房曲1990 (原創：直覺是金)

九十年代初我滿懷好奇地來到了有美國RIVIERA之稱的海濱小城讀書。此地風景優雅，氣候絕佳，是明星們避暑富人們養老的地方，房價在西海岸也名列前茅。我的導師剛被學校以二十多萬高薪挖角來到此地。據師兄們的小道消息說，他很排場，在最高尚的蒙堤西頭賣了個二百萬的海景豪宅，正被貸款壓得喘不過氣，有點情緒不穩。或許這埋下了他數年後放棄學術權威不當，北上矽穀淘金的伏筆，那是題外話，按下不表。

留學生們初到時多是在學校西邊的島景村花四百多塊住宿舍，一年半載後再到附近的民宅內花三百來塊租個房間住，不單省錢，還可有機會和美國人有交流。我住的頭一戶是個四臥二浴的平房，在一個安靜的居民區內，大概有1500多尺吧。房東老頭羅姆是個小學老師，自住主臥，十八歲的小兒子JOHN住在改裝的車庫裏，將其他三間臥室分租三個留學生。老頭此生去過唯一外國是墨西哥，對中美文化交流毫無興趣，令我好不失望。羅姆在這房子裏住了有大半輩子，養大了三個孩子然後離了婚。他的房子當時值二十來萬，前幾天ZILLOW了一下，那條街上的房子都在九十萬左右了。

其後數年我住在史迪文家。史迪文是個正直厚道的管道師傅，80年代末期房市熱時，年富力強的他曾擁有有五部卡車，十多個雇工，給新房鋪管道，做廚浴，忙得熱火朝天。不料後來房市垮了，上遊開發商賴賬，史迪文收不回工錢材料成本，隻得申請破產。在我入住時，他僅乘一部卡車，房子還是從朋友那兒租的。我與他全家相處的融洽愉快，他也喜歡我這安靜守約的留學生。兩年後史迪文的房東朋友鬧離婚，要賣屋，我們隻得遷出。那個房子是平房，比羅姆的大，有1800尺，但地點略差，當時賣二十萬出頭，現在那條街上的房子在75-80萬之間了。史迪文一家隨後又租了座房，正好在羅姆的那個區，結構樣式也相似，房租大概有$1600，仍舊350塊租我一臥。史迪文感歎到，幾年前生意紅火時每月過手現金十餘萬，若是自己有些生意頭腦，或是有個可靠的會計師幫他管賬理財，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般狼狽。他常說，人生第一個十萬最難攢下，有了頭十萬，以錢生錢就容易多了。可是他自己辦不到，左手進右手出，還喜歡賒帳，總也攢不下。過了些日子，史迪文突然告訴我，有個朋友化四十來萬蓋了棟房，現在願三十七萬賤賣給他。看得出來史迪文動了心，以他多年經驗，那房子確實值四十多萬。我也去看了房， 鮮亮的西班牙風格兩層樓，高高地蓋在離FREEWAY不遠的山坡上，居住麵積有2800尺，門前一條隻容一部車上下的私家小路。我見新房離學校遠了，騎車來回不便，就沒有和他家一塊搬過去。長話短說，史迪文將房子接了下來後，找了另一家朋友合住，又將房子下麵的坡淘空了加蓋了一個單元出租，忙活了好一陣子。又過了一年，經濟依舊欲振乏力，聽說史迪文的生意還是沒有起色，把房子讓給了合住的朋友，一家人搬外地去了。若是他還留著那棟房子，現在約值一百五十萬左右。

史迪文搬去新房後，我也開始找房。最後找到的一家和史迪文的第一處房子相距不遠，房東桂女士竟然也是大陸來的研究生。這是個三臥二浴的兩層樓，除了我外還有另一位留學生房客。房子內部有些淩亂，後院幹脆是赤地一片。我並不在意，因為成天忙於畢業論文，隻晚上回家睡覺。奇怪的是總見到桂女士在縫紉機前不停地趕活。後來桂女士給了答案。桂家夫婦是文革前的大學生，開放後八零年第一批自費出國留學。剛來時全靠打工掙學費，有一段時期為了省錢還租一家台灣人的車庫住，相當不易。終於兩人拿了工程碩士，找了工作買了房，又把原先留在國內的一雙兒女接出來，過上了好日子。誰料遇到老布什的那次RECESSION，兩人的工作都沒了。小城本來工作機會就少，桂先生隻能去密西根和西雅圖找合同工做，桂女士則留守，回學校接著讀博，拿TA/RA那點錢，平日裏接些針線活以補貼家用，做一件賺幾毛錢，做多少賺多少。桂家在小城還有另一處出租房，原本是幾年前年房市好的時候，和一朋友合買的，那朋友後來撤資走了。桂女士身上的擔子想必不輕，連出租房的浴室壞了都是她自己去修，但我從未見她怨天尤人或是驚慌失措。興許和他們在文革期間因出身不好而受的磨難相比，眼前的這些困難不過是小菜一碟。唯一可以察覺STRESS的跡象是家中鮮有笑聲，哪怕是在桂先生難得的回家團聚的時候。

一年後我畢業離開了小城，與當地的熟人們漸漸失去聯係。隻有偶然開車路過時，停下來逛逛。小城變化不大，依舊棕櫚搖曳，熏風拂麵，白牆紅瓦下有三三兩兩閑散的遊客。大學的附近則蓋了許多新房，有了COSTCO。和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相比，這裏安全寧靜，沒有一夜暴富的機會，不同階層的人生活在各自平行的世界裏，相安無事。對於大多數人，蒙地西頭密林深院中的財富，如同港灣裏的豪華遊艇一樣，可望不可及。像羅姆，史迪夫和桂女士那樣的普通人，房子維係著他們中產階級的夢想。如果工作穩定，退休時能將房子付清，後半生亦可無憂了。話雖如此，遇上經濟衰退，實現這個夢想也實屬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