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園遐思

有工夫讀書謂之福,有力量濟人謂之福,有著述行世謂之福,有聰明渾厚之見謂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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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ZT)

(2008-11-10 13:17:25) 下一個

作者: 商陸 (發表於12-30-2007)

陽台是我們庸常生活的一種延伸,是城市沉悶家居生活的一個縫隙。當我們把通向陽台的那一扇門打開的時候,我們可能同時擁有另一份夢想,夢想陽光和雨水,夢想酣眠的花草。

過去的幾天裏天氣晴朗,陽光燦爛,風吹過來暖暖的,像是暮春或是初夏時節。夜晚月亮總是很好,它照著我的陽台,透過鐵護欄,和那些花草,影子投在地上和低矮的淡綠色的台麵上,有些暗淡。那些晴朗的月夜,映在陽台上的影子使我生出一份沒有來由的憂傷。但憂傷也許同時是一種贈予。鐵護欄提示我們身在樊籠,我坐在月光的影子裏,卻設想這是一份來自天外的恩賜。

一連很多天陽光很好,昨天天色卻忽然變得陰沉起來,驟然冷了許多,到中午下起了小雨,下班回家時,冷風迎麵吹來,聽著小雨細細密密地打在傘上的聲音。

年頭歲尾,習慣於有一種倉惶。這種倉惶的感受來自於時間的流逝和歲月的消磨。關於時間的流逝,孔融在《與丘伯之書》中的話我記得很深:“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這“忽焉”二字令人驚悚。莊子說,“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耳”,對於年命短促,多災多難的古人來說,人生的短暫和時光的流逝對於他們來說就更意味著生命的飄忽和不永,古詩當中有許多歎息人生短暫、時光易逝的篇章,“古詩十九首”中有“青青陵上柏,磊磊磵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之類的感慨,漢代樂府詩中也有“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的歎息。阮瑀的《七哀詩》中說的更為悲苦:“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陶淵明寫道:“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把人生比作飄忽的陌上的塵埃,是輕到可以忽略的,不能自主的要隨風而逝的。人生就是以這樣微不足道的狀態,生存於宇宙之中。陵上青青的柏樹與澗中磊磊的山石是永恒的大自然的象征,而人生如過客,若飆塵,卻是短暫而易逝的。在茫茫的天地之間,人就如遠行的過客,隻作短暫的逗留,沒有永遠的歸宿。魯迅先生《過客》中“困頓倔強,眼光陰沉”的過客形象,是卑微的人生彷徨與困頓的喻體,來路布滿荊棘,向前去的道路最終通向墳場,那是黑暗和絕望的所在。鄭愁予“我噠噠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我是個過客,不是歸人”這樣的詩句之所以動人,是和人生飄渺無依這樣的背景相關的。衰落和消亡是注定的,憂傷和落魄於是成為一種宿命。

佛經上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界上的事物都像夢境、幻術、水泡和影子一樣空虛而容易破滅,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像朝露、閃電一般稍縱即逝。盡歡極樂,但樂極終歸要生悲,和短促的年命一樣,和世間所有因緣所生的事物一樣,人生的歡樂也注定不能永恒。晏幾道晚年為自己的詞集作了一篇序文,大約說道:“追惟往昔過從飲酒之人,或壟木已長,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憮然,感光陰之易遷,歎境緣之無實也”,曾經有過的悲歡離合,最終也都倏忽如昨夢前塵。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光易逝,有及時行樂的想法是自然的。所以在感歎陵上柏與澗中石的永恒與人生的飄渺無依之後詩中寫道:“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另外,“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這樣的感歎卻是在“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的氛圍中生發的。至於“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在不滿百歲的有生之年懷抱千年的憂患,並不是沒有意義的,這是一種超乎人生本身的關注,是對短暫人生的珍惜和延伸。陶淵明詩中也接著說:“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鬥酒聚比鄰。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正因為時光易逝,所以應當及時行樂,但是也正因為時光易逝,歲月不待人,他同時勉勵自己,其中有一種加倍珍惜的精神在。

孔子曾對著浩浩江水歎道:“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其情其景高遠而遼闊。對於不斷流逝的時間,我們習慣於用年年歲歲來表示。年年歲歲就像流水,“年年”和“歲歲”的重複和重疊,更讓人真切地感覺到時間正是流動的,像水一樣,一去不複返。

關於年年歲歲,劉希夷的詩句為很多人所喜歡並引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盧照鄰的《長安古意》:“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花開花落,年年歲歲一床書,是真正的寂寞,但同時也真正遠離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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