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當叛徒我不姓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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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2-26 *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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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遇到類似的中央會議,已經形成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華東來的幾位省、市委書記照例都要敲一回老軍長、老司令員的“竹杠”,要他掏錢請一回客。日久天長,凡是華東的主要領導因事來京聚會,陳毅也總是照例宴請一次。
現在,陳毅卻沒有了這樣的興致。他倒不是怕破費,而是怕給別人惹來麻煩。因為這時他的日子也不好過,不願因此而連累別人。可是這回華東的幾位“父母官”,像事先串通好了似的,非要他請一回客不可。他隻得答應等中央工作會議結束後,到家中小聚一次。
這天,兩輛“大紅旗”駛出京西賓館,熟門熟路地駛進中南海西門,徑直駛向陳毅的住處。魚貫下車的有陳丕顯、江渭清、葉飛、李葆華、譚啟龍、魏文伯等。這些曾經在中國曆史上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依然使許多人肅然起敬,卻受到了造反派的圍攻和肆意淩辱,他們的名字一個個被打了叉叉。
正如後來江渭清回憶的,大家都非常盼望這次會麵。他說:“接到陳總秘書的通知:陳總今晚請華東幾位第一書記吃晚飯。我竟像孩子盼過年似的盼起天黑來了。看得出,一同去的陳丕顯夫婦,葉飛、李葆華、魏文伯、譚啟龍等同誌,都有同樣迫切的心情。吃飯是小事,能到老首長麵前談談心,出出氣才是真的。整個會議期間,雖說與陳老總天天都見麵,礙著人多眼雜,隻有碰麵點點頭的機會呀!”
這是一次尋常的聚會,席間許多話卻極不尋常,耐人尋味。
陳毅拿起茅台酒瓶,親自給每一位老部下斟酒,也給自己斟了一杯。他舉杯向大家敬酒。“能喝的開懷暢飲,不能喝的也品嚐幾口。我也不敬酒,剩下來的,請大師傅喝光。來,幹!”
沒有碰杯聲,沒有勸酒聲。有的一飲而盡,有的默默地抿了一口,情緒顯得低沉而壓抑。陳毅喝光了自己杯裏的酒,把空杯放回桌上時,神情愴然地補了一句:“我酒量有限,不再敬酒,你們能喝的盡量喝!我們這些人一同吃飯,這是最後一次了!”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你不要瞎說嘛!”張茜猛一驚,嗔怪丈夫道。
“你懂什麽!”陳毅一聲怒吼。
陳毅在妻子麵前從來沒有發過這樣的火。張茜一向自尊倔強,要是她賭氣而去,這次聚會必將難以收場。大家不免捏著一把汗。可是奇怪的是,這天張茜表現得出乎意外地平靜,一點不計較丈夫的態度,隻是非常殷勤好客地招呼大家喝酒吃菜,隨後又溫存地對丈夫說:“老總,你隻能再喝半杯,這是醫生定的量,對吧!”
陳毅“嗯”了一聲,和好地點點頭。這使人明顯地感受到他剛才的火氣不是為妻子而發,很可能有什麽不順心的事,或許與當時的政治氣候有關。
果然,陳毅是為這些老部下挨批鬥、受冤屈而憤憤不平。但他不消沉,不悲觀,他說出的幾段話耐人琢磨。
這是在陳毅的家裏,人們不必擔心周圍有耳目,氣氛還是隨便輕鬆的,大家談本省的運動,談自己挨鬥挨衝的情景,無論是苦是澀,倒出來總是舒暢些。
陳毅見大家也無心吃飯,便端起酒杯說:“困難,我們都經曆過,要說困難,長征不困難?三年遊擊戰爭不困難?建國初期要米沒米,要煤沒煤,頭上飛機炸,下麵不法投機商起哄搗亂,怎麽不困難呢?我還是那句老話:無論多麽困難,都要堅持原則,堅持鬥爭,不能當牆頭蒿草,哪邊風大,就跟哪邊跑!”
大家屏住氣,認真聆聽老首長的臨別贈言。陳毅頓了頓,又以渾厚的四川鄉音說道:“德國出了個馬克思、恩格斯,也出了伯恩斯坦。伯恩斯坦對馬克思佩服得可以說是五體投地,結果呢?馬克思一死,怎麽樣?伯恩斯坦就當叛徒,反對馬克思主義最積極!”
“俄國出了列寧、斯大林,又出了赫魯曉夫。赫魯曉夫對斯大林比對親生父親還親,結果呢?斯大林一死,他就焚屍揚灰,背叛了列寧主義。中國現在又有人把毛主席捧得如此之高。毛主席的威望國內外都知道,不需要這樣捧嘛!我看哪,曆史驚人地相似,他不當叛徒,我不姓陳!”
說最後一句話時,陳毅濃眉倒立,怒目圓睜,字字斬釘截鐵。大家像陡聞炸雷,受到強烈震動。
陳毅拉開椅子,站起身,高高舉起酒杯。大家也都起立,把手中的酒杯舉起。陳毅深情地環視這些患難相扶、生死與共的老戰友、老部下,充滿感情地說:“讓我們幹了最後一杯!我保不住你們了,你們各自回去過關吧。如果過得了關,我們再見;如若過不了關,這就是最後一次!”
元帥最後這番話,分明是與即將出征惡戰的將軍們訣別!
大家挨個與陳毅碰過杯,一仰頭,吞下這杯烈酒,不管對元帥的指點是否理解,這些非同尋常的話語全都銘記在他們心中了。(摘自劉培一主編的《元帥晚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