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失竊了。正值早春,一場陰雨連綿幾天,人們都躲在家裏避雨,心裏想著雨後就開始播種了,可等雨停下來打開庫房大家驚呆了。庫房門鎖完好如初,裏麵卻空空如野,兩千多斤稻種和五百多斤化肥不見了。賊有賊心,趁大家躲在家裏避雨的機會把庫房盜竊一空,稻種,化肥和農具等等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如果單是化肥農具被盜問題還不大,兩千多斤稻種可是一隊一百多戶,五六百口人家一年的指望。誰偷的?誰有這麽大膽子把一隊五六百口老少推上死路?顯然盜賊慎密籌劃過,這麽多東西一下就偷走了,任何證據都沒有留下。雨把應該留下的腳印也衝走了。這是我家下鄉回老家第二年春天發生的盜竊案,也是我在老家九年的時間裏見過的唯一案件。
我們老家的村子有兩千多口人,主要是我們這一姓和張姓。與後來城裏寫農村題材的作家們通常描寫的恰恰相反,我們兩姓不僅不是仇家,而且平時相處甚好。不知先人們怎麽論輩份的,反正我們和張姓也按既定的輩份相稱。倘若同齡的年輕人在同村論婚嫁,也更多是在這兩姓之間,既使到文革後期發生同姓不同輩份的男女談戀愛的事情,也常常把父母們氣個死活。
一隊張姓人家居多,但春種時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其它幾個生產隊自然不能見死不救。大家把稻種和化肥勻出來先讓一隊種下,這才靜下心來仔細分析誰是嫌疑。 因為賊盜手法純熟不留痕跡,大家想來想去自然就以為是自己人,外麵人哪能這麽熟練,時機把握得這麽準確?大家都認為是家賊以後下一步就迅捷得很了,自然會推測可能的嫌犯,不出三日就一致猜到一張姓人家。隻有那戶人家老子和三個兒子都在壯年,才可能有這麽大力氣一夜之間把庫房一掃而空,換誰家都做不到。而且這家父子四個平時常常出言不遜,或或者大話壓人,依仗的就是一家人強馬壯嘛,村裏若有人敢這麽盜竊的話除了這家還有誰呢?村裏兩大姓兩千多口人家同仇敵愾,非要讓賊犯嚐到厲害不行。
村書記跑到公社和縣裏請公安下來協助破案,顯得胸有成竹。 這家父子受審就在我家隔壁,鄰家有空房,每天審訊結束以後公安就住在他家閑空的房子,那父子四個嫌犯關在另一間房子裏。 雖然大家都是同村人,突擊審訊交到上麵下來的公安手裏就由不得自己了。絕對是全封閉式的隔離審訊,其它任何人都無法靠近,這個鄰居除每天提供三餐以外也無法接近。倒是我和他家十六七歲的獨子在院裏玩耍時常聽到裏麵的喝斥聲,後來就成了向包括村支書在內的村裏人通風報信的探子。
“摔槍了!我都聽到拉槍栓的聲音了。”幾天後我跑到外麵向圍著的村裏人報告。大家一聽齊聲叫好,看來案子馬上就破了。
“打人了,可能打得還挺狠。”
又過幾天的晚上,我和鄰居的兒子再跑出來報信,等在我家的幾個人一塊把眼睛盯住村支書。
“要麽,算了。我。。。。。我們不追了。稻種不要了。。。。。”一隊長征詢地望著支書。
“怪我,都怪我呀。捉賊捉髒。若真是他們父子做案總要有地方藏吧,我不去上麵報告就好了。。。。。。”
村支書這時已經無能為力了。 再後來,這家父子四個就都招了,承認他們把東西從庫裏偷出來就連夜運出去賣掉了。
盡管這父子四個的口供完全不一樣,也說不出髒物到底賣給誰了,案子就這樣算破了。
令人驚訝的是這麽大的盜竊案父子四個沒有一個入獄,隻是從鄰居家放出來時他們都已經傷痕累累,老的和最小的還是民兵用擔架抬出來的。我們村裏人也不再關心究竟他們是不是盜賊,看到被打瘸腿的父親和腦震蕩的小兒子就沒人再想深問了。每年秋天大家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幫這家人多分一點糧食,多做些農活。但是這些微幫助畢竟不能足以慰藉這一家父子。盡管他們背著偷盜的黑鍋在村裏人麵前有難耐的尷尬和自卑,父子幾個卻從未停止過上訪和申訴。 直到五年以後,一個盜竊團夥在一百多裏外做案被抓住,招出當年的這場盜竊案,這父子四個的冤案才被徹底糾正。
多少補償才能挽回他們五年來失去的呢?老的永遠瘸腿,三個兒子被當成賊錯過婚娶,特別是小兒子,腦震蕩後遺症困擾他一生。而追究他們父子幾個起初被懷疑的原因,卻又無論如何都不能認為有任何人故意陷害。 也許是因為有了這個教訓,後來發生過幾次失竊都壓下沒有追查。雖然後來的偷盜事件都不是太大,但我想那次抓錯人的事情還是給大家心裏留下很深的陰影。
有時回憶起故鄉我心裏總是祈禱,希望我們的衣食父母,農民兄弟們生活會越來越好。單有好的願望還遠遠不夠,一定要有人深入下去,了解他們,切實關心他們。隻有他們的生活富裕了,中國才算真正達到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