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血痕
心言
周五晚上,施永清放下血站讓他周六早晨去獻血的電話,把熱在微波爐裏的晚飯剛剛拿出來。又一陣電話鈴聲,是韋燦太太。
“永清嗎?我現在隻好求你了。韋燦明天做手術,AB型血漿不夠,你和韋燦同血型又是好朋友,幫我們一把吧!”
哦,原來是韋燦急等輸血。施永清明白為什麽血站催的這麽急了。不假思索地回答:“好!我明早一定過去,你放心好了。”
施永清本來已經拒絕血站的這次捐血電話了。自從離婚以來就覺得身心疲憊不堪,偏偏恰在這個時候生產上的樣品就是達不到預定要求。銷售部門不願意失去一大筆訂單,生產經理又遲遲找不出原因來,隻是強調一切都是按工藝做的,整個壓力都落到施永清一人肩上。剛離婚時恰遇半年一次的獻血期,施永清獻過那次血就覺得周身酸軟無力,加上工作上的壓力,兩個多月來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每天晚上回到公寓隨便吃些東西,馬上找些輕鬆的讀物上床躺著,覺得看著書睡著了,但是剛睡著又醒了,就這樣日複一日地折騰著。按慣例,獻血不超過三個月是不可以再獻的,作為這個鎮上固定的誌願獻血人員,施永清一接到電話就覺得有些反常。果然是有人急需輸血,而且這個人居然就是韋燦!
韋燦是施永清從前去教會時的一個朋友。後來那個教會鬧起糾紛來,一半讓台灣來的聞姐帶著去了另一家美國教會,另一班由同工會主席梁大哥帶著跟牧師留了下來,施永清就不再去了。從心理上講,施永清是站在梁大哥這一邊的。去年捐獻給教會的兩三千元,年終時管帳的聞姐就是不給他收據,害得他先後給聞姐和梁大哥和他太太李姐打了三十幾個電話。
“你沒有收據也同樣可以報稅。”平時善解人意的聞姐不僅不給他收據,而且振振有詞。
“這麽多的錢沒有收據你怎麽報稅呢?我去幫你要!”李姐慨然應允。既使這樣,施永清也先後給李姐和聞姐打了三十幾個電話,斷斷續續終於在報稅前分三次要來三張收據,而且把這三張收據的數目加到一起還差五百多元!
從那以後,施永清就對教會的事情不太熱心了。到了9.11恐怖事件之後中文學校發起募捐,做為發起人之一的施永清自然也把募捐的事情通知了教會,五十多個基督徒裏,居然隻有韋燦一個人捐了三十元。
“怎麽會是這樣?”施永清對韋燦抱怨,“整天都在講有愛心,難道這話是隻在教會裏說說好聽的嗎?”
“現在這人心都是這麽回事,你又獻血又捐款,讓人佩服,但是跟著學的又有幾個?”韋燦勸道。
“那麽人家不是基督徒的呢?人在上海出差,電匯了一千覺得少,又跟著電匯一千!”
“嘿嘿,人家有錢嘛,一般人哪比得上?這次死在世貿中心的家屬劃算了,保險公司會賠他們幾百萬的!”
至此施永清退出教會。
施永清退出教會不久,教會就分成明顯兩個派別。聞姐帶著一批人離開了,口口聲聲講隻有教會製訂出會章她們才回來。韋燦受梁大哥之托,要施永清回教會一道參加製定會章。如果是其它事情,施永清被韋燦一勸也就回去了。想到自己過去參預製訂會章遇到的風波,他托辭說:“你們先製訂吧,等有了眉目,我再回來。”
再過幾個星期,韋燦自己也不參加製訂會章了,跑過來同施永清發牢騷:“太不像話了!梁大哥自己還堅持要當長老,也要從教會裏拿一份薪水,這些人隻知道替自己著想!”施永清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麽,知道一時會章還製訂不出來,自己回教會的事情還有得等。
離婚申請遞到法庭以後,施永清的內心很不平靜,便跑到韋燦家裏訴苦。韋燦勸說一番,見他態度堅決,就沒有多說話。等到快要開庭了,韋燦突然打電話到公司來,自做公允地說施永清和妻子都是他的朋友,幾句話後就扯到房子上:“你那房子怎麽辦?如果給她留下了,她不給你錢呢?”
“她畢竟是孩子的媽媽,把房子給她留下,也是給孩子的將來留下一筆財產,現在的經濟狀況,要賣房子也是賠錢!”施永清難過地回答。
“那也是把房子賣了拿到現錢劃算。便宜一點賣給朋友嘛,比如說你的房子隻值十八萬,你要十五萬,朋友再私下給你一萬。”韋燦有些急不可耐了,語氣裏聽得出,他自認為這個世界裏人人為錢。
施永清心裏一驚,暗想,好嗎,離婚官司剛開始,就有朋友先惦記上自己的房子了。委婉回答:“我擅自賣房子法庭不允許,就是留給她也要經過估計師公平估價的。”心裏暗歎道,我這房子,就是現在的市價,也不止二十八萬了!
“哎,你和她都是我的好朋友,現在去你家裏不方便,我們哥倆是不是晚上出去吃頓飯,我請你?”韋燦仍然不甘心。
“我不行啊,最近忙得厲害,七點鍾以前根本出不去公司。”施永清趕緊把電話放下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偏偏這麽巧,離婚的官司剛結束下來,生病需要輸血的就是韋燦,而且這個血還一定要從他施永清身上來抽!周六一大早施永清趕到醫院裏,韋燦的妻子像迎接救星般地等在那裏:“真是太謝謝你了!永清你這人就是心好,韋燦不會忘記你的!”“你還是去陪韋燦吧,我已經不是第一次獻血,習慣了。”施永清連同護士把韋燦妻子勸了出去。
施永清作為固定的誌願獻血人員,血站有他全部的健康記錄。一個護士按慣例抽出三十毫升血去化驗,這邊另一個護士就讓他上了簡易手術床,給他一個橡膠球在手裏握著,再用橡膠帶紮緊胳膊把血管暴露出來,粗大的針頭就插入了靜脈。四百七十毫升血液按血漿和血清分別流入兩個袋子裏,護士把針頭拔出來,給施永清一個棉球按在針口處。然而血液仍然緩緩不停地流出來,在胳膊上凝成一大片濃重的血痕。幾個護士慌了,連忙給急診室打電話叫醫生。施永清淡淡地笑著安慰護士們:“不要緊,今天畢竟是在醫院裏,我是不會死去的。”
血痕,這片濃重的血痕,就在施永清的臂腕上慢慢擴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