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與盤算

古人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仁五德六讀書，七友八娶九盤算。按這順序決定了一個人從娘肚子裏出來到羽化登仙這中間的一切。其中命排第一，盤算排最後。按理說，命好了，什麽也擋你不住。但讀完範達人“文革禦筆沉浮錄－－梁效往事”一書後，你不得不承認，這九樣缺那樣也不成，或許盤算最重要。

稍微年長點的都知道“梁效”(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就是對當年北京城政治壇梁超女盛況的精確描述。範達人是“梁效”骨幹，曾任“梁效”曆史小組寫作組長，在七十年代的中國政治文壇紅極一時。先看範達人的自撰簡曆：

“範達人，1962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曆史係，隨後成為北大一名青年教師。文革以前在北大曆史係負責學術批判工作。文革期間曾任“梁效”寫作組長。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時作為人大代表出席會議。中國共產黨十一大“點名批判梁效”。1976年10月10日深夜，四人幫被隔離審查後的第4天，“梁效”遭查封，所有成員受隔離審查。之後範達人未經審判被投入監獄。大約一年後釋放，但被警告不能講課、不能寫文章、不能出頭露麵。1980年後才逐漸放寬。1989年赴美，任哈佛大學訪問學者。”


可別小看這沒有任何花頭的CV，其中任何一個事件單拿出來，在當年都能嚇你一個大跟頭。比如全國人大代表頭銜，記得當年我小學一同學的老媽當上全國人大代表後，這成天跟我屁股後麵求我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一下坐火箭當了少先隊大隊長。不服氣問輔導員為什麽？答：如果你媽是人大代表，你上房我都答應。

其實，老範隱去了很多對自己不利的事件。讓我這個好事者替他補充迷失的自傳鏈條，HIGHLIGHT 老範在人生低穀時所做的戰略性盤算，或能給後生小輩們一點啟迪。


老範人生開局不好，出生在官僚地主家庭(三風水)。看官，這現在人人為之驕傲的家庭出生，擱當年算是出世就頂著“狗崽子”標簽；就相當於現在出生在中國西部甘肅青海偏僻農村一樣，No chance。老範一盤算，15歲參加解放軍，老子造反了。這決定性的一盤算，鋪就了老範日後的錦繡前程。

在部隊，當衛生員，宣傳員，文書，總之什麽有技術學什麽。其中，老範練就了文能寫一手錦繡文章，武會甩膀子推拿按摩，捎帶開幾個中醫偏方。這一軟一硬的兩手後來屢屢給老範帶來意想不到的好運，此是後話。

不是根正苗紅的老範在部隊當然沒有太大前途，於是就盤算著要換個活法。經過N年不足為外人道的艱辛掙表現，終於盼來了進大學深造的機會(六讀書)。老範這一腳踩到了好運的狗屎堆裏(二運)，盤算並運作的結果是他進了北大西語係，東歐語專業。在這，他也遇到了命中貴人：後來他的老婆(八娶)。當然，聰明的老範知道東歐語沒有鳥用處。第二年就盤算並轉到了曆史係。這下，老範就像朵含苞欲放的花，就差一點春雨的滋潤了。

接下來一帆風順：留校任教，對外結交史學界大腕(七友)，對內修練厚黑學精要，韜光養晦。終於，文革開始了。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

文革初期，任何人都不知道“風往那個方向吹”。老範也不例外，判斷失誤，跳出來反對聶元梓大字報。不知道聶元梓的大字報得到了毛澤東的支持，結果被打成黑幫爪牙、修正主義苗子，被勒令監督勞改。

這時，平時拜的佛顯靈了：史學大腕周一良貼出三張大字報：應該解放範達人。

有大腕朋友真好！戰略性投資有了回報，盤算管用了。此後，老範如願解放，入選“梁效”，成了北大曆史係的一支鐵筆杆。他參與寫作的四篇重頭文章在《紅旗》雜誌發表，了不得，這不壓於今天在“自然”，“科學”等牛刊上梅開四度。這給老範贏得了很大聲譽：全國第四屆人大代表，上天安門國慶觀禮；作為中國科學院考古小組的成員，到秘魯和墨西哥考察美洲古代文明。別忘了那是1973年。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老範的前途光明得如秉燭夜行，他眼放光，臉也放光。

但是，哈哈，但是，

“人生如同一條小船，飄零在狂風暴雨的汪洋大海之中。你永遠不會知道哪一個浪花會將小船打翻”。(網友船兄語)

人算不如天算，到了76年底，梁效成員被隔離審查，寫材料，交代。範達人從半空一交跌進了狗屎堆裏(二運)，在半步橋監獄度過了一年多的時光。後來雖獲釋，但老範人生的輝煌似乎是畫上了句號。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桃花扇》）

命運弄人，但老範並沒有罷休(九盤算)。借老婆是住東歐外交官之便，到波蘭兩年，見識了外麵精彩世界。他開始盤算人生的另一次轉折。

八十年代，貴人周先生出任曆史係主任，他把能幹的小範(四仁五德)交給了比較史學的研究與教學組。一九八八年，為了到美國進行比較史學的學術考察並申請索羅斯基金，周先生寫了推薦信，簽證順利。一九八九年三月，老範開始為期半年的訪問。

命運的魔棍又開始翻雲覆雨了。89年六月的風暴開啟了老範後半生的芝麻大門：順利延長了簽證，斷斷續續申請到一點講學金，成為哈佛大學的訪問學者。

接下來的米國故事就老套了：以50多歲的高齡，老範開始了在米國的第二次創業。這中間多少的艱辛和汗水，靠一手推拿按摩，中醫偏方 ，老範終於一槍一刀博得了個封妻蔭子，在BOSTON購下小屋；利用“梁效”的無形資產，著書講演，終於修成正果。

結果，我們在鳳凰台聽到了老範給我們神侃似水流年，在書裏看到了老範給我們講如煙往事。

生命由一連串的無常連接而成，沒有人會有相同的九字排列組合。但我相信，盤算是可以助人修身養性，做到“大無畏”，超越命運無常的作弄。

老範，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