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丁夫婦遠道來訪，我作東道自然備了些薄酒款待。小丁是性情中人，三杯酒下肚，話就多了起來。表麵上，他還是那樣慷慨激昂，還是那樣憤世嫉俗。但我能感覺到，幾年不見，言語中多了些歲月的滄桑。
我和小丁６年前相識於愛丁堡。不覺光陰荏冉，６年過去，昔日翩翩少年今也人到中年，燕歸香巢。舉手投足之間，中年味十足。
“我見故人多滄桑，想故人見我也如是。”
把酒話當年，我們清貧書生，整日打工讀書，為生存苦苦掙紮。小丁那時也是前途迷茫、愛人離去，用他的口頭禪說：“人生的路啊，為什麽越走越窄？”
他學中文的到國外來學電腦，個中艱辛可想而知。後來我離開愛丁堡，偶爾跟他電話聯係，知道他畢業了，找到了工作，有了新女朋友，今年可以拿到綠卡。一步一步，倒還踏實順利。
可幾個月前，他告訴我，英國移民政策突變，他還得再蹉跎一年。
小丁生於東北，長在上海。有上海人的精明和東北人的健談，並特別善於乘酒興說事兒。
正好他媳婦兒從廚房端上來一盤鍋貼餃子。他便指著餃子問我：你知道鍋貼在上海叫什麽嗎？
叫生煎饅頭！是有餡的。
我知道小丁愛吃鍋貼，以前在愛丁堡時老在廚房裏給那時的女朋友煎餃子。如今斯人已去，新人在懷，可愛好依舊。
小丁繼續說，你知道紅樓夢裏的饅頭庵為什麽得名？
因為妙玉說古人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皆無好詩，隻有兩句好，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不管富貴榮華、貧賤哀悲，最終還是歸於墳墓－－－一個土饅頭。而且，墳中的人便是饅頭中的肉餡了。
所以蘇東坡說要使那肉餡吃起來好吃，必須“預先著酒澆，使教有滋味”。
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小丁說到這，又灌了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
來，澆澆肉餡。
聽他這麽一說，嚇得我趕緊放下那吃了一半的餃子。一瞧，半個餃子皮兒還裹著嫩嫩的半截肉餡。
我知道小丁他快喝高了，便招呼他新媳婦兒趕緊上桌吃菜，剩下的餃子就別貼別煎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附：範成大《石湖詩集》卷二十八：
家山隨處可行楸，荷鍤攜壺似醉劉。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三輪世界猶灰劫，四大形骸強首丘。螻蟻烏鳶何厚薄，臨風拊掌菊花秋。
（《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