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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靠運作

(2007-12-30 04:06:16) 下一個

宦海沉浮靠運作——讀周而複《往事回首錄》  


英國人培根兒說讀書有助於怡情長才,吹牛顯擺,還說知識就是力氣。我讀了不少書,也未見自己有多大力氣,可見讀書多不等於知識多。因此對我來說,讀書隻發揮了怡情這惟一一個功能。

  怡情之樂,有時在於閱讀時發現別人未發現的東西。金聖歎有言,人生最大樂趣莫過於雪夜閉戶讀禁書。考慮到古時讀政治禁書要殺頭,老金讀的禁書大概就是淫詞豔曲、男盜女娼吧。不然那有他以後的亂談腰斬、八卦文章。

  近日休假在家,閉戶讀書,讀的是周而複的《往事回首錄》。

  借這本書來讀的動機,本來是衝當年周而複的一段風流公案:1985年訪問日本時,逛窯子找小姐,後來東窗事發,落人觳中。我這愛八卦的人,極想知道老周當年那事兒的一些DETAILS。不料,老周顧左右而言它,一通太極拳打得八卦讀者如我雲裏霧裏。一顆獵奇好奇的心,於是被扔到了爪窪國裏。

  這樣,不得不把怡情之旅變為探險之行,非要尋出老周點八卦不可。這是本文的初衷。

  說到周而複,很多人腦海裏浮現的關鍵詞是文化部副部長、作家、書法家,寫有長篇小說《上海的早晨》,後因到日本拜鬼嫖妓,被開除黨籍,全國點名。

  其實,周而複的一生多姿多彩,在九十年的生命曆程中,他得意逍遙過,也落魄失意過。遠不是幾個詞、幾句話能概括的。就說那令他終身蒙羞的拜鬼嫖妓事件,多半也是冤枉了他。後來雖然他上書江總,組織上給了個不痛不癢的結論,但畢竟沒有完全洗刷掉罵名。公眾的印象也就凝固在那幾個關鍵字上了。

  《往事回首錄》是晚年周而複回憶自己的一生,記敘他從出生到左聯,為魯迅送葬,奔赴延安,解放後在上海參與黨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改造,創作《上海的早晨》,以及所經曆的“反右”和率團出國訪問的經曆,記敘在“文革”中經曆的大起大落的坎坷命運、婚姻的不幸和晚年的經曆。

  總的感覺是周而複乃灌水高手。在這洋洋百萬字中,除講自己的故事外,連捎帶打,記述了許多官樣訪問、出國考察的事。閱讀時說不上獲得了多少快感,但也意外地發現了一些周而複用春秋筆法寫就的隱秘。大概一般讀者閱讀時會一帶而過,而這顯然辜負了老周寫時的良苦用意。因為周而複自己知道,百年以後,他會被後人定位為共產黨文化官員、書法家、小說家。但他自己可能更喜歡另一個縊號:官場運作高手。

  讀《往事回首錄》,會得到一個深刻印象,即老周深諳官場運作潛規則。周的經典之作就是在“四人幫”垮台後,利用自己的關係網,盤算運作,最終如願以償,登上文化部副部長寶座。當然,在回憶錄中,整個運作過程掩藏在老周故意布下的重重文字幕帷中。不經仔細分析,很難理出清晰的脈絡。下麵以此事件為中心,研究回放一下,在76年9月老毛去世至78年10月被正式任命為文化部副部長期間,老周的盤算運作過程。

  1976年9月9日,老毛去世,其時周而複正在武漢,雖托名養病,實則悄悄修改《上海的早晨》第三部。10月“四人幫”垮台的消息傳來後,老反革命們額首稱快、彈冠相慶。正所謂“白日放歌需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老周立刻扔下書稿南下廣州,拜見廣州市副市長孫樂宜,兩人天天見麵暢談。當然晚上巨興奮,睡不著,失眠之夜,“望著東方的曙光在我眼前冉冉升起!我也不歎息,更不疲倦!”

  作為試探風向的氣球,周而複寫了篇批評張春橋的雜文,通過老朋友歐陽山(《三家巷》作者)等,發表在《廣州文藝》上。隨即香港《大公報》予以轉載。這是老周十年來第一篇鉛字文章,這既跟“四人幫”劃清了界限,也表態了緊跟華主席,同時還捎帶著敲打了宿敵張春橋。一石三鳥,官場高手風範十足。

  11月,周而複見政治大局已定,急忙飛回北京。老周盤算,要在百廢待興的時候卡好位,搶到好帽子,必須跟對人、站準隊。而且,還得要有老同誌的舉薦和說項。

  但幾十年來宦海沉浮,老周不知埋下了多少江湖恩怨、結下了多少椽子梁子。前瞻官途,荊棘叢生,光中組部那一關就不好過。

  萬裏之行,始於足下。老周選的突破口就是老同誌舉薦和說項。

  但找誰呢?找一般的人,份量太輕不足以擔當說客大任;重量級人物,都是老狐狸,輕易不會表態。難啊!

  “寧吃仙桃一個,不要爛梨一筐。”從上海灘闖蕩出來的老周,想到了兩位文藝界的重量級老人:郭沫若和茅盾。

  但要拜見這兩位當時文藝界一言九鼎的泰鬥,談何容易。而且,見麵哪些可談,哪些不可談,實在需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為見郭老,老周先找到老朋友、曾任國際政治經濟所所長的杜宣。因為杜宣三十年代在東京就認識郭沫若,“關係較深”。當時郭老身體不好,家裏因為裝修,正住在北京飯店。杜宣見老朋友相托,當然願意效力。於是,通過郭老秘書安排了見麵時間。77年4月的一天,周而複在杜宣指引下,終於見到了郭老。

  先問候了郭老的身體健康,聽說郭老除點小病外,身體倒不錯。老周“非常高興”地表示:

  “一代文豪的健康,是中國人民的幸福。”

  接著,老周談了一些老同誌受迫害的情況:“夏衍同誌被關在秦城監獄裏;巴金同誌在上海被監督勞動改造,不斷寫檢查;批鬥彭真的時候,曹禺被抓去陪鬥;老舍跳湖自殺……”

  當然,老周也最後談了自己的遭遇,順帶表達了自己想為黨工作的迫切願望。點到為止。

  見該表達的都已經表達到了,周而複話鋒一轉,問:“於立群同誌身體好嗎?我想看看她。”

  這裏麵有段故事。那是1945年,抗戰勝利後,老周曾奉命帶領100多位文藝界人士家屬從香港乘船到天津。郭老的愛人於立群帶著5個小孩子也在其中,老周一路上對他們照顧得十分周到。

  有這淵源,大家一下就近乎了。秘書把於立群找到客廳裏來。周而複回憶起當年在船上,逗郭老幾個小孩玩的情景。而現在,風華正茂的郭世英竟被“四人幫”迫害致死。“無限辛酸”!

  一個多小時的見麵後,郭老送老周他們到門外。“郭老指著滿園含苞欲放的牡丹對我們說:‘再過一星期,我的牡丹花就要開放了。’”

  拜訪郭老後沒幾天,老周又和以前就比較熟悉的茅盾聯係,應約去看望他。“我緊緊握著他的手,問他近來身體可好。他親切地說:我還好,隻是老了,接著他關懷地問我:你這幾年的日子不好過吧?我簡單扼要地告訴他這十年的經曆:關在牛棚兩年;在對外文委幹校被當專政對象,監督勞動3年,回到北京治病,監護了一年多,一共失去自由7年。批判《上海的早晨》為大毒草,長達十年之久。1973年8月承周恩來總理過問,先恢複自由,以後作了結論,沒有政治問題,接著在機關內恢複名譽。現在成了三看幹部:看書、看病、看朋友。”

  茅公凝神靜聽,聽周說到“三看幹部”一詞,微微一笑:“這個詞用得好,我也是三看幹部嘛。”

  舉泰山之重若鴻毛之輕,笑談間,老周和茅公自自然然就成了同類!

  然後,周而複趕緊請茅公指教對《上海的早晨》的意見。茅公說“生活是創作的源泉……如果我不在交易所泡了一段時間,知道和了解30年代上海商界的情況,我也寫不出《子夜》這部作品來。”

  老周知道,這是說些恭維話的大好時機了。於是趕緊說:

  “《子夜》是中國文學史上的裏程碑,它哺育和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廣大讀者。”

  為保持長期聯係,老周離去前留下伏筆,表示許多人通過他,求茅公的墨寶。

  說到這兒,需要強調,周而複不僅以小說著稱,而且也是著名書法家。他先後擔任過中國書協副主席和中國書協顧問等職。從童年時代讀私塾開始,他就在父親的嚴格指導下學習書法,先後臨習過顏、柳、歐、趙和二王的大量碑帖。周的書法以楷、行書為主,筆法方折,節奏明快。啟功在《次樸翁韻奉題一首》中誇周的書法:“周書下筆開生麵,不數江東羲與獻。神清骨秀柳當風,實大聲洪雷繞殿。”

  周而複和茅公關係不錯的信息漸漸傳出,宦海蜘蛛正好吐絲結網。比如,當時廣東省副省長魏今非就拿出一張珍貴的乾隆時代的泥金紙,托老周轉給茅公揮毫。一來二往,南國諸侯如願以償,周茅關係也得機發展。

  其間,老周辦了一件大事,就是替周揚舊部、曾任中宣部和文化部副部長的林默涵在茅公前說項,使其順利重返文藝界,出任文聯籌備組組長。

  在當代文藝界,林默涵可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四十年代後期在文壇嶄露頭角,解放後一直追隨周揚參與領導重大的批判運動,並靠著對胡風文藝思想的鞭撻而馳名文壇。林在反右時,得罪了許多文藝界老人。所以文革時隨周揚一起被打倒後,一直在幹校蹉跎。

  老周知道,靠近林默涵就是靠近了文藝界主流社會的代表胡喬木、周揚。果然,一年後,林默涵投桃報李,大力捧抬老周到文化部任職,這是後話。

  這樣,以書法為媒介,老周和茅公的關係日益融洽。再加上時不時請教一些文學上的問題,比如:

  “想到一句殺人的成語,不知出處,查遍《辭源》都沒有找到,於是向茅公請教。”

  茅公也樂為一字之師,欣然作答。

  當然,一些生活上的困難,老周也替茅公處理。比如,茅公77年11月12日說牙不好,老周立刻找到朋友北京醫院副院長兼牙科主任、專家韓宗琦,韓父曾為蔣介石禦醫。甚至老周12月在外出差時,也從寧夏寫信問茅公何時可以治牙。再比如,茅公想把兒子韋韜調到身邊當助手。但韋韜所在的解放軍政治學院的丘八們不買文人的帳,卡住韋韜的脖子不撒手。於是,老周出麵請全國政協秘書長出公函,找總長羅瑞卿協調。最後,調動順利。

  這樣,經過一年多精心運作,以文壇二老為突破口,老周終於功德圓滿,於1978年10月到文化部報到,出任副部長。

  以上是從周自己的回憶錄中發掘整理的。其實,這隻是老周韜略冰山的一角。在長達60年的宦海生涯中,老周始終穿梭自如,遊刃有餘。在中國官場的陰謀、算計、爭鬥與妥協中,笑到最後,求得善終。

  “大海航行靠舵手,宦海沉浮靠運作。”老周,誠不易也!

  周的官方簡曆:

  “周而複,1914年1月3日出生於南京。20世紀30年代,參加左翼文藝活動。1938年赴延安。1939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先後任陝甘寧邊區文化協會文學顧問委員會主任委員,香港中共華南分局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副書記等職。1949年5月後,曆任華東局統戰部秘書長,上海市委統戰部第一副部長,上海市政府人事局副局長,上海市政協黨組書記,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等職。1959年後,曆任對外文委委員、黨組成員,兼對外文化協會副會長。粉碎“四人幫”後,先後當選為第五、六、七屆全國政協委員,任第五屆全國政協副秘書長。1978年任文化部副部長。1981年任對外文委副主任。1983年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會長。周而複在70年的創作生涯中發表、出版小說、散文、詩歌、戲劇、報告文學、雜文和文藝評論等,共計1200萬字左右。創作有長篇小說《白求恩大夫》、《上海的早晨》等,其中長篇小說《長城萬裏圖》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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