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兒科林姨一家住在後院，丈夫郭叔是軍區幹部。
郭元是他們家大兒子，他應該是老三屆，下過幾年鄉，後來因病回城。也有人背後說他根本就沒病，患病證明是開後門得來的。他看上去也的確不象有病的人，冬天洗冷水澡，還愛練啞鈴。
我那時上小學，郭元能讓我上他們家玩兒，完全是因為我家有很多書。記得我常常從家裏把“第三帝國的興亡”之類的書偷出來借給他，讓他很是高興。
郭元有一間自己的小屋，在閣樓上，用一個竹梯子上下。閣樓間很簡陋，一張寫字台和一把舊藤椅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屋裏很淩亂，到處扔著都是書。天氣好的時候，光線從亮瓦上透射下來，能看得見空氣裏漂浮著的細細塵埃。
郭元長著一個大鼻子，帶點鷹勾。印象最深的是他看書時，一手拿書，一手執筆，貌甚肅穆。多年以後，這情景讓我想起書本上哲學家聖西門拿著鵝毛筆沉思的畫像，神似極了。
現在回想起來，郭元是所謂有理想、有誌向的青年。他常常自言自語朗誦三國裏曹操煮酒論英雄的話：“夫英雄者，胸有大誌，腹藏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者也。”
他早上要衝冷水澡，據說是要磨練意誌。有段時間，我總跟他一起到醫院食堂買早飯。如果那天食堂師傅饅頭沒蒸好，比如堿放太多，饅頭發黃，郭元就要高聲吆喝：饅頭得肝炎了？這麽黃！
77年高考，郭元考到複旦讀書，現從政。
(九）
藥房楊姨一家也住在後院，丈夫明老師在高中教語文。明偉是他們家獨兒子，當時在什邡縣當知青。
明偉和郭元是好朋友，但和郭元比起來，明偉就坎坷多了。同是老三屆，他下鄉5、6年了，一直也回不了城。難得從鄉下回來一次，總要和父母臉紅筋漲地吵架，大概是埋怨父母沒本事把他弄上來。也許做父母的，最辛酸的莫過於孩子抱怨：難道我要一輩子穿草鞋？
明偉也極愛讀書，從鄉下回來，總要到郭元的閣樓上找郭元聊天。我記得他們愛討論“穿皮鞋與穿草鞋的問題。”有一次，明偉從鄉下帶回來一篇文章，兩人如獲至寶，連夜挑燈抄寫。後來我考大學時，郭元專門把抄有那篇文章的筆記本送給我，我一直保存至今。據說這篇叫“迎接生命的春天”的文章，來自文革前一本小說。小說被批判了多年，但老三屆許多人都還記得這篇文章。
77年高考，明偉考到四川醫學院，現在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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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生命的春天
自從進入畢業班，我們就麵臨著祖國的挑選，誰都深深地感覺到，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從百花爛漫的校園裏的放談，到靜悄悄的課堂裏凝神屏息的埋頭攻讀，從家庭周末團聚時的促膝談心，到寢室裏深夜酣睡中模糊的囈語，無不洋溢著濃烈的大決戰前夕的氣氛.
曾經有人用鄭重其事的臉色，神秘地告訴我：畢業與高考是穿皮鞋與穿草鞋的分水嶺。
我知道，在這裏皮鞋與草鞋是有象征意義的。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老實說，我可憐他們目光的短淺。因為穿什麽鞋不是絕對的。通過我們的努力，在社會主義建設蓬勃發展，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基礎上，有朝一日，我們能使穿草鞋的人也穿上皮鞋。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說實在的，我也鄙夷他們思想的庸俗。他們為什麽從生活享受著眼呢？這裏是有資產階級的市儈主義在作崇的。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皮鞋和草鞋都在為社會主義作出貢獻。隻是貢獻有大有小。
毫無疑問，以皮鞋、草鞋作為出發點的人，一定是胸無大誌的。他們會為自己腳上發光的皮鞋而沾沾自喜。這是些容易滿足的人。他們的青春不可能為祖國發出更多的光和熱。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我置之以淡然一笑。
我響應黨的號召，我有“一棵紅心，同種準備”。我更有百倍的信心和千倍的決心：讓祖國選中。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我恰象站在寶塔的底層，仰首瞻望寶塔的尖端。在那裏，是生命的春天！我猶如一個長跑運動員，已經聽到終點的觀眾的喝采聲，正在拚出最後的力量衝刺，去迎接我的生命的春天！
我被一種崇高的感情激動著。我的心田常常翻騰著無數美好的幻想。每當我閉上眼睛，在甜蜜的朦朧的似睡非睡中，像是夢境，又仿佛是現實，我看到我的腋下夾著沉甸甸的牛皮包，昂首闊步地走在天安門廣場上。兩旁川流不息的人流，熟悉地向我頻頻點頭微笑。我驚異於他們怎麽都會認識我。他們用一種異常的敬□的眼光，注視著我腋下的牛皮包。這是一個精致的黃色牛皮包。裏邊裝的，也許是某一項重大工程的技術設計，也許是一個新開拓的科學領域的最新研究論文，也許是一部剛脫稿的膾炙人口的長詩，也許是…… 啊，這才是我生命的春天！
當我從甜蜜的幻覺中睜開雙眼，我又看到我的現實，我還站在寶塔的底層。雖然我有百倍的信心和千倍的決心，讓祖國選中。可是，我還沒有闖過“祖國挑選”的最嚴峻的關口。於是，我用萬倍的頑強，同書本奮戰。
我在迎接我的生命的春天。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空氣中流蕩著某種隱隱的不安。因為誰知道呢，也可能由於自己才氣不足，努力不夠，沒有被祖國選中，考上理想的大學。那時，我們就應當作好第二種準備：聽從黨的安排，到農村去安家落戶，安心地種莊稼，為農村的社會主義建設去添磚加瓦。
不過，話又要說回來，考不取，沒有被祖國選中，這畢竟不是件光榮的事。我們青年人應該有雄心，有抱負。要不，我們何苦十二年寒窗，同一迭又一迭的書本奮戰呢？誰不巴望自己登上寶塔的尖端？誰不想盡可能大地發揮自己的才能？誰不想為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盡可能大地作出自己特殊的貢獻？準不想在入類漫長的曆史中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讓我們珍惜每?分每一秒一去不返的光陰，讓每一分每一秒寶貴的時間，都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決戰中，在向寶縱頂端的攀登中，發揮最大的效用！
啊，把一切都動員起來！讓才能，讓聰明，讓精力，讓體力……讓一切的一切，都用在這人生最大的衝刺中，去迎接我們的生命的春天。
兒科林姨一家住在後院，丈夫郭叔是軍區幹部。
郭元是他們家大兒子，他應該是老三屆，下過幾年鄉，後來因病回城。也有人背後說他根本就沒病，患病證明是開後門得來的。他看上去也的確不象有病的人，冬天洗冷水澡，還愛練啞鈴。
我那時上小學，郭元能讓我上他們家玩兒，完全是因為我家有很多書。記得我常常從家裏把“第三帝國的興亡”之類的書偷出來借給他，讓他很是高興。
郭元有一間自己的小屋，在閣樓上，用一個竹梯子上下。閣樓間很簡陋，一張寫字台和一把舊藤椅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屋裏很淩亂，到處扔著都是書。天氣好的時候，光線從亮瓦上透射下來，能看得見空氣裏漂浮著的細細塵埃。
郭元長著一個大鼻子，帶點鷹勾。印象最深的是他看書時，一手拿書，一手執筆，貌甚肅穆。多年以後，這情景讓我想起書本上哲學家聖西門拿著鵝毛筆沉思的畫像，神似極了。
現在回想起來，郭元是所謂有理想、有誌向的青年。他常常自言自語朗誦三國裏曹操煮酒論英雄的話：“夫英雄者，胸有大誌，腹藏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者也。”
他早上要衝冷水澡，據說是要磨練意誌。有段時間，我總跟他一起到醫院食堂買早飯。如果那天食堂師傅饅頭沒蒸好，比如堿放太多，饅頭發黃，郭元就要高聲吆喝：饅頭得肝炎了？這麽黃！
77年高考，郭元考到複旦讀書，現從政。
(九）
藥房楊姨一家也住在後院，丈夫明老師在高中教語文。明偉是他們家獨兒子，當時在什邡縣當知青。
明偉和郭元是好朋友，但和郭元比起來，明偉就坎坷多了。同是老三屆，他下鄉5、6年了，一直也回不了城。難得從鄉下回來一次，總要和父母臉紅筋漲地吵架，大概是埋怨父母沒本事把他弄上來。也許做父母的，最辛酸的莫過於孩子抱怨：難道我要一輩子穿草鞋？
明偉也極愛讀書，從鄉下回來，總要到郭元的閣樓上找郭元聊天。我記得他們愛討論“穿皮鞋與穿草鞋的問題。”有一次，明偉從鄉下帶回來一篇文章，兩人如獲至寶，連夜挑燈抄寫。後來我考大學時，郭元專門把抄有那篇文章的筆記本送給我，我一直保存至今。據說這篇叫“迎接生命的春天”的文章，來自文革前一本小說。小說被批判了多年，但老三屆許多人都還記得這篇文章。
77年高考，明偉考到四川醫學院，現在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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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生命的春天
自從進入畢業班，我們就麵臨著祖國的挑選，誰都深深地感覺到，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從百花爛漫的校園裏的放談，到靜悄悄的課堂裏凝神屏息的埋頭攻讀，從家庭周末團聚時的促膝談心，到寢室裏深夜酣睡中模糊的囈語，無不洋溢著濃烈的大決戰前夕的氣氛.
曾經有人用鄭重其事的臉色，神秘地告訴我：畢業與高考是穿皮鞋與穿草鞋的分水嶺。
我知道，在這裏皮鞋與草鞋是有象征意義的。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老實說，我可憐他們目光的短淺。因為穿什麽鞋不是絕對的。通過我們的努力，在社會主義建設蓬勃發展，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的基礎上，有朝一日，我們能使穿草鞋的人也穿上皮鞋。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說實在的，我也鄙夷他們思想的庸俗。他們為什麽從生活享受著眼呢？這裏是有資產階級的市儈主義在作崇的。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皮鞋和草鞋都在為社會主義作出貢獻。隻是貢獻有大有小。
毫無疑問，以皮鞋、草鞋作為出發點的人，一定是胸無大誌的。他們會為自己腳上發光的皮鞋而沾沾自喜。這是些容易滿足的人。他們的青春不可能為祖國發出更多的光和熱。
對於這種自以為機智的俏皮話，我置之以淡然一笑。
我響應黨的號召，我有“一棵紅心，同種準備”。我更有百倍的信心和千倍的決心：讓祖國選中。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我恰象站在寶塔的底層，仰首瞻望寶塔的尖端。在那裏，是生命的春天！我猶如一個長跑運動員，已經聽到終點的觀眾的喝采聲，正在拚出最後的力量衝刺，去迎接我的生命的春天！
我被一種崇高的感情激動著。我的心田常常翻騰著無數美好的幻想。每當我閉上眼睛，在甜蜜的朦朧的似睡非睡中，像是夢境，又仿佛是現實，我看到我的腋下夾著沉甸甸的牛皮包，昂首闊步地走在天安門廣場上。兩旁川流不息的人流，熟悉地向我頻頻點頭微笑。我驚異於他們怎麽都會認識我。他們用一種異常的敬□的眼光，注視著我腋下的牛皮包。這是一個精致的黃色牛皮包。裏邊裝的，也許是某一項重大工程的技術設計，也許是一個新開拓的科學領域的最新研究論文，也許是一部剛脫稿的膾炙人口的長詩，也許是…… 啊，這才是我生命的春天！
當我從甜蜜的幻覺中睜開雙眼，我又看到我的現實，我還站在寶塔的底層。雖然我有百倍的信心和千倍的決心，讓祖國選中。可是，我還沒有闖過“祖國挑選”的最嚴峻的關口。於是，我用萬倍的頑強，同書本奮戰。
我在迎接我的生命的春天。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空氣中流蕩著某種隱隱的不安。因為誰知道呢，也可能由於自己才氣不足，努力不夠，沒有被祖國選中，考上理想的大學。那時，我們就應當作好第二種準備：聽從黨的安排，到農村去安家落戶，安心地種莊稼，為農村的社會主義建設去添磚加瓦。
不過，話又要說回來，考不取，沒有被祖國選中，這畢竟不是件光榮的事。我們青年人應該有雄心，有抱負。要不，我們何苦十二年寒窗，同一迭又一迭的書本奮戰呢？誰不巴望自己登上寶塔的尖端？誰不想盡可能大地發揮自己的才能？誰不想為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盡可能大地作出自己特殊的貢獻？準不想在入類漫長的曆史中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
我們麵臨著祖國的挑選，生命的最嚴重的關頭臨近了！ 讓我們珍惜每?分每一秒一去不返的光陰，讓每一分每一秒寶貴的時間，都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決戰中，在向寶縱頂端的攀登中，發揮最大的效用！
啊，把一切都動員起來！讓才能，讓聰明，讓精力，讓體力……讓一切的一切，都用在這人生最大的衝刺中，去迎接我們的生命的春天。
評論
水巷人家
2009-02-27 14:15:57
回複
悄悄話
猜測一下 “daremighty”和你，是一個人吧？
黃豆兒
2008-09-06 05:20:22
回複
悄悄話
記得小時候也看過這篇《迎接生命的春天》。現在回頭想想對額的影響挺大的 ：）
處方
2007-12-31 03:50:00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席琳的留言，祝您新年快樂！
席琳
2007-12-23 09:20:13
回複
悄悄話
好文章，思路清新，不文不火，不添油加醋，讀後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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