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墓者的神思 |
送交者: 樺樹 2008年06月04日16:16: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今天讀潘湧文章提到瞿秋白,觸到了我心中的痛。不想說得太多,在此貼一篇我二十五年前清明為其掃墓後寫的一篇短文,以慰上天之靈。也順便給西西裏檸檬。
“喂,你上哪兒去?”八寶山看門的老人探出了他的白胡子,“是掃墓嗎?” “是。”我慌亂地點點頭。不知為何我心裏有點緊張。一個充滿生命力的活人對墓地總有異樣的感覺。 “我,我要去瞿秋白的墓。”我輕聲地說。 他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嘟囔了一句:“盡頭兒。” 清明剛過,這兒出奇的靜寂。我沿著一條細長的小路走在墓地裏。白色的墓碑整齊地排列著,每一塊石頭上都鑲嵌著逝去者的照片。間或,可以看到一小籃的鮮花站在墓前,黃黃綠綠的,異常清亮。我從一座座墓前走過,一張張陌生的麵龐迎來,每雙眼睛裏都是親切。 想快一點找到瞿墓,但卻不能。走近一座青瓦紅牆的院落,以為是高級墓園。待進去一看,原來是靈骨塔。年輕的女服務員指了指:“出門再往裏走三十米就是了。”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赫然又是一片墓園,地勢比別處高,鬆柏環繞,碑石高聳。 最上麵一層應該有三個墓的台地上,隻並列著兩座墓。任弼時居中,張瀾靠左。任墓前的花圈最多,被園工用繩索困在一起,雖經幾度風雨,花色依舊鮮豔。 台地的右側理應是瞿秋白的墓,然而睜大眼睛望去,竟是空空蕩蕩。後麵牆腳下,有幾塊長條墓石堆放在哪兒,一條石總有幾百斤重。墓碑呢?我急切地尋找這是瞿墓的證據,移步向台地階下的草叢走去。明明是春天,這兒卻滿是晚秋的蕭瑟。齊腰高的衰草,參雜著片片幹枯的落葉。一塊塊斷碑殘石,有的散落在草叢裏,有的半埋在泥土中。細細數數,總有一百多塊。其中一塊漢白玉碑石,正是碑文的下段,“宣傳家”“活動家”“永垂不朽”的字樣,經過十七年的風雨冰霜,依然清晰可見。 我想,人是最懂情感的,比任何動物都愛得深,愛的癡狂;但是,人也最會恨,可以恨到鏤心刻骨。瞿秋白恐怕是最讓人恨的,不然為何蔣介石一抓到他就必置其於死地?為何在他人去魂飛數十年後,還有人發瘋般地搗毀他的墓碑? 我望著那被砸得七零八落,斜斜地躺在茅草裏的碑塊,禁不住潸然淚下。靜下來,自我安慰,也許秋白的早逝是個幸運,否則,他衰弱的身體,恬淡的氣質,如何能承受這樣強烈的衝動。堅硬的漢白玉石尚且大卸一百餘塊,更哪堪血肉身軀? 我曾以為自己飽嚐人間冷暖,至此才明白,我對人間情感的理解是如此淺顯。 我踏著細碎的陽光漫步在荒草殘石之間。冬天已經走了,樹丫上閃出了亮亮的嫩葉。奇怪的是這一片片荒草還是齊刷刷地站在那裏,它們從鮮綠站到了枯黃,也不知還要站到什麽時辰。一種不可名狀的惆悵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忽然覺得為什麽要呆呆地站在這塊土地上?它既不埋有瞿秋白的遺骨,又不立有瞿秋白的墓碑,有的隻是,隻是。。。謁墓者淡淡飄過心頭的幾縷神思。。。。。。 我想,這樣的歸宿瞿秋白在生前就已經料到了,至少他在長汀獄中,在羅漢嶺下麵對槍口盤膝而坐時,是料到了。怕死就不做共產黨。 我仿佛聽到了他的吟哦 ---------- “春華秋實,你的使命盡了, 大概是出於曆史癖,我竟想,何不就讓這塊荒涼的墓地做為陳跡依舊荒涼下去,一杯宿土,掩盡所有風流。 1983年6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