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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為了記住--寫給天上的富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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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為了記住---寫給天上的富勝(二)
送交者: 樺樹 2008年09月15日00:14:2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題外話:因為是中秋,早上爬起來寫了幾個字,懷念舊人舊事。讀到thread的跟貼,說富勝是好人,我立刻心裏就難過了起來,不管從什麽意義上來說,李富勝都是很好的一個人。另外謝謝潤濤閻先生,也感謝那些幫助過我的朋友,特別是在五味齋潛水的朋友們。我今天忙著做飯過節看月亮,隻寫了一點兒,知道網友過眼煙雲著急了,那我就把這點兒先發出來吧。嗬嗬。)


隻是為了記住-----寫給天上的富勝 (二)

樺樹

2.在北京的日子


和小剛他們又聯係上了以後,隻要他們來北京比賽,就一定會來找我。不過開始的一段日子,我還是和富勝見麵的機會最多,因為他原單位成都部隊足球隊戰績不佳,被解散了,他就被調到了北京的八一隊。富勝在北京沒有親戚,朋友也不多,周末他常會來跟我聊天。他告訴我說,他家裏有九個孩子,他是最小的一個,從小家境非常貧寒,踢足球的條件哪裏能跟別的孩子相比。寒冬臘月裏,他都光著腳丫子踢球,從來舍不得穿鞋子。他還說,小剛傻東十七八歲就已經在圈內有名氣了,而他十九歲前都沒有受過正規的訓練,後來還是成都軍區足球隊悄悄把他從大連煉油廠偷走的。所以他的基本功不夠好,年齡也偏大,隻能自覺自願地比別人練得更苦。


我當時覺得富勝是個很懂事的人,雖說是出身窮家的孩子,禮節可比我這種從小就自由散漫的人多多了。當時的北京和現在不同,現在人們見麵一定要找餐館吃飯,邊吃邊聊;那時我是窮學生,附近也沒幾家飯館,如果朋友來,就跟著到食堂隨便打兩個菜,外加幾兩米飯。我們大學食堂,周末根本沒什麽可吃的,很多時候就有幾個剩饅頭。富勝每次來看我,都會帶點吃的東西給我,有時甚至從兜裏掏出兩個蘋果,最可笑的是他有次帶來幾個生雞蛋,我沒火沒鍋,想不出辦法把它們弄熟兒。十幾年後當我回國第一次見到他漂亮的太太孫靜時,問她當初怎麽看上富勝的,孫靜嗬嗬笑著,說沈祥福介紹的,富勝第一次到她家見麵時,從他的軍用小挎包裏掏出來兩包白砂糖,她媽覺得太好笑也太實誠了,立馬就願意了把寶貝的女兒嫁給他。


我偶爾也會去八一隊,因為小時候我家住在那附近,所以熟悉。在當年物質貧乏的年代,運動員們的夥食都特殊的好。富勝每次都從飯堂打一大盆子的燒肉雞腿之類的,往我麵前一放,說“吃(三聲)”,然後就坐在那裏看著我吃,一邊和我說些閑話。吃完飯後通常他都會陪我從八一隊旁邊的一條鋪著水泥方格子的山間小路走到鄰院兒,去看望一些過去的叔叔阿姨。那條小路我小時候經常走,覺得特別長,傍晚天快黑的時候都要快跑,很害怕;可長大後再走,路就變得一點點短,真是很奇怪。富勝認識我的很多朋友同學同事甚至老師領導,他非常隨和,易與人相處,我離開中國後,他和我的一些朋友們仍然往來密切。


一個星期天我剛要出門去看望一位伯父,正好碰見富勝來找我,我說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當時那位伯伯是個很有權勢的人,氣色好極了,滿麵放光,走起路來霍霍生風。他家裏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不是點頭哈腰送東西的就是言語阿諛的;唯獨富勝,態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我十分欣賞他那種有教養的禮貌分寸,很讓人舒服。幾年後那位伯伯因被牽扯上無妄之災,不再當權,當我再次看望他時,他已是麵容枯槁,行動緩慢,再沒人光顧他的住所,他也早被大家遺忘。我看著伯伯呆滯的目光實在覺得心酸,可是伯伯告訴我,隻有李富勝每年春節的早晨,一定會打電話向他拜年,從沒有間斷過,有時路過還會來看望他。


轉眼到了80年,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謝德剛在一次比賽中腿的韌帶被別人踢斷,昆部也正好以此為籍口沒有讓他去國家隊,隻有李富勝和黃向東到了天壇國家體委報到。小剛在北醫三院裏住了三個月的院,然後回大連繼續養傷。臨走前他柱著拐杖來看我,瞬間好像長大了好幾歲,眼神失落,再也看不見陽光。我當時第一次體會到了當運動員的悲哀。我安慰他說還有機會,隻要盡快把傷養好,機會一定還會有的。


而80到82年確是中國國家足球隊最強盛的時候,也是李富勝和黃向東的足球生涯裏最輝煌的年月。1980年12月21日-1981年1月4日 中國隊參加第12屆世界杯亞大區小組預賽,經加時賽贏朝鮮隊獲得亞大區決賽資格,使更多的中國人開始關注中國隊的世界杯之旅。我還記得我們班當時到南方實習,大巴士開在井岡山危險的彎曲山路上,可幾個男生還是焦急地催促司機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希望盡早到達居住的旅館看足球比賽。當我們好不容易找了台電視機,打開一看馬虎一片,除了黑麻麻的人影和沙沙的雜音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不過幸好還能隱約聽見解說員的聲音。我們全班人鴉雀無聲地聚在模糊的黑影前看那場中國隊和朝鮮隊的比賽,當看到容誌行巧妙地橫傳給側麵大步衝上來的黃向東,而黃向東又眼明腳快地從30米外遠程勁射,球疾速飛入右上死角,全班所有人都驚呆了。靜默片刻就是歡呼,為此我們晚上還包了餃子慶賀。


回到北京後聽說學校的學生們就更瘋狂了,他們把燒著的笤帚從宿舍的窗戶丟到樓下,還和北大的學生們一起狂歡遊行。當年中國剛剛開始改革,青年學生們胸中壓抑了太多太久的塊壘沒有疏解的管道,當時既沒有互聯網,也沒有音樂會,就連好萊塢的電影也隻進口過一次,上演了一個星期。所以任何的一件現在看來微乎尋常的小事,都會引起滔天的巨浪。比如說星星畫展,今天雜誌,西單民主牆,美國花樣滑冰訪問團,楊百翰大學生的演出等等等等,更不要說這關係到國家榮辱的足球了,那種發自內心的澎湃熱情是遠非今天奧運會所能比的。


足球隊回國後,富勝和傻東有天中午來我們學校,我當時剛吃完中飯往宿舍走,看見一大群學生簇擁在那裏,我抬頭一看是他們倆,趕緊低頭繞道別處,然後讓一個同學告訴他們在宿舍等我。過了很久,我才回宿舍,看到他倆坐在我的床邊,傻東依然是很不好意思地傻笑著不說話,富勝在撐著局麵回答學生們的問題。


一到有足球比賽,很多朋友同學球迷就來找我要票,沒辦法,我就隻好找黃向東和李富勝要,不過我從來不去看。81年10月左右,如果沒記錯的話,有一場在工體和科威特的比賽,傻東說希望我去,我說半天踢不進一個球沒意思,傻東說那以後我就不給你找票了。我說那好吧,富勝就給了我一個大雪花梨,足有一斤重,就是外皮很粗糙長得像傻瓜似的那種梨。於是我就和我的同學劉渝淩虹一道騎車去了工體,臨走還記著把那個梨裝在了書包裏。那天晚上,整個工人體育場爆滿,八萬人的場地座無虛席,當時那種現場的熱情真是很難用筆墨形容。比賽開始後,我就掏出梨來吃,一緊張就啃得很快,然後越來越快。看見傻東一會兒丟了球,我就更急。我旁邊坐了個小青年,他比我還要急好幾倍,看見傻東又丟了球,他就幹脆站起來喊“黃-向-東”,我就跟著站起來喊“臭-大-糞”!劉渝一把就拽著我坐下了。後來科威特獲罰點球,居然被富勝給撲住了,我的天呀!全場觀眾頓時像翻了鍋似地沸騰了,足足有兩三分鍾的時間,聲音之震動,幾萬人同時在一個圓圈裏叫喊,匯成一個深沉金屬聲,我感覺血都要噴濺出來了。後來觀眾又大叫“李富勝,李富勝”,經久不息。一夜間,富勝就成了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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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群思 回複 悄悄話 也記得那個晚上俺學校也是遊行,不暖壺從樓上往下摔,燒笤帚。
不過俺從不參加這種狂熱,隻在一旁觀山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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