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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學的同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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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學的同學們
送交者: 樺樹 2006年05月03日09:30:26 於 [五 味 齋] 

和——大學的同學們,順便回憶一點
樺樹

        讀了一個同學的《北京故鄉行—同學們》,勾起了我肚子裏的回憶,日漸模糊的舊日影像突然一一鮮活地跳進腦海。為避免將來思維的日漸遲鈍,我今天趕緊也來湊個熱鬧,記牛大的一位女同學。不過在座的各位校友可千萬別瞎猜她的真名實姓。

        那是冬天。滿眼皆是北京冬天特有的灰色。然而,這一年的灰色在我們這139個從四麵八方考進牛大的大學生眼裏是多末的色彩斑斕。我們班最年長的老大哥開學第一個發言,他說“這感覺就好比枯木逢春,我要不斷掐自己的胳膊,才知道全都不是假的”。說罷我就從他滄桑的眼睛裏看到了春風。

        如果不是這特殊的喜悅,同學們肯定會對當時牛大的教學條件怨聲載道。由於文革中的種種因由,我們剛進大學時沒有教室;一人發一把椅子,每天背著它到處亂走,在暗綠色的帳篷裏聆聽鄭昌淦老先生講古代史。那感覺現在想來也很過癮,多少有點兒遠古希臘橄欖樹山坡上聽亞裏士多德給學生們講邏輯的味道。當然,學生宿舍就更不用指望,大家隻好走讀。

        我進牛大後被誤選入了田徑隊,原因是大多同學年長,對蹦跳已全無興致。至今為止,我對此事還耿耿於懷,最大的怨言當然就是晨練。我自小懶惰,清晨的早起床真是令我痛苦不堪。我每每軟硬兼施,哀求教練把訓練換到下午。短跑教練姓肖,剛從體院畢業,由於大不了我們幾歲,我們就諧稱他小老師。彼此朋友相待,好說好商量。唯獨早訓練一事,小老師死活不給麵子,他每次都指著一個坐在離校門口不遠處的女學生說:“你看看人家,人家不用早訓練,可是每天都比你來得早,天不亮就來了”。於是,我也開始注意起這個女生。

        她叫李楠,當然這是我給她取的假名字。李楠約一米六六左右,皮膚白淨,削肩,如果不是身材較胖,很可以用亭亭玉立來描繪。老禿筆則形容她為豐盈的尤物,我沒敢搭茬。她的臉盤較寬,眉毛清淡,眼睛一笑起來是彎彎的像劉曉慶那樣的桃花眼,甚是甜美。不過頭發略顯稀少,紮成兩根細細的小辮子,一前一後,剛過肩膀。每天清晨李楠到校後,都會固定地坐在右側紅樓旁一個很顯眼的石台階上,不管是誰進學校必定一眼看見。隻見她兩腿緊緊合攏,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凝神讀書的美麗姿勢和神態成了我們當時牛大最特別的風景線。很多女同學因此背後對她稍有微詞,多少有小女人妒嫉的因素。

        在那個保守收斂懵懂禁欲的年代,其實美麗的女性不是沒有,但她們大多盡量掩飾自己的女性特征,低眉順目,冬天縮在一件戴帽子的藍色棉猴裏麵,刮風時還帶上大白口罩,以防招眼, 而無辜變成閑言碎語的焦點。說來讀者也許不信,愛美在當時也叫做賣弄姿色,被別人從心底裏瞧不起,一眼就斷定那是學習很差的學生。現在想來,真為那些生不逢時的漂亮女孩叫屈,如果換做個性張揚的今天,她們憑美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一生想要的東西。話題扯遠了。總之,李楠的漂亮為很多人視而不見,她從未因此被大家當作競爭對手。

        上學半年後,盡管我和李楠不同係,但居然成了朋友,在外人眼裏,這簡直不可思議。主要是本人散漫孤僻,不修邊幅,沒屁股沒胸更沒概念,就像荒野中隨便站在那兒的樹,每天因逃課而偷偷快樂著。李楠則是態度溫婉,待人處事成熟,她見到我總是主動打招呼並露出可愛的微笑,讓我心裏暖烘烘的。後來我們又分到同一個英語班,再後來竟然又住在同一間宿舍裏。

        周末,宿舍經常就剩下我們倆個人,她會有一搭無一搭地給我講述她的身世。李楠的母親過去是個上海的小家碧玉,貌美;她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大學生,結婚後打兩份工供丈夫完成了學業。後來丈夫春風得意,竟有了外遇,李媽媽痛苦壓抑終於得了癌症,在兩年前去世。我驚訝地看著李楠淡淡地從嘴唇裏吐出一個一個字,同情之心油然而起,從此視為好友。

        我吃飯狼吞虎咽,速度特快。人家剛開始吃,我已經吃完了。所以每天第一個回來睡午覺。這一天,李楠居然比我還早回到宿舍,我推開門,她就說在等我。

        “有事嗎?”我問。

        她扭捏,臉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說呀。”我是個急性子。

        “你們班有個男生,每天跟蹤我,兩個月了。”她終於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直視。

        “誰這麽大膽子?怎麽跟蹤?”

        “我不知道他名字。比如,他突然從樹後閃出來;我從前門上公車,他就從後門上;昨天晚上,我回家走到樓門口,他居然從門洞裏跳了出來,差點嚇昏了我。”

        “他長什麽樣?”我聽得生氣。

        “就是今天中午在飯堂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李楠喃喃地說。

        “老王?不可能!你看清楚了嗎?” 我大聲地說。“是誰也不可能是他!他有老婆有孩子,呆板得像塊木頭。”

       老王確實是我們班最最奇怪的人,他沉默寡語,眼睛是那種聰明的呆滯。我第一次見識他是開學習方法討論會。他大步走上講台,很嚴肅地從左到右掃了我們全班一眼,然後說:“王國維談讀書的三個境界:第一境界,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是在第二境界”。接著他又大段背誦了翻譯過來的黑格爾哲學,那生澀的文字我一句沒聽懂,可已老老實實地被他的才華折服。老王和我較投緣還因為他欣賞我的落後,可見他比我更不可救藥。

       李楠的事情折磨了我一夜沒合眼,總之我就是不信。沒想到第二天,老王居然主動找我,說有要事相談。他約我在學校西門附近的一棵大鬆樹下見麵,讓我產生了像地下黨接頭的緊張情緒。記得那天寒風冽冽,我縮著脖子,揣著袖子,不斷地移動凍得生疼的雙腳。

        “我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老王無助且沮喪。

        看著他那末可憐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被我咽了下去。

        “那天打完球,我去咱們教室外的那個水管子洗手,看見她正彎腰在洗。她把袖子擼上來,露出粉白的胳膊,就像那剛從泥裏拔出來的藕。霎那間,我就愛上她了。”說到這裏,他的眼光迷離恍惚。

        “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對,”老王接著說,“可是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那你想怎麽辦呢?”我傻乎乎地不知說什麽為好。

        “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老王的父親當時是北京某大學的校長),我決定和父母談判,讓他們領養我愛人為女兒,我離家出走,和李楠結婚。因為畢業後我要去美國留學。”老王很堅定地說。

        我突然恢複了理智:“我聽人說,戀愛中的人智商零蛋,今天我終於領教了。你這不是一廂情願嗎?”

        老王天真地看著我:“為什麽不可能呢?”

        晚上我鑽進被窩,前後思索了這件事情,朦朧地明白了男人原來喜歡的是白藕胳膊。難怪寶玉總想著把寶姐姐的胖胳膊鋸下來安在林妹妹的身上。這肯定就是老王的第三境界。下意識地,我伸出自己的小細胳膊看了看,簡直就是豆芽。於是暗下決心,明天要多吃一兩米飯。

        後來這兩人經常把信夾在書裏讓我傳遞。不過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畢業後,我和他們沒有來往,隻聽說李楠最後提出條件讓老王親戚供她出國留學,她就答應老王。老王突然覺得傷了心,純潔的感情居然還帶條件,於是就說算了。

        今年春節回國,同學聚會。吃飯時我們班的唐琪突然說她上星期見到了李楠。她一邊搖頭一邊說,太想不到了,於是敘述了那天的情景。

        唐琪是局長,出版一本書要請示部長。恰巧部長也是校友,老同學相見甚歡。正當交談時,有人敲門。進來一個花白頭發,不苟言笑,衣著過時,扣子記到領口的婦女幹部。唐琪定睛一看,這不是李楠嗎!20年不見!她興奮地跳起來和李楠握手,沒想到李楠沒伸出手來,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奧,唐琪你好。”然後轉身恭敬地請部長簽完字,走了出去。

        大家聽完唏噓不已,我愣愣地坐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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