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級興趣備注:]真是好文章!文章按時間記錄了聚會過程和感想!文章長些,感想很深!很值一讀!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78級學員回母校聚會期間進行了一個統計,全班88名學員目前分布四大洲,至少有七種國籍,減去近年回國的"海龜"們,仍有近六成同學留在北美!插圖為返校聚會的部分中科大78級首批少年班學員合影。全班88人中近六成在國外,此次返校的44人中有24人來自境外。
中國科技大78級少年班返校聚會側記
【題注】聞名遐爾的科大少年班從1978年3月(8日)創立到2005年7月(24日)已走過了一萬個日日夜夜。當初的少年大學生,今天都已是人到中年。在部分同 學的倡議下,78年入學的一二期少年班(因後來都是78級本科生,故統稱為78級少年班)於2005年7月初重新聚會於合肥。作者從一個聚會參加者的角度 記敘了此次大聚會的過程。
2005年合影合肥科技大
一
一萬天──這是什麽概念?讓我們相信宇宙的年齡是137億年,地球的年齡是46億年,那麽,一萬天相當於宇宙年齡的5億分之一,地球年齡的1.7億分之 一:一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小的時間增量。但是,對於一個人來說,一萬天卻如此之多,如此之重要。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一萬天?你能有三個,但很難有完整的第四 個。是啊,一萬天意味著27.397年!
27年前,1978年,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經過特殊的挑選,從全國20多個省份,聚攏到了合肥,來到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當時的中國,剛剛走出了十年寒 冬,冰消雪溶,萬物複蘇,春天就要來了。我們的老校長,以其詩人的敏感,發出這樣的呼喚:“科學的春天就要到了,讓我們擁抱這個春天吧!”
在這樣一個春天裏,科學,賽先生,再一次走向神壇。全國人民的目光都注視著這個神秘的殿堂,甚至在冬日的嚴寒中,這裏也曾為我們帶來導彈、原子彈和人造衛 星,現在春天到了,它自然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甚至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切!是啊,一年的陽謀,兩年的躍進,三年的饑荒,十年的動亂…我們的民族在一種非理 性的狂熱中已經失去了太多,我們急切需要恢複理性,我們需要理性的救治,而科學,做為理性思維的最高權威乃至標準,自然而然,成了一個時代的拯救者。
賽先生的頭上現出一輪神聖的光環,當偉大領袖萬歲之後,人們有什麽理由不成為賽先生的信徒呢?人們有什麽理由不把他們最好孩子奉獻給科學呢?
一個民族的仰望和期待聚焦於科學的殿堂,十億人的目光在急切搜索著。人們注視著殿堂內神秘的人們,人們需要新英雄,新的偶像,以便承載他們虔誠的企盼和信 心。於是,人們注意到一個囊中羞澀,蜷縮在六平米陋室中終日演算的怪人,他常因過度思考而撞到樹幹。人們發現他是一個偉大的數學家,真正的英雄,他正在摘 取的,是數學皇冠上的明珠。人們也發現了一小群具有驚人才智的少年,他們雖然隻有十二、三歲,卻表現了超常的稟賦和智力。這不正是古之所謂“神童”嗎?所 不同的是,這些孩子表現的,不僅是詩才,而且還有不可思議的數學及邏輯才能。在他們的身上,人們看到了更大的希望──希望總是指向未來的。他們當然屬於科 學,而且,他們一步入科學的殿堂,就理應成為偶像級的人物。
應該把他們聚集到一起,而且,還應該聚攏更多。最合適的地方,就是中國科學院直屬的頂尖學府──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這就有了科大少年班── 一個世人矚目的班級,它是如此特別,如此耀眼,不誇張地說,全國任何地方的最聰明的孩子都會以進入這個班級為驕傲的。讓我們想象一下當時這個班級的選擇範 圍:古人形容精挑細選,是說“百裏挑一”。十多億的人口,70歲的人均壽命,當時處於12到15歲年齡段的孩子應該有八九千萬,從這裏,在1978年,以 特別的考題和麵試,挑出了一期二期一共88個孩子。這是何等量級的遴選?
這因此,在這個班級,也產生了類似核反應的壓力。而他們,那些小小肩膀的主人,隻是些未諳世事的孩子,最小的一位還戴著紅領巾。他們過早地承受了這一切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但是,他們也因此幸運地聚集到了一起,來到合肥,帶著江東父老給予的光榮,也帶著少年絢麗的夢想。
二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徐誌摩,康橋“柔波”中的“水草”,曾未卜先知,反演了這個過程。22年前,我們 輕輕地走了,從科學的神壇走下,進入平凡的世界,艱難地嚐試著做一個平常人。22年後,我們又輕輕地來了,再一次聚集到合肥,帶著一顆平常心。當年的孩 子,如今已經為人父母,人到中年。當年我們來自中國的二十多個省,今天,我們卻分布於全球四個大洲。88個“神童”,留下了88行曲折的腳印,88條奇妙 的軌跡。這些軌跡中的一半又一次相交於同一個地點,同一時間──這就是我們的聚會。生命真是一個奇跡!當年朝夕相處的我們,到了今天,若論原子分子,早已 更新代謝,無一存留。但是,27年後,我們的記憶猶在,音容猶在,話語猶在,心靈猶在。這無法稱重、測量的一切,竟然保存得如此之好,如此鮮活!心靈的一 切仿佛能跨越時間,有如跨越溪流,進入某種神秘的寂靜。
聚會的地點在科大東區專家樓,老校門的東側,眼鏡湖邊,離當年的教學主樓(如今稱為教學一樓的)隻有百步之遙。
王永來了,先於我們所有人,時間不可考,這些天他進進出出,已不知從何算起。王永在科大,他是這次聚會的主要發起人之一,整個活動中最辛苦的人。近水樓 台,他既幫我們看守老窩,所以也最先忙活,連他的夫人也來幫忙。會議的主要文件都是他起草的,日程安排、聯係會場、製作禮品、雕塑設計、郵件往來…林林總 總,都是他的事。裏裏外外,前前後後,席不暇暖,腳不著地。會務繁雜,連王教授的學生們也不得閑,迎來送往,登記帶路、燈光音響…真是忙壞了這幫年輕的碩 士博士們。殺雞牛刀,不得已而為之,我們的師弟師妹們倒是任勞任怨。
先來的人中還有謝彥波和周逸峰,他們也在科大,謝彥波在四係,周逸峰在八係。謝彥波是我們的小老弟,在一期的入學登記冊上,有五六個孩子的後麵標了一個 “團”字,唯獨謝彥波的後麵標著“少”,那意思是少先隊!今天的謝彥波已經當爸爸了,又是教授,樣子比當年老成多了。盡管如此,他還是顯小,偶爾楞你一 眼,讓你一下想起當年掛著紅領巾的眼神。他這兩天挺忙,等他一抽出空來,就趕緊找王永,等待分配任務。他的第一個任務是接人:林承典和劉劍嵐要到了。我們 中最小的弟兄也要盡一份地主之誼。
周逸峰是大堂總指揮,兼管票務和遊覽。這個當年的靦腆娃娃站在簽到台和總台之間,往來協調,調兵遣將,很有點樣子。周逸峰說,他恐怕是我們同學中最穩定 的,從畢業起,除了出去念書的時間,他一直在同一個實驗室,從碩士生一直做到實驗室老板。周逸峰的研究方向是視神經,包括弱視、斜視和視神經衰老。
不一會兒,運籌帷幄的人來了:那就是清華紫光的郭總裁,郭元林同誌。雖然沒看見正式下文,郭元林顯然是這次聚會的總指揮,為了保證會議的基本運力,郭總甚 至在合肥本地調來了一部寶馬車。和當年參加數學競賽的那個山西娃相比,郭元林深沉了許多。商場上的風風雨雨在他的臉上似乎也留下了痕跡:兩個眼睛意味深長 地眯縫著,嘴角不無深意地往上一瞥,似笑非笑,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表情都得琢磨半天。也許是在北京呆久了,郭元林帶上了明顯的京腔,也學會了那種地道的北京 幽默,隻要桌上沒擺醋,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他是個老北京呢!
彭興還是一個活雷鋒──我的意思是說:他還是那麽地道的一個東北人──雖然他已經搬到珠海住了很久。稍有變化的地方是頭發,有些花白,但挺勻稱。彭興是這 次會議的後勤部長,專門負責調車、買單和收錢。彭興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後勤,最後一天晚飯,他拿了張單子,一個一個同學問過去,落實離開的時間,再琢磨能不 能調車。在外地同學中,他最後一批走,掩護大部隊撤退。他帶來的Canon相機著實嚇了我們一跳:它的個頭兒足有通常專業相機的兩倍!太專業了。我心說這 哥們兒是不是改行做攝影了?一打聽,原來,彭興在珠海佳能,就是生產相機的地兒,種瓜得瓜,能不專業嘛?
汪老師是29號到的。做為一期二期少年班的班主任,汪老師是這次聚會的倡導者,她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精神紐帶。八十多號人,誰都有可能把個把同學忘了,但 是,就算我們忘掉了自己的同桌,我想每個少年班的孩子都不會忘記敬愛的班主任汪惠迪老師。直到今天,隻要我閉上眼睛,回到當年的記憶中,我就能清清楚楚地 看到汪老師說話時的表情甚至手勢,她的聲音曾經給了我那樣的安慰,以至於到了今天,我還是把它與媽媽的聲音放到一起的。是啊,那時的我們多小啊!那麽早就 離開了父母,雖然自己沒有察覺,但幼小的心靈自然而然地就會尋求母愛。汪老師是我曾經見過的最好的班主任,她的角色與其說是老師,不如說是母親。麵對這樣 一群早慧而敏感的孩子,她以一種本能的母愛溫暖著我們,象一個媽媽一樣,關心著我們中的每一個。後來我自己當了老師,才逐漸理解:其實,老師和老師的本質 區別,並不在知識,乃是在愛心。等我當了父親,以父親的眼光注視著每一個孩子時,我才真正理解了汪老師對我們的愛,一種無私、無條件的愛。這種無私的愛曾 經怎樣地溫暖著我們!這種無條件的愛對我們的身心健康又是何等重要!我還清清楚楚記得一袋奶粉,就在少年班,汪老師送我的,說是讓我注意營養。我平生第一 次收到這樣的禮物,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表達,隻記得自己好像很乖很乖地點了點頭。我的詞匯無法描述這件事的影響,這麽小的事,汪老師自己也許都忘記了, 但是,它是如此深刻地印在我的記憶深處,到今天,它已然成為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汪老師有點老了。二十多年的時光,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印記,也刻上了更多的慈祥。我本以為,22年後,我見到了汪老師,會說許多的話,但等我真的站在汪 老師麵前,我才發現語言原來是如此無力,甚至多餘。第二天晚飯時,我去給汪老師敬酒,受李劍芒的委托,我代表李劍芒,當然還有我自己,給汪老師深深地鞠了 一躬。
三
七月的合肥是炎熱的。南七、金寨路、機研所,名字都記得,但景觀已然大變,南七的電影院、照相館都沒了蹤跡,隻有偶然映入眼簾的一兩座老房子使人依稀想起 當年。科大的校園現在玩的是四國大戰:當年我們生活其中的校園被稱為東區,四係住過的銀行幹校稱為北區,安大的對麵蓋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西區,王永和周逸峰 的實驗室都在那裏,還有一個我至今未曾去過的南區。在東區,當年我們背著書包進進出出的大門已經關閉,科大的正門如今直接開向金寨路,地方毗鄰足球場,當 年,李劍芒在這裏負過傷,撞著了膝蓋的半月板。去南七的那個門還開著,那條熟悉的小路直通四牌樓,四牌樓還是老樣子,四四方方,老實得像火柴盒,隻是外麵 的鬆樹長粗了許多。抬眼看著那熟悉的樓板和窗子,我想起了中國隊贏球的那個夜晚,大夥兒從窗戶探身敲著破盆,燒著了掃帚往下亂扔。152樓一樓教室,二期 少年班的家。記得當年我好像是最後一個到的,就從這走廊轉進去。寧夏招辦的人一糊塗,把我的錄取通知書忘在抽屜底下了,要不是科大還惦著我,打了個電報 (那意思可能是你小子怎麽這麽牛,連少年班都不來?)我可能就若無其事上高中去了。拎著兩個帆布包,15歲的我自個兒坐火車走了5000裏地,到合肥,上 對了一路車卻下錯了站,最後由一個好心的女老師領著,找到152樓,走進這間教室,終於混進革命隊伍。就是在這間教室,史濟懷老師讓我們領略的數學之美, 也領略了難題之難。記得有一次小測驗,我居然才得了55分,從小得慣了100分的我哪受得了這個?下了課圍著那幾顆小鬆樹轉來轉去,眼淚差點掉下來!就是 在這間教室,安大的語文老師帶著濃重的安徽口音給我們念古詩:“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幽幽,腸斷白萍洲”,還有:“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蔬影裏,吹 笛到天明。”…
從四牌樓到圖書館的路是主路,水泥路麵已經翻新,鋪上了平整的變性瀝青,路兩邊還是那熟悉的法國梧桐,花白樹幹舒展著,枝葉在路的上空交疊,象細心的老朋 友,默默地替你遮擋陽光。蟬鳴如織,好風如扇,一陣濕潤的空氣吹來,你猛然間聞到了當年的氣息,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似乎缺了點什麽?哦,是歌聲, 當年的高音喇叭早以拆除,“迎接著永恒的東風”也不再伴隨我們自習、吃飯的腳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幽深的寧靜,一種更益於回憶與思考的沉默。圖書館還 在那裏,但書大都搬到了西區的新館。這裏曾是我們的自修之地,每學期我都要從裏麵借四五十本書,我曾在這裏讀到雙膝凍僵,半天無法站起;我也曾在這裏讀到 心如刀絞,痛哭失聲。主樓的外牆經過了裝修,顏色已經不是紅磚的本色,但樣子還認得出來。著名的101、102教室還在那裏。成排的老梧桐默默環繞著老 樓,通往老校門的路現在成了幽徑,看起來比記憶中長了許多。眼鏡湖勻稱地分布在路的兩側,今年的荷葉長得特別高,也特別翠綠,正所謂“水麵清圓,一一風荷 舉”。
我到專家樓的時候是30日中午,先我而來的同學有郭元林、林承典、劉劍嵐,王化軍、秦祿昌、趙衛平,我剛在門口琢磨著怎麽登記,那邊台階上下來三位,衝我 直招手,仔細一看,是林謙、翁征宇和劉軍,顯然他們到得也比我早。王化軍和秦祿昌下午各有一個報告,估計現在在準備著呢!劉軍說他又不在廣州了,搬北京 了,這是個新情況,我怎麽不知道呢?一問,是不久前的事。在同學中,劉軍的樣子是變得比較多的,也許是因為去了幾次以色列,他的發型很酷,體形也與時俱 進,遂跟保守的當年拉開了距離。還好我跟他常見麵,不會認錯。翁征宇變得更加文雅了,一看你就會把他歸入教授的範疇,一般不會錯的。我猜對了:他在清華當 特聘教授。?/SPAN>謙還是那麽謙和,靦腆,而且似乎還保持著當年的幾分白淨。他也在清華工作。看來名字對人還是有影響的,以後起名要注點兒意。不過,我不能說我 一下就認出了他,因為我第一眼先看到了胸牌,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林謙。見到趙衛平,我忽然有點不自然,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好像我們當年沒說過話! 於是我開始檢索,看看記憶中有沒有跟我們班女生說話的印象,結果一片空白(奇怪,理論上說,我應該跟秋岫說過話,因為她是四係的)──太誇張了!當年的金 童玉女,原來隔了這麽深的楚河漢界!比起當年那個秀氣的小丫頭,趙衛平成熟了許多,顯然是因為當了媽媽,她的身上多了幾分安祥、婉約,不過,她的笑貌和聲 音還是一下子讓你想起當年。趙衛平這回把兒子帶來了,小家夥已經十三了,很帥,而且很乖,令行禁止,隨遇而安,不像國內的小崽子們,鬧翻天。後來我發現, 小家夥國語講得不錯,而且很會照顧自己。劉劍蘭和林承典是一期的,我不熟,一來二去,結果發現林承典是泉州人,那就是我的福建老鄉嘍!多好!
王建農來了,後來我們屋的人都叫他子農。子農從太原來,我從福州來,兩人幾乎同時到合肥,聯絡了半天,我還以為他會先我而至,沒想他遲了,想來是走了彎 路,這不奇怪。子農的母語優勢特別強,當年我剛來少年班就發現了,現在依然如故:他得費半天勁才能把他濃重的山西話調整到勉強讓我們聽懂。在科大,子農的 各種離奇故事和幽默非常有名,比如,據傳說,他曾往麥乳精裏加醋;還有更絕的:他跳高時,一隻腳沒著地,另一隻腳就愣不往起抬!不過,任何人,如果僅從表 麵判斷子農,一定會犯大錯。老話講: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碰到這麽愚拙的一位,你可千萬別自作聰明。
午飯吃得差不多了,又一撥大部隊到了:陳武、李宇澄、皮洪、袁卡佳、章明、周曙東。這可是主力,一個二個威風八麵,氣宇軒昂,往總台大廳這麽一亮相:帥呆 了!依我看,最帥的是卡佳,他本來就人高馬大,背挺腰直,近來又改進了一點噸位,穿上一件湖蘭色的T恤,眉宇間再加上一份那種幾十年才能磨練出來的深沉和 自信,實在是大將風度!卡佳一直在讀理論物理,讀博時做的是超弦,後來轉行做金融模型,錢掙得多,但我覺得大材小用了。周曙東我認不出來了。這位當年江蘇 省數學競賽的冠軍,在我的印象中,是個白白淨淨、文文雅雅的小男生,好家夥,現在站我麵前這位:身著SUN公司前衛色彩的T恤衫,滿臉絡鰓胡子,修得十分 平整,再來一副阿蘭•德隆式的墨鏡,你想讓我說什麽?真沒得說!──酷。畢業後,周曙東去了紫台,專門琢磨恒星的形成,到了美國,又琢磨起Unix了,他 在SUN公司多年,負責Solaries核心代碼的維護和升級。這點活兒,周曙東一定遊刃有餘,你想想:以琢磨恒星的腦殼琢磨Unix,這Unix是不是 淺了點兒?
皮洪和卡佳是街坊,上班都在紐約,家都在新澤西。當然,人家美國人說街坊跟國內不是一個概念,不一定抬腿就到,保不準還得開個十來分鍾。反正他們住得近, 他們的兒子甚至也是同學,在一個班裏念書。當年的皮洪是一個文靜內向的孩子,現在也這樣,所不同的是無意間不時流露的幽默。我印象最深的是皮洪的眼神,我 不了解他的經曆,但我知道:隻有經曆過大事甚至大痛苦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眼神。章明胖了,但樣子沒變,我隻在他出國前到電子所看過他,比起那時,我覺得章明 多了幾分灑脫。章明沒有離開他的本行,他在華盛頓州一家移動運營商做微波通訊,主官技術部門。陳武好認,嘻嘻哈哈,眼睛老是意味深長地盯著你,一付滿不在 乎的樣子,想當年他就是這個壞樣兒,隻是比現在嫩點兒。陳武是湖北人,非常聰明,畢業後先分到武漢,又去了英國,目前在香港理工大學做教授,做GPS(衛 星定位),可能算是測繪這個行當。用這哥們兒自己的話說:“我小時候愛劃地圖(在床上),現在還是在劃地圖!”這意思,是不是他已經人盡其材、心想事成 了?
李宇澄是一期的,非常有名,但我在學校沒認住。這回算是認下了。這哥們兒相貌儒雅,談吐不俗,現在是一個正在創業的海龜,在北京。聽說我是自己創業的,他還向我致敬。其實有啥可致敬的?自己做公司可是個苦事兒,我太太現在還說我應該去打工呢!
下午的兩個講座同時進行:秦祿昌教授在東區講納米管的電子衍射成像,王化軍教授在西區講生物信息學。我們隻能就近,到東區微尺度中心大樓去聽聽。因為等王 永,我們去晚了,到的時候秦祿昌已經在致謝了,我們隻聽了個現場問答,提問的不少,秦祿昌的答話和藹可親,清晰明了。秦祿昌在北卡,他的TEAM在用透射 電鏡分析納米材料方麵做了很好的工作。秦祿昌的樣子變化不大,隻是尺寸大了一號,頭發白了許多,看來這個納米材料比較傷腦筋。微尺度中心是“合肥微尺度國 家實驗室”的所在地,非常漂亮,講座大廳是我們那時不可想象的。
顧此失彼,我們聽了秦祿昌的,就聽不到王化軍的,隻有份兒跟著王永去西區接人。車到了信息學院的樓下,報告主持人已經把王化軍送到大門口了,我們趕緊請專 家上車。生物信息?我一下有點陰差陽錯的感覺,我記得王化軍可是我們四係的呀!一問,王化軍一臉認真地反問:“畢業以後我不是去生物物理所了嗎?”──可 不?去北京的時候,我還去那裏看過他呢!生物-物理,多合邏輯呀!感情這生物物理的作用就是把我們物理係的觳?/SPAN>轉運到生物係啊?!
四
同學們是逐漸匯齊的,就象是一個雪球,從一個小小的核心開始,越滾越大。30號晚上的計劃是在科大門口的“江南春”,先吃飯,後活動。組委會非常認真,午 飯時,就指派了三個人,提前一個小時點菜。女同學們自個兒聚會去了,本想著兩桌夠了,結果,又有一哨人馬趕到,是劉新平、蔣大鵬、彭興、羅明以及裴益川夫 婦,他們分別從無錫、上海開車過來。上海一路早晨九點就出發了,我們本以為他們下午三四點就該到了,沒想到一直到傍晚!我問彭興是不是堵車了?他說不是, 他們花了三個多小時,拐到南京去吃小龍蝦(一種硬殼的河蝦,最近很流行)!這不?還給我們帶來了好多。每桌一大盤,箱子裏還有。不亦樂乎。(後來,我聽本 地人說:合肥的小龍蝦才是全國最好的!可惜知道晚了。)
我看到蔣大鵬就想起東北,一問,可不,在長春光機所。什麽時候開始?八幾年就在。八九年的時候我去過長春,就住在光機所,為了燃料激光器的事。你說這是什 麽事兒?我就住在他的老窩裏,他居然毫無察覺!我也好不了多少。何況,當時光機所所還有一個784的劉鎮江。遇而未見,擦肩而過。看來大家還真得多聯係。
裴益川的麵相根本沒變,但他整齊的頭發和考究的眼鏡把我唬住了,我看了半天,終於趕在他跟我握手之前,把他的名字調出來了。裴益川的太太我第一次見,叫張 麗,個兒挺高,挺漂亮。這兩口子看上去關係不錯,倆人老是手拉著手,形影不離,而且,裴太太總是習慣於以一種又欣賞又崇拜的眼神望著裴益川,那場麵真讓我 感動!
劉新平一到就走馬上任:根據其特長,他被委任為娛樂活動的負責人。經過現場勘查,發現“江南春”已經沒有足夠大的屋子容納我們了。於是我們戰略轉移,到專 家樓會議室。大家圍坐一圈,邊聊邊等,守株待兔。根據計劃,還有好幾位同學今晚到。已經到的,每人胸前上掛一塑料牌,正麵印著各人的名字、學號,反麵是會 議日程。名字很大,老遠就能看見,於是有新的人進來時,我們就故意把牌子翻過來,免得他作弊。到一位,就認一圈,好多人都是二十多年沒見了,要認全了還真 不容易。來得越晚,要認的人越多。認人的,往往暈天黑地,張冠李戴,被認的,連催帶唬,亦假亦真。太開心了!真是難得的娛樂方式。
晚上到了八位:吳彥、謝旻、王海林、陳丹立、施林、王凱寧,六個同學,加上王凱寧的太太唐鷹,還有小王凱寧,叫王開文。開文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個頭已經 超過了王凱寧;唐鷹我第一次見,但久仰大名,可能是姚進老提起。認人方麵,表現最好的,應該是王凱寧,在場的,除了我以外,他全給認出來了。我這裏,他也 解出了一半:“吳……”,吳了好幾回,愣沒想起來──誰讓我這姓是個否定的意思呢?我試著讓他回憶十幾年前我們在北京的談話,當時在應用數學所,姚進那 裏,我印象很深,是在談小說,王凱寧告訴我:他筆下的人物往往讓他大吃一驚──這個家夥怎麽會這樣做呢?(顯然偏離了作者的意圖)。“是性格決定的”,王 凱寧還給我解釋呢,“我都拿他沒辦法…”。提示了這麽多細節,凱寧還是沒想起向東二字,看來,這老兄的潛意識對我的朝向有意見了。
認人認得困難的,是施林和謝旻。施林是一期的,看見二期的當然犯怵。謝旻是當年少年班第一個出國的,跟大夥兒呆得時間太短。別看時間短,感情可深!謝旻清 清楚楚地回憶起臨去瑞典前和王永幾個在眼鏡湖畔散步的情形。“依依不舍”,老謝解釋說,北歐風格的眼睛透過鏡片認真地看著我。謝旻把留學瑞典稱為“流 放”,也難怪,十三年啊,呆在那個比德國還大卻隻有八百萬人的角落,他確實太孤獨了。謝旻目前在新加坡國立大學任教授,他給我看過他新領的護照:一年多 了,一個章沒蓋。“我把這本護照的第一次簽證獻給少年班了”,他嚴謹地笑了。
王永開始給我們派發禮品。條件是要填好信息卡,以便做一個權威的通訊錄。87個人,不管來沒來,每人一份:一個印有科大徽章和聚會名稱的帆布包,裏麵裝著 一盤CD(中央電視台關於少年班的節目)、一本科大的招生材料(在琢磨我們的革命後代呢!)還有一塊純黑的磬石,磬石的正麵印有科大的徽標和名號,反麵印 著每一個人的名字和學號。我一打開這寶物就現一大眼:我把磬認成了磐──“磐石!”(王永非常有教養地看了我一眼,我猜的)。磬石產於安徽靈壁,古人用之 做打擊樂器(磬,讀慶),擊磬為節,歌舞載道,殷商禮樂有所謂“鍾磬和鳴”:磬與鍾是並列的。──果然不俗!王永心細,一邊發一邊還簽收,最後,沒來的人 也分頭托人捎去了(沒來的注意啦)。
故知久違,自然話多。大家兩兩三三,或柔聲細語,或大喊大叫,人多嘴雜,我也記不下來了。就記住兩件事:一是大家委托我寫少年班新班歌的歌詞,家庭作業, 自然不敢忘懷;還有就是劉新平給我們侃西藏,這老兄居然獨自一人開著車從青藏線到拉薩(非常危險,車壞了會凍死人的),走到納木措,路上結識的藏人都不行 了(高山反應),劉新平居然啥事沒有,好像他的體格就是專門為西藏設計的。劉新平跟我談到了青藏線上若無其事的司機,談到朝聖的藏人,他們就這樣,一步一 拜,五體投地,用一年多的時間,用身體量出幾百公裏,走向聖地。我沒去過西藏,但我讀過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書》,我知道他在說什麽。
“與他們相比,我覺得我好渺小!”劉新平一臉嚴肅。我盯了他一眼,心中一動。我清楚,這是實話。而且,“我”字後麵似乎還少了個“們”。殊途同歸,我不禁感歎:這老劉,別看他浪跡隨心、滿不在乎,道性可真不淺啊!
五
一號上午的日程是回院係參觀。每個係指定一個領隊的,分頭行動。在少年班,二、四、六是大係,人多勢眾。子農告訴我,二期去四係的最多,去四係的,絕大部分又在理論物理班,有二十幾口子。另外一係、八係還有幾位,其它係就一兩個。
王凱寧是數學係的,他估計數學係隻能看到紙和筆,不好玩,於是帶著夫人和孩子去了八係,參觀周逸峰的實驗室。實驗室在西區生物大樓,這個樓是目前國內最好 的生物樓。裏麵有實驗動物中心、P3實驗室、中試車間,甚至還有一個人工氣候室。周逸峰的實驗室在九樓,整整一層,裏麵有十多個博士生、碩士生。“我是這 層的老板”,他說。走廊掛了好多彩圖,為數不少的工作在這裏成形,變成SCI論文。這裏還是中國眼科學會弱視斜視中心。大部分工作跟視覺有關,他們把老 鼠、貓、猴子的腦殼鑽個洞,注入某種導電液,再用銀針做電極,對視神經電信號進行采樣。他們觀測視神經的衰老,用儀器捕捉了老猴子視神經衰老的過程,並且 找出了反轉這一過程的途徑。王凱寧大為興奮,傳言說周逸峰研究出來了長生不老藥!後來我也去了,才搞清楚這藥目前隻用來改善老猴子的視神經,一種受體激動 劑,推而廣之可能對腦神經有作用。雖然沒法長生不老,但它如果能趕在二十年內做成人體用藥,說不定能讓老眼昏花的我們眼前一亮。
六係人口眾多,王永自然成了領隊。六係的接待還挺正規:信息學院黨委書記親自出麵,在校的786同學全到了,正式的相互介紹後,還有專人引領參觀了幾個係 的科研實驗室和教學實驗室。王永的實驗室不如周逸峰的豪華,但人氣更旺:我們這位博導是個大功率的家夥,同時在讀的碩士博士有近二十個!一進實驗室,大廳 裏密密麻麻全是標準隔斷,隔出幾十個工位,門口還有一個值班的秘書。王永沒轉行,現在還是搞自動控製。我去參觀時他的大弟子向我們展示了他們正在做的一個 項目:微型製冷機的減振係統,是有關航天紅外探測質量的關鍵技術,對係統的重量、功耗、體積都有嚴格要求。項目分兩期:第一期甲方要求降一個量級,結果他 們給降了20倍,第二期的結果剛剛出來,讓甲方大喜過望:王永他們居然把振動量又降了一個量級,達到了目前世界上最高水平!很牛。不過,這還不是讓王永最 有名的,王永在科大以兩件事最有名:一是自修複,比方說月球車因某種意外突然腿瘸了,怎麽知道出了什麽故障,以及怎樣用剩下的肢體保持姿態和功能;還有一 個是種西紅柿:王永當農民當然還是嫩了點兒,他隻負責按照理想條件給無限生長型水培西紅柿供應養料,調節栽培環境,剩下的事情由農大的教授管。你猜猜在一 株西紅柿苗上王永種出了多少顆標即笮〉奈?/SPAN>紅柿?──4000多顆!生命真是不可思議,小小一粒種籽居然蘊含著如此的潛力。可惜今年沒種,要不然我們還可 以一人拎上一袋西紅柿,回去把家裏人嚇一大跳。
四係的領隊是袁卡佳,謝彥波負責帶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倒不是故意不聯係,而是昨天陰差陽錯一個也沒聯係上。四係從西區搬回來了,四係的新樓 就在四牌樓南邊,以前那個禮堂的位置。蠻漂亮的一個樓,樓廳裏掛了一排院士、名家的介紹。謝彥波輕車熟路,一下子,我們就摸到了金革的辦公室,看著鬼子們 魚貫而入,金教授的眼睛越睜越大:“這麽多人?你們這是…”──嚇了他一跳。十幾個人在金革的辦公室太擠,於是開了間會議室,又見到兩位當年的老師,還有 784的陰澤傑、湯家俊、李為民。
係主任來了。他是我們同學,774的,一看就是個隨和的人。大家三三兩兩,各說各話,隻有我和子農在聽係主任說。他告訴我們四係非常穩定,專業還是五個, 人數也跟原來差不多,雖然外麵天翻地覆,滄桑大變,四係卻還保持著傳統的學術氛圍。我說這很不容易,挺好。他又提到科大的自由傳統,這種傳統對培養人的創 造性是有利的。但是,主任說,科大的學生確實不會做官。我說,幹嘛都去做官?這倒不必,其實太聰明敏感的孩子去做官會很痛苦的。然而,我們也得反省:在一 個高度集權的科層社會中,把一種徹底自由、無差序的環境營造成孩子們學校生活的真實,是不是有點過於理想化了?孩子的成長,不僅是個人智力、知識的成長, 也是人際交往、協同合作、人格角色的成長。從根本上說,學校是一個遊戲的場所,遊戲的優點是可以犯錯誤,犯了錯誤沒有太多的成本或代價。把人際交往的環境 過度理想化,雖然會使學生生活更加浪漫自在,但是,這也使他們失去了許多在人際協同方麵學習和犯錯誤的機會。無意間,理想化的人際環境把人際交往的錯誤推 遲了,等到進入了社會,一切都不是兒戲了,再犯這類錯誤,我們將承受其後果,有時,還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主任有事出去一下,在西區那邊管加速器的李總趕到了,這哥們兒倒是大方,一進來想也沒想,一屁股就坐在會議桌正中係主任的位置上。主任回來,發現自己位置 被人占了,有點尷尬,我和子農樂不可支,李為民這才反應過來。──科大真是科大!太可愛了。到了這會兒,我們快走了,家俊這才發現:還沒請主任給大夥兒講 話呢!於是他趕緊清清嗓子:“大家安靜!現在,我們請四係主任…”,──哈哈哈哈!…
六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稼軒這番感慨,自打我們少年時,就了然 於胸。但是,當時的我們能夠理解多少?恐怕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麽多。經曆就像老繭,不磨是出不來的。人生的感悟往往來自在時間之中的親身體會,所謂切膚之 痛,所謂不可承受之輕,在這裏,推理和想象不起任何作用。
我們真的早熟嗎?不見得。是的,我們的智力,尤其是其中邏輯的部分,是有一些超前成長,但人是一個整體,所謂人的成熟是指整體的成熟,心智、悟性在其中隻 占一小部分,而且不是決定性的。其餘的大部分,都要在充分的人生經驗和閱曆之中,在與人世間的大善大惡狹路相逢之後,逐漸體會出來。
我們聰明嗎?是的,聰明。也許是因為經過了十分特殊的挑選,78少的孩子們個個可說是聰明。這一點毫無疑問。但聰明是什麽呢?是智力上的清晰、快速、準 確,所謂“耳聰目明”是也。但聰明的本義包含明悟、深刻、洞察與創造性嗎?不見得。聰明的確是心智稟賦良好的初態,但它是一種速度,而非高度。聰明隻是表 層,容易看見,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區別所在。聰明的下麵往往隱藏著更多的珍寶,不容易看見,但卻是真正的價值所在。心智的最終成熟,如果達到某種高度,叫智 慧。
如果我們在象牙塔裏,如果我們隻考慮學問,不進入紛繁的社會,不直麵慘淡的人生,那麽,我們不會成熟,也不需要成熟。這時,我們也許會滿足於某種幼兒園式 的幸福。但是,一旦象牙塔倒塌,或由於太過狹小而容不下我們全部,這時,許多人就會發現,我們麵臨真正嚴峻的挑戰:來自生活的挑戰,這挑戰的第一步,簡單 地說,就是生存。
神童,智力的精英,本來是在對科學暫短而狂熱的崇拜中,為知識的象牙塔而收集和培養的,但轉瞬之間,這個社會的偶像又變成了金錢,人們對這新的偶像頂禮膜 拜,亦步亦趨,無所不用其極,科學再一次淪為手段。象牙之塔倒塌了,我們中的大部分被拋向社會。在那裏,我們的專業積累幾乎一無所用,我們的智力優勢反而 成為缺陷,當年的聲譽變成了過高的期待,在這新賽場上,我們非但沒有領先,反而落後了。這裏的價值和規則,和我們以前理解的,非但不同,往往還截然相反。
我們被迫成熟──這正我們中許多人的痛苦所在。“卻道天涼好個秋”── 一種不言而喻的痛苦,往往也是無可言喻的。今天,我們能走到這裏的,大抵,已經穿越了這種痛苦。但,這痛苦為我們,卻是劑良藥,使我們找回了曾無意中失落 的一種至關重要的東西:平實。痛苦迫使我們拋棄虛幻的夢想,忘掉張狂的自欺,中止對生命肆意的規劃。結果,是腳踏實地,重新發現價值,回歸生命本身。痛苦 促使我們成熟,痛苦促使我們中的許多人開始關注生命中更加原初、本真、有價值的東西。
七
少年班現在已經成了一個係,擁有自己的一幢小樓。汪老師就帶了我們一二兩期,後來就沒有再當少年班的班主任了。現在少年班的負責人是781畢業的陳卿教 授,他的地盤成了我們的娘家,陳卿就是娘家主事的。陳卿身材瘦小,笑容可掬,文雅親切,他雖然不是少年班畢業的,但對我們這些老同學非常友好,也十分客 氣。中午,他以少年班的名義,專門在合肥富豪大酒店請我們吃飯。陳卿還騰出少年班一樓的大教室,供我們使用,他本人也白天晚上經常陪著我們。陳卿還專門送 我們每人一件印有少年班字樣的白色T恤。
一號又陸續到了不少同學:方冬萍、陳雷、胡天躍、胡升、高峰、肖晨、付浩、高雲霄、夏誌浩。方冬萍和高雲霄從美國來,她們不但把自個兒運來了,還各自帶上 了一對寶貝丫頭,三五歲的樣子,都是混血兒,好漂亮啊!還有她們金發碧眼的丈夫。方冬萍的兩個女兒還有中文名字,一個叫世良,一個叫世南。胡天躍是“海 龜”,現在北大當教授;陳雷從香港過來;高峰從上海來,他從美國到上海就職,是德意誌銀行中國區董事總經理,算是另類海龜。肖晨從福州趕來,付浩從深圳趕 來。這幾位顯然是忙人,能來很不容易。胡升、夏誌浩也是不遠萬裏才來到中國的。雪球越滾越大,集結已近完成。
下午的紀念大會就在少年班一樓舉行。投影儀在屏幕上投出一張張老照片,黑白的,有點年頭了,看起來很熟悉,又有點陌生。說熟悉是因為都有印象,說陌生是感 到奇怪:當年的我們就這麽小?有一張是寧鉑和方毅下圍棋,寧鉑一臉稚氣,小手在棋盤上落子,那小樣兒,可真談不上老練!我不禁擔心起來,問我旁邊的:“誰 贏了?”“當然寧鉑!”哦,我放心了,可是看著還是不像。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校長給謝彥波帶科大校徽,謝彥波挺胸抬頭、雙目直視、凝神屏氣、一臉虔 誠,多好的孩子!多純潔的少年!我心底突然湧起一種父親的感動。
開始講話了,汪老師先說,然後大夥每個人自報身世,一人三分鍾,有幾位沒能到場的,也通過電話會議係統來湊熱鬧,湯全在烏魯木齊,本來鐵定了要來,結果臨 時要參加一個重要會議,隻好滿足於高科技交流了。尹曉明本來也是說好來的,不知何故沒趕到,這回也從電話裏冒出來了。李劍芒老早把自己流放到了荷蘭,被大 夥兒忘了,等我想起他來,已經太晚。張亞勤一年前就開始安排,說是到了今年六月底要給自己安排一次對東亞各國的訪問,順帶來一趟合肥。訪問倒是訪問了,可 惜他的頂頭上司比爾•蓋茨前兩天到了日本,要見他這個副總裁,張亞勤毫無辦法,隻好改道東京。這不,比湯全還慘,連個打電話的空也沒了。官大一級壓死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三分鍾,180秒,從畢業說起,22年,每年8.18秒,需要高度概括的敘述。這話從何說起?不是我們的聚會太短,而是我們的分手太長,這次,大家也隻能 滿足於個人簡曆了。去了幾係,什麽專業,在哪裏讀碩士,在哪裏讀博,在哪裏做博士後,在哪裏工作,當過什麽,什麽時候結婚,幾個孩子,偶爾還匯報一下:有 (過)幾個太太?……讓人吃驚的是,這麽高難度的敘述,大家講得十分精彩。
這些,就是劍芒所期待的“success stories”?應該是,果真如此,素材太多了,可惜我無法一一轉述(誰讓他自個兒沒來?)我們成功嗎?以世俗的標準衡量,不論說官大還是錢多還是有 名,兩個IEEE Fellow,微軟全球副總裁,清華紫光副總裁,一大排的教授、博導、研究員,還有銀行行長、老總、經理、主管、專家、頂尖技術高手…甚至還出了一位高僧 ──我們不可謂不成功。但如果以我們自身的期許,以我們的天賦,我們達到自己心目中的光榮與夢想了麽?
是的,盡管滄海桑田,世態炎涼,競爭無情,我們成功地生存下來了。成功,達到目的,我們達到目的了嗎?目的?──生活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我,年過不惑的神童,到底為什麽而活著?當高峰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時,大夥兒突然沉默了。
八
明珠大酒店,合肥為數不多的五星級酒店之一。七月一日晚上,學校在這裏正式宴請78級少年班返校的同學。郭傳傑書記、侯建國副校長、鹿明副書記、汪克強秘書長,都來了。這是對少年班的特殊待遇,係裏的同學聚會學校一般不請客。
郭書記講話平實,沒什麽官腔,他說他不是科大畢業的,能來科大感到很榮幸;他說他碰到的很多人一見他就問兩件事,一是少年班,二是方勵之,現在問方勵之的 少了,問少年班的還很多,足見大家的關心;他說少年班是學校的金名片,是珍珠,因此要把少年班辦好。鹿明就更謙虛,說起話來不像個書記,象個老大姐。她還 真是個老大姐,鹿明是774的,年歲比我們大一些。她也提到了現在少年班遇到的一些新問題。
鹿明坐在我們這桌,繼續關於少年班的話題,周曙東給鹿書記提出一些很有意思的見解,他說科大培養的孩子隻會用考慮物理世界的方式去思維,認定一件事要麽是 對的,要麽是錯的,沒有任何中間態,這一思維方式如果用到了人的世界就會出問題,因為人的思想和意識遠比粒子複雜。我驚訝於他的敏銳,也加入了討論。話題 轉到了教育,一下子,我們忘掉了這裏是應酬的場合,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宿舍七嘴八舌暈天黑地的辯論。我說我對現代教育從根本上表示懷疑,這一製度實 際上是在聖西門、孔德的時代在法國成形的,其樣板就是巴黎高等技術學院。這一製度隻有一個想法:就是盡一切可能挖掘和培養學生的智力才幹。我說這是一種瘋 狂,非常危險,其根源是啟蒙主義對理性的崇拜。對教育的這種態度是世界上已知的文化中是絕無僅有的。我說教育的基本功能是社會成員的新陳代謝(繼替),在 這一過程中,智能和知識不是唯一的要素,甚至不是最高的要素。我們古人的教育目標就不是智者,而是君子。“教”的古義不是傳授知識,而是“祀”,即在共同 敬畏的基礎上傳播一套共有的價值觀,是人格的培養。我問周曙東什麽叫君子什麽叫小人?周曙東知道我後麵有話,點點頭,意思是讓我講,我說司馬光在《資治通 鑒》裏是這樣界定的:“德大於才者謂君子,才大於德著謂小人”,他的著眼點是德才的平衡,非常有道理。我說,如果按照古人的定義,現代教育是一個什麽情況 呢?它不屑於、也沒有能力增進被古人稱為“德”的資源,相反,還在對傳統的反對和蔑視中事實上減少了這一資源,與此同時,它竭盡全力提高被教育者的 “才”。這意味著什麽?按照古人的觀點,這一製度客觀上就會變成一條專門生產“小人”的生產線!因為它破壞的,剛好是司馬光最為看重的德與才的平衡。(這 是多麽可怕的危險,近代以來,整個世界正在為此付出代價,這代價是如此高昂,兩次世界大戰還隻是其中一小部分)。
越說越熱鬧,子農、方冬萍…一個個都卷入了討論,周曙東甚至提到了絕對真理,方冬萍問我是否相信絕對真理的存在,我說我信,雖然人隻能逼近卻無法把握它。 我還在那兒大肆強調對傳統的理解和尊重。這事兒可讓方冬萍記住了,後來她沒事兒就點我兩句,不依不饒。臨行前,我跟付浩去參觀她碩士導師的天文台,她還特 意告訴我:她生完孩子的時候,渴得要命,美國的護士就按照通常的做法,遞給她一大杯涼水,當時她根本就沒有琢磨中國坐月子的傳統禁忌,當場就把一大杯涼水 全喝了,結果呢,啥事兒沒有!──瞧瞧:她提出一個反例,是在給我上眼藥咧!咱班的女生,厲害啊!這麽多年了,才領教了一把。我也不敢提這喝涼水實際上是 西方傳統,多少人試過了,自然不會有危險,隻是咧嘴一樂:喝涼水好啊!看你這倆丫頭,有多漂亮!…
晚上我和子農要去買車票,就把大夥兒留在明珠娛樂了。夜色溫柔,我們在合肥的街頭瞎逛一通,又去憑吊了一番四係的舊址──銀行幹校。回到專家樓,已經十二 點多了,剛想去睡覺,卻聽說大夥兒現在轉戰到了專家樓會議室,還在熱鬧著呢!我們進去,可不,二三十口子圍坐一圈,裴益川正在那裏講“散度”,一聽,是在 討論少年班的學生,這散度的意思是說興趣導向之豐富,會延伸到各個領域。話題又轉到少年班本身,為什麽要辦少年班?有的說它至少能夠在招生時先拔頭籌,陳 卿指出上一期的報名人數超過三千,許多家長希望能讓孩子免去高考之重負,陳武說給聰明孩子多一個選擇當然好,而且跟這麽多聰明孩子在一起,這對聰明孩子本 身就是難得的成長環境。
我說我讚成陳武的看法,為什麽要辦少年班?要我說,是因為確實有那麽些聰明異常的孩子,聰明異常不像常人想得那樣全然是個好事,太聰明了實際上是一個問 題,因為它幾乎必然導致不平衡、不適應甚至衝突。少年班的存在,實際上是要解決這一問題。這是一種典型的精英教育。所以少年班不能辦多,全國一個就夠了。 問題在於篩選:即如何發現真正聰明而不僅僅是能考高分的孩子。少年班存在的價值,如果有的話,就是通過悉心的收集、照料和引導,把孩子過分聰明這一問題解 決好。我說聰明和天才是兩碼事,少年班不能把自己的使命定義為培養天才,因為天才是不可培養的,如果能夠培養的,那不叫天才,隻是人才,人工培養的天才應 該叫做智力上的人造美女,假的,沒有意義。做為少年班,你不能自詡天才薈萃,隻能說孩子們聰明異常。這些孩子裏可能有,也可能根本沒有天才,那麽,少年班 在這件事上能做什麽呢?它無法培養天才,卻有可能有利於天才存活。它能夠做的是營造這樣一個氛圍,萬一有天才出現,這一氛圍能夠降低天才的夭折率,使某些 天才竟然存活。我說我對我能夠加入這麽一個班級非常自豪,因為在別的地兒你根本不可能一下子遇到這麽多聰明絕頂的孩子。我說我現在根本不在意你們現在有什 麽頭銜、獲得了什麽成就(實際上我連記都沒記住),我對大夥兒的評價還是基於當年接觸時所體驗到的那種讓人無法忘懷的內在稟賦。(這一點古人很清楚。什麽 叫“愛物惜才”?什麽叫“憐香惜玉”?那就是著眼於人本身的價值,著眼於人之所是)。是的,關鍵在於你是什麽,而非你有什麽。我說寧鉑現在什麽頭銜也沒 有,但我就是佩服他:他確實聰明,我就比不了他。雲遊的寧鉑就不是寧鉑了?也許更是!我說,一個時代頂尖的智力,有責任為整個文化做出根本性的貢獻,而不 應該全數集中於科技一個領域(技術隻是文化的表層結構,事實上,曆史上頂尖的智力一般集中在宗教領域,好比玄奘、慧能、奧古斯丁、阿奎那、邁蒙尼德、安薩 裏...)。才智是一種整體的東西,所以高度的才智必然是光彩四溢的,甚至會表現在打牌和下棋上。所以我們少年班的人分散在那麽廣泛的領域,表現出如此多 姿多彩的興趣和才幹,這件事本身就是我們的驕傲:超常的散度正是才華橫溢的表現。
奇妙的聚會!它使我們抖落了時光的積塵,摘下了習慣的麵具,重新找回赤子之心。大家的言談話語還是那樣鋒芒畢露、一針見血、無拘無束。時光似乎已被穿越。你看看周圍的每一位:舉手投足,一顰一笑,與當年何其相似!
回到房間,已經兩點多了。胡天躍還興奮著呢,這位北大教授又跟我控訴半天了應試教育。“整個一個考試機器!一點創造性也沒有!”難題?從我們那時到現在的 所有難題他們都做過幾遍了。作文?大家都以為作文能夠反映一個人的才智、見解和文采,錯了!你知道那幫好孩子是怎麽考作文的?從初中起就開始背,背到高考 時已經背會了一萬多篇了!你所看到的試卷,隻不過是經過現場改編的範文!……“人是機器”,當年法國人的狂想居然在我們的最高學府一語成讖!──人確實進 化了。
九
七月二日,早起。吃早飯前把家庭作業趕出來了。上午是校領導座談,在東區一個非常高檔的活動中心。領導們全到了。侯建國院士給我們看了一套介紹科大的投影 片,發現科大的實際情況還不錯,按人均折算差不多處處領先。而且SCI論文、考研比例之類的硬指標相當不錯。它在排名上吃虧是吃在規模上。史濟懷老師更加 親切,他回憶起當年教我們數學的情形,還專門提到了第一期少年班招生,他說那時的方法不科學,基本上就是見一見,談一談,做幾個題,覺得行就說:好,你來 吧!
大家笑開了。回頭一想,這樣就真的不如按高考分數招人科學?不一定。胡天躍發言時就說:老的方法未見得不可取,希望學校在少年班招生時能夠突破高考的框 框,繞開高分低能的學生,想辦法招到確實有天份的聰明孩子。大家鼓掌。郭元林帶頭,大家開始幫學校支招,高峰說應該有一筆專門的宣傳經費,王凱寧說應該采 用標準的營銷手段,趙衛平回憶說當年她就是被科大的海報打動的。
正在熱鬧呢,我在後排,忽然發現後麵好像多了一張笑笑的臉,戴著眼鏡,似乎有些靦腆,樣子好像還有點熟悉?哦!杜立。這個老兄,終於找到隊伍啦!一通忙活,握手,坐。
郭書記講完話後,座談結束了,侯校長馬上要去新加坡。我們下去照了合影,然後參觀校史館,欣賞了老照片、批文、題詞,甚至還有一根刻著“要鬥私批修”的扁 擔。很容易看出來:物質和精神兩種力量有一個明顯的相位差,科大最昌盛的時候,並不是它最有錢的時候,而是它精氣神兒最旺的時候。精氣神兒最旺的時候,正 好也是它對自己的使命和目標最有信心、最虔誠的時候。這並不奇怪:人類任何偉大的事業的背後,都有一種強大的精神活力,這是它力量的真正源泉。一旦脫離了 這源泉,衰退在所難免。學校的複興就是要找回這源泉。但是,在這拜金主義日盛的年代,我們的母校怎樣找回“思之虔誠”?帶著這樣的思索,我們走進“美食廣 場”,模仿當年,排好隊,吃了一餐懷舊飯。
中午專家樓停電,我們幹脆提前來到少年班教室,正在聽高峰侃上海房價和政治的關係,手機響了,是王永,他和卡佳、彭興正在“夢都”點晚上的菜,說是想題個對聯,做成橫幅,點題並烘托氣氛。還說已草擬了一個:
廿七年前 華夏神童科大初聚首
一萬日後 環球英傑合肥再言歡
雖說是通俗易懂,但總覺得文字上太過平直,希望我能擬一個更能代表少年班水平的。我心中感歎:連吃飯都要題個聯,還得原創,實在是雅興!現如今,恐怕也就 少年班的孩子們能有這樣的興致!好啊,恭敬不如從命,我臨時湊一個吧!屋裏吵,我下了樓。中午的空氣潮濕、悶熱,我想,這聯應該算是個紀念,幹脆嵌幾個 字:七、八、少、年、班,可惜是奇數,隻好把“少年”並用了。我想起了曹植,古時的神童;想起我們剛到科大的歲數,正是古人所謂豆蔻年華;要表現當年意氣 飛揚的張力,還不能工對,幹脆壓個韻腳。但這地點還是要的,“合肥”二字太俗,不好入聯,於是想起淝水,淝水之戰,當年東晉八萬精兵大破苻堅百萬之師,很 好的聯想,趕緊打手機跟王永確認:“這淝水是在合肥邊上嗎?”“沒錯!”──好運氣。於是用手機寫下:“七步何妨?少年意氣豆蔻閑;八方再來,班師萬日淝 水邊”
趕緊發,王永電話催了兩遍了。剛上樓,王永電話又追來了:“郭元林說這聯挺好,但‘豆蔻閑’不妥,要換!”──好家夥,這麽精益求精啊?我猜他肯定是嫌 ‘豆蔻’太女性化了,也是,“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確實太柔。想了想,說:“要不你換‘煮酒’吧!”──這回是倆大老爺們兒,應該能通過 了。果然,卡佳回話:“煮酒,好!I like it!” ──領導批準了!幾經周折,我們的晚宴對聯終於隆重定稿:
七步何妨?少年意氣煮酒閑
八方再來,班師萬日淝水邊
十
幹政來了。這事大大超出了我的期待。王永一直掂著這事,前天他與郭元林陪同汪老師去了一趟幹政家,幹政多次提到卡佳,王永趕緊找到卡佳,布置給他一個重要 的任務:把幹政請來。果然,卡佳不辱使命,和王永一道,真的說服幹政來參加聚會了。下午聚會一開始,幹政就出現在教室門口。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門口,呼吸之間透出些許緊張,誰也沒敢鬧出什麽大動靜,此情此景,仿佛連掌聲也太過嘈雜了。周圍的同學都過去跟他握手,他還真認出了 不少同學,挺自然地跟他們打招呼。幹政胖了,臉色紅潤,笑咪咪的,體形有些變化,但麵部還容易認。他在微笑中看著大夥兒,我能感到一種回憶的、久違的眼 神。他在門口坐下,開始注視屏幕上循環播放的老照片。我注視著他,有點擔心。我知道,重建與過去的聯係,是一個非常微妙的關口。但他似乎很平靜,我鬆了口 氣。今天繼續敘舊,還有幾個同學沒發言,王永想得很周到,他首先請幹政發言。幹政站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迅速環顧了我們,開始說話。他向我們問好,他說他 很高興能來,他說他現在因病在家休息,他說見到我們非常高興。話非常簡單,但對於他和我們,卻意味著很多。我的心中充滿了感謝。
剩下的人少,時限自然就寬些。這次二期來了三個女生,趙衛平、方冬萍、高雲霄,時隔二十七年,我們才有了一個正式的場合聽她們講自己。她們的聲音柔和,話 語清晰、平常,也很親切。她們的樣子成熟多了,舉手投足似乎多了一種魅力,那是一種做過母親的女人才有的溫和與安祥。她們也發現和很多男生在學校裏沒講過 話。胡天躍的敘述簡潔,坦率,毫不隱瞞。子農告訴我們,他在太原辦了一個公司叫“科大”,因為合作者幾乎全是科大同學。說著說著,我們發現:吳彥有兩男兩 女,可以榮獲“革命後代最多獎”,而我的兒子最大(85年10月30日),可以榮獲“革命後代最早獎”,亞軍大概是子農的兒子了。212室可以得“最佳聚 會獎”,他們屋的七個家夥全來了。208室則可以得“聚會最佳表現獎”──最早的四個聚會策劃者有三個來自208。大夥兒聽說我在法定年齡之後兩天結的 婚,就想給我一個“結婚最早獎”,沒想到湯全從烏魯木齊連線過來,指出她比我早(男女的法定婚齡是不一樣的),從而奪走了這一稱號。我被臨時授予“結婚離 法定年齡最近獎”。有一個兒子很小的,想申請“最小革命後代”的稱號,結果當場被郭元林駁回,因為還有個小周逸峰現在正琢磨著哪天降臨呢!(這個區間的上 限還是開放的!) 大夥兒非要我講在火車上和我太太一見鍾情的故事,為此額外給了我三分鍾。我就多說了幾句,補充了一些細節,糾正了一些錯誤傳說。我還回憶起13歲時對相對 論的迷戀,回憶我在科大校園裏對數學基礎的苦苦思索。我當時真的認為科學是真理,但是公理體係的隨意性打破了我的夢想,哥德爾定理更讓我明白了符號邏輯的 限度。隨後我才發現:在科學中尋找真理是一種理智的狂熱,不可思議的是,使我從這種狂熱中清醒的,是愛情(一種完全非理性的事物)。火車上的相遇對於我的 健康成長是決定性的,純真的愛情把我帶回了平凡的世界,使我學會平凡地生活,平凡地做人。愛也使我對真理有了新的理解:真理並非是經過驗證的命題或任何理 性的是非,真理乃是生活的真理,是生命,是愛,是活出來的,是你可以終生信賴和生活於其上的。我說我現在非常的平安和喜樂,那是從心底湧出的,源源不絕。 我的心越來越柔和,看著所有的孩子都覺得好可愛好漂亮。我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忘了再生一個小丫頭,我好羨慕方冬萍那一對小小的漂亮女兒啊!太眼饞了!可惜 我當時沒信心,認為再生肯定還是兒子,錯失良機啦!
郭元林是壓軸的,他先跟我們憶苦思甜,說當年他太鬱悶了,老當不了老大,數學競賽有一個王化軍壓著他,到了宿舍又碰到姚進,姚進實在是個才子!琴棋詩文樣 樣精通,在他麵前,郭元林隻有聽故事的份兒!當年正是所謂靡靡之音大舉登陸之時,國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革命歌曲之外的柔情旋律,鄧麗君的歌曲還需要在宿舍裏 關著窗戶偷偷地聽大磚頭。郭元林也覺得好奇,也跟著聽了多遍,可就是不明白為什麽好聽。請教姚進,他很認真地說:“音樂需要品味,鄧麗君的歌就很有味 道。”郭元林再聽還是沒感覺,“是什麽味道啊?”姚進瞥了一眼郭元林,有點不屑:“嗨,女人味兒啊!這你都聽不出來!” “……”,小郭還是一臉茫然。我們笑得前仰後合,但還是決定事後要查實一下,不過,郭元林有話了:故事的細節不重要,總之這是在表現當年他對姚進的崇拜。
說著說著,郭元林又深沉起來。他說年歲大了就會懷舊,他現在真的懷舊了──就像一首歌的名字:“這麽早就開始回憶了?”──是的,他開始回憶了。這次同學 聚會郭元林花了很大心血,他真的是想我們了。有這麽多好同學確實是不容易,這在人的生活中是一種非常寶貴的東西。他說,現在,除了謝彥波,我們大家都已經 過了四十了,該拚搏已經拚搏過了,以後的歲月我們要珍重。要愛惜自己的身體,要健康地活著。他說他現在就在北京,到北京的別忘了去找他,千萬不要客氣,因 為反正他不陪同學吃飯,就得陪別人,一樣的。迎來送往,他隻要能做這麽個中轉的樞紐,就很滿足了。
是啊,時間靜靜地沉澱著我們的生活,過得越久,寶貴和持久的東西就越能呈現出來,少年時代的純真,純真時代的友愛,在友誼中成形的夢幻般的班級,這一切,真是寶貴。
下麵我們又開始對班徽和紀念雕塑進行投票表決。班徽不止我們用,還想推薦給現在的少年班,雕塑要立在校園裏,算是78少給母校的禮物。此前王永聯係了幾個 藝術家,共設計了五個班徽和八個雕塑。組委會的準備工作做得很到位,設計樣稿和樣品都擺在那兒了,我們就負責欣賞和投票。本想著要投好多輪,象選教皇似 的,結果一輪定乾坤。看來這民主有時候效率也還行。
剩下一點點時間討論班歌,我們先一齊唱了一遍老的班歌,王永說是“女跳水隊員之歌”,我卻沒有印象了。先聽一遍,現炒現賣,我們唱得也還可以。然後討論新的歌詞:
相約生命中新的高度,聚集心靈火焰,為求真。
炎黃血脈,人傑地靈,我們相逢少年時,共語青山傳薪火,精誠見拙樸。
相約生命中新的高度,聚集心靈火焰,為求真。
我稍微解釋了一下,詞很短,也很淺白,隻用了一個典:“青山欲共高人語”(辛棄疾),拙樸語出老子:大巧若拙、見素抱樸,沒譜曲前,這個歌詞可以直接套著 拉丁歌的曲子唱。王凱寧有點猶豫,他說這歌好是好,但好像還沒有好到我們期望的程度。周曙東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班歌是曆史的產物,它應該在曆史中形成, 我們現在回頭來做班歌,怎麽聽都不像。──他說得對:好比文物,你用再好的技術、再精的材料也不可能製造出一個文物來,真的文物隻屬於曆史。
大家基本同意他的看法,於是我們決定:放棄重寫班歌的主意。趁太陽沒落,趕快照相!
十一
幾天的相處讓我有些習慣了。到了夢都,坐下,我也沒仔細想今晚的飯是個什麽意思。兩個外國朋友都在我們這桌,一個是方冬萍的丈夫,一個是高雲霄的丈夫,他 們是真的老外。王永老記不來英文名字,就愣給人家安了中文名:一位叫“方先生”,一位叫“高先生”,有人想翻譯過去,王永趕快聲明:NONONO,不是 Mr.Fang,是方-先-生,姓方,名先生。兩個老外可老實了,就這麽接受了,反正聽不明白,隨便叫。
陳雷自稱記名字也有問題,但非常努力,很認真地請教了老外的本名,然後是很用功的樣子,象是在做I/O,還不讓人打岔:“I’m trying to rember his name.”陳雷英文很好,跟方先生聊了很久,從機械到工程到軟件,還挺投緣。女生是稀缺資源,不能兩個人一桌,方冬萍在我們桌,高雲霄就得分配到另一 桌,臨時來了個牛郎織女,也算入鄉隨俗吧!
世良和世南就在我對麵,她們隻講英語,聲音可甜了。這兩個小姑娘整個兒一個洋娃娃的樣兒,眼睛很深,睫毛很長,看人那眼神真像芭比娃娃,好可愛!這顯然是 得了方先生的遺傳。但是,她們的皮膚比洋娃娃細膩,膚色、臉形、身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和,這又是得了方冬萍的遺傳。世南小,可能不到三歲,這兩天老倒不 過時差來,每次到了吃飯的時間就睜不開眼睛,自己也搞不清是怎麽回事,隻好放到嬰兒車裏,頭一歪,睡了。醒來的時候,可能還是過不了那困勁兒,就老纏著方 冬萍,兩隻小手伸開,仰著小臉:“Mami! Mami!”──半是撒嬌半是命令的口吻──要抱的意思。看來天下孩子都一樣,不舒服了就要媽媽。世良大一些,她就獨立得多了,看見妹妹搗亂,也不批評, 隻是用細長的眼睛不以為然地瞄她一眼,長長的睫毛往下一忽閃,意思是:你怎麽還玩這個呀?你看我,多聽話!高雲霄的寶貝女兒就更象她一些,輪廓更像東方 人,但是,一眼看去還是洋娃娃樣兒,臉色又白裏透紅,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反正很美。遺傳這個事情實在是奇妙!孩子很容易玩到一起,這才兩天,世良已經 跟高雲霄的大女兒成了“最好的朋友”,晚上還邀請她過來一起住呢!
就這樣,一邊跟子農和劉軍說著閑話,一邊默默地看著我們的小天使們,我的心思仿佛沉醉在某種溫暖縹緲的回憶之中。有人來敬酒了,好,幹杯!又坐下,然後又 魂遊象外,陷入沉思。相聚實在太好了,我已經忘了離別。離別?當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對於我,在那時刻,離別隻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性。直到高峰 他們來,說:還不去那邊增援!我們到了秦祿昌他們那桌,一看:好家夥,空的白酒瓶有四五個!顯然,這裏發生了一場大戰。一打聽:不知什麽時候,他們讓秦祿 昌到我們桌去請高先生,說是外國朋友得好好招待,沒想到高先生一點兒也不怕中國的白酒,秦祿昌舍命陪君子,現在已經喝得八九不離十了。
戰鬥既結束,也用不著增援了,我站在那裏,跟高峰、趙衛平他們閑聊,都是細碎的小事,比如當年朗誦過的詩。開始有人來道別了,我一下沒返過悶兒來:為什 麽?哦──對呀,今晚開始就有人走了,還有不少明天早班走的,可不是得道別了!趕緊。我這下才回過神兒來。然後就是一次次握手,一撥撥送別。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離別的場麵自古就讓人動情。大家突然間心中感動,女生們眼睛濕潤,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高峰本來預定上午走的,有人 約好了要見他,結果他舍不得走,就想辦法拖,中午誤過一班飛機,下午的又錯一班,幹脆調了個車來,晚飯後走高速。告別時,數高峰的禮節最隆重,每次握手都 改擁抱了,擁抱的時候,嘴角往下一抿,眼睛一閉,還使勁在背上拍一下,那意思是:好兄弟,多保重,再見!
再見!下一次,什麽時候見?
王永宣布:經汪老師提議,咱們下一次的聚會就定在2008年!
好!2008年,也就是三年之後,奧運會那年,咱們再見!
郭元林下達了任務:來的44個人包幹,一人一個,到時候把沒來的都拽過來!我說好,我先把李劍芒包幹了,將功補過,看看到時候能不能把他們全家都拽過來。一幹人等摩拳擦掌,各自鎖定目標。
王永又拿出一大堆禮品,不用數,肯定是43份,開始按大區派活,你帶灣區的、你帶東部的、你帶給他,你帶給她…反正人人有份兒。實在沒人能夠順道的,隻好先還由王永保管,等自己來拿。
我又被布置了一個作業:就是寫這篇記敘文。郭元林交待了一遍,王永又交待了一遍。這種文體中學時學過,後來,已經久未嚐試了。既然大夥兒托付,我就勉力而為吧!
結帳的時候,總台出了一個小小的錯誤,有幾個房間沒住滿兩個人的,也是按間收費,多收了80元空床費。王永事先曾跟總台打過招呼:“所有客人隻付每天80 元的床位費,空床費由組委會統一結算”,服務小姐倒是很快認錯,但因發現較晚,已有好幾位同學支付了空床費。王永一麵要求趕快糾正、下不為例,又對我說, 哎呀!這可不好!前麵的怎麽辦?你一定要在文章中給大家解釋一下,是我工作失誤了。我說好。──多認真的同誌!這個房費其實已經非常低了,對單住的同學收 取空床費,沒人會介意的。
第二天晚上,我已經在火車上睡了,王永又追過來一個電話:“唉,美中不足,這事兒你可別忘了解釋一下!…”我答應著,心中突然感動:兄弟!你自己做了這麽多,還老惦著這麽點小錯兒?──真是個好人啊!
十二
少年班── 一個遙遠的記憶,生命中一段暫短的,銘心刻骨的經曆。人的一生,會有很多經曆,很多回憶,但唯有這段的經曆和回憶是我們共同擁有的。不僅是共同的,而且是 獨特的,因為它聯結著我們特有的純真、夢想、光榮和自豪,聯結著一個特殊的年代,聯結著一個超群絕倫、不可複製的群體。我們的生命,由此打上了一個獨一無 二的標記,這標記的名字就叫:少年班。
聽說過王永教子的故事嗎?他的小家夥曾在作文裏寫到:“我常常很自卑。為什麽!就因為爸爸媽媽都是神童,在他們眼裏,我的任何精彩都是應該的”。王永知道 後,把兒子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教育他說:“孩子,爸爸媽媽委屈了你,以後我們會注意的。不過,你的說法並不準確:‘神童’可不是隨便叫的,雖然你媽媽比 你爸小一歲上大學,雖然你媽媽在同一次高考中比你老爸高出幾十分,但要記住:隻有你爸可以稱‘神童’,因為你媽沒有上過少-年-班!”^_^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與少年班的名字聯係在了一起。對我們來說,少年班是一種聯結、一種回憶、一種分享、一種榮譽。她是一個“記憶的共同體”,代表著一個曾 經的班級,一段難忘的過去。但是,當我們步入不惑之年,這個共同體又複活了,她不單單屬於過去了,她又成了現在,還會成為將來:共同的記憶聚集了我們,使 我們重新形成一個團體,盡管我們分散在世界各地,當我們對生活越來越不惑的時候,一個強大的精神紐帶又重新將我們連接起來。在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下, 我們分享著共同的榮辱和苦樂。越是步入中年,我們越是強烈地感到:少年班還在,她應該在,她就在這裏,她是我們的。
是的,有很多團體。我們現在就屬於很多很多的團體。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以體會出這個團體的珍貴:她是慈祥的,不要求,也不責備,隻是遠遠注視著, 為我們的喜悅而喜悅,為我們的憂傷而憂傷。她是包容的,無論貧窮富裕,無論生病健康,無論成功失敗,她總是平靜地接納我們,一視同仁。她是無條件的:她不 需要利潤,不追求指標,不計較文章,不介意排名,不在乎功利,她注意的,隻是我們本身;我們剛剛離開媽媽的時候就來到她的身邊,我們還未成年時,她就認識 我們,她了解每一個孩子的天資與稟賦,也深知每一個孩子的軟弱與局限,她欣然接受這一切:我們一旦成了她的孩子,就永遠是她的孩子。
是的,少年班,獨一無二的團體,一個讓人想起母親的地方。對這樣的團體,最適合的代詞,就是“她”,最相似的形象,就是母親。少年班,曾經是我們想媽媽的 地方,也曾是我們得到過母愛的地方,如今,由於我們的成熟,她自己竟開始流溢出母愛的溫暖。直到我們為人父母,曆經滄桑,我們才真正領悟了父愛和母愛的深 邃與厚重,才真正明白:那些與父愛母愛哪怕有些許相似的事物,是何等的寶貴!況且,這相似,一旦你真正意識到了,才會發現其中有著何等深刻的重合!
我願意以一首獻給我母親的舊作結束這段小小的回憶,詩的名字叫“慈母古稀”:
假如時光倒轉
重新回到我記憶的極限
我將失去自己的邊界,與你合一
你的血液穿過我周身的細胞
如溪流穿過卵石,漿液穿過葉脈
我是你枝頭鼓脹的新綠
從奧秘中開始
我的心髒還微小得無法跳動
你的脈搏是我血管裏唯一的節拍
假如我失去語言
隻剩下手勢或哭泣
你將再一次
成為我僅有的傾聽者
假如我失去思想,失去
甚至一切記憶
我仍會安靜於你輕柔的撫摸
仍會在你寬容的懷抱裏
張開饑餓的雙唇
假如我失去一切
假如我被所有人拋棄
假如我一貧如洗,仿佛初生嬰兒
假如我淚流滿麵,如不敢回家的孩子
你仍將接納我──
你是土地
我是你深秋沉重的果實
到那一天,你將聚集你所有的溫暖
再次喚醒我的生命
作者:吳向東(科技大78級少校友) Oct 24th,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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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級興趣備注:
作者才思洶湧,滔滔不絕,看似一篇長長流水帳,但時時有思想的光芒閃現!文筆更是流暢卓越,令人欲罷不能!
科大真是人才濟濟,名不虛傳,理科殿堂裏照樣有文采斐然的雙料才子,讓我這種純學文科的人汗顏.
雖說我家就有一科大人,但我仍然對科大充滿了仰慕!
http://blog.creaders.net/wg78/user_blog_diary.php?did=12606
一個科大校友
當然,有很多成功的人才因素,不是少年班可以造就的,或者說,少年班並沒有優勢.筆者僅列出幾點,共少年班的主辦者與老師們參考:(1)個人本能的興趣與驅動力無法教授,在這點上,少年班既不加分也不減分.(2)在強烈競爭社會環境下的生存能力,少年班方式或許應得負分.(3)實踐出真知.實踐能力往往是在較艱苦較長期而且並無確定希望的逆境下打拚曆練體驗出來的,少年班方式或許得負分.(4)膽識的價值常常超過知識.這意味著敢於犧牲,敢於麵對衝突,善於麵對矛盾,經得住人生低潮,少年班方式或許得負分.(5)對事業長期專一的積累與努力,堅韌剛強,百折不撓,少年班方式或許得負分.(6)健康地處理好個人與群體的關係,關心他人利益,正麵地影響他人,少年班方式或許得負分.
78級興趣博客目前正匯集收藏77,78級聚會感想和調查有關文章,為高考30周年紀念收藏好文章。歡迎海外77,78同學介紹有關好文章連接,不論什麽時候文章,隻要有關77,78級聚會感想體會文章,都是我們博客興趣。要查有關78級少年班個別人情況,查問科大王永教授或少年班係辦公室可能會清楚些。
在與少年班學生的交談中,記者了解到,由於年齡小,在尚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麽的時候,出國深造成了他們的第一選擇,即使從少年班畢業後沒有如願以償,他們也會在今後尋找時機。中科大校領導分析認為,少年班學生選擇出國有兩大原因:
首要原因是國外優越的科研和生活條件,以及在相關領域的領先優勢。據中科大領導、少年班管理教師以及少年班學生反映,由於少年班學生曆來表現出色,國外尤其是美國對少年班畢業生申請出國給予了特別的優待,基本上會很順利地拿到簽證,並且有很多大學願意接受少年班畢業生。另外,少年班學生普遍認為和國外相比較,自己感興趣的科研領域在國內尚不完善,基礎比較差,而且隨著研究生擴招製度的實行,國內導師都要帶很多的學生,難以充分發揮指導學生的作用,不像國外導師那樣認真負責。再有,國外大學一般都會給留學生提供充足的學習和生活經費,既可以保證他們的學習需要,也減輕了家庭的負擔,讓他們有自立的滿足感。
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國內研究生考試壓力太大。少年班學生反映,現在隻有北大和清華是可以不受比例限製進行研究生保送的學校,科大的保送比例隻有20,雖然學校已經盡力向少年班傾斜,使少年班的保送比例略高於全校平均水平,但是仍有大量學生不得不通過考試才能實現繼續深造。而為了研究生考試,他們又不得不花費近一年的時間,放棄在研究室從事實驗的機會,進行複習。很多人認為,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放在複習研究生考試上,不如考托福、考 GRE,而且去了國外還可以拿獎學金,但要是在國內讀研,起碼還要家裏負擔生活費用,如果沒有考上公費的,還需要家裏承擔昂貴的學費。
當然,很多選擇出國的學生表示,他們出國隻是為了能夠繼續從事自己喜歡的研究,待學成之後,還是要回來的。即使是那些準備選擇去外企的同學,也表示隻要一有機會他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優越的待遇,為自己的祖國效力。
1978年3月,在老一輩科學家李政道、楊振寧和丁肇中等的倡導和支持下,在方毅等國家領導人的支持和推動下,為探索中國優秀人才培養規律,為培養在科學技術等領域出類拔萃的優秀人物,推動中國教育和經濟建設事業的發展,中科大成立了全國第一個少年大學生集中培養基地--少年班。
據了解,少年班學生在中科大眾多學生中表現十分突出,在優秀學生中占有很高的比例。尤其是在他們經過基礎學習之後,進入到不同係所從事實驗等操作性研究時,求知欲強烈、敢於創新、理論和專業知識紮實等優勢更加明顯。
中科大少年班管理委員會負責人告訴記者,少年班畢業生成才率非常高,85%以上考取國內外高校和科研機構的研究生,三分之一以上獲得博士學位,比例遠高於本校普通本科生。其中有百名以上的傑出人才活躍在國內外知名學府、科研機構和經濟領域,一般在30歲左右就做出了令世界矚目的成績。但遺憾的是許多人在為其他國家效力。
82級少年班學生盧征天現在美國阿貢國家實驗室從事原子物理研究,他發明了原子陷阱追蹤分析法。以往的原子、分子探測法最多隻能計算出5萬年前的化石環境與年份,他的發明可以推算出地球數十萬年前乃至100萬年前的地形、氣候、太陽活動史、海洋形成與流向等情況。和年僅37歲,但已獲得美國青年科學家工程師總統獎和美國能源部青年科學家與工程師獎兩項殊榮的盧征天博士一樣,微軟全球副總裁張亞勤、發現了世界上最小的納米碳管的秦祿昌、世界上第一位認知學博士張家傑等都國際知名的傑出人才也曾在中科大少年班度過美好的大學時代,他們現在都在美國工作。
中科大校長朱清時評價說,理想遠大,對在尖端科學領域趕超國際一流水平有一種緊迫感,是少年班畢業生的一個共同的特點,有相當一部分少年班畢業生在海外從事兩個或兩個以上領域裏的交叉研究或實際工作,而且往往能另辟蹊徑,取得開創性的成就。
記者用電子郵件方式對十位海外的少年班畢業生進行了采訪,在為何選擇出國這一點上,他們的回答十分相似―――"為了得到更好的教育和科研環境 "。至於是否考慮過回國工作,大多數人說比較滿足目前的現狀,近期沒有這樣的打算,但一部分人的事業與國內有密切的聯係,每年都要回來幾趟。
麵對外界對少年班學生大量出國造成人才流失,有違辦學初衷的議論,朱清時認為這是一種錯覺。他說,學生出國熱是國家改革開放的必然結果,科學文化要發展,一定要走多元文化的路子,要吸收外國先進的東西,雖然近期看來可能造成人才流失,但從大的、長遠的方向看,這是好事,會對中國未來產生良好影響,因為不管在哪裏,他們都是中國人。當然,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國家要從環境、政策等各方麵創造條件吸引他們學成之後回國服務。
現在美國工作的微軟全球副總裁張亞勤(左)、世界上第一位認知學博士張家傑(右)都曾是中科大少年班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