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陳丹青:中國人還沒醒來
(2013-06-18 10:00:58)
下一個
外國人不會到哪都說我為祖國驕傲
鳳凰網文化:包括您還有賴聲川,還有李安,都有旅美的背景。您覺得在紐約的這些經曆的話,會賦予到我們這些華人藝術家一些什麽樣的氣質?
陳丹青:重要的不是旅美的經曆,重要的是中國已經到了一個時候,就是我們不要再老是中國中國,當然我也不喜歡老是世界世界。我的意思是說,中國目前已 經是一個強國,然後也已經告別了一個完全孤立的隔離的狀況,現代是一個傳媒的時代,世界因為傳媒已經變得區域和國家的這種隔閡已經不存在了,可以說。它的 距離,不同價值觀、製度這絕對還在,但是藝術就是做這個事情的,重要的是不管哪個國家在演戲,在畫畫,它裏麵表達的就是生存經驗,就是大家都是人,喜怒哀 樂,就這點事,然後找到各種方式來表達。
我想,中國終於開始有那麽好幾代人在國外。此前我們都有個民族情結,他最後對中國是什麽態度,對祖國是什麽態度,這個時代應該告別了,有點小氣。不要 老想著怎麽中國中國,一個德國人,一個荷蘭人,不會到哪兒都我是一個荷蘭人,我為我的荷蘭驕傲。這就是木心《文學回憶錄》裏講的,就是童年的衣服穿不上 了,你別老披在身上。
那天我跟黃磊談話,我有點吃驚。他說我做所有的這些事情,就是希望有一天,我的女兒可以驕傲地說我是中國人。他還是沒過這個關,我客氣一點說,這還太 浪漫主義。沒有人欺負我們國家了,中國人在洋人麵前那種低三等九等,這個時代過去了,理所當然我應該出去玩,你們也過來玩。
我昨天晚上看到五個法國人就弄成高蹺,弄成鬼樣子,另外一個世界的像精靈這樣子,在烏鎮的深夜,就在街上走了一圈,我很感動。因為我相信他們比我們更 高興,你叫我扮演成一個高蹺,忽然出現在西班牙一個小城裏麵,我會非常興奮。人家沒有這個概念,我是法國來的,我為法國驕傲,沒有,他很高興。我還看到一 個男的在水巷當中,不知道是德國人還是哪國人,北歐人,跟個瘋子一樣,在那兒講那種根本不通的中文,在演他一個人的戲,完全像個神經病。他很高興,他在一 個他根本不了解的國家,他可能第一次來,但隻要在他麵前是人,他就完全就瘋掉了。人的天性都是這樣的。
咱們有沒有這個勇氣,就是到世界任何國家,放聲把我們自己唱慣的那個強調唱出來,然後自己享受。沒有,我們總是在想中國,外國,然後文化交流,沒有這回事,大家都是人,都無聊,都想找刺激,度過一個比較不無聊的晚上。
中國有錢人核心的問題就是“無聊”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人相對有錢了之後,可能需要一種更大的身份認可,或者有一些文化上麵的所謂追求,比如買字畫附庸風雅。你怎樣看待這些先富起來的中國人?
陳丹青:你要是認識很多有錢人,你會發現,他們核心的問題就是無聊,要不他老到會所去幹嗎?真正不無聊的人是在任何熱鬧麵前,他一個人在他家裏麵,做 他自己要做的事情,非常享受。所有能夠在公眾場合看到的人,他其實一定無聊,他想辦法告訴自己今天晚上我真高興,這句話背後就是說我太無聊了。有錢有閑的 人都是這樣的,你年輕人也都是這樣的。年輕人不知道這條命怎麽辦,低層次的就是活下去,高層次的就是他媽我都有了,然後我怎麽辦。每天要打發過去,每個鍾 頭,然後你忽然發現自己老了,你要死了。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現在是否處於一個智識逐漸開啟的年代?而且有越來越多的國人在追尋那種內心的文化自覺的東西?
陳丹青:我跟你說,人的欲求永遠在那兒的,不管什麽欲求,性欲求,物質欲求,然後虛榮,然後抵禦無聊,抵禦死亡恐懼,這個所有時代的人都是一樣的。解 決這個問題的一種辦法就是這個社會提供大量的娛樂,讓你生活顯得不那麽枯燥。再有一個就是更高層次,我不是說每一個人要去當藝術家,更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藝 術家,但是很多聰明的人,他會找一種方式,讓自己活得更有意思,不一定是藝術,種花、養魚,或者是做誌願者,或者是到醫院裏去,種種這些,其實他不完全是 出於道德,出於所謂咱們叫做愛。就是他想過得有意思一點。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各得其所。
陳丹青:太多無聊的生活,上班掙錢,吃飯睡覺,結婚生子,這都是太老一套的事情,一部分是責任,一部分是一個秘密,人類要延續下去,此外你怎麽辦,你如果不馬上死掉,你總得活下去,每天你要過。我不會把它說成是文化需求或者是怎樣怎樣,這都說大了。
鳳凰網文化:一個自然而然的情況。
集權控製讓中國人信奉“活下去就好”
鳳凰網文化:您上次接受我們采訪,當時說了一句髒話,然後說中國人最大的信仰就是活下去。當時引起了很大轟動。我想說的是,其實在物質上,我們其實已經到了該怎麽活的階段了,您說的這個活下去,是不是還是在精神層麵上的一個所指?
陳丹青:我這個話當然是有點偏激,不對,說的不好。但是我想指的是,其實是這個政權,這個意識形態,這樣一種控製方式,後現代的控製,後極權的控製方式,它最後讓你很低程度的一個感謝,就是我能活下去就好,然後不反抗,不懷疑,承重,然後忍著。
所以最後如果你腦子很清楚,你就發現,我他媽不就跟條狗一樣,就隻剩活下去這件事情,其他我都沒有權利。他恢複了你一部分權利,你經商的權利,出國的 權利,都可以,問題是你要讓它做東,一天到晚他做東,你有想法你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也沒用。所以最後你就發現,就像托克維爾那本書一樣,就是為什麽革命會 發生在相對民眾其實生活好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拿到了一點權利,最後發現不行,我這條命不能這麽過,我還有其他東西,我要尊嚴、自由、自主。
反而在最糟糕的時候不會有革命,文革不會有革命,全國就是個集中營。所以現在這樣是對的,就是各種欲求開始抬頭,它有多強烈,它有沒有效果,這是以後的事情。但是這個意識已經抬頭了,種種方式表達出來。
中國國家富強了 人卻沒有醒過來
鳳凰網文化:高曉鬆曾經說過一個話,他說現在是一個粗鄙無文的時代,然後前兩天有一本雜誌,《中國周刊》它的封麵標題也叫粗鄙時代。而且還有我一個觀 察,就是我們拍的電影裏麵,我還要提到中國人的概念,就是中國當代的電影,很難讓人找到高貴的感覺。就是我可能發現一個很好的題材,但是我無法看到他拍得 高貴。甚至某一個高貴的題材在我們這兒會拍得猥瑣,更多電影則直接反映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猥瑣。如果這種情況真實存在,誰該為這個所謂的粗鄙的時代去負責?
陳丹青:我還是一個老的論點,就是五四完全是一個失敗的運動,它啟動了一個國家轉型和一部分文化轉型,但是文化轉型原來的方向,就魯迅早年說的立人, 用現在比較通俗的話講就是,就是集體性地進入一個現代人格,就是人權,人的自尊。但現在強國的目的達到了,然後國家轉型也差不多可以算做到了。但是一個製 度轉型,然後價值層麵的一個確立,反而更遠了。
所以這個問題會變得很荒謬,一方麵中國現在是世界上真是崛起的一個大國,經濟實力非常強,很有活力。但另一方麵,人沒有跟進,人的狀況沒有跟進。就是 誇張一點講,一個政策富強的一個國家,人應該跟這個富強是對應的,文藝複興遠遠還沒有像今天這種富強,在科技物質層麵,可是人醒過來了已經,我們就是人沒 有醒過來,人的意識沒有醒過來,可已經住在非常好的房間裏麵,太高級的會所,太豪華的消費,但你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麽,他們內心到底怎麽想,那你會很沮喪。
我去過這種會所,有錢人會請我去吃飯,有官員也有富商,我不好意思掃他們的興,一點不好玩,一點不好玩。有酒有女人,然後有封閉起來的,車轉好幾個 彎,全是門衛,要跑進去一大間。會所,所謂會所就是官商勾結之地,附庸風雅,跟藝術家交交朋友,也挺誠心的。人那都是一時之選,都是人精,但是我不覺得他 們真的很充實,然後我非常尊應羨慕他們,這人說到這個份上真精彩,一點都沒有。因為當然我接觸有限了,我非常希望在官員或者富商裏頭,有很精彩的人在,我 相信一定有,我可能沒遇到。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您的理想的中產階級和富裕階層應該是什麽樣的,對中國來說?
陳丹青:我不知道,我見過美國的歐洲的中產階級,或者是若幹真的是有錢的人,大腕兒真的是見過。他們第一給我的印象其實非常有禮貌,非常低調,他們其實很誠實,說的都是實在話,咱們叫不擺譜的,根本不擺譜的,人家都沒有想到有什麽譜。
第二就是你說的所謂高貴,就是你到他們的會所去,你進入他們的社交場合,你不自在是因為我英文不夠好,交談不太可能深入,但我旁觀,旁觀就覺得,當然 他們也沒落了,跟他們早先的文脈比,他們也沒落了,尤其是歐洲。但跟咱們這兒比,就是一個教養,一個趣味,自然得多,真實得多。他們真的在一個有品質的生 活裏頭。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就是我們可能現在崛起的這些階層,還在極力享用這個……
陳丹青:太快了,我們沒有準備好,沒有真正好,另外我們的啟蒙是失敗的,比較正常的情況是經過五四、清末這些折騰,就是人的觀念和價值觀應該改變,事 實上已經在民國時候,一部分人知識分子或者實業家,其實已經在改變。但是以後就給毀了,給玷汙了,等到想回到一個良性的狀態,回不去了。年輕人上來了,年 輕人的教育又是一個失憶的教育,它不讓你知道過去是怎麽回事,連很近的過去都不讓你知道。
可年輕人的欲求又特別旺盛,他太好奇了,然後又在一個相對他應該說開放的世界,至少他上網他能看到很多訊息。但問題就會出來,他是不對稱的,不平衡的,他知道的時候,他正在過的生活,他將來可能的命運和這個國家許諾的一個前景都不對稱的。
革命就是最無恥的人掌權後繼續糟蹋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您上次接受我們采訪的時候,還說過一句話,您說,革命的時代和反抗的時代都過去了,就是大家顧自己,把自己弄的有文化就好。這算是一種智慧的妥協嗎?這是不是我們現在最好的一個選擇方式?
陳丹青:不,這個是說反話了,第一我真的不希望革命,因為我見到什麽叫革命,革命就是一群最無恥的人最後上來,然後繼續來做革命者痛恨的事情,就奴役 別人,利用這個國家,然後糟蹋這個社會,一定是這樣的,所以我很同意韓寒的“三論”,他看得很清楚。至於反抗,我指的是用革命方式反抗,暴力方式反抗,這 個時代真的不但過去了,而且應該過去。
事實上反抗,比方說把自己的意誌說出來,哪怕很克製的,被控製地說出來,每天都在發生,老百姓為了自己的利益,所有權,地,然後你不要在這兒建化工廠,這些事情天天都在發生。還要時間,還要走很長的過程。
中國人太能幹了 反而該少做點事情
鳳凰網文化:現在好像大家也不太談左和右了,但是可能現在還是新左派跟自由主義還是在辯論當中,然後我們在微博上看到很多的亂象。所謂的公知們的時而聒噪,時而中肯。您覺得就現在這個時代而言,做些實事是不是應該更緊迫,而不是去討論這些主義或者是傾向?
陳丹青:是這樣,其實新左派,自由主義我不是很了解,我也不是很關心,我關心的有聲音總比沒聲音好,然後有了聲音以後,我關心他說的好不好,我嫌他說 得不夠好,說得不夠迷人。那些新左派,如果你非常會說,你迷得進去的,自由主義也一樣,就是他是個敘述策略,你要講得好,也有人聽。但目前總的傾向太學 術,太學術一下子你讀的人就少了,你能不能像五四那代人,都是大學者,大學問家,那深入淺出,非常平白的語言。
鳳凰網文化《年代訪》:應該讓木心先生來講。
陳丹青:木心都是用家常話在講宗教,講哲學。至於公知也好,所謂代表社會良知,代表在思考的這代人,這群人,當然總是會有這個批評,就是你們空口說白 話,你們做了什麽,來一點什麽可行的事,做事情,這個說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問題是,很多事是不可以做的,你想做就做了,不可以的。連文章發表都不 可以發表,都屏蔽,說話都是問題,說話也是在做事,說話這件事情本身就太多太多限製,而且越來越嚴,你教我怎麽做事。
來源: 鳳凰網文化2013-06-17
說得蠻好笑的, 每次想起這句話就會笑起來。 你們有沒有覺得, 原因之一還是歸結於中國人記憶力太好背東西太溜, 小時候背的東西想忘也忘不了, 以至於 就是知道童年的衣服不合身了, 脫半天脫步下來
還是那句話, 讓孩子從小有點批判性思維, 這樣什麽童年衣服什麽尺寸的都木問題,中國的問題還是從小培養吧,給小孩有一定說話自主的權利, 讓小孩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要互相包容理解, 不能一言堂, 這樣也就少些打鬥內耗了。
謝謝bettyc1979
人是這樣, 民族也是如此, 可能中國太地大物博,沒有危機感, 像歐洲這些曾經的帝國, 憂患意識比較強些, 很多思考社會未來的討論節目,不會是他們的烹調太糟糕沒事幹在那思考吧,
對個人思考可以健腦健身, 對民族來說, 思考可以強國吧
我們普通人也沒啥主義, 中國人如果每個人能比較誠實做人思考, 整體也就很不錯了
朋友轉給俺看的, 聽陳丹青說話很痛快,其實法國的藝術家也是這樣, 說話不拘一格
謝謝你們
陳丹青所說的很多東西我都很有同感,中國目前就是太缺少這樣的文化批評家,大環境也容不下他們。
一個民族要真正地讓人尊敬,依靠的不是口袋裏的錢和高樓大廈之下花天酒地的生活。
說話本身就是做事, 我是很同意的, 腦子裏不清醒,才說不出東西來, 現在的大多數中國人還在夢裏數錢呢,
陳丹青一直獨立思考,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