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過太平洋的蟲子

一樣的地球,不一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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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蝸居 作者 六六 (1)

(2007-12-25 10:53:54) 下一個
這是海萍千挑萬選租來的安身立命之地。每個月650塊。她原本隻想在這裏過渡一下,沒想到一度就是五年。這期間,她和老公辦了婚姻大事,換了N個工作,妹妹海藻借住了大半年,兒子出生後第一次回家。一生中幾乎所有的大事,就在這租住的10個平米屋簷下完成了。

  海萍原本想,等一攢夠首期我就買房子,然後我就有自己的窩啦!

  路漫漫其修遠兮。五年的血淚路走下來,她發現,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而且距離越來越遠。再等下去,也許到入土的那一天,海萍還是住在這10平方米的房子裏。如果這幢古老的石庫門房子不拆的話,她會一直租下去,一直節衣縮食,一直湊不夠房錢,一直跟其他五家共用二樓半的那個小廁所,一直為多攤了幾塊錢的水費而慪氣。

  海萍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都怪你。”對這話,蘇淳已經習慣了,每次都笑著回答:“好,怪我,怪我。”

  早上海萍在轉不開身的小地方居然還四處找鑰匙的時候,她會嚷嚷:“都怪你!為什麽昨晚不提醒我放包裏?”蘇淳完全意識不到這原本是海萍的錯,總是一邊幫忙找,一邊說:“怪我!怪我!”蘇淳也鬧不明白,這麽小的一片地方,為什麽跟迷宮一樣總有無盡的空間可以隱藏這些小東西,比方說擦桌子的時候不小心把它蹭進鞋窠裏,或者被一份報紙壓著就消失了。有時候蘇淳會安慰自己,虧得地方小,所以東西才好找,若換套100平米的大房子,每天不要上班了,整天捉迷藏。

  這話,蘇淳曾經跟海萍開過玩笑。海萍嚴肅地說:“絕對不會。房子大了才會有序,所有東西歸位,我會在進門的牆上訂個雜品袋,把傘、鑰匙、信件都放進去。所有的鞋子不會這樣敞在房間裏,要收進鞋櫃。電視機不要放在書桌下麵,每次看的時候蹲著看要放在電視櫃上,電腦也會有自己的房間。我要做一套海爾櫥具,買一套美國的康寧餐具……”蘇淳每次到這時候都後悔跟海萍提房子的事。她似乎早已成竹在胸,要買什麽樣的房屋,什麽樣的朝向,怎樣裝修,牆是什麽顏色,家裏要添置什麽細軟,精確到在玄關安一麵照妖鏡。

  每到這個時分,海萍的臉蛋就洋溢著一層興奮的紅光,鼻翼也會因為興奮而擴張,手腳揮劃之處,你得提防她踢到地上的電視或者不小心手撞著牆。蘇淳會假裝不經意地用手攔一下她大幅度的舉動,以免她在受到磕碰的時候突然夢醒,進而因眼前現實的對比更加沮喪。

  海萍在談論房子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設計好了,獨獨不談錢。主要是,這一點沒法談。一涉及到這方麵,所有的夢想,就隻能稱之為夢想了。

  其實,三年前,就在三年前,就在海萍的肚子剛剛有點鼓起來的時候,他們家差點就有一套房子了。如果海萍當時更加實際點的話。

  那時候,上海的房價正小荷初露尖尖角地開始上揚。在沉寂了十年之後,上海的房子跟剛剛蘇醒的冬草一樣,飄出一點春意。海萍那時候剛懷孕5個月。原本,那是買房子的最好時機。趁走得動,海萍每天下了班就拉著蘇淳去看上海各區的二手房。

  當時,小夫妻倆手頭存款4萬,加兩家湊的錢,夠付一套中小戶型的二手房。也就是在藍村路或者張揚路附近吧!天哪!藍村路啊!張揚路啊!這個地段放在現在,隨便什麽房子,都得上百萬以上啊!肉痛!

  房產經紀人打電話來約看房子。到地方一瞧,小小的兩室一廳,屬於90年代初的設計,所有的房門都對著客廳開,廚房、廁所、兩個臥室。所以那個廳純粹是過道,基本上放不了什麽家具。當時的房主就任那一片空著。海萍不是很滿意。兩間臥室,一間朝北,一間朝東。就這種戶型,來看房的人居然占滿了小廳,總共得五對夫妻吧!有老有小。再加上擠門口的幾撥房產經紀人,整座屋子給人的感覺極其壓抑。

  海萍麵上不露聲色,心裏暗暗“切”了一聲,想:“造勢啊!嚇人啊!以為來的人多就賣得掉啊!這種房子,送給我都不要!孩子難道住北間?電腦電視不還是沒地方放嗎!”
房主就開始指著每家的女主人問:“你要不要?你要不要?”第一個問海萍,海萍顯然搖頭,根本沒問蘇淳的意見。問到第二家,那個女主人就已經表現出意向了,仔細問一下估價,好像是30萬。就這種10多年房齡的房子,房主好意思要30萬!看那牆,都起皮了!看那地板,還是革的!看那廚房的水喉,還是裸露的!這種房子也好意思說30萬,一定是窮瘋了。

  海萍嘴角都止不住揚起一絲蔑笑。

  海萍如果能預料到以後的勢頭,她就該哭了。

  然後海萍就有了兒子歡歡。

  歡歡的到來,讓海萍的生活突然陷入一種紛亂的茫然。雖然全身心迎接,但還是沒想到,一個小毛孩子竟然這麽能糟蹋錢!那糟蹋的,都是海萍未來一平米一平米的房子啊!

  歡歡一個月的口糧比他們夫妻倆吃得都多。光吃也就罷了,他還拉呢!一罐進口奶粉一百多塊,一包尿布也一百多。看著存款單上的房屋藍圖一平米一平米地墜落,海萍常常麵對滿垃圾袋沉甸甸的尿不濕戀戀不舍。這扔出去的,都是票票啊!她恨恨地在兒子肥屁屁上拍了一巴掌:“你進出雙向收費啊!比中國移動還狠!”

  家裏因為姥姥的到來而更顯得擁擠不堪。姥姥和媽媽帶寶寶睡床上,爸爸就鋪個地鋪睡地上。蘇淳和海萍一想到那個小地方,混著孩子的哭聲,屎尿的味道,大人的汗味,幾個人因為喂養而發生的爭執聲,就實在不想進門。

  孩子生下來三個月後,海萍就宣布:“我要回去上班了。我得掙錢。房子太小,開銷太大。媽媽,你替我把歡歡帶回老家養吧!”海萍說這話的時候,是帶著解脫的神清氣爽。

  可沒曾想兒子走了。海萍的魂也走了。

  一周隻許打一次長途。一年隻許回家兩趟。

  省錢,省錢,省錢。

  這就是海萍生活的目標。

  但思念像潮水一樣湧來,讓海萍備受煎熬。

  這就是她的命。她要與十月懷胎的兒子分隔近千公裏。她要在這個看起來無比繁榮,對自己而言卻是華美衣裳,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城市裏奮鬥好幾十年,卻沒有一片瓦屬於自己。“無立錐之地”,她感覺自己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站在錐尖上努力平衡。

  每月3500塊。

  對於一個學化工又轉行當普通文員的女人來說,無論她怎麽跳槽,這就是她當年夜夜兩點入睡,考上重點大學的價值。而這價值還有貶值的趨勢。對於一個年過三十,沒有碩士文憑,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對於那麽多外地小年輕虎視耽耽盯著的大都市的所謂白領階層來說,她都快搖搖欲墜了。就這3500塊,還得努力拚搏。加班加點是常事。

  蘇淳好點兒。蘇淳學的是船舶專業,現在在船廠工作,搞技術。一年拿到手,總有七萬出頭。雖然在這個滿眼都是世界500強進駐,南京路都不允許民族品牌露臉嫌丟份的地方,這個收入不高,但看在穩定的份兒上,海萍並不能說什麽。

  於是,他們倆,兩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後,每個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費,省下所有的錢,可以在這座大都會的郊區,買一平米的房子。

  但因為人得活著,孩子得養著,你得和周圍的人交際著,物價還天天漲著,所以,兩個人即使再省,也大約隻能省出1/3個平米的房子。

  照此推算,如果海萍不被裁員,一直這麽平穩,蘇淳沒有變故,每年漲一點工資。雙方父母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災,孩子受上帝保佑,平平安安的話,那麽,海萍和蘇淳,在未來的300個月裏,可以買得起一套100平米建築麵積,80平米使用麵積的房屋。

  300個月,一年12個月,也就是說,未來的25年,直到海萍退休,他們終於可以在這個城市裏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海萍悲觀地想,要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我究竟在奮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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