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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罪人

(2022-02-12 20:01:32)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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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作者勞夫係西安局原社保中心主任,曾任列車段段長,此文完全紀實,分享一閱。

罪人
                         勞夫
     
       近日來徐州豐縣,八孩事件在網上炒的沸沸揚揚,使我想起了三十年前在徐州附近的一個車站,當地村民搶奪拐賣女研究生的事情。當時我在寶雞到連雲港列車車隊工作。
    那天我添乘,在車站倒交路(倒車)。車站客運侯主任陪我在軟席候車室說話。
      鐵路上,車站和列車是站車一家。處好了,列車讓車站幫著買點東西,幹部添乘倒交路在軟席休息,處理事故時安排食宿……車站呢往車上送人買個臥鋪,特別重點的旅客如當地的黨政領導,上級領導,關係戶,提前打個招呼,車上把軟臥留下,擺上果盤,安排吃飯,大家相互都方便,有麵子。
       我們正說的高興突聽的門外一片哄鬧。侯主任皺了一下眉頭站起來嘀咕一聲:又來了。轉頭對我說:抱歉,我先去處理一下。我也跟著出來。
       門外站台上黑壓壓一片農民,手裏有拿钁頭的,有拿鐵鍁的,還有一個拎了一把殺豬刀,身上還穿著血淋淋的膠布圍裙,應該是從殺豬場直接追過來的。
      侯主任黑著臉對檢票的小王吼:怎麽放進來這麽多人?小王一臉委屈說:這些人說是你們村的,直接從檢票中衝進來。
     侯主任吆喝著撥開人群,來到中間。地上癱坐著一個年輕女子被戴眼鏡的中年婦女摟抱著。他正想詢問情況被一壯漢拍一掌說:看啥呢?三,你還在車站當官呢,毛蛋媳婦被人搶走了。
       侯主任一臉茫然抬起頭說:季哥,誰搶了?
      就是他們。季哥指著眼前的兩個警察,還有一個帶鴨舌帽斯斯文文的男人。
     侯主任對兩個警察說,你們是?
     警察跨前一步說:我們是上海公安局的,這兩位是化學研究所的莫教授,吳教授。他們的閨女莫華,研究生,五年前來這裏考察,被人拐賣了。我們是來解救的。說著掏出了證件。問,你是站長嗎?
    侯主任說我不是站長,今天站長書記都去段上開會了,我負責。
      那好,請你協助我們解救拐賣婦女。
     哦,我知道了。侯主任長籲了一口氣。
       過後他告訴我,其實他一進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這裏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毛蛋媳婦他叫嫂子呢,是拐賣來的,他回家的時候家裏人說起過。但不知道是個研究生。
      侯主任讓小王去把車站公安所長叫來。多帶幾個人。他害怕在站台上打起來。傷了人事情就大了,他也有責任。
      侯主任安排站上的人,把坐在地上的母女送到客運值班室。一個大頭,粗脖,謝頂的中年男子衝過來拉住侯主任說,三,我也要進去看著俺媳婦,咱花錢了。侯主任還在猶豫,眾人喊:衝進去,別讓人跑了。侯主任歎口氣說,進去別鬧,警察有槍,鬧就打死你。毛蛋愣了一下說,俺不鬧,不鬧。毛蛋和毛蛋他媽都跟進去了。還有幾個壯漢堵在門口。
        他又把兩個警察和季哥,村長請到軟席候車室。說商量一個解決的辦法。其他的就讓站在站台上有一二百人吧。
      期初誰也不說話,還是季哥打破沉默,吼道:人不能帶走。
      為什麽?
      為什麽,兩個人領有結婚證,國家承認。
     警察說:婚姻自主。結婚是她本人願意的嗎?
    那也不關(關:當地方言,行),人家花了八百!你把人帶走了,錢找誰要去。
      警察斜一眼季哥說:花了八百塊錢就是買賣婦女,是犯法。
     季哥嘴一撇:我們這裏這樣的事多了,也沒見誰說犯法。
     警察說:不能因為你們這裏這樣的事情多,就說這件事不犯法。
     季哥說:那錢是彩禮,現在全國娶媳婦都要彩禮,都犯法?如果說犯法,這個媳婦才犯了大法。
     警察說,她犯了什麽法?
    二邦說:她把親生的兩個孩子都用手捂死了。
     你們有什麽證據?
     證據?季哥哼一下說:第一個孩子死的蹊蹺,大家都很疑惑。第二個孩子生下來家裏人就有了戒防,那天她正捂死孩子的時候,家人衝進去,從她手裏搶過孩子。孩子從她手裏搶過來的時候還有氣。在村上衛生室沒有搶救過來,死了。後來她要尋死,把她捆起來才沒死得了。
      警察聽完一臉愕然說,你們舉報的這個情況我們不掌握。我們現在是解救拐賣婦女,下麵會有專案組跟進調查。但是人今天我們必須要帶走。阻攔就是妨礙公務,是犯罪,誰阻攔我們就抓誰。上海的兩個警察雖然人長得細皮嫩肉,但是神情很堅毅。
    村長看談不下去,使了個眼色村裏人都跟到了門外。然後又把毛蛋和他媽叫了過來。嘀嘀咕咕,爭爭吵吵了好一會兒。毛蛋和他媽也進屋來了。
     大家重新坐好。村長站起來說:你們是執行公務,也很不容易。我們村上作為一級組織,從道理上講應該配合,但是你們也應該替我們想一想。我們這裏自古就窮,城裏人找不著老婆,又到鄉下來找,我們村裏現在還有二十多個三、四十歲的光棍。大家都在買老婆,不買不行啊,再不買就斷子絕孫了。這一次我們村上配合你們,讓你們把人帶走,但是毛蛋家裏花的錢要留下。毛蛋後麵買媳婦還要花錢。他今年已經42了。如果你們說不關,我就管不了了。
      警察還要說話,侯主任急忙把他們拉出門外說:這可能是今天唯一能夠帶走人的辦法,如果不花錢,今天肯定走不了。你還是和他們家人商量一下。
         兩個警察很無奈把莫教授請了出來。莫教授聽完氣得哆嗦說:閨女被他們糟蹋成這樣,奄奄一息,還要敲詐,天理何在?
      兩個警察一臉愧疚罵了一聲:他媽的,真沒有天理!
      侯主任急忙說:如果今天走不了,夜長夢多,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在眾人的勸解下,莫教授考慮再三,答應了。
        侯主任把村長、毛蛋和他媽叫過來商量價錢。警察問當時花了多少錢?毛蛋說八百,他媽說不行,三千。
        為什麽?眾人愕然。
        因為現在買個媳婦要兩千元。還有這些年在家裏隻吃飯,不幹活的飯錢,怎麽也得一千。三千塊,少一分,我抱著她撞火車死在你們麵前。毛蛋他媽惡狠狠的說。
       莫教授氣得渾身發抖,眼淚流下來說:這些年為找孩子,我們跑遍了全國各地,花盡了家資,現在哪裏有這麽多錢?
      當時我一個月的工資一百多塊錢,三千塊錢是一個大數字。
     警察悄聲問,現在手上有多少?莫教授說隻有1500元錢。
      侯主任把情況說給村長。村長搖搖頭說,這恐怕不關。侯主任請他再去勸勸,最好把事情在今天協商解決了。我們和警察退在門外等著。他們在裏頭先吵後罵,最後村長拍了桌子才安靜下來,村長氣哼哼的出來了說:沒辦法,我隻能說到這一步了,兩千塊錢,把飯錢免了。現在還在罵我是漢奸呢。關,你們就抓緊湊錢,不關,我就走了。
       眾人麵麵相覷。
       毛蛋一聽錢不夠,喊一聲和他們拚了,站台上的人就要衝進屋裏搶人……我急忙讓侯主任把兩個警察拉到一邊說,這不是個講理的地方,咱們還是抓緊湊點錢,一會兒我們的車來了,先上我們的車,離開這裏。你們回去的路費我在車上給你們想法借。如果人被搶走。再解救怕就難了。
       莫教授和兩個警察思謀再三隻好點頭。我們幾個人又湊了500塊錢。
     毛蛋他媽極不情願的數著錢,嘴裏罵罵咧咧的。臨走毛蛋把吳教授的俄羅斯披肩一把搶走了。侯主任喊:你搶人家披肩幹什麽?你又沒用。毛蛋脖子一梗:頂飯錢。怎麽沒用,做個包袱皮總關吧。
     村長帶著人坐著手扶拖拉機突突突冒著黑煙回去了。臨走季哥對莫教授講,如果你們家要告這邊拐賣婦女,這邊就要告你閨女故意殺人,她殺人我們都在場。
      侯主任把莫教授一家和兩個警察請到軟席候車室。吳教授一直抱著閨女莫華痛哭流涕。莫華蓬頭垢麵,破衣爛衫,目光呆滯,完全是一個農婦,哪裏還有一點大學生的模樣。莫教授蹲下拉著莫華的手,隻是默默的流淚。
      後來侯主任告訴我。毛蛋家之所以放人。一個是警察介入了,二是這個媳婦太剛烈,天天尋死,鏈子拴著還得人看,家裏也吃不消了。特別是這一年身體越來越差不要說生孩子,能不能活到年底都難說。如果真死了也就人財兩空了,現在她家裏願意出錢,也就落一頭算了。
      事情過去了大半年,侯主任從站上送人在車上?買臥鋪,我一看這不是村長嗎。他一見我挺高興說,咦,又見麵了。
     吃完飯在餐車聊天。我說,咱這買賣婦女的事怎麽這麽多?村長長歎了一口氣說:唉,你不知道咱們這裏自古就貧苦,乾隆皇帝下江南,路過這裏批了四個字:窮山惡水。出了個開國皇帝,還是個鄉裏的地痞流氓,根子就歪。又重男輕女,都想生男孩,生個女孩都不待見,棄女嬰,溺女嬰。好點的姑娘都想嫁外地,鄉下哪裏還有多少媳婦。毛蛋他媽當年也是買來的。
     他媽不跑嗎?
     跑?怎麽跑?追回來往死裏打,打怕了,生了孩子就不跑了。莫華剛烈,最後一次追回來腿都打斷了,還拴了鏈子。
     就沒有跑成的?
     沒有。
     為什麽?
     村裏人鄉裏鄉親的多是親戚, 一家買了媳婦,全村人都替他家盯著,怎麽跑?
      哦。我恍然大悟。
      那天說莫華殺死了她兩個親生的孩子,是真的嗎?我一臉疑惑的問。
      當然是真的。當時搶孩子的時候,莫華的手就捂在孩子的嘴上。幾個人用力才搶過來,我趕到衛生室的時候孩子滿臉紫青,小臉上手印還在。我是看著孩子死的。
     那怎麽不報警啊?
     報警,怎麽報?報了警,莫華肯定要被抓起來。毛蛋家就沒有媳婦了。還必定會牽出拐賣婦女的爛事,人家家裏不讓報。誰去報啊?
     一個能親手殺死自己孩子的母親,心裏該有多大的仇恨。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唉,誰說不是啊。村長喝口茶:頭二年鎮上開了幾家洗頭房。五塊錢一次。村裏的光棍漢都往那裏跑,現在掃黃關了,這些光棍漢沒地去了,天天在村裏頭偷雞摸狗,打架生事,能煩死。拐賣媳婦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沒有人管,也不敢管。
       為什麽呀?
       你想啊,人家沒媳婦你村上,鄉上又幫不上忙,人家自己買個媳婦,你不讓買?讓人家絕後啊。斷子絕孫這事誰幹呀?
    那就沒點兒辦法了嗎?
    那有啥辦法。俺鄉上的計生專幹說,全國鄉下男的比女的多了幾千萬,隻能打光棍。孔子說食色性也。幾千萬的光棍你讓他上麵有飯吃,下麵空熬呢?下麵的問題不解決,拐賣婦女終是個事,這話犯忌,實話難說啊。 我們倆一陣默然。
     日子過得挺快,一年後又見了侯主任。聊天就聊到了村長。我問,他最近怎樣?
      侯主任愣了一下說:死了,
      那壯實的一個人,死了?什麽病啊?
     沒病。
     我眼睜的老大。
     候主任長歎一口氣說,被人毒死了。
      毒死了?誰毒死的。
      莫教授。
      莫教授?
      就是那個研究生莫華華的爹莫教授。
       我驚的嘴合不攏。
       侯主任說:莫教授兩口子把莫華華接回家。她已經得了嚴重的精神病,時醒時昏。加上長期被鐵鏈子拴著,饑寒交迫,內疾己沉。治病又不配合,不到兩個月就死了。死前斷斷續續哭訴了這些年幾次逃跑都被村裏人追回來,兩條腿都打斷了。每一次蹂躪她都是家族的人當眾扒掉褲子,摁著她讓二蛋上的。村裏人都把她像賊一樣防著,幫著二蛋一家人盯著她,她求村裏人沒有一個肯替她寄封信,  她找過村長,村長不僅不管還背地裏對二蛋說,打出來的媳婦,揉出來的麵,隻要有了孩子,就乖了。
      莫教授隻有一個孩子。聽了姑娘的遭遇,一月之間頭發全白了。一天莫教授下班回來。家裏頭安安靜靜的。走進書房,見桌子上一封信  ,用一大瓶裝滿劇毒的藥瓶壓著。是老伴寫的:我走了,替華華報仇。莫教授大驚,衝向臥室。老伴穿戴整齊躺在床上,身體扭曲,兩眼怒視,早已沒有了氣息。
      莫教授隻感到一口血衝上來,昏死過去。醒來,用戰抖的手輕輕的揉著老伴的雙眼,慢慢的把老太太的雙眼合上,撕了遺書,藏好劇毒藥瓶,報了警。
      警察法鑒,服毒自殺。
      整個老太太的後事都是化學所辦的。莫教授整日端坐在椅子上。不睜眼,不說話。所裏考慮到他的悲況,讓他在家休養,不用去上班。
      後來莫教授說想出去散散心,所裏很爽快的答應了。其實莫教授已經把所裏分給他的住房。轉賣給了一個遠房的親戚。
     莫教授拿著這些錢。返回在毛蛋他們村的鎮上租了房子。通過多次的偵查確定了村裏飲用水井位置和每日用水量。計算出了向水井投毒的劑量。
       後來,毛蛋他們村裏就莫名其妙接二連三的死人,先是年老體弱的,後來年輕體壯的也開始死亡。村裏人就恐慌了開始逃亡。上麵也重視起來,派了專案組進村偵查,恰好當時有一個重汙染的化工廠建在這個村的上風口上。在采集了大量的空氣、土壤和水源之後。分析的結論是化工廠重汙染,不排除致人死亡。化工廠停產整改,人們陸陸續續的回來,新的一輪死亡又開始了。由於莫教授使用的劇毒是國內少有的。再加上專案組來時他又停止了投毒。所以一直沒有檢測出來。第三次村裏人又逃亡了。村長為配合專案組破案留在村裏,最後也死了。
       莫教授確認村長死了,便主動向公安局投案自首。留下了事情發生前後的全部相關資料。
      侯主任說完,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2022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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