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年終獎金是一年中金融人最重要的收入。但這次懸了。來自當地的消息說,除了高盛集團的3萬員工,2007年度的獎金將比上年增長外,其它包括美林、摩根·士丹利、花旗銀行、美國銀行等一批“金融巨無霸”,其員工的年終獎金或將大幅縮水。
不僅是華爾街,從盧森堡到倫敦城、乃至東京、香港、新加坡,全球的金融市場似乎都少了許多聖誕節的興奮,取而代之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惶恐。而且這種惶恐正與日俱增,並在漸漸地演化為恐慌。幸虧聖誕節延緩了它的發展速度。
這樣的恐慌源自“次按危機”。而高盛之所以“高枕無憂”,也得益於“次按債”投資的勝利大逃亡。
嚴峻的數據已經“染綠”了許多金融大佬的臉。貝爾斯登、瑞士銀行、美林公司、摩根·士丹利,都分別公布了幾十億至上百億美元不等的投資損失。
高盛2007年末發表的報告稱,主要抵押貸款機構的次按業務損失,“粗略”估計將達到4000億美元之巨。如果其中2000億美元的損失,由銀行、對衝基金等杠杆投資者承擔,那麽他們將被迫削減2萬億美元放貸額度。“這將對宏觀經濟構成非常巨大的影響”。
瑞銀證券甚至認為,“次按危機”所導致的“流動性危機”,其強度已經遠遠超過了抵押債券市場本身,一點也不亞於當年的美國儲貸銀行危機、亞洲金融危機以及墨西哥比索危機。
美國“衰退”
那麽,美國經濟會不會出現衰退?2007年12月13日,格林斯潘在接受CNBC電視台采訪時,把他所估計的美國經濟的衰退概率,由原先的30%上調到了50%。
這位前美聯儲主席此前曾對媒體說,美國經濟增長已接近停滯,在如此低速增長狀態下,經濟變得更加脆弱。就像一個免疫係統欠佳的人容易感染各種疾病一樣,如此低速增長的經濟也容易受到各種衝擊。
支持格老判斷的,是一連串的經濟數據。
由於房地產價格的不斷下跌,導致越來越多的美國人放棄已經購買的住房,或者幹脆拒絕償還貸款。有報道稱,退房人數將在2008年達到202萬。購買住房造成的損失,已經讓更多的美國人緊縮了消費支出——拉動美國經濟增長的最重要的動力。
另外,從2007年11月中旬開始,美國初次申請失業救濟金的人數不斷攀升,達到了2年來的最高值。
幾乎所有權威機構都調低了美國經濟增長的預期。有悲觀者甚至認為,美國經濟增長率會在1%以下持續一個時期。而與此同時,在高油價、美元貶值的前提下,美國的通脹率(輸入型)卻逐級攀升。
這會不會導致美國經濟出現“滯脹”(低增長高通脹)?會不會使美聯儲陷入加息或減息的兩難?會不會使美國、乃至全球的經濟形勢變得更加複雜?
其實,“次按危機”僅僅是個表象,機理是美國經濟出了問題。其長期的低利率政策,導致了長期的信用過度膨脹。其結果是,聯邦基準利率僅僅上升到5.5%,以“次級按揭貸款抵押債券”為首的信用泡沫就破滅了。
由於貨幣乘數驟降,市場麵臨“流動性危機”。而這可能導致惡性循環:實體經濟由於失去金融的支撐而走向疲弱,金融市場又因實體經濟疲弱而失去基本麵支持,變得更加低迷。整個經濟都有可能陷入蕭條。
正是為了避免這種結果,2007年12月中旬,全球五大央行聯手向金融機構輸入現金。不久後,擔憂通脹加劇而不敢輕易減息的歐洲央行,也賭博般一舉向市場注入了約合5000億美元的資金。
沒有人希望美國經濟衰退。但至少目前還看不到好轉的跡象。相反,一個個巨無霸似的金融機構相繼蝕本,一個個宏觀經濟數據帶來的壞消息,都不得不讓人們對美國經濟的前景產生更多的擔心。
貨幣“混戰”
從中國進口的低價消費品,曾讓美國在“低利率、低通脹、高增長”的幸福中度過了若幹年。但是,被幸福所掩蓋的隱患是,貨幣的無度發行、信用的無度膨脹、財政赤字和貿易赤字的快速增長。結果是美元貶值。
20世紀80年代末蘇聯解體之後,美國立即製定了單極化的全球發展戰略,之後他們開始推銷一個重要的理念,即所謂的全球經濟一體化。
什麽是全球經濟一體化?就是以美國為主的發達國家提供技術、提供標準、提供金融和資本,而其它國家,有的提供資源,有的提供生產,最終實現經濟的全球化分工。
實際上,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以資本為先導的國際經濟分工一直都在進行。在此期間,由於美元的不斷升值,全球的金融資本都流向華爾街,去分享美國科技發展的成果。而美國本地的實業資本,則在美元升值所提供的有利環境中,一方麵進一步控製全球的石油資源,另一方麵將低端商品的生產,移向東方的新興市場經濟國家。
在這個過程中,歐洲逐漸被邊緣化了。特別是在蘇聯解體之後,歐盟的政治作用開始弱化。同時,由於歐盟國家在經濟上各自為政,使其基本喪失了與美國談判的籌碼。不過,歐元的誕生挽回了這種頹勢。
歐元之所以迅速被許多歐洲國家接受,至少有兩大因素的推動。其一,受強勢美元的壓製,歐洲的產業轉移不順,經濟結構調整比較困難,麵臨的挑戰日益深重;其二,在日本、墨西哥、東南亞等地,由於經濟體的貨幣弱勢,接二連三發生的金融危機,也深深地刺激了歐洲。
歐元的出現,挑戰了美國單極化的全球發展戰略,挑戰了美元的在國際貿易和國際儲備中的地位。美國人內心的不悅可想而知。
從那時起,美元開始貶值、歐元開始升值,此後是人民幣開始承壓。而以俄羅斯為代表的一批資源富有國,利用其資源籌碼,國際地位正漸漸提高。俄羅斯曾提出,用盧布作為本土石油的計價與結算貨幣。伊朗在其“核危機”最為嚴重之時,也提出用歐元作為本土石油的計價和結算貨幣。
目前的局麵是,美元正冒著巨大的風險,通過強勢貶值壓製著歐元區經濟增長;歐元區正在試圖通過資本輸出以緩解壓力,盡管碰到了資本輸入國門檻的不斷提高;逐漸走強的人民幣不僅加入了全球資源角逐,而且人民幣不斷升值很可能加劇美國通脹,弱化美國經濟的成長性。快速崛起的俄羅斯,不久的將來勢必通過核能、航空、航天等高端技術加入對外擴張的行列。
目前,盡管還沒有哪種貨幣可以替代美元的位置,但圍繞著經濟控製與反控製,利益爭奪與反爭奪的一場空前的貨幣混戰,其實已經拉開了序幕。
資本“亂流”
雖說美元的地位還無法撼動,但國際社會的儲備結構正在悄然發生轉變。在發展中國家和石油輸出國,其外匯儲備的增量被更多地換成了歐元。
國家主權基金也出現了。由於它更傾向於直接的股權投資,從而弱化了美國國債昔日的魅力。隨著新一輪資源需求的膨脹,非洲變成了新的投資熱土。
原來單一流向美國國債的主權投資,現在已經開始多元化了。也就是說,哪兒賺錢就流向哪兒,誰能為本國經濟帶來好處就投資誰。因此,未來主權資本流入美國的數量會相對減少。
在過去的5年間,盡管美元貶值,但由於歐元區沒有統一的、與美國國債一樣安全的債券體係,所以發展中國家的主權投資還是大量湧向了美國。美國借此平衡了自己的國際收支。
與主權資本相比,私人資本的流向會相對清晰。它主要流向發展中國家,即所謂新興市場。過去的5年間,新興市場的股市上漲了2至5倍,房地產市場價格同樣獲得了數倍的上漲,原因就在於此。
由於美元可能加速貶值,在2008年,私人資本流向非但不會轉變,很可能會加速流向新興市場。
此前的5年裏,美國經濟增長強勁,而且處於加息周期,可美元卻在貶值。那麽,誰會相信美國經濟減速、美元減息之時美元幣值會不貶反升?
其實,美元到底將會升值還是貶值,更多取決於供求關係的變化。
現在看,美國經濟一旦出現衰退,美元的需求會進一步減低。尤其是中國經濟的主動性放緩,會使全球大宗商品價格因失去“中國需求”的能量而逐級走低,從而減少國際市場美元的需求。
那麽,美元的貨幣供應量會否相應減少?恐怕不會。
首先,“次按危機”爆發之後,美國現在已經開始了減息周期,不僅如此,他甚至直接向市場大量注入流動性。
其次,目前美元供給確實吃緊,這是金融機構收緊信用、拒絕放貸從而減小了貨幣乘數所致。而從目前的情況看,出現問題的金融機構立即得到了資本補充,瑞士銀行、摩根士丹利就是先例。因此,這些金融機構經過短暫的調整之後,貨幣乘數還會重新放大。
由此,一係列迫使美元加速貶值的因素出現——美國經濟因消費減少而加大衰退概率、主權投資流向美國減速、美聯儲減息使官方貨幣供應有增無減、身陷“次按危機”的金融機構迅速恢複生機使信用重新膨脹等等。
亞洲“告急”
美元幣值的升貶是國際資本流動的重要風向標,美元持續貶值將持續推動大量資金流向新興市場。
中國國際金融有限公司最近發表的報告指出,美元實際有效匯率(目前已下跌23%)未來兩年將再貶值15-20%,因而美國經常項目赤字將改善至GDP 的3%左右(目前為7%),接近過去25-30年的均衡水平。
這意味著資金流向在2009 年之前不會出現拐點性的變化。
那麽,如果此時美元因“次按危機”或美國經濟衰退而加速貶值,那流入亞洲新興市場的資本會不會驟然增加?
答案是肯定的。尤其是現在,流入亞洲的資本不僅僅有私人資本,還有部分本應流入發達經濟體的主權資本。比如,新加坡淡馬錫集團投資在中國公司和其它亞洲公司的資本,中國主權基金投資在中鐵H股、各大國有商業銀行的外匯資本等等。
資本的大量流入當然不是壞事,但如果沒有辦法鎖定這些資本,使之更長久地為這一地區的經濟增長服務,那問題就嚴重了。
在1990年至1995年間,美元貶值推動大量資本湧入了亞洲新興市場,推高了這些市場的資產價格。1995年之後,當美元再次升值之時,亞洲新興市場中的私人資本紛紛撤離這一地區,最終導致了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
最近的統計數據表明,2007年淨流入亞洲股市和債市的資金,從2006年的2500億美元增至近4500億美元,這個數字比流入歐美市場的資金總和還多。據稱,未來5年,共同基金淨流入亞洲的資金規模,每年都將超過1萬億美元。在2012年之前,亞洲的共同基金資產規模將從現在的1.5萬億美元升至8萬億美元。
泡沫正在形成。但遺憾的是,人們雖然目睹過無數次泡沫的形成和破滅,但在投機熱把自己燒毀之前,泡沫不可能通過貨幣政策或其他政策手段被安全地擠掉。更何況,全球主要經濟體的貨幣政策,正在朝著有助於吹漲“亞洲泡沫”的方向發展。
從目前的情況看,國際資本可能會更加青睞那些“以貶值貨幣(美元、日元、港元等)計價和結算的升值貨幣(人民幣、盧布、韓元、歐元等)資產。而這其中,港股更成為眾矢之的。
香港證監會行政總裁韋奕禮承認,中國已成為全球對衝基金業的投資焦點,而國際基金經理正在將香港作為其開拓中國市場的平台。數據顯示,截至2007年6月底,投資中國概念的對衝基金管理的資產,已由6個月前的65億美元大幅增加至106億美元。香港更是投資亞洲(不包括日本)概念的基金經理的首選之地。
前不久有報道說,國際投行中,除美林看淡未來3至6個月內的港股外,其他機構幾乎一致看好2008年的香港股市。他們認為,港股最近的下調,隻是受到外圍股市的拖累,是聖誕將至基金經理開始休假所致。而實際上,幾乎所有投資機構早就買足了股票。
中國“築堤”
正如韋奕禮所說,大量資本堆積在香港,有相當一部分正在伺機進入中國市場,這不能不引起中國政府的高度關注。
2007年12月5日召開的中共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國際形勢複雜多變”,“推動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必須更加注重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準確把握世界經濟走勢,增強做好經濟工作的係統性、預見性、主動性,妥善應對來自各方麵的挑戰”。由此可見,中央已經為應對國際經濟形勢的變化做好了準備。
其實,國際資本如果要想興風作浪,通常要借助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經濟景氣周期。他們通過放大景氣因素,去推動一個國家(或地區)資本泡沫的膨脹,最後賺錢抽身。而更要命的是,他們賺錢抽逃之後,又會利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放大該國(地區)的經濟缺陷,然後回來抄底。
因此,中國應繼續完善和落實宏觀調控政策,保持經濟平穩較快發展的好勢頭。要把防止經濟增長由偏快轉為過熱、防止價格由結構性上漲演變為明顯通貨膨脹作為當前宏觀調控的首要任務。
2008年,中國要實施穩健的財政政策和從緊的貨幣政策。這已向外界傳達一個強烈的信號:中國正在築起抵禦外來衝擊的堤壩。
除了更加堅定不移地回收流動性之外,財政政策也開始發揮更大的作用。它結合中國經濟結構的調整方向,有保有壓地不斷提升出口關稅的總水平。這一方麵有效減少了因出口順差所導致的基礎貨幣投放,一方麵為加息——提高國內資本價格、抑製通脹——打開了空間。
目前,幾乎所有的經濟學家都認為,2008年,人民幣的升值速度不僅會加快,而且升值幅度會達到8%-10%,遠遠超過2007年5%-6%的升值幅度。這樣的判斷,幾乎也恰好吻合了美元可能加速貶值的背景。
中金公司首席經濟學家哈繼銘博士發現,人民幣名義有效匯率每升值10%,其他條件不變,中國CPI漲幅短期內將下降0.8個百分點,長期將下降3.2個百分點;貨幣增速每下降一個百分點,CPI漲幅短期內將下降0.2個百分點,長期將下降0.8個百分點。
更有學者認為,人民幣過於緩慢地升值,反而會更加強化“熱錢”投機人民幣的信念。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人民幣會升值多少,而是中國企業到底有多大承受能力。
2008年,中國經濟充滿了變數。中國政府或許將更加嚴格地“監控”國際資本流動,延緩其流入國內市場的速度。2007年末,中國加強對外資機構購買中國商品房的限製,就是一個重要的信號。一場決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