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學賢
1951年5月底的一天，42軍軍長吳瑞林被毛澤東請進了中南海，整整一個晚上，最高統帥與他麾下的一位戰將，就抗美援朝的戰略、戰役、戰鬥，以及戰術問題，聊了3個多小時。在全軍野戰軍的軍長中，還從沒有人能有機會和毛澤東談兵論戰3個多小時。
吳瑞林將軍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他，1915年出生在四川省巴中縣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7歲參加了中國工農紅軍，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幾十年革命戰爭的烽火中，他身經百戰、出生入死、智勇雙全、屢建奇功。
在反日軍“七路圍攻”的一次戰鬥中，他連續兩次負傷；渾身上下留下9處傷口；在解放戰爭中，他率領東北野戰軍第5縱隊南攻北擊馳騁遼西，圍殲了廖耀湘兵團，隨後率部入關，橫掃平北、平西，提前52個小時搶占豐台，堵住了傅作義突圍的通道，頂住了國民黨軍6個師的輪番進攻，一次繳獲敵人106輛坦克；抗美援朝戰爭中，他率領的42軍，最先突破了被吹噓成銅牆鐵壁的三八線……
毛澤東說：“正是有了你們這些同誌堅持指揮戰鬥，我們才什麽也不怕了。”
1951年5月下旬，誌願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根據黨中央、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指示，讓誌願軍副司令員鄧華率第一批入朝作戰的4位軍長——39軍軍長吳信泉、40軍軍長溫玉成、42軍軍長吳瑞林和38軍軍長粱興初（後因病由政委劉西元代替），回國向毛澤東匯報朝鮮戰場的情況。
5月底的一天，吳瑞林剛吃完晚飯，總參謀長聶榮臻辦公室的主任安東來到北京飯店，要吳瑞林馬上跟他走。吳瑞林還以為聶榮臻要找他談話，拿上文件包就準備出發，安東說：“這些就不要帶了，你隻要帶上鋼筆和筆記本就行了。”直到上了車，安東才告訴吳瑞林：“是毛主席要接見你。”吳瑞林一聽心裏既興奮又緊張。
汽車從新華門駛入中南海，直駛到毛澤東的住處停了下來，吳瑞林一下車就看到毛澤東站在門口迎候，他趕緊上前兩步向主席敬禮，毛澤東握住吳瑞林的手說：“你太瘦了，我聽說你在戰場上累得吐了血，是怎麽回事呀？”吳瑞林說：“是因為過去的傷口破裂而出血。現在己經好了。”毛澤東又問：“你是在突破三八線時，傷口破裂的吧？能堅持嗎？”吳瑞林說：“是的，當時我雖然吐了血，但采取了保密措施，下麵的幹部都不知道。當時彭總還把他的藥送給了我，以後軍委和東北軍區都曾專門送藥給我。突破三八線時，我是坐著擔架指揮戰鬥的。”毛澤東感慨地說：“正是有了你們這些同誌堅持指揮戰鬥，我們才什麽也不怕了。”
進屋以後，毛澤東請吳瑞林坐下來，讓他脫下上衣，又遞給他一把芭蕉扇，然後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對吳瑞林說：“現在言歸正傳吧，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吳瑞林首先向毛澤東匯報了對抗美援朝戰爭的認識，接著就講起了他們入朝作戰前，都做了哪些準備工作，還談了為對付敵人的空中優勢，誌願軍采取了夜戰、近戰、不良氣候條件下作戰的情況。毛澤東說：“好呀！你們抓住了要害，解決問題具體，方法對頭，這是我們的優勢嘛！”
當吳瑞林說入朝作戰，首先要教育部隊尊重朝鮮人民的風俗習慣，團結朝鮮人民軍，才能取得勝利時，毛澤東又說：“這又是你們抓住了更重要的要害呀！隻要堅決地堅持下去，就能打敗美帝國主義及其幫凶！”
吳瑞林又介紹了我軍在對付敵人的毒氣戰時，采取了每人準備一塊手巾大的沙布或白布，用水浸濕，如果在山上如無水可取，就用尿代替，然後捂在口鼻和眼睛上的情況。毛澤東稱讚說：“我們的老同誌就是有經驗嘛，這種辦法要及時往下傳達，這很好嘛。土辦法對付洋東西，這是我軍的光榮傳統！”
毛澤東說：“高級指揮員就是要有各種應變能力，這是非常必要的。”
毛澤東問吳瑞林：“過鴨綠江時，你們軍在一夜之間，3個步兵師、1個炮兵師和運輸車輛都過去了，遠的過江後還前進了六七十裏，近的也走了三十裏，你們是怎麽這樣快過橋的？”
吳瑞林說：“過江前，我和副軍長看了3天地形，了解到步兵在火車道上走障礙多，步伐很慢，我們就設法把木板搭在枕木上，與鐵軌平行。再用爪釘釘住，火車通過沒有問題，步兵4路縱隊通過也沒有問題，一個團40分鍾就過完了。另外，我們還在江水淺的地段用石條鋪水下橋，橋頭兩麵修臨時公路，修一段偽裝一段，車輛馬匹從水下橋通過，可以防空襲，萬一橋被炸，就從水下橋上通過，做了兩手準備。”
毛澤東聽後大笑道：“好呀！好呀！朝鮮江河多，均可采用。這個辦法現在可用，將來也可用，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嘛！”接著，毛澤東又說：“我從電訊上看到你在公路上炸石頭，砸毀、砸傷敵人坦克車十餘輛，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啊？”
吳瑞林說：“第一次在黃草嶺作戰，敵人出動坦克沿著山邊的公路向我們進攻。我想起在抗日戰爭期間，見過的日本鬼子修公路炸石頭。我就采用了這個辦法，叫工兵在山壁上鑿好孔，塞滿炸藥，電發火，用電話機起爆，飛起的石頭一下子就砸毀了敵人5輛坦克，砸傷8輛，敵人還以為我們有什麽新式武器呢，地麵部隊五六天不敢行動。”
毛澤東點點頭說：“美帝國主義有飛機、大炮、坦克的優勢，我們有山頭，有石頭嘛！”說完用手指著吳瑞林的頭繼續說道；“還有這幾千、幾萬、幾十萬的頭腦嘛，這就是我們強大的優勢。”說著毛澤東拿起吳瑞林遞給他的兩份表格說：“我看了這兩份表格，你們打了近三個月的防禦戰役，還有兩萬九千人啊，還有一個兩千人的完整團啊！這很不簡單。對了，你保持一個兩千人的完整團的意義是什麽？”
吳瑞林回答說：“我當時考慮留這個團的作用有三：一是防止敵人空降；二是防止敵人從海上偷襲，保證側翼安全。三是萬一哪個地方出了漏洞，就用來補漏。”
毛澤東說：“好嘛，打仗要有預備隊，以防萬一嘛。你考慮得很細。高級指揮員就是要有各種應變能力，這是非常必要的。”
毛澤東喝了幾口茶，又問吳瑞林：“你軍單獨在東線執行任務，而且任務很重，你們建議，留後梯隊師守熙川以南的妙香山，你是怎麽考慮的？”
吳瑞林回答說：“熙川是個戰略要地，是三條鐵路交叉的交通樞紐，其中兩條直通我國邊界，另外一條通元山、鹹興到清津，也與我國邊界有聯係。若敵人的機械化部隊占領了熙川，則直接威脅我東西兩線作戰，也會威脅到我國集安、臨江的兩條戰略運輸線。因此，我建議留後尾師守住妙香山，同時建議預備軍開上去接替，我後梯隊師直接控製這一戰略要地，將使敵人無法破壞我東西兩線聯係。我正麵雖然少了一個師，但地形對我有利，我既可節節抗擊敵人，又可保證兩條鐵路供應線的安全。”
毛澤東聽了很高興地說：“高級指揮員在現場了解情況，若遇威脅全局的問題，就應當當機立斷，這是非常重要的，我立即批準了你的建議。兵法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喲。這是個帶有全局性威脅的問題，又是個有戰略意義的大問題。你這次一麵執行，一麵報告，不是等批了再執行，這樣做是對的，不然就會耽誤大事呀。還有，我要你軍派一個營，控製小白山製高點，你們也執行得很好。控製要點，是兵家常識。對了，你向彭老總建議，要9兵團留一個團控製協汗嶺，作用是什麽？”
吳瑞林說：“協汗嶺比小白山還重要，小白山離作戰區遠，對9兵團執行任務影響不大，協汗嶺則是在總司令部附近，利於守而不利於攻。假若敵人占領，用一個營加榴彈炮控製，9兵團就很難執行圍殲敵人的任務。而且此處又是東西南北公路的交叉點，也威脅熙川鐵路，控製它，既有利於9兵團在協汗嶺以東的長津作戰，還有利於我東西線的聯絡。”
毛澤東說：“你是在實地看到的，我們是在地圖上才看得清楚，彭老總立即采納了你的意見，9兵團也執行了，很好哇！”說著，毛澤東站起身來，邊在屋中踱著步邊說：“一個高級指揮員，既要堅決執行命令，又要根據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善於提出改進部署的建議，這才是很好地執行命令呀！我從來都主張，指揮員依據實際情況，做出切實可行的決定。”
毛澤東說：“一個團是戰術問題嘛，而與人民軍幹部談話，則是個戰略性的任務。”
說著說著，毛澤東扭轉過身子，麵對吳瑞林問道：“我聽說從敵占區找回來的朝鮮人民軍部隊指揮員，都想找吳瑞林軍長談談，是怎麽回事呢？”
吳瑞林挺直了身子回答說：“那是因為我熟悉他們的幹部比較多，時間也長些，他們找我，都是想了解我們誌願軍的情況。他們很想知道，我們支援他們參戰，是長期的還是短期的，對此，他們心中沒數。我是根據彭總的指示，和他們30多個師團級幹部、4個軍級幹部談了話。可是，就因為我去執行這項任務，耽誤了直接指揮在新倉裏消滅美騎1師一個團的穿插任務。”
“一個團隻是個戰術問題，而與人民軍幹部談話，則是個戰略性的任務，你執行彭總的指示是對的，是有重要意義的。”毛澤東嚴肅地說。
接著，毛澤東又和吳瑞林討論起抗美援朝作戰的艱難程度，吳瑞林講到有時彈藥供不上，有時衣服穿不上，有時糧食吃不上，就發動戰士自己打草鞋，自己做棉襪子，打垮敵人，用繳獲補充自己，保持戰鬥力。毛澤東感歎地說：“是啊，抗日戰爭時期不是有個歌，‘沒有吃，沒有穿，敵人給我們送上前’嗎？這在紅軍時期也是如此，解放戰爭還是如此，抗美援朝也是這樣嘛！”
當吳瑞林談到穿插成川，是迫不得已走的一著險棋時，毛澤東說：“當時，是感到有點冒險，但亦考慮到，這一行動，不僅能使清川江敵人動搖，而且還能把平壤的敵人也動搖了。”果然未出所料，使敵人全線崩潰，向三八線潰逃，故而徹底打敗了麥克阿瑟的‘聖誕節在鴨綠江飲馬’的夢想。所以說，有條件時，冒險也可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當年我在陝北，全黨全軍都很擔心，打電報問，我回電說：‘穩如泰山，放心好了！’”
接著，吳瑞林又說：“抗美援朝戰爭從總的戰略上講，我們是防禦的，但我們所說的防禦不是消極的防禦，而是積極的防禦。強調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如何貫徹執行殺傷敵人的戰術。我們入朝後的第一次戰役，就采取了正麵守側麵攻的方針，為的就是有效地殺傷敵人。在第四次戰役中，我們仍然采取了這種方法，敵人的進攻每天隻能前進0.75公裏。再就是打反擊，殺傷敵人，大的反擊，如反擊橫城、平裏、原州，小的反擊，差不多天天都有。我們咬敵人一口就走，一夜之間，就在好幾個地方襲擊敵人，這就是我們殺傷敵人的戰術。采取此種戰術，我軍傷亡一人，敵人就要付出三至四人的代價。”
毛澤東說：“好呀！我想的就是殺傷、消耗敵人的戰術嘛！”
當吳瑞林講：“這也是被敵人逼出來的”時，毛澤東說：“逼出來的也好嘛，我敢與蔣介石作戰，敢與日本人作戰，都是被逼出來的。我們的所有對策都是被逼出來的，我們幹革命也是逼出來的，中國人民頭上有三座大山壓頂，因為壓迫得沒有辦法生存，就得鬧革命，逼迫人民鬧翻身，逼迫人民起來推倒三座大山。我去重慶，不是被逼迫的嗎？抗美援朝戰爭，是美國人逼出來的喲！”
就這樣，整整一個晚上，最高統帥與他麾下一位戰將，就抗美援朝的戰略。戰役、戰鬥，以及戰術問題，聊了3個多小時。正如毛澤東後來談到的：“我和吳瑞林談了3個多小時，他講得很實在、很具體、很生動，符合我軍曆來的‘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方針。”能有機會與毛澤東談兵論戰3個多小時，這在全軍野戰軍的軍長中是很少有的。
吳瑞林在朝鮮戰場的卓越戰績，至今仍給西方軍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世紀90年代，一位在美國一所著名軍校深造的中國留學生，曾被一位三星將軍叫住，問道：“你知道吳瑞林將軍嗎？他可是位了不起的將軍，我十分敬佩他。你回國之後，在戰術、的略上，都要好好向他學習。”
原來，這位美軍三星將軍曾是吳瑞林的俘虜兵，吳瑞林還親自審問過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