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麵看,“在韓國講‘韓戰’”頗有點“班門弄斧”和“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的嫌疑。金庸先生到北京大學演講時,調侃說有三件不自量力之事:草堂題詩、蘭亭揮毫和北大講學。但調侃歸調侃,字他也寫了,學他也講了。到人家家裏講人家的事,似乎有點煞風景,但其實往往正是人家求之不得。謙虛點說是旁觀者清,實際點說是雪中送炭。醫生不就是常常對著我們的口耳鼻舌身大講我們的心肝脾胃腎嗎?電視裏不也經常啟蒙你應該補鈣隆胸買豪宅嗎?我們很多淵博的學者不是都到洋鬼子那裏宣傳過民主自由嗎?而所謂“漢學”不也恰恰是洋鬼子發明的嗎?那麽我到韓國講講“韓戰”,似乎也不能看作“大話西遊”那般罪不容誅,何況咱中國還是“韓戰”的主角呢?
我在韓國客居兩年,日常交談、授課、演講和接受采訪等場合涉及到“韓戰”無數次,另外專門給研究生講過若幹次。我感到,在這個問題上,中韓人民的認識有著巨大的差異。這種差異除了民族立場的不同之外,主要是中國人民得到的信息是多渠道的,中國人可以看到並客觀看待中國的書、美國的書、英國的書、日本的書、俄國的書和韓國的書,所以能夠做到“兼聽”。而韓國號稱民主國家,其實人民得到的信息主要是來自美國的,甚至是經過美國有意選擇的。再加上韓國學生普遍曆史地理素質比較低,所以交流之初,是十分艱難的。大部分韓國人關於“韓戰”的基本知識是:野蠻落後的共產主義侵略我們繁榮富強的自由世界,英勇的美國人民主持正義,號召全世界人民幫助我們,最後在上帝保佑下,我們消滅了禽獸不如的敵人,民主最終獲得了偉大的勝利。我每節課之前先請學生準備材料,概述韓國的官方見解,那官方材料中說,解放軍在韓國被打死了90多萬。我當時伸了伸舌頭:中國軍隊最多時才來了100多萬,光被打死的就90多萬,那三八線肯定要劃到長江去了。
為了使講課能夠順利,我隻好多用美國、英國和日本方麵的材料,這樣學生才會信服。關於誰“侵略”誰的問題,我首先指出,南北雙方本是一國,假如沒有外國進入,無論南打北還是北打南,都屬於內戰,不能叫做“侵略”。我們能把美國南北戰爭叫做誰侵略誰麽?能把中國的國共內戰叫做誰侵略誰麽?使用“侵略”一詞,等於在前提上承認南北是兩個國家,那你們還搞什各南北統一?北方使用“侵略”一詞時始終是指美國侵略,他們可沒說你們南方侵略北方。
韓國官方現在把“韓戰”叫做“6.25”戰爭,這是由於1950年6月25日這一天,朝鮮軍隊越過三八線南進。韓國故意稱之為“6.25”戰爭,就可以借此把戰爭定性為“侵略”。我指出,在“6.25”之前,南北之間的軍事衝突已經無數,北犯南有幾百次,而南犯北達上千次。韓國漢城國立大學社會學教授金貴玉在他最近出版的一本書中披露,早在朝鮮戰爭爆發前的1949年6月29日,一支隸屬於韓國軍隊的虎林大隊--有252名隊員的遊擊隊就越過“三八線”,襲擊了靠近雪嶽山和金剛山的一些朝鮮村莊,有些隊員甚至還滲透到位於北緯39的元山市附近的安邊地區。他們在朝鮮活動了兩個星期後,大部分被殲滅,隻有50人回到了韓國。韓國聯合通訊社援引韓國一位陸軍官員的話證實了金貴玉的說法。這位官員說虎林大隊創建於1948年。所以說要追查到底是誰打響了第一槍,就好比要追查是誰先起了殺機一樣困難。當時北方的領袖金日成主張“和平統一”、“全民選舉”,因為金日成是舉國擁戴的抗日英雄,用民主方式肯定會大得人心。直到“韓戰”結束後,金日成仍然呼籲全民公決,而美國和南方堅決不同意。與金日成相反,南方的領袖李承晚主張“武力北進”,“軍事統一”,因為李承晚在祖國淪陷期間,長期躲在美國當逍遙派,在“二戰”期間又曾主張朝鮮由列強托管,因此民憤很大。美國實在找不到更有能力的傀儡,才扶持這個李承晚統治南方的半壁河山。而在南方統治集團中,最有威望的是追隨中國國民政府轉戰各地、顛沛流離、長期致力於祖國光複的金九先生。我在梨大圖書館查到了金九先生多次寫給蔣介石的真摯誠懇的信件,展示給學生,學生都大為驚歎。李承晚嫉妒和害怕金九的威望,便派特務把金九暗殺了。蔣介石為金九題寫挽詞曰:“為國家求獨立為民族爭自由偉哉斯人興滅繼絕取義成仁見大節於顛沛昭正氣於千秋”,這是非常高的評價。美國對李承晚的流氓作風也十分不滿,但隻有他能夠收編那些日本人留下來的兵痞無賴,而且反共態度堅決,所以對他隻好敬而遠之。美國把朝鮮和台灣都劃到了一線防禦圈之外,任憑共產黨解放台灣,希望三八線保持現狀就好。這樣,李承晚就必須發動戰爭才能為自己的政治生涯贏得新生的機會。而且,1945年光複之後的軍事對比是南方明顯壓倒北方的。
那麽,軍事實力較弱的北方卻怎麽能夠勢如破竹、把李承晚一舉打到釜山海邊的呢?我向韓國朋友揭示了一個國際學術界皆已知曉、而韓國學者卻大都不知的“絕密內幕”。原來,金日成的人民軍主力,是從中國調回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的三個“朝鮮師”,是橫掃大江南北的林彪的部隊!據北京大學曆史係兼職研究員和中國史學會理事沈誌華先生的介紹,1945年後東北的朝鮮人約有120萬,其中大約5萬參加了四野(即東野)。金日成迫於南方軍事挑釁的形勢之嚴峻,致信毛澤東請求讓這些朝鮮師“回國保衛家鄉”。毛澤東是共產主義者和國際主義者,而且中國革命即將勝利,解放台灣也用不了那麽多人,解放軍即將大批複員,便指示林彪把這三個猛虎般的雄師連同全部裝備移交朝鮮政府。當1950年4月18日最後一個朝鮮師回到元山時,李承晚還不知深淺地繼續向北方進犯。金日成迅速以這三個師為骨幹,組建成十五萬精銳大軍。6月25日,在斯大林的默許下,瞞過毛澤東,一舉越過三八線,破漢城、拔水原、克仁川、陷大田,一眨眼的工夫就解放了90%以上的南方,把殘餘的美韓聯軍追殺到洛東江以南的狹小區域。那些老八路和四野出身的人民軍,曾經打四平、困長春、戰錦州、奪營口,曾經31小時拿下天津,讓傅作義乖乖交出北平,曾經“宜將剩勇追窮寇”,把小諸葛白崇禧的二百萬江南子弟兵打得灰飛煙滅,眼前這點芝麻仗哪夠他們打的?金日成興奮得已經把祖國統一大會都籌備好了。
然而戰略偉人毛澤東聞訊後大為擔憂。他知道美國必會插手,三八線突破的不是半島南北的邊界,而是東方與西方的邊界,美國豈能袖手旁觀?果然美國“二戰”名將麥克阿瑟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打動了國會。年過七旬的麥克阿瑟重披戰袍,就任聯合國軍總司令,要把大韓民國“從共產主義的魔爪下拯救出來”。老麥克冒著五角大樓的一致反對,以1比5000的賭膽,把寶押在了仁川登陸上。因為從軍事上看,仁川登陸的成功幾率隻有1/5000!那裏的潮水漲落差最高時達11.2米,是世界上最大的漲落差。退潮時,幾百年所淤積的泥灘延伸近4公裏。
因此登陸衝鋒隻能在高潮時進行,可仁川的高潮隻有早上6時59分和下午7時19分各一次,每次時間不到兩小時,如果兩小時之內不能突破岸防,那擱淺在泥灘上的艦隊就會成為炮火的活靶子。就在這兩小時之內,還要攻占控製全港的要地月尾島,還要衝過潮速達每小時11公裏的而且可能布滿水雷的飛魚海峽。。。。。。然而麥克阿瑟堅定地說:越是不可能,就越會保證奇襲的成功!老夫指揮過11次登陸作戰,諸位專家都說不可能,可老夫11次都成功了。關鍵在於,諸位專家都想不到的,那愚蠢的共產黨就更想不到了。休再羅嗦,看老夫馬到功成!
不過,老麥克的詭計,共產黨人其實算到了。8月下旬,解放軍總參作戰室不但料到了仁川登陸,而且把登陸時間精確計算到了9月15日淩晨。毛澤東聽完匯報,立即通知了金日成。可惜,“金日成忽視毛的警告,認為不值得考慮,並命令對此保密”。(陳兼《中國走向朝鮮戰爭之路:中美衝突的形成》)
9月15日淩晨,成千上萬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幾百艘艦船、數百架飛機的助攻下,蜂擁上仁川海灘。準備不足的人民軍頑強抵抗,無一投降,全部陣亡。麥克阿瑟一刀將朝鮮半島攔腰截斷,形勢當即逆轉,人民軍主力陷入重圍。待金日成拚死殺回中朝邊境時,手上隻剩三個多師,麥克阿瑟向他廣播“最後通牒”,命令他“無條件投降”。斯大林此時不但不出兵救援,反而通知中共中央:“金日成同誌到中國東北組織流亡政府。”講到這裏,我對學生說:這就是弱國無外交啊。三八線本來就是美國的一個小參謀在地圖上輕輕一劃問世的,金日成、李承晚,打來打去,都以為自己是為了民族統一大業,實際上都是大國的政治籌碼。連當時的中國,在蘇聯眼裏,也不過是個大點的籌碼,美國就更不把中國當回事了。毛澤東說得很形象:“讓中國人把腰弓起來當座橋,讓美國人踩著到蘇聯,讓蘇聯人踩著到美國。”仰人鼻息的滋味,中國和韓國可都是嚐夠了的。
學生問:那你們中國,為什麽要來侵略我們呢?
我說,美國打到了鴨綠江邊,尖刀連已經對著中國這邊撒尿了,飛機炸了東北,炭疽鼠疫都灑過來了,不打行嗎?中國侵略你們幹什麽?中國是要保衛自己的安全。現在公布的毛澤東給周恩來的電報中說:“。。。。。。我們不出兵,讓敵人壓至鴨綠江邊,國內國際反動氣焰增高,則對各方都不利,首先是對東北更不利,整個東北邊防軍將被吸住,南滿電力將被控製。”中國今天在朝鮮駐紮了一兵一卒嗎?美國軍事史家約翰·托蘭在1989年5月5日說:“中國出兵朝鮮是出於國家利益的考慮,是不得已的。如果蘇聯打到墨西哥,那麽美國在5分鍾之內就會決定出兵。”然後我與學生一起回顧了曆史上中國軍隊參與的四次“韓戰”。
中國軍隊大規模進入朝鮮半島作戰迄今共有四次。第一次是唐朝幫助新羅統一。當時朝鮮半島分為新羅、百濟、高句麗三國,與倭國交好的百濟和高句麗不斷進攻新羅,阻隔新羅朝貢之路。新羅請求唐朝天子救援,唐高宗先後派遣薛仁貴、蘇定方等大將出征。這便是民間傳說中有名的“薛仁貴征東”。唐羅聯軍大敗倭寇,滅了百濟和高句麗,使朝鮮半島完成了統一,新羅文化達到了輝煌的高峰,產生了崔致遠這樣的傑出文豪。
第二次是朝鮮中期,日本的“關白”豐臣秀吉為實現“直搗大明國,遷都北京城,遠征天竺”這一吞並世界的民族夢想,首先吞並朝鮮,史稱壬辰戰爭。已經二百年沒有戰亂的朝鮮號稱“小中華”,歌舞升平,文恬武嬉,兩月之間,連陷三京。朝鮮國王逃到中朝邊境,準備過江“死於天子之國”。明朝政府聞奏朝鮮求援,馬上認識到:“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而我兵之救朝鮮實所以保中國”。這話實際上就是:“抗倭援朝,保家衛國。”明朝萬曆皇帝派大軍水陸並進,痛殲倭寇,朝鮮各路“義軍”也奮起抵抗,戰爭前後進行了七年。朝鮮老將李舜臣和明朝大將鄧子龍都在激戰中殉國。最後倭寇大敗潰逃,豐臣秀吉氣病而死,朝鮮重整河山,視大明為再生父母。儒家文化從此在朝鮮半島被尊奉到無與倫比的程度。朝鮮國王宣祖說:“中國父母也,我國與日本同是外國也,如子也。以言其父母之於子,則我國孝子也,日本賊子也。”(《宣祖實錄》卷37)中國軍隊的勝利,又一次維護了朝鮮半島人民的和平,促進了朝鮮半島文化的發展。
第三次是清末甲午戰爭,大家都清楚。腐敗的清朝軍隊一敗牙山,二敗漢城,三敗平壤,最後北洋水師也全軍覆沒。不要說保衛朝鮮,連中國自己都保不了,賠款割地,喪權辱國。當時等於是把朝鮮和台灣拱手割讓給了日本。中國的失敗,導致朝鮮人民當了50年的亡國奴。韓國在政治上可以說自古就是獨立國家,但在民族命運上,從來就是與中國的興衰息息相關的。二戰末期西方列強企圖阻撓韓國獨立,要聯合國“托管”韓國,是蔣介石先生和毛澤東先生不謀而合地力主韓國獨立,要求還朝鮮人民以自由,這才結束了朝鮮半島半個世紀的殖民地曆史。
第四次就是“抗美援朝”。金日成越過三八線,美國不答應。那麽麥克阿瑟不但越過三八線,而且打到了鴨綠江,東北是全中國的工業基地,中國以後怎麽搞建設?中國能答應嗎?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在《大外交》中寫道:“毛澤東有理由認為,如果他不在朝鮮阻擋美國,他或許將會在中國領土上和美國交戰;最起碼,他沒有理由去做出相反的結論。”按實力,中國根本不是美國的對手,國家滿目創痍,百廢待興。1950年6月30日,即美國決定全麵介入朝鮮戰爭的當天,中國頒布了《土地改革法》,同一天,中央下達了毛澤東和周恩來共同簽署的《軍委、政務院關於1950年複員工作的決定》,土改、複員、剿匪、穩定物價、恢複生產、解放台灣,哪件事都不容許中國與美國開戰。是美國,逼得中國非戰不可了。
誌願軍總司令彭德懷出征前對中國軍官們說:“咱們叫誌願軍,其實我也不是誌願的。要不是美國軍隊壓到了鴨綠江邊,我也不會是誌願的。現在他打到了咱們家門口,我誌願掛帥出征,你們誌願不誌願?”中國軍官們齊聲呐喊:“誌願!”這誌願是不願也得願。美國蘭德公司的研究員喬納森·波拉克在一篇論文中指出:“北京決定參加朝鮮戰爭是受形勢的支配,而不是按計劃。”要是按計劃,1950年四野的任務是解放台灣,然後回家娶媳婦,生兒子,種莊稼。所以朝鮮戰爭的爆發,最高興的人是誰?是蔣介石。朝鮮戰爭不僅保住了台灣的蔣家天下,而且使台灣成為軍需後勤基地,直接帶動了台灣的經濟複蘇。
可是中國不出兵則罷,一出兵就震驚了世界。兩次戰役就把“美李匪幫”推過了三八線,解放了整個北方,五次戰役就讓美國打消了勝利的希望。美國三易主帥,一個比一個更氣餒。美國前國防部長馬歇爾坦白承認:“神話揭穿了。別人以為我們是一個強國,而事實證明,我們並不是。”美國不可戰勝的曆史終結了。
我逐次講過了大小戰役後,有的學生說,中國就靠人海戰術,是用死人獲得的勝利,而我們是民主國家,最珍惜人的生命。我說,那我們算算賬吧,看誰死的人多。1953年10月25日美聯社發布的聯合國軍被殲數為147萬餘人,韓國國防部編寫的《韓國戰爭史》和日本《軍事史雜誌》公布的被殲數為116萬餘人,1988年出版的《中國人民誌願軍抗美援朝戰史》統計數字為,中朝軍隊共殲敵109萬餘人(含朝鮮人民軍獨立作戰殲敵13.6萬餘人),其中美軍39萬餘人,韓軍66萬餘人,其他仆從軍2萬餘人。無論根據美國、英國、日本、韓國和中國的統計數字,聯合國軍方麵都損失了100多萬,而誌願軍的傷亡共36萬餘人(其中陣亡11.5萬餘人,戰傷22.1萬餘人,事故傷亡和病故等非戰鬥死亡2.5萬餘人),失蹤、被俘2.9萬餘人。無論怎麽誇大,也不超過50萬。加上朝鮮人民軍的數字,中朝一方共損失大約六七十萬。比美韓等17個國家組成的聯合國軍一方少得多。中國的多數傷亡不是由於戰鬥不利,而是由於後勤太差。比如長津湖一戰,潰逃的美軍已經進入了誌願軍的伏擊圈,可是誌願軍卻一個也站不起來,整整一個連的誌願軍全部凍死在零下40多度的陣地上。後來誌願軍改善了後勤,想了很多辦法,武器也越來越好,經驗也越來越多,傷亡就越來越少了。
韓國的戰爭紀念館中有一幅戰場油畫,畫的是共產黨用鐵鐐把土兵固定在戰壕內,所以士兵隻好拚命。我笑著說共產黨真傻,這幅畫的作者更傻,用這樣的辦法讓士兵拚命,土兵還不先拚了你的命?當時中國的參軍熱潮是你們無法想象的,100人報名,隻要1個,老百姓說“比挑女婿還嚴”。士兵的勇敢、機智和獻身精神,是上帝都要感動的。我講了黃繼光、邱少雲、楊根思、李家發和一人俘虜了63個英國兵的劉光子、一人打退6次衝鋒的孤膽英雄高守餘以及奇襲白虎團等戰例。我說,認為中國武器差就會使用人海戰術,這是軍事上的無知,是美國為了遮掩自己的失敗而散布的自欺欺人的謊言。麵對現代化的火力,再大的人海有什麽用?那不是集體自殺嗎?上甘嶺戰役聯合國軍的傷亡是誌願軍的兩倍多,其中70%是被誌願軍的準確炮火所殺傷的,這是人海還是火海?中國軍隊最講究戰術,最講究殺敵效率。中國軍隊擅長的包圍、穿插、伏擊、近戰、夜戰,都是通過靈活地利用時間空間來以最小的傷亡消滅最多的敵人。特別是戰爭後期,誌願軍越戰越勇,也越戰越油,加上人民軍也恢複了元氣,中國經濟也有了好轉,蘇聯看到形式大好,軍事援助也到位了,美國如果再不講和,那就連三八線這個麵子也不給你們了,用誌願軍的話說,是“從北到南,一推就完。”根據現在公布的資料,美國也早想和了,是李承晚非要打到底,節外生枝地策劃戰俘事件,還聲稱美國投降了他也不降,逼得雙方打個沒完,結果又多死了十幾萬人。上甘嶺戰役之後,聯合國軍已經再占不到什麽便宜了。美國人是聰明的,雖然第一次在沒有勝利的協定上簽了字,但這總比徹底失敗、在那喪權辱國的條約上簽字要好啊。
學生們說,這麽說我們不是勝利者呀?
我說,什麽叫勝利?從軍事學上講,戰爭勝利包括兩個要素,一是有沒有達到戰爭目的,二是付出的代價是否過大。抗美援朝戰爭中,中國的目的就是把美軍打回到三八線,恢複朝鮮的獨立,保衛中國的和平建設,這個目的完整地達到了。而美國的目的隻達到了一半。那麽付出的代價呢,無論人、錢、物,中朝一方都比對方要少,都比預料要少,而且少得不成比例。美軍在戰爭中消耗各種作戰物資7300多萬噸,開支戰費830多億美元。而中朝軍隊消耗各種物資560多萬噸,開支戰費62.5億元人民幣。全國5億人民平均每人12塊錢,基本沒有影響中國的經濟建設。還有另外的無法換算的價值,這一戰打出了中國人民的信心,洗刷了中國的百年恥辱,高漲的愛國熱情轉化成巨大的生產力,大大促進了國民經濟的恢複,東北成為國家建設的總基地,使新中國奠定了工業化的基礎。中國恢複了大國的國際地位,中國人也開始在世界上揚眉吐氣。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回憶說,朝鮮戰爭前他在歐洲旅行,到處遭受歧視,可是新中國出兵朝鮮並連獲勝利後,西歐海關人員一見華人都肅然起敬,李光耀從此開始認真學習漢語。所以說中國是大大地勝利了。
最後一次課上,學生們說,現在我們明白了,“韓戰”三年,中國勝利了,美國也不算失敗,還是第一強國,就算是花錢買個教訓,蘇聯也得到了好處,日本和台灣都發了戰爭財。隻有我們“南韓”和“北韓”,什麽目的也沒達到,死了一百多萬人,滿街是殘疾和乞丐,家家沒有男的,每天到美軍的垃圾堆裏去揀剩飯。戰後是幾十年的軍事獨裁,打倒了李承晚,又來了樸正熙、全鬥煥,直到80年代的光州事件還屠殺了那麽多人民。現在雖然民主了,可是還有三萬多美軍駐紮在韓國。聽說“北韓”還要侵略我們呢。
我說,你們還用“侵略”這個詞,那美軍怎麽能不駐紮在你們這裏呢?人家是幫你們“打擊侵略者”呢。最後,我給你們講一首李承晚博士的詩吧。我參觀大韓民國首任大總統李承晚故居“梨花莊”的時候,抄了一首他贈給美軍司令範弗裏特的五絕:“半島蒼黃際,將軍萬裏來。三師聲勢壯,胡虜自崩頹。”李承晚博士年輕時中過秀才,漢詩寫得不錯,書法也很漂亮。他這首五絕寫得氣韻威猛,筆法純熟。詩中深情歌頌了美國大軍在南方生死危亡的緊要關頭拯救了他們。但該詩在觀念上似乎有些問題。詩中用了“胡虜”一詞,請問胡虜是誰?嶽飛的《滿江紅》說“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那胡虜指的是異族的侵略者。而美軍幫助李承晚打敗的是金日成。金日成雖然被打得“崩頹”過,可他是“胡虜”嗎?李承晚和金日成,南方和北方,不是同文同種的一個民族的同胞嗎?用了胡虜一詞,不但包含著“非我族類”的意思,而且還有種族歧視的韻味。其實,如果尊重詞義的話,美軍才是“胡虜”。這位李大總統,為了討好大救星,連民族立場都搞錯了。這種觀念,我覺得才是南北統一最大的障礙啊。
學生們說是的,提到共產主義的北方,雖然是一個民族,總覺得有些凶神惡煞的恐怖。而美軍雖然可恨,可看慣了也覺得畢竟是個人。我說關鍵就在這裏啊,看慣了就什麽都能接受,宣傳慣了也就不去反思。魯迅說,要吃人必先宣傳那人是惡人,妖魔化從來就是戰爭的前奏啊。自從抗美援朝一戰,我們東亞已經和平了半個多世紀了,但誰能保證哪一天不會再來一場戰爭呢?你們是基督教學校,願上帝保佑這三千裏錦繡河山吧!
附:關於“南韓”、“北韓”的稱呼問題 通常所說的“南韓”、“北韓”,本來是朝鮮半島上一個統一的國家。二戰後在冷戰體製下分裂為實際上的兩國。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分別都予以承認。它們的正式國名分別是“大韓民國”和“朝鮮人民民主主義共和國”,但是雙方都認為自己的國名所指的領土包括整個朝鮮半島(韓國叫韓半島),即包括對方。所以單獨指一方的時候,可以簡稱為韓國、朝鮮;而一般同時說二者的時候,要說南韓、北韓。這樣的非正式稱呼又準確、又客觀。韓國人都是這麽說的,而北朝鮮則說成“南朝鮮、北朝鮮”,道理相同。本書是從客居韓國的立場寫的,所以用的是南韓、北韓。用南和北的說法,他們雙方都能夠接受,而正式的國名,他們卻彼此都不接受,雖然他們同時加入了聯合國,但一般不用正式國名互稱,談判時也隻用“南北會談”或“北南會談”的提法。如果我們外國人假裝“客觀”,同時叫他們的正式國名,那恰好是他們最反感的,因為那等於是支持韓半島“兩國論”,等於永遠反對他們的統一。就好象西方人把“中國”與“台灣”或“中華民國”並列給我們的感覺一樣。我們寧肯聽“海峽兩岸”這樣從民族文化角度出發的提法。所以,考慮到這些因素,在二者對舉的上下文裏,還是用“南韓、北韓”為合適。這樣才能突出朝鮮半島南北雙方人民的分裂之痛,表達我們支持統一的一片真誠。歐美等世界各國差不多都是這樣用的。本書為了出版方麵的格外慎重,多處使用了“南方”、“北方”一類的概念,在不是並列的情況下,也分別酌情使用了正式國名或簡稱,但作者的客觀立場是一致的。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