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1925年底,徐向前在國民革命軍第二軍時的留影。
圖2:1953年,毛澤東與徐向前會麵。
徐向前作為一個低層軍官,他對蔣介石與馮玉祥之間的聯合鬥爭,並不放在心上。
對汪精衛公開與共產黨決裂,卻感到吃驚。
前幾個月,當蔣介石公開“清黨”反共時,汪精衛說得多麽漂亮啊!
他說:“革命的向左來,不革命的滾開去”。
蔣介石發動“四一二”事變,汪精衛曾發電罵他:“喪心病狂,自絕於黨”。
汪精衛這個孫中山的“忠實學生”和秘書,這個孫中山稱讚的“三傑”之一,和蔣介石一類!
他公開背叛了孫中山製定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
蔣介石和汪精衛的倒行逆施,使徐向前第一次認識到,孫中山的“忠實門徒”們,竟是這樣的嘴臉啊!
炎熱的九江,悶得人坐臥不安。
二方麵軍總司令部裏,卻和往常一樣平靜。
7月29日一早,總司令張發奎從九江坐上轎子,上了廬山。
司令部的軍官私下猜測,張老總準不是上山避暑去的,因為他的太太沒去。
徐向前當時隻知張發奎上山去了,並不知道內情。
許多年以後,才從史書中看到,就在這天,汪精衛和唐生智、張發奎在廬山別墅密謀,要堅決消滅武漢政府中一切共產黨人和傾向共產黨的軍官和士兵。
8月1日,周恩來、賀龍、葉挺、朱德、劉伯承等人,在南昌發動了武裝起義,打響了武裝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
二方麵軍司令部,一片驚恐和混亂。
軍官們你看我,我看你,幾乎突然啞巴了。
徐向前心裏卻半信半疑,又喜又憂。
喜的是,這些天來不論從報上還是人們的談論中,很少看到共產黨的活動,南昌突發兵變,又是周恩來為首,說明共產黨有了動作;憂的是,這樣一來,二方麵軍中的部隊會怎麽樣行動呢?張發奎會站在哪一邊?徐向前知道,原屬二方麵軍駐南昌和九江一線的部隊,都是不久以前為“東征討蔣”移過來的。
當蔣介石反共開始,張發奎和汪精衛一樣,都是聲討“蔣逆”。
如今事態發生突變,又會怎麽樣呢?……他的腦袋裏,出現了一連串的問號。
總司令部門前加了崗,對出入的人盤查加緊。
徐向前本是新來的,衛兵們都還不認識他這位上尉參謀。
他沒事可做,又不得隨便進出作戰值班室,白天在外邊轉轉,晚上回到軍官宿舍。
一個人悶悶抽煙。
他的煙癮隨著這幾年奔走加大,一支接一支抽。
徐向前正憂心忡忡,不知所措,突然傳來緊急集合的命令。
軍官們在會議廳等了許久,誰都不知發生了什麽情況。
張發奎帶著四名護兵進來了。
他沒落座,目光掃向全場,聲音不高也不低:“南昌發生的事變,大家都知道了。
本人今晚隻宣布一件事:“CP分子,三天內保護,三天後不再負責!”
說罷走出會議廳。
會議廳很安靜。
軍官們表麵上沒有多少反應,大家紛紛走出。
實際上,許多人心中並不平靜。
二方麵軍中有不少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傾向革命的左派分子也多,此時一些沒暴露政治麵目的人,都在暗中盤算。
徐向前回到宿舍,一聲不響,又是一支接一支抽煙。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張發奎的態度。
這個幾天前還講“保證不反共”的“革命將領”,向共產黨人下最後通牒了。
雖然張發奎不會知道他軍中有多少共產黨人,但他知道會有。
他采取這種下“逐客令”的辦法,既可請客人自己離去不傷體麵,又可達到“清黨”的目的。
同屋的一位胖胖的上尉軍官,可能看出了徐向前的不安,說道:“老兄想什麽事?抽那麽多煙!
睡吧,睡吧!”
“老弟,眼下這局勢,你還睡得著。”
徐向前說。
“你不愁呀?”
“愁?我愁個屁!”
那上尉說,“什麽CP不CP,管它呢。
吃糧當兵,不上火線活人一個,上了火線,說不定死活!
睡覺,睡覺。
我看你也不會是CP分子吧!”
徐向前不語。
他不知這位是說真話,還是假話,從來這裏以後,他們彼此沒交談過黨派的事。
誰都不知誰的身份。
“如今的官場,誰也猜不透誰喲,”那上尉歎口氣,躺倒說:“今天紅,明天白,今天叫同誌,明天是逆賊!
……”
第二天一早,徐向前離開了九江。
他化裝成一個小買賣人,身著一件白襯衫、藍布褲,手提藤條箱,一頂草帽蓋頭,坐在九江開往武漢的船上。
他至今保存著黨的“交通”給的那張紙條,決心去武漢找毛澤東,找那個“交通”。
船順江而下,四等艙裏亂哄哄的,找不到坐席、找不到安身處的一些人,擠來蹭去。
徐向前怕被熟人認出,他坐在一個角落裏,頭上頂著大草帽。
艙裏悶熱難忍,臭酸氣刺鼻。
他忽然感到,他這個軍官變成了逃犯!
逃到哪裏去呢?一路倒平安,沒遇上麻煩事。
徐向前登上了漢口碼頭。
然後乘渡船,上岸後一路步行奔兩湖書院方向。
那裏是中央軍事政治學校舊址,就是在那裏,徐向前第一次見到中國共產黨黨章,他接受考查,宣誓要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
然而,他一登上碼頭,心裏就涼了。
武漢,不再是從前一派革命的樣子,江漢關邊的革命標語刷掉了,龜山上曾經豎立的“廢除不平等條約”的鐵標語塔已看不見。
大街上,再看不見革命軍人的行跡和雄赳赳的工人糾察隊。
徐向前在武昌找了個小客棧住下。
他不敢貿然去兩湖書院,更不敢去糧道街第一次參加黨的會議的地方。
先試探著向客棧老板娘打聽些情況。
那女人,一問三不知,隻知開店賺錢。
第二天,徐向前找到原先接頭的“交通站”。
那是一家賣貨的鋪子,遠遠看去,門關著。
許久不見有人出入,也不見接頭的聯絡信號。
顯然,這兒人已經轉移。
他在這門前轉了兩天,仍不見有人出入。
路經兩湖書院附近。
徐向前遠遠望去,這座清光緒十六年由湖廣總督建起的書院,曾經為軍校男女學生吵得生氣勃勃。
如今大門禁閉,不見有人出入。
他想,即便是裏邊有人,也決非是同誌。
不能多停留,便匆匆離去。
他記起毛澤東辦農講所的地方,又漫步走去。
一邊走,一邊觀察行人,他希望碰到一個熟人,但又怕碰上。
他這時才覺得此行武漢是欠考慮,是一時的衝動。
局勢已經到這一步,毛澤東怎麽還會在武昌?就是找到那個“交通”,他又能給自己多少幫助呢?他想著,想著,決定不去找毛澤東辦農民講習所的地方。
這樣盲目跑來走去,說不定反會被盯了梢,那樣更麻煩了。
晚上,徐向前又換了個客棧。
軍人的警覺,使他懂得如何應付事變,保護自己的安全,而且他又改了裝,這兩天總算平安無事。
夜深人靜,他又從香煙盒裏一支掏空的紙煙中,找出那張紙條。
“找毛澤東”四個字,躍在眼前。
他一個新入共產黨的黨員,真搞不明白黨內的規矩,叫他去找毛澤東,卻又不給地址,這不是鬧著玩嗎?武漢地區黨的高層人士多的是,為什麽偏偏讓我去找這個毛澤東呢!
現在,這個毛澤東又在哪兒呀?若幹年以後,徐向前才知道,1927年8月上旬,毛澤東在漢口參加了中共中央“八七”緊急會議後,已經奉命去湖南組織領導秋收暴動去了。
敗走中原之後又投入黨的懷抱
連載:徐向前的非常之路 作者:張麟 出版社:人民出版社
就在那次會上,批判了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錯誤,確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總方針。
毛澤東在會上被選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他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論斷:“要非常注意軍事,須知政權是由槍杆子取得的。”
徐向前戎馬一生,可以說大半生都為實現毛澤東的這一論斷奮鬥。
一次徐向前向記者談到他找毛澤東的那段經曆,記者曾向他提問:“毛澤東當時既不是共產黨的負責人,又不是軍界的人,‘交通’為什麽交給你‘找毛澤東’的紙條呢?”
“我始終也沒搞明白,”徐向前一笑,“我想不知是哪個糊塗蟲搞的,定有原因呢!”
原因是什麽?不外乎是兩個:一是毛澤東在武漢正在物色軍事人才,為他的“用槍杆子奪取政權”作準備;二是徐向前所在的黨組織負責人與毛澤東觀點一致,估計徐向前在廣東時認識毛澤東。
記者把自己的分析講了。
徐向前既不否定,又不肯定,卻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黨當時還年輕,領導人陳獨秀是個書呆子,中國革命的道路怎麽走啊?那是毛主席最早提出走武裝鬥爭道路的。
我當時離開武漢去九江前,如能找到毛澤東同誌,會少走許多彎路呢!”
記者說:“那肯定會去參加秋收起義,跟毛主席上井岡山哩!”
“那是可能的,”徐向前又一笑,接下說,“我當時隻有一個心思,搞軍事工作,搞兵運。
沒有武裝,沒有兵權,革命都是空想。
這是在黃埔時孫中山先生就講過的。”
徐向前正是出於這種思想,當時他在武漢查訪了三天,找不到毛澤東,找不到黨組織,從漢口碼頭乘上了輪船,又順流而下了。
滾滾的長江,望不見盡頭。
黨在哪兒?毛澤東又在哪兒?他像失去母親的幼兒。
他決心去上海。
那兒是黨中央機關所在地。
還在九江時,他就聽說,一些同學在武漢政府反叛後去了上海。
上海有個小小的泰安客棧,是徐向前三年前投考黃埔軍校時落過腳的地方。
回到上海,徐向前又住進這裏。
他夜宿泰安客棧,每天遛馬路,穿小巷。
10幾天過去了,沒有找到一星線索。
他身上的錢幾乎要花光了。
一天在街上居然碰到李楚白——他的入黨介紹人,真是喜出望外!
兩個人走到一個無人的小弄堂,徐向前才說出這幾個月的經曆,問李楚白:“你可知道毛澤東在哪兒?”
“不知道,不認識。”
“我該怎麽辦呢?”
徐向前問。
“你先回去等著,不要外出。”
李楚白囑咐一番,他們分了手。
第三天夜晚,李楚白陪著中央軍委的一位負責同誌,來到泰安客棧。
談話中,徐向前才得知:南昌起義的部隊遭到失敗;毛澤東9月間在湖南領導了秋收暴動,情況也不好,一部分工農革命軍奔向江西山區了……“你的情況,李楚白說了,”軍委的那位同誌說,“你說說看,有什麽打算。”
徐向前說:“我是新黨員,沒多大的本事,一切聽從黨的安排。”
“你是黃埔生嘛!”
那同誌眼睛裏流露出信任、敬佩的神色,“你對廣東地區情況熟悉,去廣東吧,怎麽樣?”
徐向前遲疑了一會,說:“廣東我也不熟悉,我本想找不到黨組織,就去北方,搞軍運工作。
如今,要革命下去,沒軍權不行啊!”
那位同誌認真聽著徐向前的話,不時點頭。
是啊,革命失敗的教訓,是黨沒有掌握武裝。
中國的革命,到了堅決拿起槍的時候了。
“好吧,你立即去廣東,”那位同誌幾乎是命令式地向徐向前說:“那邊準備軍事行動,工人赤衛隊中正缺少軍事指揮人才,你去領導工人赤衛隊……徐向前從心裏不喜歡廣東那地方。
語言難懂,生活不習慣、小蛟叮得人心都發麻。
可是,黨的工作需要,特別是聽說那邊會搞軍事的人少,徐向前愛的就是武裝,愛的就是領兵這一行。
他像入黨宣誓似的,鄭重地向軍委那位負責同誌說:“一切服從黨的安排!”
“好吧,明天就起身!”
那位軍委同誌是誰,徐向前不敢問,也無必要問。
不通告姓名,是黨的地下工作的紀律。
是黨的指示,堅決執行,是黨分配的工作,赴湯蹈火也要去完成!
文章摘自《徐向前的非常之路》 張麟/著 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