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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年前為什麽元大都可以成為世界的中心?

(2007-10-09 18:08:49) 下一個
700年前為什麽元大都可以成為世界的中心?
一個驟雨將來的悶熱下午,泥土與草根的混合氣息彌漫於北京城北的“土城”。走在人影寥落的小徑上,看著身旁那精心栽種著草木的土坡——大都城垣的土就在眼前,我們就從這裏開始,去尋找那700年前的世界心髒——元大都。





如今的“土城”已開辟為“元大都城垣遺址公園”,北京曆來已久的著名景觀“薊門煙樹”,被劃在了公園西北角。其實遠在北京成為元大都的千年之前,“薊”就開啟了這塊寶地被立為都城的淵源。“薊”是北京古名,曾為先秦時期燕國的故都,秦漢往後一直就是國家的軍事重鎮。在成為遼代的陪都“南京”之後,又被金朝作為中都(之前名燕京)。1215年,成吉思汗的蒙古鐵騎攻陷了這座由女真人主宰62年的中都,城中的豪華宮闕被付之一炬,瓦礫煙塵之中,這座城市的命運將再次改變——升級為統一的中國乃至大半個亞歐大陸的首都。
1264年(在開平即大汗位四年後)成吉思汗之孫忽必烈將都城遷到燕京,並再次改名中都(開平於1年前定名上都,兩都製度正式確立)。1267年在上都的設計者劉秉忠主持下,中都新城在原金中都的東北郊開始興建,近20年後,這裏成為了舉世聞名的元大都。(1271年,蒙古改國號“大元”的第二年,中都改名為大都。)1368年,元朝的末代皇帝棄城北遁,繼而元故宮被全部拆毀。在大都的基礎上,明、清北京城得以修建,作為中國的首都延續至今(除民國時期外)。而元大都,這座曾經光耀四方的“汗八裏城”(皇帝之城)消失了。
元大都究竟是什麽模樣?對於我們來說它到底意味著什麽——是今日北京城北的那幾段土坡?長眠於腳下的一座廢墟?史書中的一段描述?馬可·波羅行紀中的仙境?還是一個謎一般的夢?



【大都的城】
尋找元大都還得回到它的原點……
北海公園的團城中,一隻碩大的玉甕吸引著遊人的眼球,周身浮雕的狂瀾與海獸暗示著它最初使用者的威嚴。這便是元朝遺物——雕琢於1265年的“瀆山大玉海”。它是當年元世祖忽必烈在廣寒殿內大宴群臣時的承酒之物。站在團城上北望,一眼便看見清朝初年建的白塔。很多人為看它而來北海,但我們此行吸引我們的恰是托起這座白塔的,被老北京叫做白塔山的湖中之島和它周圍的這片水麵:
這裏曾是金中都東北郊外的一座離宮——大寧宮的所在地,修建大寧宮過程中挖湖的土石堆成了“瓊華島”。大寧宮後來毀於戰火,瓊華島卻由於在水中央未被殃及,於是日後成為了忽必烈修建廣寒殿的地方。在馬可·波羅的遊記中,瓊華島就是他記憶中的“綠山”:據這位意大利商人旅行家描述,忽必烈將“世界最美之樹皆聚於此”,並且還用“琉璃礦石蓋滿此山”,讓它成為一座人間仙境。
700多年過去,瓊華島上似乎已經仙氣難尋,成為了白塔的一個基座。而在熙熙攘攘的遊客中或許沒有多少人知道在這瓊華島上、廣寒殿內,元世祖忽必烈曾經把酒運籌天下霸業;也是在這裏,接受南宋請降後的慶功盛筵曾連擺數日。在今天的北海,大概隻有團城內的那隻“瀆山大玉海”可以見證700多年前這島上觥籌交錯的盛況了。而今天的北海和中海,就是那時的太液池。圍繞著太液池中的這座瓊華島,元大都誕生了。

大都興建是從瓊華島、太液池附近的三座宮殿群開始的。它們落成於1274年,太液池西岸南為隆福宮,北為興聖宮,作為太子、太後及嬪妃的住所。與這兩組宮殿隔岸相對的便是太液池東岸的宮城——大內。長方形的宮城是明清紫禁城的前身,氣勢恢弘的大明殿為宮中所有重要儀式的舞台,位於宮城南端,也就是今天故宮乾清宮的附近,規模與現在的太和殿十分相似。與大明殿同在一條中軸線上的延春閣則是宮城北麵的主體建築,位置在今天景山公園的南部。宮城以北,即今天景山公園一帶是當時的禦苑,苑內花樹繁茂,珍禽異獸出沒其間,因而得名“靈囿”。
宮闕落成時值正月,朝野上下一片歡騰。元世祖忽必烈在嶄新的大明殿上,坐迎諸王百官入崇天門向其朝賀時,心中自是一番天下霸業初成的豪情與得意。當皇城內告成之際,大都外城還在緊張的施工中,而大都的設計者劉秉忠卻在這一年的夏天與世長辭。1285年,元大都終告竣工。一份上世紀70年代的考古勘查和發掘報告,為我們勾勒出一個元大都的大致輪廓:
【城牆】全城平麵呈南北略長的長方形,周長共約28600米。北麵城牆和東西兩麵城牆的北段,至今地麵遺跡猶存,即今北京北郊的所謂“土城”;東西兩麵城牆的南段,與明清北京的東西牆一致;南城牆在今長安街的南側……
【城門】全城共有城門11座,它們的設計在民間被稱為“三頭六臂哪吒城”:
南麵3座城門作為哪吒的三頭,分別為文明門(今東單南)、麗正門(今天安門南)和順承門(今西單南);
哪吒的六臂則是東西兩麵的6座城門,即西麵的平則門(今阜成門)、和義門(今西直門)和肅清門(今學院南路西端,俗稱‘小西門’),和東麵的光熙門(今和平裏東,俗稱‘廣西門’)、崇仁門(今東直門)和齊化門(今朝陽門);
而北麵的健德門(今德勝門小關)和安貞門(今安定門小關)就成了哪吒的雙腳。
1969年北京為修地鐵拆除西直門門樓時,發現了明代箭樓之下的一座元代甕城,轟動一時。它便是大都城西三門之一的和義門之甕城。
【街道】城內在南北向主幹大道的東西兩側,等距離平列著許多東西向的胡同。大街寬約25米,胡同寬約6—7米。“今天北京內城的許多街道和胡同,仍然可以反映出元大都街道布局的舊跡。”這出於30年前舊報告的末尾一句,在日新月異的摩登北京,恐怕也隻能補上一句注釋——已過期。
不過另一方麵,最近在北京也新發現了一個元大都的舊日秘密。大都城中從外城正南麗正門起有一條向北縱貫皇宮所有正門的“城脊”,這便是自元朝始,延用於明清時代直至今日北京城布局的“中軸線”。中軸線本應指向正南正北,與子午線重合,但近來專家發現,北京城的中軸線竟然逆時針方向偏離了子午線2度多。對此專家們解釋不一,不過明清北京建於大都之上,問題隻可能出現在元大都興建之時。這條偏離的中軸線如果向北延長,則正好指向270多公裏外的元上都!有學者認為,以元代的科技手段論,這絕不應是度量誤差所致,很可能是忽必烈或劉秉忠、郭守敬有意所為,將兩都間的連接線作為了大都的中軸線。於是大元帝國的蓬勃興起及其兩座都城之間,又多了一重玄機。





【大都的水】






圍繞著太液池和瓊華島建起來的大都和“水”有著不解之緣。當初元大都城中的遼闊水麵,至今仍殘存於地安門附近的什刹海。這裏曾經是元代運河最北端通惠河的一段,叫作“積水潭”。那時的積水潭與現在北京的積水潭(今地名)相去甚遠,方圓十數傾的水域將今天的整個什刹海囊括在內,煙波之上,百檣千帆,因而也被稱作“海子”。
海子、通惠河,乃至整個大都的水係都離不開元代的科學巨匠郭守敬。1291年,郭守敬向忽必烈建言開鑿通州至大都的運糧河道。他先在大都城北麵昌平選擇了質優量大的白浮泉作為水源,然後設計了一條“西折南轉”的引水路線,讓白浮泉水匯集沿途水源流入大都城西北的甕山泊(今頤和園的昆明湖),然後再向東自和義門(今西直門)進入大都城匯聚為積水潭,成為運河的端頭。積水潭的水向南連通皇城內的太液池,向東出“萬寧橋”,沿皇城東牆外南行,經文明門(今崇文門)出大都,再往東流向通州匯入北運河。
通惠河開鑿於1292年春,第二年秋天這條全長“一百六十四裏一百零四步”的運河河道就完工通航,成為大都的物資生命線。同時,這套漕運係統和“金水河-太液池”一起,構成大都城內的兩大供水道。通惠河開通後,積水潭作為大運河南北漕運的終點,成了大都城內最為繁忙的碼頭,一時間“川陝豪商,吳楚大賈,飛帆一葦,經抵輦下。”而通惠河的名字,也來自積水潭當初的繁榮場麵:史載“忽必烈過積水潭,見舳艫蔽水,盛況空前,遂定名通惠河。”來自全國的物資商貨集散於積水潭碼頭,使得其東北岸邊的斜街和鍾樓一帶成為大都城中最為繁華的鬧市。除了商賈雲集,海子的水色湖光也匯聚了四方遊人騷客,在岸邊的歌台酒榭中吟風弄月。
如今,積水潭的咽喉“萬寧橋”依然坐落於地安門外大街主幹道上,車輛行人往來其上,橋欄杆中部的古舊主體與兩邊新建修補部分形成了巨大反差,等待歲月風雨將它們再融為一體。萬寧橋本是通惠河上眾多橋梁中的一座閘橋,運河水正是從這裏流出海子南折東行,由於它正好跨在大都城的中軸線上,就使其身價倍增。元朝皇帝每年秋後從上都回大都,都是進西北健德門,再沿海子北岸經中軸南下,過萬寧橋後直入皇宮北門。萬寧橋後來被北京人俗稱為“後門橋”,或許與此有關。今天橋心兩側欄杆之下、橋洞頂端凸出的石雕看似獸頭,它們應該仍是元代遺物,但因年代久遠線條輪廓已經模糊,其淵源典故不得而知。但當年這通惠河中的舟船穿梭於橋下,皇家車馬往來於橋上,恐怕都盡在它的眼裏了。
明朝永樂年間北京改建,皇城南移,並將元代皇城東牆外的一段運河劃入新的皇城範圍。從此,南來的船隻不再入城,而是在城東的大通橋下停泊卸貨,通惠河也就被許多人改稱“大通河”了。積水潭碼頭就此被廢,西北端的一段水麵被填成陸地,修建了街道與民居,成為日後新街口北段的雛形。積水潭剩下的水麵不斷縮小後,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什刹海,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今天北京城人氣最旺的酒吧區——後海。有朋友說“後海的白天比夜晚美”,他習慣了將其當作燈紅酒綠下作樂的背景,倒希望真能在白天好好看一看這片水麵,或許還能找到元大都內海子留下的些許神韻。



【大都的神佛】
“平則門,拉大弓,過了就是朝天宮;朝天宮,寫大字,過了就是白塔寺……”老北京的胡同、城牆、樓塔逐漸消失之後,也會隨著街巷中的童謠不時在人們記憶中複活片刻。兒歌中的白塔寺就是始建於忽必烈時代的元朝“國寺”——“大聖壽萬安寺”。寺內聳立的白塔是我國現存曆史最久、規模最大的藏式佛塔,它使周圍的人們漸漸忘卻了寺院的本名而稱之為“白塔寺”。如今生活在附近(今阜城門內)的北京市民在模糊的曆史碎片之間,依然有人知道這座白塔是出於元朝時來自尼泊爾的建築工藝大師阿尼哥之手。
就在白塔始建的十年前,國師八思巴奉詔在西藏建造一座黃金塔,以慶賀1260年忽必烈汗在上都即位建元。當時從尼泊爾招募的80位工匠中,年僅17歲的天才阿尼哥受到國師的青睞,成為總監工。兩年後金塔落成,八思巴收阿尼哥為弟子,並將他推薦給忽必烈。1271年,對藏傳佛教倍加尊崇的忽必烈改國號為“大元”時,決定在大都興建一座象征王者之都的藏式佛塔,長於此道的阿哥尼當然成為設計督造的不二人選。曆經八年之後,白塔終於落成,阿尼哥將其作為統一中原的賀禮呈獻給忽必烈。相傳元世祖大喜之餘,命人從白塔向東南西北各射一箭,劃出的一塊約16萬平方米的土地,在其上修建一座“大聖壽萬安寺”。這座圍塔而建的寺院落成之後,香火鼎盛,一時無兩,並為元朝帝後祈福專用。
從史實看來,這座“國寺”與大元王朝的命運的確休戚相關。在南宋滅亡、大元一統江山之年(1279)開始興建於大都的大聖壽萬安寺,恰恰也是在大都陷落、帝國分崩那年(1368年)焚毀於一場雷火之中:“六月甲寅,大都大聖壽萬安寺災。是日未時,雷雨中有火自空而下。其殿脊東鼇魚口火焰出,佛身上亦火起。帝聞之泣下,亟命百官救護。唯東西二影堂(供奉帝後遺像的禦神殿)神主及寶玩器物得免,餘皆焚毀……”元朝最後一位天子元順帝妥歡帖睦爾聞訊而哭,他或許在這所皇家寺院的衝天火光中預感到了大元王朝的末日,兩個月後,明軍攻入大都,元順帝從健德門倉皇出逃(詳見後文)。大聖壽萬安寺落荒了數十年之後,因磚石結構而幸存的白塔周圍,在明代建起了道教的朝天宮,後又改建為留存至今的妙應寺,但它的規模卻不到元時的十分之一。唯一沒變的隻有阿尼哥的那座白塔,曆經了700多年風雨仍然屹立在附近民居和重建廟宇的局促包圍中。

在阿尼哥和八思巴出現於大都之前,蒙古大汗們就顯示了對所有宗教的熱情與包容。從成吉思汗開始,他們就意識到憑良馬勁弓隻能奪取土地和財富,尊重和利用不同民族的宗教信仰,才能收服人心長治久安。為穩固中原統治,禪宗佛教與道教也都成為大汗們拉攏的陣營,各有風光。成吉思汗當年在給中原道教全真派領袖丘處機的詔書中就曾提到:“來從去背,實力率之故,然久逸暫勞,冀心服而後已。”為了緩和民族矛盾減少殺戮,“長春子”丘處機不惜以古稀之年應召西行,跋涉三年,終於在大雪山(今阿富汗境內)見到成吉思汗,被譽為“神仙”、“太宗師”,並受命“掌管天下道教”。1224年後丘處機住持於燕京天長觀傳道,改其名為長春宮(並埋骨於斯),也就是今日北京廣安門外香火依然旺盛的全真道龍門派祖庭白雲觀。
後來禪宗佛教臨濟宗的高僧海雲,在遠赴漠北為忽必烈講法後被尊為“天下禪宗之首”,奉旨統領佛教,他的弟子劉秉忠也成為大元棟梁。海雲禪師圓寂後葬於大都城南的大慶壽寺,修建大都南城牆時,海雲及其弟子的兩座骨塔因正好位於規劃的城基之上,麵臨拆遷的命運。然而在緊要關頭,對海雲禪師心懷崇敬的忽必烈毅然下令:“勿遷,俾曲其城以避之。”於是元大都南牆為此而繞出一小段弧形的彎。雙塔被幸運地保留下來,一立就是700多年。直到解放後的長安街擴建工程中,奇跡未能再次出現,雙塔終被同寺院一起拆除。
忽必烈定都大都之時,盡管在八思巴影響下,藏傳佛教早已取得了元朝宗教的主導地位,但在大都城中和整個中國,無論中原傳統的佛、道,還是外來的伊斯蘭教、基督教,都從未受到排斥,並受到平等的尊重。

【大都的客】
元大都外來的貴客除了尼泊爾工藝大師阿尼哥,還有一位更著名者——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他於1275年來到大都並在這座國際都會生活了很長時間,他對大都的記憶也成了後人對這座輝煌而神秘的“汗八裏城”展開想像的藍本。其實,在元朝來到大都的外國人遠遠不隻馬可·波羅。繁榮開放的大都就像一個聖地,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朝聖者。
馬可·波羅的行紀中有這樣的描述:“應知汗八百裏城內外人戶繁多,……郭中所居者,有各地來往之外國人,或來貢方物,或來售貨宮中……”這些絡繹不絕的使團和商隊來自歐洲、非洲、西亞、中亞、南亞以及日本和朝鮮。其中有一個群體的人數巨大,他們便是從中、西亞東來的回回人。大都建成前,燕京路的回回商人就已經達到2900多戶。事實上早在成吉思汗出現之前數百年,聰明勤勞的回回人就在蒙古各部、中國西北及中原等地出入經商。隨著蒙古的壯大,並將中亞、波斯並入版圖,更多的回回移民來到東方定居,他們中不僅有商人,還有貴族、工匠、學者和平民,因此出現了“元代回回遍天下”的局麵。在今天牛街清真寺的東南角,還可以看到兩座穆斯林的“篩海墳”,墓中人就是當時遠來中國布道、最終將屍骨留在大都的兩位伊斯蘭傳教士。應該說,他們和成千上萬留居大都的回回移民都不再是大都的客人,而成為這座包容萬象的城市的一部分。
黃昏的薄暮中,牛街清真寺依然在北京城南繁忙地迎送著穆斯林信眾,為我們引路的回族大爺似乎看不出這座建於遼代、後經曆朝擴建翻修過的禮拜寺和元大都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元大都隻不過是它漫長曆史中的一站。我們漫遊在北京這座巨大的現代都市中,尋找著它悠遠歲月中的一站,而抓住的始終隻是它的這一絲、那一角。我們又何嚐不是元大都的客人呢?隻是這個主客關係不再僅僅來自於空間的距離,還有時間的阻隔和對曆史的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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