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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曼小窗之一: 謝 娘 (上)

(2007-09-29 11:56:12) 下一個
徐曼小窗

謝 娘 (上)


其實應該叫《謝娘恩》才確切,但“謝娘”聽起來似更多一點美感。
今天一大早不知怎麽搞的,似醒非醒,腦海裏突然跳出了許多往事,大概是母親節到了?大概這個春天我特別孤單?過去我少有如此的。哦,我的母親我的媽,請在今夜的夢裏再叫一次我的乳名吧!

好想再孝順父母一次

好想好想!媽,好想再好好孝敬你和我爸一次,可惜今生沒有機會了,偶爾會在夢裏看見你眼角的皺紋,我爸的眼睛還是那麽神氣,但你們總不開口說話呢??權且讓我在母親節這天,寫點什麽吧,算我對爹娘的想念和紀念,願您們在天上的靈,看的見,聽的清……假如有來生.........嗬,媽呀,不等敲完這幾個字,兒已淚流成行!因為女兒隻有在鍵盤下才可以一聲聲地呼喚“媽”這個對我來說太奢侈的字眼,9年了,我已經沒有機會發“媽——”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音符了。

突然想起21歲那樣,看見好友小曹的爸爸打著傘來接她下班回家,遠遠看見他們,我躲在一邊哭了,那是我平生唯一的一次對有父親的女兒產生嫉妒,因為我今生不再有這樣的福份,那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孝順我媽,應該說我是個懂事的女兒,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輝?

媽,此時我多想你能象過去一樣,靜靜地,哪怕傻傻地看著我,坐在我身邊就行。我想你粗糙的手,想你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想你好看秀氣的臉龐,想你臨終前微笑的摸樣;想你的壞脾氣,也想你在我年少不聽話時、怎樣打我,還想你有時冷冷的眼;更想你在我四歲那年受驚嚇時,怎樣夜夜為我“拾魂”,在我熟睡的帳前四角落米,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我可憐的兒啊……”,你知道麽媽,其實我醒了,我喜歡你那樣柔柔的聲音,我享受你撫摩我的手心,在你扇子不停的搖動下,我不知何時又睡著了,這情景已經刻入我的生命;

對了,還想起臨出國前想再一次去你和我爸的塚前坐一會,然,卻未能成行!你知道嗎媽媽,當我站在通往陵園的公路上,看見滿目黃土瀝青,一塊告示牌橫擋去路,並說要3個月以後才能開通時,我真是欲哭無淚,我三天後就要啟程,此行鄉關萬裏,何日是歸程啊??

上帝啊,為什麽我連臨行前去爹媽“身邊”小坐一次的資格都不給??是你怪我爹媽在世時不好好體貼,如今沒了,倒想起孝順來了??我早幹嗎去了???

其實我比你軟弱,更沒有你堅強
知道麽媽?你一直以我為驕傲,其實,孩子都看著自己的好,其實我比你軟弱,更沒有你堅強,其實,除了多認識幾個字,凡事我不如你想的開。
我爸自幼與咱們相處有限,他一生奔波於高山峻嶺間攔河築壩,你會劈柴、挑擔、搭雞窩、砌爐灶,半夜有什麽動靜,你會提著把刀衝出去,然後回來安慰3個孩子:沒事,睡吧,媽在這兒呢,不怕。

我爸被肝癌折磨的死不了、活不成,靠打杜冷丁和嗎啡捱時辰,醫生跟我們商量停止救治,讓你爸少受點苦,我和弟弟堅決反對,堅持拖到最後一分鍾,記得事後你跟我悄悄商量過:“兒啊,讓你爹早點去吧,可憐作孽啊,受活罪啊!”我愣了,用一種特別古怪的眼神盯著你,想,這無異於要殺我爸爸啊!我媽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現在我才清楚自己是多糊塗啊!讓我可憐的爸爸白白多挨了那麽多痛苦,我怎麽就那麽蠢,為什麽不聽我媽的?但,作出如此決定的,竟是一個傳統觀念極深、沒受過多少文化教育的家庭女人?即便是今天,如果是我,我也做不到啊。

你隻在童養媳時讀過很短的私塾,比同輩人多點見識,知道孫中山比毛澤東多,你有極濃的封建傳統思想,但在處理父親後事時,你頭腦極冷靜幹練,當時老家的親人因故都沒能來,你的高血壓超過了200,醫生說很危險,讓你住院,你不肯。兒女尚年幼,孤兒寡母,身在異鄉,我已不記得你是怎樣扛住了那段人生的苦難時刻?

記得當時電影院正熱播電影:《第二個春天》,我讓弟弟陪我爸,強行拉你去看電影。項莊舞劍,意在沛翁,我們都記不得自己看了些什麽,不等散場就往醫院奔。鄰家看見我們母女在看電影,閑言便來了,我氣憤,你卻說:“我兒,自己哪裏痛自己清楚。”

大概經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你的觀念比一般人開化的多,你教導我和弟弟們:
“要想孝順爹娘現在就孝順,到我死了你們再想起來孝順、厚葬、燒香,都是空客氣。我死了也不想麻煩你們,不要把骨灰盒帶來弄去,一把灰,沒意思,找棵樹埋了就算,死罷死罷,死了就罷,我可不喜歡討人嫌,成為兒女的累贅。”

我有兩個弟弟,但他們全都生的是囡囡,大弟為此憋悶了很久,覺得對不起爹娘,我們這枝脈算是斷了香火,誰知你比誰都想的開:“羅嗦,丫頭更好,我喜歡!”看見你開心,弟弟們還有什麽好說?

對你容貌的最早記憶

你一直說自己長的不好看,其實你一直很美,直到你去天家,71歲的人了,幾乎還是滿頭青絲啊!你是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女子,至今想起來,都是兩個字,斯文,秀氣。我對你容貌的最早記憶,是你30歲那年照的一張放大、上色的彩照,細眉秀目,牙齒潔白,兩條長辮子上有兩朵粉色的蝴蝶結。

嫁給我爸時你已年過三旬,比我爸大三歲,還有三個孩子,我爸卻是第一次婚姻,即便今天我想起父親的相貌也是英俊睿智,有棱有角,極具個性,但他堅決娶你,可見你的魅力和吸引力。為了娶你,家裏人疏遠了他,但他義無返顧的離開了 。

沒有人告訴我,在你們開始和決定這場婚姻時,發生過什麽浪漫和曲折?有過哪些故事?雖然我多次拐彎抹角地“誘騙”你,你總是守口如瓶,不是不願講,是懶得說,似乎你忘了過去所有的痛苦與歡樂?這一點,我是怎樣的不象你啊!!
一直到父親去世後送回故裏,親戚才悄悄告訴我,你爸爸家的人一直就反對這門婚事,嫌棄你母親,直到父親去世,他們仍耿耿於懷,但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發半句怨言,我的印象裏,你常告訴我,在遙遠的江南故鄉,我的姑姑叔叔們很愛、很想念我們,因此,我自幼就有濃濃的“鄉思”情結。

記得小時候,我一直是班裏或學校比較出眾的女孩兒,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我穿戴比較“特殊”,那可是穿“一馬灰”的年代,何況家境並不富裕,但我總能穿上你做的式樣別致的鞋子,改製的外套,跑到很遠的地方買來的麵絨花布,背上你給我編製的花書包,頭發後麵悄悄地係了隻花蝴蝶,記得我穿的白球鞋就是你曾經舍不得穿的“力士”鞋呢,每每看見自己活潑的小囡象蝴蝶般飛到學校去,你總是以罵代誇,但我讀懂了你眼神裏的滿意。為此,我不在乎在學校遭受過那個時代特有的、莫名其妙的變態侮辱和譏笑, “審美”的芽兒在怪石嶙峋的荒漠裏悄悄的生長,媽,為此我感謝你。

中國人是用“罵”來表達“愛”的

我也要說,媽,你太能幹,脾氣太壞,很多時候,我怕你。我從小就是個極其好奇的女孩,卻不會做任何女紅,因為你不讓我碰任何針線,嫌我大針小線破壞了你的完美,弄壞了你的針頭,耽誤了你的工夫,罵我們“是討債鬼”,即便我偷偷學做紮破了手不吭聲,你發現了也堅決反對,為什麽?因為幫倒忙,還弄傷了手,邊心疼地給我包紮邊罵:嫌我累不死嗎?!這些血要吃多少雞蛋才補的過來?

若飯做焦糊了,又趕上你情緒糟,那就完了,你常常會把整鍋飯都倒掉、摔爛,罵我們是孽債。我常想:咳,真是我不好,下次不做了,哼,做也不行,不做也不行。
現在想起來真的要謝謝你,如果我真的也象你那樣心靈手巧,現在怕是早就累死啦!

在20歲上,父親永遠地去了,不久小弟就考上了大學,為了不讓小弟有缺憾,你日夜烘、烤、曬、賣瓜子,以資助兒子的生活費。我知道了又急又氣,你這樣做讓左鄰右舍怎麽想我們當老大的?我們還有臉麵見人嗎?還有,你的血壓居高不下,大夫叮嚀要少爬高,小弟那廂有我們當哥哥姐姐的呢,你卻樂此不疲,嫌我們磨蹭,比我還快的爬上房頂曬瓜子,我們隻好陪你一起爬、烘、曬。其實我知道,你是為了不讓小弟因為沒了父親而覺得自己比人矮一頭,兒子能上重點大學是你的體麵,幾個鄰居家到是有錢,他們的孩子卻連高中都考不上,每每這樣想來,你活的就帶勁兒!

天道酬勤啊,你的生意也出奇的好,不僅好吃、足稱還比別家便宜,客人臨走時還會額外抓一大把給人家,因此咱家的生意不用到外麵去做,每天上門求購的人就供應不起。奇怪的是,那幾年你的血壓下來了,紅光滿臉,到後來弟弟大學畢業了,結婚了,安頓了,你的身體反倒又不行了,咳,媽呀媽,容女兒說你一句:你真是個勞碌命。

中國人是用罵來表達愛,媽更是,你始終吝嗇用好聽的話讚美你的孩子,你從來就以為我很勇敢,其實,我非常膽小,我永遠需要你的慰籍和嗬護,可我總是失望。到了談戀愛的年齡,我偶爾超過你給我定的回家時間:最晚10:30,你也是罵,但這回不是愛,可真的是在開罵,能把我罵出花來,罵的四鄰都聽見,罵的我好恨你,好想撞牆去死算了。

年紀越大你越沒了脾氣,無論我受了怎樣的委屈,你總是用淒楚迷離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我,然後用已不再粗糙、溫暖的手抹掉我的淚:“明明,我們回家吧,聽話。”其實,這也夠了,我還能期待老實本分的母親什麽呢?我不是期待你也能罵出花來,我隻是期待一個慰籍。

晚年,你患了老年癡呆症,見了我,笑眯眯,經常會孩子般地冒出一句:“我的小鬼囡越看越好看……”,當著兒媳婦的麵,不管人家臉上掛住掛不住,會毫不客氣地一句話扔過去:“你不行,頭發太少,頭皮我都看見啦!”媽,你真是老糊塗啦,虧得弟媳不介意,大家象哄孩子般哄你。誰知有一天,你突然冒出了一句蒼涼、動情、讓我銘記一生的明白話!

(未完,待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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