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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場 - 2

(2007-09-27 11:36:45) 下一個

本來那采石場的任務還算一帆風順,眼看春天來了,到處開始化凍,再幹半個月也就大功告成。

誰知道,有一天俺連長大人親自駕到,帶來兩瓶‘北大荒’,說是慰問俺們這些人。同時悄悄告訴,說是連隊裏已經有了足夠給知青蓋房的石料,我們很快可以往回溜了。

這都算是好消息。可他還帶來一位不速之客,上海知青,外號小兔子的。

小兔子幹活沒啥能耐,但很會說話,討人喜歡。來了不久就成了連長的老鄉,這陣子正準備參加團裏和師裏將要舉辦的兵團戰士‘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講用會’。現在的人們大概不太明白這是什麽名堂,要說是某種勞模會或者先進分子表揚大會大概不會太離譜。兔子覺得他的準備材料有點弱,有待加強。畢竟天寒地凍,連隊裏可做的事不多,就想到俺這裏鍛煉鍛煉,充實他的材料。

俺作為本連隊在當地的‘最高當局’安排他和俺的部下‘老牛’們一起抬土裝車。春天化凍,每天有大量風化石和泥土坍塌,不搬走浮土沒法取石頭。

兔子到底是聰明人兒,很快就發現點火放炮最有豐富材料充實他的報告。連長親自給俺來信,要俺給兔子一個機會。而且說,這也是全連的光榮。

可俺知道,放炮,用俺們那時候比較粗鄙的話說,是‘登梯子操駱駝 – 玩懸的’,搭上小命也就是一轉眼的事。

就是那個冬天,全師通報事故死傷的知青就有40多人。

可這官大一級壓死人啊。雖然俺是本地最高當局,可連長還是管著俺的。咳,沒轍,還是服從命令吧。多教教兔子,也許能把這差事對付過去。

前麵說了,為了省導火線,每個炮眼裝完炸藥,封上稀泥後,岩石表麵就留一點點藥線,剛剛能夠點火。到臨點火前,用小刀在線頭上個一個斜口深到火藥,然後再嚴實地蓋回去,怕受潮。刀口自然越朝上越好,導火線多留點就會多點安全。斜口可使黑火藥多露出一點,容易點火。

那天要放的炮多,每人分了八個炮。由於炮多,頭兒開恩,每人發了一支‘大前門’用來點火。平時都是用迎春煙。煙梗子多,容易熄火,老得勤嘬著點。俺把兔子叫過來,分給他一個炮,講清楚操作過程, 讓他親自動手,用小刀割開藥線。兔子聰明,一教就會。就一個炮,應該沒問題。

等到全體人員撤走,炮手們各就各位,大前門點著,緊貼著藥線的火藥,冒著縷縷青煙。

於是,指揮的小紅旗猛地往下一砍,點炮!

炮眼散在各處,事先就已經算好了點火路徑和順序。紅旗一擺,香煙的火頭就搭上藥線的火藥,‘嗤‘地一聲,竄出藍色的火苗和青煙。

趕緊往下一個炮位跑,心裏開始倒計數。那年頭,沒手表。手表是稀罕高級玩意兒,一般人不趁。計時全靠心裏倒計數,一般從60 往下數。點完所有的炮,隻要還剩30, 就可以安全逃到掩蔽所。

幾個炮手口裏一邊念念有詞,一邊在藍色嗤嗤作響的煙霧裏上竄下跳,點著一個又一個導火線,倒也是按部就班,例行公事。

就在這時,要命的事發生了。

第一個點完炮的人,按規矩打個招呼,喊一聲‘走了’,撒腿撤了。跟著兔子的哭腔隨風飄來:‘我點不著火,回來再點。’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著那人一溜煙,跑了。

氣得俺大吼“滾回來”。沒用,兔子已經絕塵而去。

俺心裏叫苦,趕緊點完剩下的,再往兔子的炮位回竄,這就完全出了俺事先的‘計劃’。

為了兔子方便,這個炮位比較低,炸下來的石頭會埋住炮眼,排炮困難而危險。想著反正最後排炮俺還是跑不了,情願趕緊把炮點了,總比回來冒險排炮好一點。

采石場就剩俺一個人了。到處都是嗤嗤冒著的硝煙。待到打開藥線,禁不住又是叫苦不迭。兔子把藥線頭上的火藥搞得一塌糊塗,地上半截熄滅了的大前門。大概是太慌張,兔子使勁把煙頭往火線上摁,火沒點著,香煙給搓爛了。

趕緊摸小刀重新割個口子。摸遍全身,才想起小刀給了兔子。急眼了,往皮帽子的護耳裏抓了一把,居然還有一根救命的白頭火柴。這是炮手們最後的絕招。火柴頭緊按在藥線頭上,火柴盒的磷皮往上一擦,心裏盼著老天爺開眼,無論如何幫個忙。俺運氣是在不錯,‘嚓’地一下,火柴頭發出燦爛的火花,激燃了藥線,冒出藍色的火苗,大功告成!看也沒有再看一眼,撒腿就往外跑。

沒跑幾步,停住不跑了。

俺意識到,倒數的數兒不足20了。不等俺跑到掩蔽部,那些炸起來的漫天飛石就會攆上俺,雞蛋大的一塊就可以送俺永遠回城歇著了。

NND,走也不是,跑也不是,看來老子的小命今天算是玩完了。

想到這裏,反而不急了。站在那裏,狠狠一口,把半截大前門嘬到燒手指頭。嗬嗬,窮途末路不忘財迷一把。眼光四麵一掃,大喜。上午塌方的一大堆風化石和泥土正在離俺不遠處。那些抬土的人們把那裏挖了個不深不淺的坑,剛剛可以藏住人。除非老天爺誠心和俺過不去,炸起的石頭不太容易落到那裏。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俺毫不懷疑,這次是俺一生中百米最高紀錄。攆不攆得上劉翔,沒書麵紀錄,不好亂說。反正是連竄帶蹦,一個跟頭就栽進了坑底。

抱頭,堵耳朵,匍匐著地。還沒停當,‘嘣’的一聲,第一炮開炸。

因為是炸藥vs.石頭,硬碰硬,沒有電影裏那種‘轟’的聲音。代之的是嘎嘣脆的嘣嘣短促的爆炸。連續的爆炸,震得俺那個藏身之處象小船似得搖晃,五髒六腑給震得管不住了一般,耳朵嗡嗡地亂叫。橫飛的石塊打在頭頂的樹幹上,當當地響著提醒俺竭盡全力縮身,恨不得縮成個刺蝟才好。

落到這個地步,恐怕是情願做潘長江,也不願做姚明了。

本來還想數一下爆炸了的炮數,可很快腦袋瓜就暈暈乎乎起來,計數功能全部喪失。

好像過了很久,炮聲沉寂下來。翻身坐起,采石場裏滿目乳白色的硝煙和石粉嗆得直咳嗽。全身上下,居然毫發未傷。石場裏炸下來幾大堆新石頭,足夠運輸半個禮拜的。

不一刻,山下傳來了人聲。兔子,連長,和幾個炮手哥們跑在最前麵。據事後他們說,一路盡琢摸著怎樣給俺收屍呢。

嘿嘿,真TMD晦氣。

看見俺一頭一臉的土傻坐在那裏,他們一個個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俺腿肚子發軟,站不起來,連長趕緊扶住俺,好大的麵子呢。兔子一臉的不好意思,湊過來想說點啥,氣得俺抬腳想踹丫的。還沒提起腳來,自個就來了個一個大趔趄。

就俺這幅熊樣,算啦。

大難不死,俺正經當了幾天‘英雄’。待遇不錯,每天兩碗雞蛋掛麵,饞得那些小子們口水流了三丈長。

幾個哥們用電影裏的台詞恭維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說還好,這一說,害得俺半年之後,差點丟了小命。

這是後話,不在這裏羅嗦了。

最後,離開采石場,俺們還是帶個傷號。

塌方,一大塊風化石順著山坡往下滾。俺們那個會計也順著山坡往下逃,跑在一條路上。大夥兒拚命喊,叫他拐個灣。他可能是嚇壞了,也可能對自己的短跑速度深具信心,居然和那大石頭賽跑。終於被石頭攆上,一聲慘叫,一條腿永遠留在了山坡上。

那年頭領導們不願意說‘工傷‘這個詞兒。給改他成了‘為革命英勇負傷’。回家後立刻免去了‘牛棚待遇’,算是 因禍得福吧。

回連後蓋房子,看著那些花崗岩大石頭,心裏漸漸明白,這世上真是沒有白吃的午餐。算是下鄉的第一個‘收獲’吧。

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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