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雨, 說是飄吧, 看不到雨滴, 連地上一灘灘的積水也不起波瀾, 隻是顯著昨夜好大雨. 曹愈, 葛督和樸永勝把車停在離六子家很遠的一個胡同口, 打算走著去他家. 樸永勝抹著臉, 罵著那飄來飄去的霧水, 腳下左扭右扭著, 靈巧但做作的避開地上的積水. 葛督兩手插著兜, 叼著煙, 好象沒抽, 隻是自己走著, 淨直走著, 不管水窪的深淺, 偶爾甩一下頭, 甩飛那發中剛剛從霧裏凝出的水滴, 不等它落下, 借式抽了口煙, 也抖飛了灰. 曹愈夾了大哥大包, 穿的很體麵的西服, 有一答沒一答的和哥倆說著啥, 又象自己言語, 葛督不吭氣, 樸永勝續著話茬, 增加著內容.
到了六子家樓下, 雖是雨天, 還是有兩三個無事的老人在樓下轉悠, 看著他們三人, 盯著看, 透著緊張和渴望探聽消息的目光.
“你們是去柳明東家吧?” 一個老太太忍不住問道.
“他家是四樓, 都在家呢.” 老太太看三人不回答, 熱心腸的提供著信息.
“你們是…?” 老太太想有些信息回報, 看著三人不接話音.
“哈, 大媽, 我們知道, 謝謝您啊, 謝謝.” 樸永勝笑著, 答著, 笑的燦爛, 答的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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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 樸永勝敲門.
“誰呀?” 一個平和的聲音, 女人的, 上了年紀吧, 透著衰弱.
“大媽, 是我, 永勝, 哥兒幾個來看看您.” 樸永勝禮貌答著.
門開了, 六子他媽很瘦, 頭發梳的整齊, 眼窩陷著. 六子他爸很胖, 沒說話, 看著三人, 微弱但出聲的喘著氣, 坐在屋角的一個沙發裏, 走街木匠打的那種. 聽說六子他爸是當年部裏一些幹部去幹校勞動, 認識了他, 得了他的照顧, 回來時就一起來了北京.
哥仨坐下了. 樸永勝放了兩萬在茶幾上, 是個挺流行的玻璃茶幾. 就放那了, 哥幾個都沒說話, 屋裏也靜了, 連六子他爸的喘息聲也停了. 冷著, 就那末冷著, 死一般似的.
“你們他媽的誰呀? 替那孫子買命是吧?” 也就十六七歲, 瘦, 但有股血楞勁兒, 他是六子的弟弟柳明學, 從邊上的屋裏衝出來吼著, “好, 我先替我哥拿命了.” 他直奔廚房.
“別, 別, 明學是吧? 我是永勝, 老和你哥喝酒的.” 樸永勝身手不慢, 笑著攔住了他, “我們是來說說這事.”
“別鬧, 坐那,” 老太太很冷靜, 連身都沒起, 透著威嚴.
“媽! 我認得他們, 是那孫子的人.” 明學還楞著, 但停在樸永勝的臂彎裏, 沒再掙.
“我知道, 你坐.” 老太太看都沒看他, 自己拿起了茶, 喝了一口, 有些燙吧, 低咳了兩聲. 六子他爸也沒說話, 隻是喘息聲又起, 比剛才大了些.
“阿姨, 您看啊.” 曹愈說話, “這事如此, 我們都不願的. 明東走了, 但何老太太眼也瞎了, 苦啊, 何苦呢您說?”
老太太哭了, 就兩滴眼淚, 自己搽了, “明東是撮呀, 拘了兩次了, 但, 一個人呀, 就走了?” 聲音好弱, 也顫著, 少了剛才的冷靜和威嚴, 隻是一個母親, 失去孩子的母親.
“是, 阿姨, 您別難過. 我們也是來看看能幫些啥. 另外幾個和明東一塊去的都拘了, 他們是持械入戶呀, 都要判的. 何得誌失手, 他媽也瞎了. 您看, 咱能不能就聽政府的? 讓這事兒了了?” 曹愈說著.
“了了? 孫子兒! 兩萬? 了你姥姥!” 明學又跳了起來. 沒去廚房, 隻是跳了起來麵對著三人, 盯著, 等著, 也念著他哥吧? “我知道, 你們有人, 就判幾下, 人死償命!”
“唉.”曹愈歎了口氣, 閉了眼, 不再說話, 也不看.
樸永勝, 笑著, 長輩似的摟著明學, “這不說著呢嗎? 別急, 坐.”
小子有股勁, 一晃摔開了樸永勝親熱的懷抱, 繼續盯著, 但隻盯著坐在那一直沒說話, 也沒閉眼, 而且也盯著他的葛督.
是坐嗎? 是斜靠在沙發裏, 頭也就比沙發背高一點, 腿長長的伸著, 膝蓋到是直角, 兩腿劈著靠在那裏. 斜眼向上看著明學.
過了一會兒…
葛督說話了, 沒有笑, 也沒動靠著的姿勢, 也不高聲, 隻是很冷, “你對了, 得子兒是我兄弟, 是買命, 但你賣的了嗎? 來了, 大家是麵, 互相襯著. 你狠, 六子沒(MO..四聲)了, 得子媽瞎了. 你等著, 他也等著, 幾年後,快, 你去見他.”
老太太顫了一下, 很微弱, 明學沒動, 眼光少了血楞, 多了份委屈, 還是孩子, 沒打過架的孩子.
“都拿出來.” 葛督看著老四. 老四不情願, 但掏了出來, 他衣服裏的兜好大, 全拿了出來, 身體看著也單薄了許多.
錢在茶幾上了. 小小一堆.
“八方在這, 我們不是來買命的, 你們也賣不了. 是, 我們是有人. 我不用來這. 但來了, 就是想互襯著, 了了它. 你們別再找了, 幾年後, 我保證得子不找你們.” 葛督看著明學, 老太太也看著明學, 擔憂著, 母親的擔憂.
靜, 都不說話. 曹愈仍閉著眼. 樸永勝被摔開手後, 一直站在明學旁邊, 掏了錢後, 還是站著. 想笑, 又收住了, 有些尷尬. 葛督點了顆煙, 沒抽, 拿著, 身子蹭了蹭, 也坐直了. 明學沒聲, 看著他媽. 老太太低下了頭, 不再看著明學, 不再擔憂誰, 隻是哀傷, 哀傷的哭著, 無聲的, 淚亦很少.
“就這樣吧.” 老爺子, 應了聲. 停了一下, 又開始了那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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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樓, 沒有開始的禮貌. 連樸永勝都沒說著再見的話. 門在身後關上了, 很輕, 再經不起響動似的, 老太太關的門.
樓下最初的幾個無事的老人還在, 又多了幾個, 象有事做的鄰裏也站在那, 見了葛督三人出來, 都移開了目光, 好象不是在等著他們下樓, 等著消息…
天下起了雨, 還小, 但是雨滴了. 三人加快了步子去找車, 都不再避著地上的水, 也不再說話.
“你和六子喝過酒?” 葛督敬直走著, 突然問.
“沒, 弄和音兒熟兒, 誰認呀, 人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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