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亞平在美國的最後時日

(2007-09-13 15:22:19) 下一個
夜深了,繁星點點閃耀在天空,我送走了最後一批來看望亞平的朋友們謝謝你們,我們會很快見麵的。亞平對每一個來送行的人微笑著說,五月的馬裏蘭早已是一片春色,但我仍覺得有陣陣寒氣逼來。關緊了門我輕輕走回到亞平的床邊,心如刀絞般地望著他如今那麽削瘦的臉,才僅僅二個星期亞平已經掉了二十多磅,我撫摸著他的手,他突然用力地緊握了一下我的手,是那麽有力,我誇張地叫疼像從前那樣,他頑皮地笑了笑,我們又開始沉默。千言萬語我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心中亂成一團,這是我們倆在美國一起渡過的最後一個夜晚了。

   小真飛機票放好了沒有?

   Yes, Sir。

   我學著什麽故做輕鬆地叫到,想把氣氛緩和一下和亞平開個玩笑什麽的,多少個日夜我們這簡樸的小房間裏總是蕩漾著歡笑,他也在努力著,幾分鍾前我幫他擦身他開玩笑說:看我夠不夠非洲饑民的形象?一見我難過的樣子他又趕緊說:回國後不出二個月我又會長壯的,中藥一吃就會好了。他神秘而又認真地說我還要學氣功,到時候我們比功夫他伸出手做了個發功的樣子,天真地笑著發黃的雙眼比平時顯得更大、更明亮閃著調皮的光彩。

   我真是不敢相信,二個星期前亞平突然大出血住進醫院,二天過去了仍是止不住血,亞平起先還輕鬆地對我說是胃出血一會兒就會好了。我不放心找到他的主治醫生,醫生奇怪地說:怎麽?你丈夫沒告訴你?我在四天前就告訴了他,90%的可能是得了肝癌。四天前!肝癌?我的頭像是被誰猛擊一錘,這怎麽可能?四天前亞平從醫院回來就忙著幫我調試程序,晚飯後我們照常去散步,我問他醫生是如何診斷他最近二個月總不見好的胃痛,他說:哦還沒有結果。你聽小鳥叫得多好聽,明天我們來喂鳥好嗎?春天真美。亞平岔開了話題。這麽說,這麽說,亞平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我怎麽一點也沒有查覺,我真那麽遲鈍?我盡力控製自己用變了調的聲音問醫生:真是那個…………我丈夫能活多久?”“我很抱歉地告訴你,如果繼續惡化你的丈夫隻能活24個小時。醫生殘酷地說又加上一句同時要看你丈夫的毅力,他是一位少見的勇敢的人。有些人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會失去正常的人格和理智,可是亞平沒有,你始終樂觀,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天過去了,二天過去了,隻要亞平是醒著他就和大家開著玩笑談著學校的事,二個星期過去了亞平靠著他驚人的勇敢、毅力和決心從死神手中贏得了時間。出院前亞平握著曾對他束手無策現在又是如此驚訝的醫生的手說:等我回中國治好病後,我會把用的什麽藥,采取的什麽治療措施詳細地寫信告訴你。醫生感動地半天才說出一句:謝謝你,我的朋友。醫生又遞給我一袋病情記錄並說:我的診斷不一定準確,請中國醫生參考,你的丈夫是一位可愛而偉大的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此時我希望美國醫生的診斷是錯誤的,可不是嗎,一般人得了肝癌都要疼痛難熬,可我從未見亞平皺過一次眉頭,發出過一次呻吟,不痛就不會得肝癌,這個天真的念頭一直支持著我。

   亞平快睡吧,明天將會是一整天的飛行呢!

   我不想睡,到了飛機上也一樣可以休息他頓了一下又說楊明輝、小萍他們現在已經上路了,從Oregon開車到舊金山十二個小時的夜路可真夠他們受的了,你知道我們可是鐵哥們。

   亞平用眼睛緩緩地環視著排在書桌上的許多卡片,那是同學們送來的關切,他動情地對我說:小真記住,有這麽多的人給我的幫助和鼓勵,小楊、老章、孫效柏、吳立夫、黃元庚……他一個個地念著大家的名字又認真地看著我說:千萬不要把這當成是應該的,你要替我多為別人著想。”“放心吧亞平。我真不知是勸他休息還是繼續聽他說下去,我是多愛聽他說呀講呀。他覺悟地看著我微笑著說:同時也謝謝你對我照顧得這麽周到。我的鼻子發酸為人民服務!我避開他的目光又強調了一句該休息了,暫停!他聽話地閉上眼睛但嘴又在動幾點了?我歎了口氣道都十二點半了,亞平他突然坐了起來你需要什麽?我看他急忙的樣子趕緊問道我想給同學們發個mail和大家告別一下,大家都對我這麽好。說著他已經走到計算機前端正地坐著To all the people I love”(給我所有愛的人們)亞平慢慢地在鍵盤上打出一行字。計算機的顯示器照亮了他的麵容,那雙總是充滿著智慧的雙眼在長長的睫毛下也一閃一閃,望著他坐在計算機前熟悉的姿式,我的視線模糊了。

    有多多少少個不眠之夜,亞平就是這樣在計算機旁渡過了,多少次當我從睡夢中醒來總見他在忙著,用深色的衣服把光線擋得嚴嚴實實是為了不影響我的休息。我這是打算和計算機結婚了他幽默地說我在文革中被誤了近十年,現在就要花雙倍的努力去把時間爭回來現在不拚更待何時?每次我試圖去勸他注意休息,他就會嚴肅地回答這樣的話。我們倆剛相識不久時,一次在他給我的信中寫到我期望的伴侶是要能在事業上、學習上支持我、理解我的人。亞平,我理解你,理解你對知識的渴求,理解你在學習上的嚴肅認真的態度,我更敬佩你的正直、勇敢、憂國憂民、時刻關心祖國命運的胸懷。今年初,當國內出現學生遊行等事情後,亞平常和一些同學談到深夜,和遠在Oregon的好友明輝多次長途交談,最後還和一群同學到了《人民日報海外版》的負責人家中交談至淩晨,提出他自己的看法。亞平曾激動地說:我李亞平這一輩子決不說假話,要說就應該是實話、真話,每個人都這樣,我們的祖國會是大有希望的。一些人對國內的不正之風、官僚主義現象不滿常發牢騷,他也同樣是深惡痛絕,但亞平認為我們不能光是不滿,我們的國家現在真正需要的是實幹家,我們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做實事上而不隻是在說上。

   明天大家就會見到我的mail了,那時我已經不在馬裏蘭了亞平呐呐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I miss all of you”(我想念大家)亞平那雙眼睛是如此留戀地盯著屏幕,吸了一口氣他又打到and wish you succeed on your study and research”(祝你們在學業和科研上取得成功),他把身體坐得更直些,屏幕上又顯示出一行We will meet again very soon”(我們將很快見麵的),I love all of you” “yaping”他莊重地按下最後幾個鍵盤,用雙手深情地撫摸著那些熟悉的鍵盤,又伸手輕輕地拂去顯示器上的一點點灰塵,我的老朋友他輕輕地說我們會再見麵的,他又堅定地加上幾個字。

    我的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不是嗎?他病危時還惦記著上課,對趕到醫院來看望他的同學一再叮囑代他記筆記,錄下上課的聲音。剛能在床上坐起來就急著叫我把計算機給他搬到病房裏去,好友明輝專程從Oregon趕來看他,他閉口不變自己的病情卻總是講學習、工作,給別人出主意。小真今天是你上課的日子,怎麽又跑到醫院來了?快回去上課那怕是趕上最後一節課也行。他對我的逃學大為不滿。李人,要抓緊時間練英文,我躺在床上也可以幫你複習路考的英文筆試他又對剛來美國進修、從紐約匆匆趕來照顧他的妹妹說。小楊,你不能隻顧學習,個人問題也應該考慮了是吧?這次我回國想為你留心一下,你說好嗎?剛出院的他又開始為別人操心了,他對別人總是像一團火。記得不久前一天晚上,他匆匆開車回家,一進門就立即翻箱倒櫃的你這是幹什麽呀?先吃晚飯好嗎?我說,化學係的老辜給燙傷了,我得趕緊給他找藥。亞平繼續翻著頭也不抬地說,我見時鍾已指向九點了,勸他多少吃一點,幫人要緊老辜是我們這裏平時給大家幫助最多的一個人,我說什麽來著——啊哈!我找到了!他高興地舉著一隻瓶子說:它!他樂得向我扮了個鬼臉飛也似地跑了,半個小時後回家他撂下這句話消失在門外。

   你這是怎麽了?三更半夜地和別人聊天,聊完了又要開始用功了?又是一個夜晚亞平仍在燈下看書。我哪裏是在聊天亞平啞著嗓子說這個同學孤自一人思想苦悶,想找人談談,我能勸勸就盡量勸勸,給別人一些安慰。你知道一個人在國外是多麽不容易,好了,你先休息吧,我再看會兒書,明天一早有考試呢。”“看你得個鴨蛋’”我故意嚇嚇他“‘鴨蛋可從來與我李亞平無緣他快樂的眼睛閃著光,寬闊的前額也在發亮,瞧你怎麽又這麽傻看著我,小姑娘?”“我喜歡你亞平,你真是個好人。”“真的嗎?他睜大雙眼故作驚訝地說我too你也不壞嘛

   歡迎你們到馬裏蘭大學……”深夜,他在編寫一本介紹馬裏蘭情況的小冊子。

   如何選購一輛經濟實用的舊車……”快天亮了,他趕著完成一篇指導大家如何選購舊車的文章。

   為了編寫一本馬裏蘭大學留學生、訪問學者的通訊錄,不知花了他多少天,幾百個人的姓名、聯係方法等信息靠他抽時間錄入電腦,這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他很自然地說道。

   錄像機使用事項:1.  2.  3. ……”聯誼會的錄像機上端端正正地貼著亞平用漂亮的書法寫的使用說人人愛護公物

   每個剛到美國來的學生和同誌都會遇到許多困難,我剛來時不知有多少人幫過我的忙每見我坐在飯桌前看著早就冷透的飯菜發呆時他就這麽說,真抱歉,下次一定記住打電話告訴你,我去飛機場接人了。”“哎呀真對不起給別人修車忘了時間了他舉著一雙髒髒的手跑回家又衝了出去再幫一個同學搬個家,馬上就回來。”“伯伯:您好,我想和您談談你們的孩子在這裏的一些情況……”他花了幾個晚上給一個不相識的老人講述他子女在國外的情況。

   亞平你真是太累了太操勞了。我心中一遍遍地念著的一聲計算機的顯示屏幕一下子暗了下去,亞平關掉了計算機站起身來小真,這下子可真要好好休息了。我的思絮又一次被打斷,他像是完成了什麽大事一樣呼了一口氣,對了把你的程序也帶上,在飛機上有時間看看,爭取得個A’”,上床前他又提醒我一句,我哽著喉嚨盡力控製著不在他麵前流淚。

   我走到窗前拉上簾子,突見一道發光的物體從天邊劃過,流星!我自言到,天快亮了——

   亞平:我永生的丈夫、恩師、兄長。你光輝短暫的一生流星般地閃過,但卻發出了耀眼的光和熱。你以自己閃光的智慧、頑強的毅力、滿腔的熱忱去照亮去鼓勵去幫助他人。

   愛你的妻子——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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