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自己同行
(2007-09-10 23:43:03)
下一個
一我小的時候,吃飯之前總是欣喜若狂,因為有東西可吃,吃了之後又悵然若失,因為擔心沒東西可吃。每年臨到要過年家裏卻快要揭不開鍋,既沒錢又沒柴。鍋裏的質量不高不說,煮飯更是工程浩大。但是在我的記憶中,一日三餐,沒一頓挪下。這在很大程度上歸功於我那日益發達的創造力,當然,這也證明饑餓才是創造力的搖籃。比方說引火,各種方法都有嚐試,最聰明的有兩招,一是給濕柴澆上煤油,多年以後我一個人在縣城讀書,用煤油爐煮飯,看著嫋嫋輕煙,想起以往,仍會感歎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潛力。但是象煤油這樣的奢侈品拿來生火做飯實在是罪過,而且本用來照明的煤油卻用來生了火,我就隻能用豬油照明。本用來補身體的豬油卻用來點了燈,這簡直就是飲鴆止渴,其結局幾乎是災難性的:因為缺少營養,我那時瘦得象根柴禾,初中畢業身高一米四十八,體重八十斤,就三毛從軍那淒涼模樣。而且這樣的機會也不多,好在我們家的牆壁是用篾條編成的。我便突發奇想,把牆拆下來引火,這樣,冬天拆牆,夏天再編上。但我這是反季節而行,家裏冬涼夏暖。而且每到冬天,母親看到家徒四壁,總是嘮叨,說我有敗家的傾向,我一有臉色不豫,她便振振有辭,來個現場說法,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場,弄得我很是不爽。照她的意思,煮飯就是煮飯,斷不該與煤油和牆壁聯係起來。在我看來,這種想法實在老套,普遍聯係正是創造力的體現:她兒子在饑餓的生理催化下,創造力直如滔滔江水,腦子裏什麽稀奇古怪的念頭都有。我當時甚至想要是我能吃屎喝尿多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但這實在太離經叛道,要是被母親知道,還不罵個狗血噴頭。幾年前回鄉下舅舅家裏時,舅舅挑糞時不留神掉進糞坑,佳肴了一番,事後舅媽談起來臉色自若,雖是意外事件,卻不以為恥。去年看《未來水世界》的電影才確信人的大小便能幹淨利落地處理後食用,又有權威報刊證實說這樣不僅沒病沒痛,而且能大大促進性功能。我心裏不由悵然:何不生在今日?這就是說我對母親甚不滿意,因為她扼殺了她兒子的創造力。不過話說回來,直到而今眼目前,我也沒勇氣品嚐一下自己的大小便,真是罪過。經過這些年,我對自己當時的招數有了更深刻的認識:用來照明的煤油用來引火,就有可能抹黑,用來補身體的豬油隻好用來照明,就有可能營養不良而死,家徒四壁以後就有可能連家都沒有(老實說我當時確有此衝動),但這些都並非壞事。在我看來,我在拋棄了這種種人為的繁文縟節後,就有可能接近存在的本身。我上述一次次求死的衝動與嚐試不過是對於存在本身的訴求而已,畢竟我們都是在向死亡生存啊(海得格爾語)。但我現在是一個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比方說,我現在仍不能一絲不掛地穿行於人世間,哪怕隻是光著身子在街上跑三圈,而且臉不紅心不跳,把它當作吃喝拉撒一樣。 對此我還有一點補充,我現在是一名教師,所以不得已練就了一副為人師表的嘴臉。笑容燦爛真誠,穿得人模狗樣,說話彬彬有禮。有時照鏡子時都不勝感動,象是觸了電,小弟弟悄悄勃起。確切說我愛上了那個不是自己的我,總是想操它一回,這就可以解釋我手淫的習慣為什麽總是改不掉。至於我的學生是否也被我的為人師表俘獲就不得而知,但總時不時感到他們難以察覺的臉紅,特別溫柔的目光。我很想提醒他們,他們想操的不過是我存在的繁文縟節,不是我存在本身,後來想想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也隻好混跡於教師行列,任自己存在的繁文縟節一次次地被人意淫。 我的記憶中充塞著自己對存在與存在本身糾纏不清的愛與恨:就是說我天生是個哲學家,可惜鮮有人知。當時老師和同學們自然不會想到我天天穿著屁股上開洞的襤褸衣衫,說話輕言細語,哲學境界竟然如此高深。年少時我偶爾也難以掩飾哲學家的怪僻。有一次我被母親嘮裏嘮叨氣得七竅生煙,不知怎的搶了一把菜刀,想往她脖子上一刀(我已選好位置,想象著她中刀時的淒美景象),但母親淩厲的一眼就像要閹了我,刀也垂了下來。這些年我總是睡不安穩,琢磨自己的劣根性:我竟會如此大逆不道?這讓我冷汗直流,倒不是我本性善良,而是想到我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孫子,受此遺傳,若幹年後要殺父,卻如何是好?後來我從陰影中走了出來。我想我是夢寐以求要回到存在本身,因此不惜毀了一切繁文縟節(所以要殺母),但不知怎麽搞的又對這些繁文縟節難以割舍(所以最終沒殺成)。不管怎麽說,我愛母親,這是事實,但隻要跟存在和存在本身一糾纏,我就有點歇斯底裏,象個渾球,這也是事實。 如上所述,我童年的主題就是對於存在與存在本身的糾纏不清。這個主題萌發於當時拮據的生活,卻又反過來影響了我生命的方方麵麵。這一主題在母親那裏是以一種簡單神秘的因果關係展開,在父親那裏卻是如此複雜清晰,我稱之為豬油情節。 父親那時是一個中年混蛋,雖然長得人模狗樣(我跟他長得差不多),可能是由此把母親弄到手的吧。俗話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開路石,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一個人模狗樣的混蛋什麽做不成。母親大概也是被豬油蒙了心,被父親騙得死心塌地還沾沾自喜,最後得了精神分裂。我對此痛恨之極卻也佩服之極,有一次一位長輩要為我介紹女朋友時,我說我父親要是把我母親賣了,可能她還在幫他點錢呢。我自問離此境界相差甚遠,還得經曆些磨難。差點沒把老人家嚇暈過去,背地裏說我還算有點良心,跟她說了實話,要不然還不把她侄女推進了火坑。 中年混蛋那時春風得意,是一個氮肥廠的財務科長。這雖說不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算得上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吧。其他怎麽春風得意我卻不得而知,因為我那時陷於飯前的期待和飯後的失望之中,而且樂此不疲。中年混蛋種下兩個小混蛋(我和哥哥),卻留下我們自生自滅,自己遠走他鄉,日理萬機(雞)去了。後來他不知怎麽搞的一腳踏空,從雲端墜下來,不但丟了職,而且做生意出車禍跌斷了腰,良心發現,想起了我這個小混蛋,便把我接了去。此後他得意時就將我支開,不得意時又將我接去,弄得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後來發了橫一個人住讀才算清靜。高中畢業時填檔案,這學期在哪裏讀,那學期在哪裏讀,把老師都搞糊塗了,要不是我成績還行,他恐怕早沒了那分耐心。所以對於老混蛋怎麽個不得意,我倒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但這些我都沒興趣想,因為這個人對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他的恨。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人在一年冬天我們揭不開鍋的時候,托人帶回來5斤豬油。我恨他的存在本身,但我愛他存在的繁文縟節,因為它帶給我5斤豬油—這就又回到我對存在與存在本身糾纏不清的愛與恨。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著,盤算著要怎樣把它消滅掉。我的這種精打細算在以後的生活中也偶有體現。比如說家裏的臘肉,我總要用刀在上邊一絲不苟的劃上記號,分配好每次炒的分量,這叫我的親戚大開眼界並傳為美談,說我將來如何如何了不得,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早上四點多,挨不了我連哭帶鬧,苦苦哀求,母親和哥哥陪我起床收拾那5斤豬油,可惜的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那早上什麽都不順,引火都用了半小時。我一麵吞口水,一麵鼓著腮幫子,一口氣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吹起微弱地火苗,直吹得滿麵塵灰煙火色。好容易引燃火,我已經心浮氣躁,頭暈目眩,仿佛脫氧。我機械地拉著風箱,凝視著灶裏濃煙滾滾,星星點點的火苗就像浪濤中的葉葉扁舟,讓我心都提到嗓眼。油在鍋裏斷斷續續地呻吟著,仿佛隨時都要斷了氣。我的期望卻膨脹著。 我那時充滿了各種莫名的期望。在地裏幹活,偶爾聽見汽車的喇叭聲,抬眼看見遠遠山間盤旋的路上,影影綽綽的一點黑影逶迤而去,慢慢融進一片蒼茫之中,我便會出神,總覺得有一種美好的前景在周圍的氤氳中醞釀。這種宿命感自此便在我心裏生根發芽,結了形形色色邪惡的果實,要麽出生富貴,隻是由於種種曆難才被現在的父母收養,而自己的生身父母終會在某一天找上門,我時時聽見他們情真意切的呼喚“兒啦―――兒啦――兒啦―――” 聲音肝腸寸斷;要麽自己命裏桃花,覺著終有一天,雍容華貴的公主會披著晚霞,踏著雲彩,含情脈脈地投入我的懷抱。至於那以後的愜意生活,終歸還不是我一個懵懂少年所能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的。但這已足夠使我內急,好像有一種情緒迫切需要宣泄。 那天早上我最終沒有吃到新鮮的油渣。由於害怕上課遲到,我心不甘情不願地上學去了。我的種種上述企盼那天上午在我腦子裏翻江倒海,感覺真是奇妙無比。總而言之,對於那5斤豬油, 我總是懷著根深柢固的感恩之情。 我現在想方設法把老混蛋跟母親接到C城來一起住。我痛恨他存在本身。看他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都會想起他存在本身,不由得咬牙切齒。但是他的5斤豬油卻種下了善因,築成了一座責任的迷宮,我也是糊裏糊塗陷進去,等我醒過來又太晚,左衝右突出不去,隻好認了命。我先前打算把自己對責任這一繁文縟節的愛與恨貨幣化,就是說把5斤豬油貨幣化,扣除通貨膨脹因素,按月支付就可以了。去年我研究生畢業,去上海找工作,去南京找工作,去成都找工作,意誌堅定異常。有詩為證:離別的歌聲一遍一遍終不能穿透心與心的距離舊時情緒如鹽 塗於傷口燃燒另一種激情別在深秋太過殘酷行囊已收拾好一種心情已準備好哭或笑握手或擁抱隻是形式一個人要從長江之端開始流浪一首歌已經啟航別的是你的容顏離的是你的思念回頭已難尋歸路身在遠方隻能向往更遠某年某月在遠方讀你依然是你再見卻是多餘(十月二十八 外院)又如:夜在室外遊蕩一首歌淒切的漸行漸遠心在某處厭倦了卻不能停泊故鄉的秋依舊濃吧母親執著呼喚的目光穿透響亮粘稠的秋意而我那時卻想為了思念而流浪了我體味著記憶中的每一天從黃昏到正午到清晨流浪的身影越近越遠遊弋的思念越濃越淡(十一月十日 上海) 上海一大學老師訝然道:“your poem is full of homesickness (你的詩裏滿是鄉愁), why do you come here?”他不知道我是豁出去了。回到C 城,我才覺得自己貨幣化繁文縟節還是行不通。我雖然恨的要死,卻不得不死皮賴臉向導師求了一份教書的職位,在外院心不幹情不願的呆著,聽母親嘮嘮叨叨,看老混蛋晃來晃去,等他們有一天死得硬梆梆才算完。 老混蛋五斤豬油就收買了我,說明我混蛋得不夠徹底。想起這件事我就犯頭疼,就想去美容美發廳發泄這混蛋情緒,但是去了又象太監一樣,無所作為。打個比方說,我常常內急得要命,好不容易到了廁所,腿都蹲軟了,卻又屙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這麽回事。我打這個比方是有根據的。有一次我跟以前的哥們去解放碑,集體尿急,轉了半天找不到廁所,一人靈機一動說幹嗎不找一個美發廳,說了大家都心領神會,淫笑了一番。美容美發廳的小姐大都賣淫,行話叫做作業務。在我的想象中,小姐的身體就像那個城堡,我則是要突圍的勇士,幾進幾出,左衝右突,弄得城堡稀裏嘩啦,把小姐折磨得半死。事實上並非如此。大多時候我都像老牛拉破車,力不從心,小姐得幾聲呻吟也明顯是裝出來討我歡心。我疑心自己得了陽痿,去治療吧,醫生看我小兄弟搖頭晃腦不可一世的模樣,就斷言是心理問題,當時推薦給我幾個色情聲訊電話。但是我每次剛剛說上兩句,氣氛剛起來,小兄弟剛要橫刀立馬,老混蛋便晃進我的房間,便又蔫了下去。這件事也可以這樣表述:電話撥通:“先生,耍不耍啊?”“怎麽耍?”“一百塊錢包你爽”―――小兄弟逐漸腰圓體闊,老混蛋溜進屋,小兄弟立馬蔫了――這種感覺比無所作為更糟糕,我也就放棄了努力。二我以這樣的方式來回憶我的過去,有一種十足的流氓味,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就是這副德性,而且到目前為此,我還沒發現這種德性有什麽不好。我小的時候為上邊這張口操勞,沒顧得上下邊,現在上邊的壓力小了,好不容易可以飽暖思淫欲了,卻隻能打打精神牙祭。由於得了陽痿,我就決定要把我曾經想要的和現在想要的以一種文學藝術的方式聯係起來,我稱之為搞文學藝術。我在外語學院讀研究生的時候,也在外邊兼點課,掙點生活費。每一次出門,都有同學問我:“坐台啊,上還是被上?”如果是給別人上課,我就答:“上。” 如果是去聽課,我就答:“被上。”照這樣的邏輯,我就叫文學藝術為 “上與被上的藝術”。我這樣作也是有根據的,在英語裏就有一句類似的名言:“Bachelor of Arts: the man who has made love to more than one girl but still has the arts to keep single.” 在那個時候,無論上還是被上都讓我深惡痛絕,仿佛五花大綁上刑場一樣難受。往往在途中猶豫半天,等到了教室,人早已被猶豫折磨得什麽想法也沒有了,慢慢地就上或是被上得麻木不仁。後來就有點條件反射,有一段時間既沒上別人,又沒被別人上,心裏反倒不自在。 現在想來,我上別人是為了掙錢生活。記得有一學期,我因為上別人太多,向排課的老師訴苦,希望減點課程。那老師勸我說:“小蔣,你想著隻要在講台上站一分鍾,你就有一塊錢,你就會激情無限的。” 我把它肉化以後,想想也是:那時一塊錢半份肉,我站一分鍾就可以吃上半份肉,這是什麽概念啊。我被別人上呢,是為了拿文憑,或者堂皇一點,搞學術,說到底也是為了更好地生活。記得當年複旦大學一位博導到外院作講座,語驚四座地假設道:“假如博導可以娶十個老婆的話―――”,該博導的狼子野心表露無遺,而且自信有此能力,前提是他是博導。這個省略號讓我遐想聯翩,所以呢,我雖然恨得要死,還是耐著性子被人上,期待著有一天媳婦熬成婆,也來博一博,雖然信心不是很足,不知自己到時候能不能勃得起來。要是總結一下我的用語特點的話,我那時容易把上別人肉化,把被別人上老婆化,並由此衡量自己上與被上的藝術,也就是學術。 我讀高中的時候有四個關係很鐵的哥們,性格喜好各異,但有一點,都愛看黃色錄像。一個月一次,象女人來月經一樣。其中有一個叫李三的,英俊瀟灑,象阿蘭. 德龍,而且力大無比。每一次我得罪了他,他都會叫一聲:“蔣x,過來。”我便抖抖索索磨蹭過去,伸出手,讓這個混蛋捏得我殺豬似地嚎叫。在他麵前我算是喪盡了男人的尊嚴。但每次看錄像是例外。進場不到十分鍾,屏幕上男男女女剛脫得赤條條,還沒來得及魚水交歡,那小子就會說:“我先出去了,在外邊等你們。” 這在醫學上該叫做早泄吧。今年暑假回老家,他居然結了婚,老婆長得閉月羞花,而且挺著個大肚子,那小子給樂的,真恨不得踹他屁股兩腳。我說這些都是給自己打氣,連他都能勃得起來,我難道還會輸給一個早泄的不成。 因此而言,我搞文學藝術就像妓女寫她接客的體會,假如她有此雅興的話;或是嫖客懷著竊喜,偷偷記下讓他爽到射精不止之處。但我是一個違心的妓女和一個陽痿的嫖客,這一點似乎不能改變,但又如上所訴,總是抱了一點幻想,這也許是我所有不幸的根源吧。從這一點出發,我就能更好地理解醫生所說的我心理上的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又繁衍出我這些稀奇古怪的創造力。這是一個悖論。我的意思是說,隻有當我在表述我最想要的東西的時候,文學才成了我創造力的發泄之地。既然陽痿,我就隻好把我的創造力用於描寫陽痿的種種因緣,我這一輩子恐怕都逃不出這樣的宿命吧—我就這樣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創造力,而且引以為榮,不管怎麽說,這比起某些所謂作家學者寫些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卻要讀者相信來,總歸要好上不知多少。 由此,你可以看出我學術態度之惡劣。寫研究生畢業論文時,為了宣泄自己這種憤怒,我在前言中寫道:When we get our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plagiarism, and when we get our stuff from many sources, that is called creation. 就是說如果我們從一篇文章中抄,那是剽竊,但如果從多篇文章中抄,那就是創作。而且在我看來,when a nobody gets his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plagiarism, and when a somebody gets his stuff from one source, that is called creation,就是說如果一個無名小輩從一篇文章中抄,那是剽竊,但如果知名教授從一篇文章中抄,那就是創作。那一段同學中流行這樣的說法:一流學者抄國外,二流學者抄港台,三流學者互相抄。我以它為自己的論文辯解,就是說,既然天下文章一大抄,各位老板凳不要把我給逼急了:狗急了都會跳牆,何況我非善類。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各位專家教授所作的也不過是剪刀加糨糊的粗活而已。我以為自己是一個內行,看到了專家教授一手拿剪刀一手拿糨糊的醜態,不由悲其可憐,恨其不爭。我就這樣以一個鬥士的姿態坐在了答辯席上,期待一場正義與邪惡的鬥爭,心裏想著,不要以為你是教授就能唬弄人,我可明白著啦。但一切風平浪靜,教授不痛不癢地讚揚我一番,對於我的挑釁不以為意,至少表麵如此,弄得我滿腔力氣無處發泄,晚上找了一個雞,搞得她直呼饒命。 現在我知道自己那時真是無知者無畏。專家教授們的高級智慧豈是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體會。他們一邊幹著剪刀加糨糊的活,一邊看著大把的鈔票落入口袋,累了呢,可以一邊欣賞各式各樣的阿諛奉承,或者種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嫉妒,這是怎樣的物質精神享受啊。或許看到我無知的模樣,他們一麵皮笑肉不笑,一麵想著你丫嫩著啦,想著以教授的風範要如何整治我。我於是擔心我當晚找雞之事也早在他們的設計之中:以他們的高級智慧,這些並非難事。但是我並未因此染上任何性病,或許是他們不屑跟我這種小輩計較吧,教授風範嘛。 不過我這樣想也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讀研究生之前當了一年的警察,在當警察之前接受了三個月的崗前培訓。教官一二再再而三地強調:“不要跟群眾當麵發生衝突。”就是說,假如你要揍一個人,要脫下警服,影響形象嘛。如果不太確定你能打贏,就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對他施以暗算。如此種種就是教官對於不要跟群眾當麵發生衝突的解釋。再一想,以專家教授們的高級智慧和數十年磨練出來的搜集材料的功夫,不會不知道我曾經當過警察。或許在他們眼裏,警察是比他們更狠的角色吧,再加上我當時有恃無恐的樣子,所以放了我一馬。 我當警察時對這種高級智慧也有所領教。有一次陪領導去一個下屬單位吃飯,領導杯裏的水喝完以後,把杯朝我一揚,也不說話。我氣打不過一處來,媽的,叫我給你打水說都不說嗎?不要忙,且待老子擺你一道。我於是也一揚杯子,說:“謝謝,我杯裏還有。”領導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事後我還洋洋自得,到處宣揚。等我第二年考上研究生要辭職時,領導開玩笑說:“我們派出所待你不薄哦,你小子上班總共才九個月,請霸王假和曠工就有33 天。”看我有些不以為然,他拿出考勤本,上麵幾月幾號赫然在目。我不由脊梁發冷,暗自慶幸自己叫後台去說了情,不然死在哪裏都不知道,當然也後悔自己當時沒悟性。 對於悟性我現在這樣理解,就是想領導所想,急領導所急,至少要表現得如此。前些日子坐出租車,司機又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他說如果和領導經過美容美發廳,隻要領導朝裏一瞅,你就要哀求領導說自己想去放鬆放鬆。如果裏麵隻有一個妓女,你就要建議領導先上,而且要真心實意,毫無怨言:你是領導,理該先上,我是下屬,應當後用。你也不能不用,要不然領導會以為你去抓他的把柄。聊到得意處,司機說他雖沒讀過書,但也算個社會大學的本科生。在我看來,他簡直就是個博士後。 其實,自我研究生考試麵試起,老師就在培養我的悟性。麵試之前我去拜訪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死皮賴臉求他漏題給我。教授熬不過我後台的麵子和一盒龍井,一瓶xo, 就說要單獨開啟一下我的悟性。那天晚上很悶,我進屋後便沒關門,他叫我坐在靠門的座位上,然後對我說:“天好冷啊!”我一詫異,隨口說:“冷嗎?”教授於是對我的悟性很不以為然,說這裏的關鍵不是事實,而是他的意圖,就是要我關門。教授的高論實在讓我大開耳界。可是人心難測啊,我又怎麽猜得出教授們的意圖呢? 我現在準備考博士研究生,所以處處找門路磨練自己的悟性。去年我高中同學考政法學院的博士生。該博導曾是他的碩士導師,而他的悟性又不錯,考前他興高采烈對我說搞定了,博導應許他了,讓我嫉妒得要命。沒想到最後竟沒考上,考上的是一個女生,據說為此砸進去了20萬。我同學悻悻地說那娘們兒十之八九把自己都砸進去了-他導師是男的。我於是準備找一個女博導,貪財的更好。如果財色便是教授們的意圖的話,我要做的便是下決心—這並非難事,不管怎麽說,錢財誠可貴,貞操價更高,若為文憑故,兩者皆可拋。三我得了陽痿,這既可以是一個事實,當然也可以是一種假設,如前所述,我以為自己得了陽痿。不論如何,這不說明我不近女色,事實正好相反,我的淫亂史可以追溯到小學三年級。我那時用一支圓珠筆為餌,勾引班上的李姓女生。詳細情況如下:雖然我那時有點五迷三道,但是李某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有一次玩捉迷藏,我就欺負她閉著眼,用腳絆她,讓她摔在我身上好占她便宜。由於窮的緣故,李某對該圓珠筆夢寐以求,每次看圓珠筆就像看情人的臉,我便起了賊心。這件事更深遠的起因卻是偶然:我那不久以前,在野地裏看見一條狗趴在另一條的背上,以為是圖畫書上的袋鼠。仔細研究是不是袋鼠的時候,我發現了把它們連在一起的東西,此時我的那個東西突然起了神奇的變化,這種變化讓我魂牽夢縈。假如定罪的話,這算是作案的動機,手段是以圓珠筆為餌,地點是在金黃的油菜地裏,時間是某個天高雲淡的下午。我把她和自己脫得精赤條條時,小兄弟早已直撅撅了,就像那支圓珠筆,接下來圓珠筆就把我們變成了袋鼠。但那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嚐試,而且搞的心不在焉。我總是想著那兩條狗,所以就弄偏了主題,把搞的內容淡化了。她可能一心想著那支圓珠筆,更是心不在焉,因為後來見了我泰然自若,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我本來一直後悔當時忘了研究她的結構,不知自己的小兄弟究竟進了她的哪一個洞,覺得有點對不住,但看她若無其事的模樣,也就不好意思跟她請教明白。這也讓我莫名其妙地生氣。 小學五年級時,我跟著老混蛋住在回馬鎮。那一年插秧季節,廠裏另外一個老鄉跟老混蛋回鄉農忙,便把他的女兒小周托付給我照應。那一段時間,我們吃飯睡覺全在一塊兒。起先萬事平安,我也沒計較她是女的,或者說這個命題背後某些讓男人浮想聯翩的內容。直至有一天早上去跑步,路上遇到同年級的兩位男同學朝我們擠眉弄眼,嘟噥說看樣子我倆肯定搞到一塊兒了。照現在的說法叫同居,我們則是奸夫淫婦。從此小周就覺得我跟她之間不再有默契,而且我時不時跟她發脾氣。其實我變得暴虐無常倒不是因為閑言碎語,而是想起那次烏七八糟的嚐試,心情變得錯綜複雜,一方麵有著再試一次的如火如荼的渴望,一方麵擔心會是又一次的莫名其妙。我被渴望和擔心折磨得死去活來,個中滋味豈是她這種頭腦簡單得隻會梳兩條馬尾辮的小姑娘能體會的。她或許有心要捅破這一層紙,減輕我的痛苦,但不是被我的粗暴拒於門外,就是找錯了病根,更加勾起了我不知自己進了李姓女生哪一個洞的懊惱。否則的話,我們現在很可能兒孫滿堂(假如我事實上不是陽痿),或者結了婚又離了婚(假如我事實上是陽痿,而感情這根貞操帶又拴不住她對男人那東西的需求)。 順便說一句,小周現在守寡。她男人到雲南作建築工人,去年被一塊水泥板砸了個稀巴爛。我聽到這個消息渾身一激靈,慶幸自己跟她不過是一支圓珠筆的交情。李姓女生就更讓我開了眼界。前年回家鄉,她領了兩個兔崽子叫我叔叔,神情曖昧,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兩個小崽子兩個爹一個娘。我臉上熱烈地笑著,心裏卻直呼阿彌陀佛,幸好這騷娘們我終未染指。 我這樣一副嘴臉,讀者肯定會罵:老是覺得自己遇人不淑,你又是什麽好東西?幸好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隻要瞧瞧自己小時候那副德性,你就可以想出我現在的確不是什麽好南北。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生就一副流氓德性,無論怎麽也改不掉啦。培根曾說過讀書的種種妙處,但就我而言,讀書最大的妙處就在於它開啟了我的性智。小時候我的小兄弟一翹起來,我就會想到兩條狗,而看到兩條狗,小兄弟就會直起來。我以為它翹起來是因為兩條狗,後來知道其實不然。首先,小兄弟直起來是因為我長了個小兄弟,這是事實,除非我把自己閹了作太監,可惜社會主義社會優越到沒有皇帝讓太監伺候。其次,就是為什麽看到狗,小兄弟會直?對這個問題的解答耗盡了我用於讀書的所有心智。現在呢,我試著以如下方式解答我之讀書,請行家指教。 我把狗符號化,以數學的方式就是用“x”代表狗。而這個“x”就是我讀書的全部。由此,讀書就在我麵前開啟了一扇門,該門通往一片神奇無比的天地,讓我心向往之,願鞠躬盡瘁而已。如果再以哲學的方式的話,世界可以是“x”, 該 “x”和狗的糾纏又總讓我性奮不已。這一層簡單說就是讀書給了我廣闊的想象空間,在那空間裏我不動聲色地縱情淫欲,過足了癮。等真真實實要幹那事,或與之相關之事,比如搞對象,就難免覺得現實與想象距離太遠。這樣地縱欲過度也讓我有些心力交瘁。 作為一個學生和老師,我的敘述足以證明我不務正業,但你要知道,基於以上所述,我從來不曾將二者截然分開。這道理就如隻要是妓女,你就不能對生活安之若素而對接客賣淫無動於衷。當然你也可以說我不務正業,我的辯解是因為沒有正業可務。敬問列位看官,什麽是正業呢?對於妓女來說,是賣淫呢還是生活啊?前些日子讀到一位網友描寫他大學四年生活的高論,不由擊節叫好,真是讀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現摘錄於下,於各位看官共勉。 作弊就像是服用偉哥,也許你自認為非常強悍,可是如你不嗑這個你永遠無法讓所有人滿意。 重修就像計劃外懷胎,你在操作的時候再小心翼翼,也必須要有心理準備直麵麵對這種慘淡的失敗。 四級證書就像是傑士邦保險套,隻在找工作的時候拿出來用,之後沒人願意把它撿起來洗幹淨再用第二次。 網戀就象是夢遺,人人都認為它會來,但沒人知道它到底什麽時候來。五十五歲以上或者有前列腺炎病史者可以略過不看。 師生戀就像是月經來潮,雖然不是不光彩的事情,但在對別人講述的時候,人人都遮遮掩掩裝作羞於啟齒。 上課就像和你老婆做愛,雖然你未必情願,但她大約每個月會點名要求你來上一次。 逃課就像習慣性自慰,明明知道太過頻繁會傷身體,但你仍然無法抗拒那一刻的快感。 開學就像是接客,你還沒有休息夠,新的一批客人就又來打擾你了。 畢業就像生產,不管你認為你們在計劃懷孕的時候它會多麽的畸形,但再畸形它也在十個月或者四年後瓜落蒂熟。 輔導員就像是陰毛,這不是什麽問題,但有它存在的時候你總有摩擦,並且因此感到有些不爽。 大學生活這四年,你就像是被強奸了四年,更要命的是你根本無力反抗,所以你還是幹脆閉上眼,好好享受罷――― 這位老兄就如此這般地把學習和性聯係起來,不把那些一本正經的老教授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才怪。但是就我而言,卻是金玉良言,雖然我現在也是教師,而且如前所述,也盼望博一博,白天當教授,晚上當禽獸。遺憾的是我現在不過是講師,而且工作才兩年,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為了避免象月經來潮的師生戀,我在每一屆學生的第一堂課就會說明在教室外碰見我不要打招呼,以免互相尷尬。其實我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俗話說,食色性也,我一點也不比魯迅所鄙夷的那種人高明。看著漂亮女生露在外麵的胳膊,我就會聯想到藏在裏麵的旖旎風光,就會心急如焚。外院男女生比例是1:9,你可以猜想我生活在怎樣的花叢中,再加上我想鮮花插在牛糞上的那分迫切,由此又有多少齷齪之事出自我手。但我現在有賊心沒賊膽,怕自己沒功力做到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無奈之下,出此下策。唯一能作的便是下課時跟著女生們在教學樓擠上擠下,實在是看得到,x不到,心如刀絞。以前讀大學時看到政法學院的男生一到星期五就在女生樓下排著長隊,還能一邊痛惜肥水流了外人田,一邊罵政法的男生賤,扔個水瓶什麽的以示抗議。現在倒好,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羅裏羅嗦地述說自己陽痿的種種因緣,你說氣人不氣人,泄氣不泄氣。四現在我該說說自己與小姐的種種緣分。讀大學時,小姐是我們寢室曆久不衰的話題。每晚熄燈後寢室裏淫聲浪語此起彼伏。我們不厭其煩地描述著小姐脫衣,被x的情形,花樣不斷翻新,有時想象自己是參與者,有時是旁觀者。任何正兒八經的言語都會引起我們邪意的聯想。比方說“高深”這個詞,我的室友說辭源上該解釋如下:身材高的女人洞穴就深不可測,是謂高深,所以那時室友們對高挑女生情有獨鍾。 總而言之,我們那時對小姐的迷戀完全可以比得上麻將機:我一位室友一次在麻將機上耗了三天三夜和三百多元人民幣,並因此錯過了半期考試。據他回憶,當他從遊戲廳出來,看到路上的方磚,他覺得那全是麻將塊。不過隻有一位室友和小姐正麵遭遇過一次。他去地下舞廳跳舞時,他舞伴突然對她說:“耍不耍,五十塊錢保你爽。”室友也不知發了哪根神經,答道“你耍不耍,五塊錢我保你爽。”弄得小姐轉身就走。 那時我們常常把小姐和學校的女生聯係起來——這當然與我校女生的名氣有關,“xx校的婊子”全國聞名嘛。出早操時,看到一輛一輛小車迎麵而來,我們就酸溜溜地說做業務的回來了。大四的時候我跟校衛隊的人打得火熱,因而可以和他們在熄燈後拿著手電筒在學校可疑的草叢樹林晃來晃去,吆喝著“熄燈了,回寢室了”,看著奸夫淫婦們衣冠不整地掩麵而過。那時我覺得過癮之極。 畢業後要當警察時我還聽到和小姐有關的傳言,但是娛樂性太強。崗前培訓時,我的室友們(兩個市局的,四個分局的)在一個星期天晚上去舞廳發泄,遇到一個小姐,驚為天人,就想輪流用她(他們以猜拳的方式決定了誰先誰後)。部隊的兩個小兵跟他們英雄所見略同。他們本該惺惺相惜才對,可惜他們不知道對方是兵(警),就以兵(警)獨有的霸道讓對方走人,最後打了起來。我的室友們在舞廳裏大獲全勝(雙拳不敵四手嘛),打得兩個小兵落荒而逃。不幸的是他們從舞廳出來後不久,十幾個兵哥哥迎麵而來,把他們堵在小巷裏。市局的兩小子看對方不過都是小兵,想嚇唬一下,就說“我們是市局的,你們要怎樣?”這下那些兵哥哥象炸了鍋:“打的就是市局的王八蛋!”一陣混戰,打得我室友們連滾帶爬。 我那晚上回了一趟外院:女朋友打電話來說她那東西剛剛來過。我聞弦歌而知雅意,小兄弟立時便翹了起來。由於封閉訓練,我已經老實了一個月。俗話說當兵三年,母豬當貂禪。我當晚避開警衛,帶著積蓄了一個月的彈藥,回去跟女朋友酣暢淋漓地打了一仗。星期一早上我到警校時看到轎車排了半裏路遠,心裏不由忐忑。回到寢室,問他們何事,市局預審處的那個問我看出他是否有什麽變化。我上下打量,沒有哇。他提醒我注意他的眼鏡。對,眼鏡不在了。接下來我就知道事情的結果:分局的一個跑得太慢,被打得進了醫院。市局的,分局的,軍區的各級領導們現在都在警校處理後事。這個後事一方麵是公開的——當天的晚報說頭天晚上軍警聯手製服了想在舞廳鬧事的不法分子,歹徒現已全部歸案,案件正在審理之中;一方麵是內部的——我的室友們全部警告處分。便宜了那如花似玉的騷娘們兒,我室友們一致說。 當警察時我對小姐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有素台,葷台之分,有快餐,包夜之分;台費在一百元到三百元之間,戴套比不戴套貴,學生妹比棒棒雞貴,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偶爾出警也能逮個現行:我們會在他們赤條條上下翻滾,嘴裏呻吟不絕時破門而入——這正是我們工作效率的體現。審問他們則是另一種享受。既然已有證據在手,所以根本不需要鬥智鬥勇,況且那也不是我的強項。我隻要有我為刀殂,彼為魚肉的心態就已足夠。政法的一位博士諷刺我國的各級審判官員,說他們完全沒有把犯罪嫌疑人當人,而是當成一堆肉,恨不能將之五分之一紅燒,五分之一清燉,五分之一香酥,五分之一幹炸,五分之一煮湯。我們的想象力有限,但也能當他們是可以隨意處置的麵團,這樣我就把他們臉部表情捏成如下複合體以重現整個事件:五分之一是雙方一撮即合的急不可耐,五分之一是魚水交歡的全神貫注,五分之一是彈盡糧絕的心滿意足,五分之一是當場拿獲的驚惶失措,五分之一是我為魚肉的無可奈何。這也充分體現了我們審訊的效率:他們的表情就是最直接有力的罪證,省了更多的求證的工作。 我與小姐的第一次零距離接觸是在我即將離開公安部門時,兄弟們開的歡送會上。這件事是這樣的。我自被外院錄取為研究生後,就天天泡在外院。派出所所長忍無可忍,打電話叫我回去,說我不用做事,但得呆在那裏,天天點個卯。我們可是全市優秀派出所哦,你可不能一顆耗子屎壞了一鍋飯,他陰陽怪氣地說。我礙不過他的麵子,回去了。沒想到當晚就遇到所謂零點行動,就是在晚上零點去追捕逃犯。我得帶著兩個聯防隊員去各個租賃房盤查可疑人員。這叫什麽事兒?我很是擔心自己在黎明前死掉,就賴著不肯去。我的擔心是有根據的。幾個月前我跟另一個刑警抓逃時,分開在人家屋裏搜索。到得陽台時,我左眼瞟到一雙大腳站在隔壁的屋頂上,與我近在咫尺。再稍往上我看到刀尖閃動,準備隨時向我發出致命一擊。我脊梁發冷,假裝什麽也沒看到,抖抖嗦嗦退回屋裏,告知那哥們,鬼子在外麵哪,不可輕舉妄動。於是我們退出來,待增援到了才將該犯一舉拿獲。我想想自己現在可是個準研究生,犯不著冒這個險,第二天早上就去辦了辭職。領導也沒怎麽為難我,還說開個歡送會,畢竟我是整個公安局第一個研究生嘛,這長他們誌氣。 現在說說該歡送會。為了故事的真實性和完整性,以下采用白描手法。 我們找了轄區裏的一個單位負責人,開車到了郊區的一個小鎮,據稱是我市的黃色基地。酒桌上杯箸交錯,先是一些不著邊際的廢話,所長指導員也還端著架子,打著官腔。慢慢地借著酒勁,大家便開始發酒瘋。他們說我做事太小心,象個娘們兒。外院的另一個畢業生到派出所第一個月就把分局局長的侄兒打個半死,那才有警察的派頭,我該好好學學。我抱怨說自己跟他們打牌屢敗屢戰,屢戰屢敗,每個月工資都打了水漂,落得找小姐都沒錢,隻好憋著。所長便說,這一點領導早考慮到了,所以帶大夥來了這黃色基地,順便給我退退火。那單位負責人結帳後,大家便立馬動身,一個夜總會一個夜總會找過去,象是鬼子進村。他們輕車熟路,選出最上眼的小姐孝敬所長。我看著眼前高矮胖廋的一列,可就有點不知所措。所長摟著小姐,搖搖晃晃走到我旁邊,一隻手在小姐身上放肆,一隻手拍我的腦袋:兄弟,招子放亮點,拿出xx到此一操的派頭來。我想著女朋友,難免心虛,但經不住他一激。為了證明自己與他們一夥,便找了一個“挺”好的,“掌握不住”的小姐。 幾個夜總會下來,萬事具備。開車到了酒店,便進房各行其事。那“挺”好的女人竟比我還猴急,三下五除二讓自己一絲不掛,還在我麵前騷首弄姿,擺出歡迎來搞,不論長短的架勢。我由於是第一次,而且燈光下看她年齡不大,難免有些拖泥帶水。她自以為是說:第一次吧,沒曾想遇到個處男。我更是惶惑,感覺自己在街上裸奔,而她是觀眾之一,同時有些負氣,覺得自己如此光屁股在街上跑三圈實在不值得。由於套子太小,小兄弟在裏麵擠眉弄眼,惹得她哈哈大笑,說:不戴吧,感覺舒服些,我沒問題。我感念她的職業道德,就沒戴。這堅定了她的猜測。不知是出於敬業還是炫耀,她張開兩腿,象待解的木材,想要引導我進入。那晚我精力還不錯,總共換了三次姿勢。第一次是正麵,稍顯生澀,她還喋喋不休地言傳身教。第二次是側麵,她說:看不出來,從電影裏學來的吧。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那時她有些興奮,乳房有些發硬,冷冰冰的象兩個蘋果。第三次是後麵,她說:你小子象個打了10年仗的老兵。我答道:現在才看出來?那時她氣喘籲籲,香汗淋漓,臉色潮紅,就要來了。完事後我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在我撫摸她時,她有些感慨,說很久沒遇到象我這般體貼的客人了。我有些欣慰,隨口問:是嗎?昨天的客人大概是個貪官,大腹便便,這也難怪,吃黨的飯,長給黨看嘛。一八零的個頭脫了後竟然小得象個秸杆(這時她順便誇了我一句:你還不錯,我都忍不住想叫你輕點。)搗來搗去也搗不出個名堂。一張臭嘴還在我身上拱來拱去,完了兩腿一伸,鼾聲如雷,睡得象個豬。她這樣絮絮叨叨的說了很久,看我不怎麽講話,就沒趣地停下來,翻過身來媚了我一眼,突然有些害羞,說:要不我們去洗洗? 她起身去了浴室,我想了想,跟了過去。那時她正仔細地洗淨她的私處。我有些傷感,幫著她搓了背。作為回報,她幫我塗上沐浴液。出來後她更顯得忸怩,竟拿浴衣套在身上,但還是溫柔地擁著我,仿佛找到了依靠。回到床上時,她說我們熄燈聊聊好嗎?語氣象是妻子在征求丈夫的同意。我嗯了一聲。這一次她的話不多。說她二十歲,從農村來,幹這行兩年了。問她怎麽幹這行的,她隔了半天沒作聲。聊了一會兒,我感覺有些累,昏昏欲睡中她好象在問怎麽跟我聯係。我哼哼哈哈說明天早上給你。沉默了一陣,她靠過來,不停地吻我。我敷衍著要吻她的嘴,她卻又躲開了,隻拿我的手枕著她的頭,安靜下來。第二天早上我們又搞了一次,老夫老妻似的,但她再沒問我的聯係方式,目光也有些躲閃。我給她200元小費的時候,她眼裏一絲喜悅,但猶豫了一會兒才接過去,到其它房間找她同伴去了。我下樓時她跑過來抱怨說我一個同事真是沒人性,她一個姐妹這幾天正是那個時候,我同事竟強迫她做了幾次。我有些唏噓:既然那個時候又何必出來做業務?她不吱聲,過了會兒歎道:都是三經三亂整的。她存了五萬塊在基金會,利息高嘛,結果偷雞不成反失一把米。沒辦法,要把損失賺回來啊!出得門來遇到她另一個姐妹,問她:昨晚逮住的雞好嗎?她淫笑:好,要不要介紹給你?那一刻她又變回了職業小姐。 我回到車上,發現所長兩眼發青,就取笑道:頭兒,又不是嫂子,不用這麽賣力吧。他說:那不,站好每一班崗嘛。路上他說那晚他沒睡,抽了三包煙,感覺真是爽:你嫂子我看了十幾年,難免審美疲勞。其他哥們便附和道:是啊,要不怎麽說男人結婚前視死如歸,結婚後視歸如死呢;結婚好啊,讓人喜“出”望“外”嘛。那時天色朦朧,路燈排著列一晃而過,鳥聲此起彼伏。路上偶爾遇到早起散步的老人,手牽手,一副恩愛的樣子。七點三十,車裏電話一片,都是叫老婆起床上班,抱怨自己上夜班累得要死,晚上又有新案子,不能立刻回家,賺得一片嗬護聲。我靈機一動,也打電話叫女朋友起床上班,說自己在同事家裏打牌,熬了個通宵,上午得去分局辦手續。電話那頭河東獅吼:你這王八蛋,又去打牌,越來越不得了啦。這個時候我得說:怎麽會,在你麵前我永遠都是溫柔的小綿羊,這次小有斬獲,老婆大人請息怒。那邊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同事們笑這王八蛋厲害,騙人騙到家了。我訕笑:這都是跟各位王八蛋學的,這個母夜叉,看我回去不把她休了。他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歎道:研究生悟性就是不一般。我心裏卻有點發愁:到哪裏去弄這“小有斬獲”?到了分局,虧得他們體恤民情,提前把一千元半年獎給了我。回去後我二百元就封住了女朋友的嘴。問是哪個同事,我說:以前的,反正你不認識,幹嗎,查人家戶口嗎?她隻好說:你行,考上研究生了,該你跩——看我怎麽收拾你。經了這件事,我對愛情再沒什麽興趣,讀書後一學期就把女朋友收拾掉了。五如前所述,我用白描手法是為了故事的真實性。可是對於白描手法的合理性我又心存懷疑:既然我總是以情緒來攛掇故事,因而悠來晃去的,我就應該一以貫之。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可是我的心理活動呢?尤其我在旅館的那一段。所以盡管我那晚如此不遺餘力,仍不能證明我當時在場。為了證明自己存在,我在研究生一年級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脫光了衣服,抽光了一盒阿詩瑪,對整個過程中自己的心理狀況作出如下推斷。 小姐急不可耐脫衣服時,我立時覺得野花就是比家花香。每次我對女朋友有邪念,她都裝丫挺。我要吻她時她會說:天天抽煙,嘴臭死了,去刷牙。等到我刷了牙,她卻說早沒了那心情,改天吧。所以我要麽戒煙,要麽得隨身帶好牙膏牙刷,這算什麽事?她激情難耐的時候會叫我打的去江邊,陪她在濱江路上走它幾個來回。累了我就得背她,或者慷慨地獻出自己的雙腿,讓她枕著頭入睡。那時我還得以各式的溫柔說我愛你-如此她才能安心入睡,她如是說。偶爾我也能對她動手動腳,前提是得以虔誠的求知心態(那娘們兒時不時提醒:你老媽也長成這樣子)。不論我求知欲望如何強烈,我也隻能實地考察她腰以上的結構。這更是一種折磨:我還不如去做解剖,那樣我的田野工作可以做得更徹底,我的知識也會更全麵,我的求知欲望也會更純粹。所以說,小姐主動寬衣解帶,我不免意外:畢竟音樂也有序曲,體育比賽也有熱身嘛。我原本準備了如下幾種開場白:小生這廂有禮了(古代版);how do you do?(英文版,這兩種是唬她一唬,製造氣氛);不好意思,今晚冒犯你了(現代版)。小姐的行為是對我的虛偽的抗議吧?x我就x我,哪來這麽多廢話。又或是以前的嫖客總是一進屋就大喝一聲:脫。言簡意賅,久而久之,小姐形成了條件反射?但此意外肯定是good surprise:自己當牛當馬不就為這一碼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晚上的所有費用都由該老板買單)。我也難免遺憾:經過如上所述的學習,好歹寬衣解帶還算是我的強項,可惜錯過了表現的機會。可是我在弱項上竟發揮得如此出色,連閱人無數的小姐都騙過了,這也算個good surprise吧。 那晚我的話不多。這並非出於戒備心理,大多時候我是在憐憫小姐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沒有小姐這一行當,又哪來的燈紅酒綠。那些麵目在電視上和藹可親的男人們,那些名字在報紙上散發著詩意的男人們,那些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男人們,那些製造燦爛篇章和顛撲不破真理的男人們——一麵享受著小姐的溫情,感歎社會主義的優越,慶幸打擊賣淫嫖娼的不力,一麵卻又想著怎樣斷了小姐的生路,從而為自己的公共形象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小姐(女人)應該站出來,爭取脫褲子的權利,爭做新人類。可惜中國的女人最多隻會說紅顏薄命,對女子氏族社會倍加憧憬,盼著有一天女人當政。更可惜的是連這種心聲也要男人來旁白,比如李敖的新女性戰歌:大家燒奶罩去做新女性要向男人奪大權母雞來當政男人隻能算點心我們要革命革得男人吃不消快把禮物送 我讀過的詩中,此節最為氣勢磅礴,最為酣暢淋漓,盡管李敖之類的女權主義者生就一雙海船的腳,打起屁來聲動如雷。李敖又說男人最愛搞的兩樣髒東西一是政治,二是女人的x。這兩者如此糾纏不清,據說國民黨就是裙帶連接起來的政黨。還是當政的男人們有遠見卓識,讓女人適當地搞搞政治,謂之以髒攻髒,近來的女權主義可為此一例。還觀女人,慒然不覺是挨了一巴掌再給塞了一顆糖,或是遭蹂躪之後給賞了點小費,歡天喜地,以為天上掉餡餅。殊不知男人早知道自己是如來,女人則還比不上孫悟空。 現在回過來看,我的上述同情實在過於虛假。就如同小姐的處女膜雖然早就破了,但總長過,而我呢,壓根就沒有。我的同情心也是如此,那麽我又如何能以如此同情心證明自己當時在場?可是天地良心,我當時確實同情得一塌糊塗。為了證明自己富有同情心,我在研究生三年級一個悶熱的夜晚,趴在一個小姐身上做苦力(她美其名曰體驗生活),而後我思如泉湧: 那天晚上我聽小姐絮絮叨叨,變得那樣富有同情心,卻是出於兔死狐悲的淒涼。這世上有兩種天差地別的同情,如同富人對窮人的同情有別於窮人對窮人的同情。揭不開鍋對富人來說有時可以是挑逗情欲的一劑春藥(眾所周知,在所有的愛情故事中,上邊這張嘴的問題決不是重點,重點是下邊這張嘴。)可是對於窮人來說卻是朝夕與共的伴侶。大串連時,女紅衛兵依偎著心儀的革命英雄,看著中秋的月亮,心中春意蕩漾,難以自抑,挑逗她偶像:看,月亮多浪漫啊!偶像瞅了一眼:什麽浪漫,象個燒餅。在這種情況下,富人會同情窮人缺乏浪漫,窮人則會產生類似的饑餓的衝動。我家鄉窮得隻剩下山和水,所以每每女同事提議去那裏看山看水,我都恨不能窮盡所有姿勢強奸她們,以解心頭之恨。由此,我的同情屬於後者。不過我擔心小姐並不能理解如此玄奧的比喻,不理解我同情歸同情,卻不能給予太多,就如窮人同情窮人,但又能怎樣呢?大學時我頂著烈日站家教,胸前掛一張紙,象個掛牌出售的奴隸,寫著:xx外院高才生,英語教學經驗豐富。再加上如下煽情語:Chances rendered, rewards ensured(給我機會,給你回報)。一天一個老頭,穿著襤褸,顫顫巍巍到我麵前,說他沒錢回家,向我要五元錢。我雖然囊中羞澀,仍是表現了自己的同情。沒想到幾天後又是同一個老頭,又要我表現一樣的同情,讓我氣憤不已。那時我萌發了兩種衝動,一是去搶銀行,二是狠狠揍那老頭一頓。以上可作為那小姐問怎麽跟我聯係時我心理活動的補充說明。 由這種兔死狐悲的淒涼出發,我當時該在感歎命運的無常吧。高中填誌願時,出於對人民幣的癡迷,我一心要考財經院校。我父親對於會計之類的職業卻恨之入骨,因為他數了一輩子別人的錢。有一次醉酒後他感歎他這一生隻貪汙了九十六元人民幣。我x,那也叫貪汙。他一心要我考政法學院,要我將來吃了原告吃被告。如若不然我就得自謀生路,我屈服於他的淫威,填了政法大學。分數也不錯,但考上的卻是外院學院。通知書下來時,班主任得意地對我說他與外語老師考慮到我高中的外語成績(我曾在全國高中生英語競賽中獲得省二等獎),所以把我的誌願改成了外院;考慮到英語是我的強項,所以選了英語;考慮到經貿英語排在介紹的第一位,理所當然該是最好,所以選了經貿英語專業。 我如此莫明其妙地進了外院,混到了畢業。當時莫明其妙地通過了留校考試和公務員考試。外院的老師天天叫我簽合同,公安局的親戚又天天罵我留校有個鳥的前途,要我去他那裏討飯吃,將來討官作。學生處的呢,天天催促我作個決定,別讓他們為難。我思來想去,擲硬幣最合適,字麵朝上去公安,字麵朝下留外院。這麽一擲,我就到了公安局。第一年下派出所鍛煉,我的親戚說我真得練練:專業就去他媽的,就去練練我前文所提到的悟性。可是如上所述,我練得不到家,在那裏度日如年。打電話給親戚哭訴,說要跳槽,被迎頭痛罵:跳你個頭,想想那些下崗的,真是人心不足。這個王八蛋,竟然把我堂堂本科畢業生跟下崗的比! 我在那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這在他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這可是吃黨的飯哪。我也知道黨的飯補人。我大學同學到公安才幾個月,就從一百二十斤長到一百五十斤,由於不能縱向發展,活脫脫一個肢端肥大症病例。乍一看,臉上肥肉下墜,蕩著秋千,肚子前凸,象扣了個鍋蓋,我怎麽也認不出來。他卻欣然自得。一則覺得有氣勢,挺著肚子,有助於他走著(官)方步,人沒到肚子先到,氣勢逼人嘛。二則可以向黨表忠心,就象他說的那樣,吃黨的飯,長給黨看嘛。可惜我肚量狹小,不能長給黨看。此外我還膽小如鼠,偏偏又趕上政府整頓三經三亂。老百姓存款被凍結在各種金融機構裏,無奈之下上街切斷交通,懷念敬愛的毛主席。這本來也不幹我事,可是我吃了黨的飯,而且又沒有長給黨看(不然的話,我還可以呆在辦公室裏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就得上街去維持秩序,保持交通順暢,就得被老太婆老太爺罵我祖宗,踢我屁股,揪我頭發。最慘的一次是我們頂著烈日,與他們周旋了一上午,又累又餓,準備上車去吃飯。一個老頭一聲大喊:狗日的王八蛋,又把我們的錢拿去大吃大喝去了。周圍的人抽風似的,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把飯盒,礦泉水瓶,水果皮等扔過來。我上車慢了些,臉上挨了一飯盒,油水和著血水慢慢從臉上流下來。我找到那個扔飯盒的人,遠遠凝視著他的臉,扭曲的五官摻雜著他的憤怒,僥幸和得意。那個時候,我就想管她是誰,哪怕醜得象個八怪,隻要她給我擦去臉上的油漬,我這一生就對她忠貞不二;管他東黨西黨,隻要站出來說此事與我毫不相幹,我立刻舉雙手擁護,願為之鞠躬盡瘁。可惜這些都沒出現。那個時候,我覺得生不如死。 那個時候,該小姐的姐妹由於五萬元被凍結,想方設法要把損失弄回來,正沒日沒夜地作業務,連來了月經也顧不上。六自從研究生時收拾掉那個女朋友以後,我就光棍一個,偶爾也深感形單影隻。尤其是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那東西硬得象鐵,想象著男歡女愛的種種姿勢艱難入睡,那淒慘勁就甭提了。而且我的朋友同事甚至學生對此難以相信。我的朋友說我不是沒有女朋友,而是有太多,這也歸功於我的言語技巧。比方說他們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就答:“你指的是哪種?”我的回答基於這樣的考慮:如果他們指的是結婚的對象,我就該答沒有;如果他們指的是上床的對象,我就該答有。我這數學般的精確用錯了地方,他們對我分類的動機很不以為然,而且產生了種種猜疑。在他們看來,女朋友理所當然就是x 的對象,就是結婚的對象。我這樣一分類說明我本性卑劣。他們以為我隻是在找x的對象。男性朋友就會偷偷摸摸地給我說某某美發廳的小姐不錯,建議我時不時去爽一爽,順便解決問題。女性朋友則以我為恥,這裏有事實為證:我前文提到的高中同學的女朋友剛認識我時,對我的人格魅力大為佩服,說我文質彬彬,教授風範,還準備把她姐姐介紹給我。一個月後,高中同學開玩笑對我說,他女朋友背後叮囑他少跟我一塊兒混,怕我把他帶壞了。我當然還不至於蠢到把女朋友統統分為可以上床的和不能上床的這兩類,因為我深知從不能上床到能上床的種種艱辛。我也不至於把上床作為談戀愛的終點,既然過程如此艱辛,自然能x多久我就會x多久,如果硬要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也奢望它是一萬年。遺憾的是他們不理解。 我的學生則不理解我是鑽石王老五這個事實,這世上怎麽可能有“老爹賜他一杆槍,30年沒開張”這樣的笨蛋。我能理解他們的懷疑。大學二年級時我去拜訪我姨媽,我侄女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說沒有。她便毫不客氣地說真是老土,她們班找不出沒交朋友的。我承認我老套,但考慮到她才讀初中二年級,我不得不感歎他們的與時俱進。我在警校培訓時,教官對我哀歎說他被學校老師告知:他讀幼兒園的小子天天堵住班上一個女生,求她做他女朋友。雖然有上述鋪墊,我還是驚詫莫名。對此我現在能夠以曆史的眼光看待。據我所知,五十年代的大學生喜歡找軍官,想來是找靠山,毛老人家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嘛;六七十年代的人忙於生計,物質決定意義嘛,愛情近乎動物的苟合(這當中不乏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少男少女,在黨這樣或那樣的領導下把愛情光榮獻給了黨);八十年代呢,愛情如久旱逢甘露,少男少女如幹柴烈火,感情強奸理智,就像年幼時營養不良,長大了天天人參燕窩,非吃個肢端肥大才肯罷休。照此發展的話,九十年代愛情如一日三餐也不以為奇。隻是一日三餐如此糾纏我們一生,有時難免帶有娛樂性質。倘若以此類推,把愛情分為娛樂性的和生殖性的,現代大學生的愛情有時自然是娛樂性的,並非為著結婚生子。 由此我也能理解他們對我的忠告:沒有女朋友,我的世界就不算完整。女生們出於對老師的關心,想方設法要讓我的世界完整起來。男生們則千方百計要打消我的顧慮:年齡不是問題(本人年屆30,屬而立之年),身高不是距離(本人身高164公分,屬三等殘廢),況且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條件得天獨厚。可是我現在慢慢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懷疑主義者。偶爾我也回家看看父母,但時時提防著他們殷勤背後有什麽套讓我鑽。我也讀讀書,但警惕著它最多可以開發我的性智,於我存在本身並無多大益處。我也常常光顧娛樂場所,但總是擔心自己間歇性陽萎,擔心被小姐纏上,擔心這種無愛之性會加重自己的病情。我也常常跟朋友打牌喝酒,但我也知道他們一則飽漢不知餓漢饑,二則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拿我這光棍開心罷了,不會真的給我介紹女朋友。我也會在課堂上跟學生神侃,惹得她們心癢難耐,但也知道她們非我同類,萬不可越雷池半步。六我把與自己同行貼在網上後,收到各式各樣的批評。有一位大概是文學評論家的玩意兒對我的想象力大加讚賞,但是指出那是下半身的想象力,而我是在用下半身寫作。這倒是現今文藝界流行的一個詞匯,而且飽受爭議。我對於下半身,上半身的了解僅限於生理常識的範圍,所以對於他們的想象力(也不知是哪個部位的)我倒真的是全身心的佩服,這當然既包括上半身也包括下半身。他倒是幫我發現自己下半身的又一用途,原來它還可以來寫作!但是他告誡說由於品味太低,我得慎用,要我好自為之。就是說,上半身是有品味的,下半身則沒有。這仿佛也說得過去,一位文學家如果因為腦血栓或是心髒病翹了辮子,我們自然會想到該文學家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實在讓人景仰,但是如果他不小心走火,得了愛滋或是梅毒壯烈犧牲,他的品味隻怕就會遭人非議,如果他是得了痔瘡腳氣,痛癢難耐而死,他就死的有點莫名其妙。所以翻開大多的文學史,文學巨匠大多死於上半身(這裏是想當然,本人對於文學相當於一竅不通,當然不會把心思花在文學史這勞什子上)。對於這一點我倒是心存懷疑。難道就沒有文學巨匠死於精盡而亡?想想史書披露那麽多文學家們娶得三妻四妾,出入煙花柳巷,難道他們都能全身而退?難道他們在精盡而亡之時猛然想起這樣死有礙體麵,馬上抽身而起,轉而得個上半身,死得品味十足?但是這樣一來,上半身豈非便是導致文學巨匠翹辮子的罪魁禍首,倘若如此,我倒是覺得沒品味實在是上天賜與的福分,因為我這個人天生怕死。 實話實說,我認為自己還沒達到用下半身寫作的境界。照常理講,既然在用下半身寫作,我的小兄弟就應該橫刀立馬,興奮不已才對,但是事實並非如此,那時它安安靜靜,一動不動,而且往往由於坐得太久,血液不暢,它一副十足的陽痿狀。 我這樣開口閉口照常理講,當然侮辱了上半身,下半身這個學術詞匯。學術語言有它自身的邏輯,它是不大講常理的,這我也知道。可是在我看來,學術,尤其是人文學術總是跟生活以某種方式聯係在一起。所以在我讀書的時候,我總是要它關照我的生活,希望在它的關照下,我對於我自己的生活有新的感悟,然後我可以把它寫下來。我生活時當然是上半身下半身並用的。 接下來我對他說我的想象力豐富也頗不以為然,他拍馬屁不小心拍在了馬腳上。他可能發現我左一句在我看來,又一句在我看來,而且還引用笛卡兒老人家我思故我在的名言,就此認為我在賣弄自己的想象力。這樣的冤枉我可擔待不起。我這樣作隻是想表明我在思考,而且提醒讀者那是我自己的思考。至於思考的內容是否與現實相符,我可不敢妄下定語。要是說我這樣作別有用心也行。據我所知,我們這個社會對自己所言所語極其不負責任,具體的體現就是人稱的濫用。一位語言學教授舉例說一個領導如果要嘉獎他的下屬的話,就會把他叫去,哼哈半天,然後說“我”認為怎樣怎樣,“我”決定要犒勞犒勞你之類,儼然是我一人之意,但是如果一個領導要責罰他的下屬,就會把他叫去,哼哈半天,然後說“我們”認為怎樣怎樣,“我們”經過研究決定要責罰責罰你之類,而且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該教授對此極為不滿,講得唾沫橫飛。其實老人家大可不必如此捶胸頓足。我們知識分子做的也好不到哪裏去。翻開嚴肅的學術文章,你就可以發現“作者認為”,“我們認為”,(我認為之類是決不允許的)如此之類,其理由據說是為了觀點的客觀性。追求客觀性自然無可非議,雖然有點烏托邦。正如老外所說:“objectivity is the quality of viewing oursevles and the world without distortion. Although it is true theeat we can never be completely impartial, we can be aware of our biases and try to minimize impact on our observations. The same applies to how we evaluate the observations that surppprt the opinions of others. Especially noteworthy is an awareness of the observer's assumptions.”(客觀是我們必須真實地,毫不歪曲地看待我們自己和周圍世界。 雖然我們永遠做不到絕對公正,但是我們能注意到自己的偏見,並努力克服這些偏見對我們觀察事物的影響。在評估用來支持他人觀點的觀察結果時也是如此,特別要注意的是,應當看到觀察者的假設)。這裏的蹊蹺在於,仿佛避開了使用“我”,文章就自然而然克服了自己的偏見,也就自然而然客觀性十足。通常聽到有人標榜自己是20世紀唯一的處男(女),我們自然而然認為他(她)簡直恬不知恥,可是天天看到專家學者們說著“我們認為”之類到處兜售自己的偏見,我們卻深以為然,認為他們學術語言老到。所以我說學術是不大講常理的。既然我都不在場,讀者自然就難以考察作者的偏見。我的研究生論文中到處是“我認為”,而且表明我是黃色人種,現年28,未婚,曾經警察現在學生,答辯老師對我的如此出身大感興趣,一再問你真的當過警察,當警察如何,你後悔嗎,倒像是在做名人采訪。他大概也是受了這學術界的毒害吧,突然一個人跳出來說我的觀點就是我的觀點,而這個人又自稱如何如何,就有點讓他瞠目結舌。此外就是名目繁多的腳注,尾注,夾注,據說是為了文章的嚴謹性,避免剽竊。追求嚴謹自然也是好的,問題是翻開嚴肅的學術論文,滿篇都是引文。何以如此?我的一個師兄(現在是博導)道出其中奧妙。對於初出茅廬的作者來說,加注多表明自己讀書多,而且既然觀點都是引用名家的,就不會引起猜疑,(否則的話,你算什麽鳥人?還你認為,真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有時即使是自己的觀點也得加注。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哪怕是你已經媳婦熬成婆。這就像是妓女先是為了生計接客賣淫,到得衣食無憂以後也難免紅杏出牆,積習難改吧。當然也有改良從善的,就如少數的專家教授偶爾也直述自己的偏見,展現他們純真而又可愛的一麵。接下來說說文學創作。如果用上半身的語言,我就談談視角(perspective)。我在創作中發現吸引讀者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使用第一人稱“我”。眾所周知,當今社會的人有一種強烈的參與感。比方說看球,我們都寧願熬到淩晨等所謂現場直播,而視所謂轉播為草芥,究其原因,便是一種現場感在作崇:我是首先知道該事的人,至少也是他們之一。在我看來,沒有方法比用“我”更能激發讀者的參與欲望了:這感覺就像我在與讀者麵對麵述說自己不願與外人道的心事--想想你自己偷偷摸摸地讀別人的日記,懷著作賊的那份激動與好奇吧。唯一的擔憂是讀者對號入座,以為那些齷齪之事當真是你所為(所以我一再提醒讀者,這樣作千萬要不得)。更好的辦法是匿名發表,但這需要錢中書老人家的心態。有記者打算采訪錢中書時,他回絕說:“你偶爾吃到一隻雞蛋,如果覺得味道好,細細品味就得了,又何必關心這隻蛋到底是哪一隻母雞生的呢?”可惜這種心態是當代大多數學者所沒有的:他們可是想方設法讓人家知道他們是母雞(這一點從那麽多的專家學者上節目,大談所謂作人作學問就可以看出來),至於他們這種母雞生不生蛋嘛,倒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七我要說的是我在這裏下了一隻雞蛋,對於我來說,它就是雞蛋的雞,雞蛋的蛋,如此真切而不可舍棄,雖然在旁人看來,公雞生蛋是如此不可思議,從而從生理學,倫理學,哲學,文學等等logies進行莫名其妙的探討。我在猜想他們不知道或不承認的原因在於這是我的生活,而他們根本就沒有生活,或是由己及人的生活吧。王小波在他的《似水流年》中描敘了李先生在1967年被人踢了一腳下身,得了龜頭血腫,此後李先生鍥而不舍的貼大字報論證龜頭血腫的問題。這一節是如此有趣而匪夷所思,現摘錄如下,與各位共享: ―――李先生的才華橫溢我倒是見過,那是在他被人龜頭血腫了之後。他連篇累牘地寫出了長篇大字報,論證龜頭血腫的問題。第一篇大字報開頭是這樣的:李某不幸,慘遭小人毒手,業已將經過及醫院診斷,披露於大字報。怎知末獲礦院君子同情,反遭物議;兄弟不得不再將龜頭血腫之事,告白於諸君子雲雲。 這篇大字報的背景是這樣的:他把醫院的診斷畫成大字報貼出來,就有些道學的人在上麵批:這種東西也貼出來,下流!無恥!至於他怎麽挨了人踢,卻沒人理會。所以李先生在大字報裏強調:李某人的龜頭,並非先天血腫,而是被人踢的。 李先生在大字報裏說,他絕不是因為吃了虧,想要對方怎樣賠罪才寫大字報。他要說的是:龜頭血腫很不好,龜頭血腫很疼。龜頭血腫應該否定,絕不要再有人龜頭血腫。他這些話都被人看成了奇談怪論。到這時,他回來有段日子了,大家也都認識他。在食堂裏大師傅勸他;小李呀,拉倒吧。瞧瞧你被人踢的那個地方,不好張揚。李先生果然頑固,高聲說:師傅,這話不對。人家踢我,可不是我伸出龜頭讓他踢的!踢到這裏就拉倒,以後都往這裏踢! 雖然沒有人同意李先生的意見,但是李先生的大字報可有人看。他就一論龜頭血腫,二論龜頭血腫,三論四論地往外貼。在三論裏他談到以下問題: 近來我們討論了龜頭血腫,很多人不了解問題的嚴重,不肯認真對待,反而一味噎笑。須知但凡男人都生有龜頭,這是不爭的事實。龜頭挨踢,就會血腫,而且很疼,這也是不爭的事實。不爭的事實,何可笑之有?不爭的事實,又豈可不認真對待之?他這麽論來論去,直把別人的肚子都要笑破。依我看,這龜頭血腫之名,純粹是他自己掙出來的。 李先生論來論去,終於有人貼出一張大字報討論龜頭血腫問題,算是有了回應。那大字報的題目卻是;龜頭血腫可以休矣。其論點是:龜頭血腫本是小事一件,犯不上這麽喋喋不休。在偉大的“文化革命”裏,大道理管小道理,大問題管小問題。小小一個龜頭,它血腫也好,不血腫也罷,能有什麽重要性?不要被它幹擾了運動的大方向。一百個龜頭之腫,也比不上揭批查。這篇大字報貼出來,也叫人批得麻麻紮紮:說作者純屬無聊。既知揭批查之重要,你何不去揭批查,來摻和這龜頭血腫幹嘛。照批者的意見,這李先生是無聊之輩,你何必理他?既然理他,你也是無聊之輩。但是李先生對這大字報倒是認真答辯了。他認為大道理管小道理,其實是不講理。大問題管小問題,實則混淆命題。就算揭批查重要,也不能叫人龜頭血腫呀?隻論大小重要不重要,不論是非真偽,是混蛋邏輯。他隻顧論著高興,卻不知這大小之說大有來頭。所以就有人找上門,把他教訓了一頓。總算念他是國外回來的左派,不知不罪,沒大難為他。要不辦起大不敬罪來,總比龜頭血腫還難受。李先生也知道利害,從此不再言語。這龜頭血腫之事,就算告一段落。 ―――――― 關於龜頭血腫,我們礦院的孩子也討論過,得到的結論是,李先生所論,完全不對。我們的看法是:世界上的人分兩種,龜頭血腫之人和龜頭不腫之人。你要龜頭不腫的人理解血腫之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惟一的辦法是照他襠下猛踢一腳,讓他也腫起來。 有關李先生龜頭血腫的事還可以補充如下:那些日子裏北京上空充滿了陰霾,像一口陳結了的粘痰,終日不散。礦院死了好幾個人,除賀先生跳樓,還有上吊的,服毒的,拿剪子把自己紮死的,叫人目不暇接。李先生的事,隻是好笑而已,算不了大事情。 我這裏長篇累牘的引用王小波,原因在於我從來沒有見過能把小說寫得如此有趣的人,所以莫名崇拜,總想引他一引,用他一用。正如“你要龜頭不腫的人理解血腫之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要別人相信這確實是隻雞蛋也幾乎不可能,我當然也可以象李先生一樣來它一二三四論雞蛋,但是李先生的遭遇也讓我警醒:他老人家被人龜頭血腫一腫幾十年,都得益於他的執著。我可不想自己也幾十年被人家雞蛋,或蛋蛋,雞雞(這後一種尤其要不得)叫來叫去。而且說老實話,我還沒有李先生那樣的雄辯才能,他那麽一論龜頭血腫,二論三論四論下去,而我論到這裏就已經江郎才盡。再說比起我那要博(勃)一博(勃),導一導的正業來,我是不是下了個雞蛋是如此微不足道,所以啦,我準備就此打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