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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以少勝多之戰】巨鹿之戰——項羽破釜沉舟,以一當十

(2008-06-15 07:46:30) 下一個


 秦末, 反秦名將項羽率領楚地義軍殲滅秦軍章邯、王離主力的重大作戰。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秦將章邯鎮壓陳勝、吳廣起義,擊殺楚地反秦武裝首領項梁後,率兵20萬渡河(黃河),配合由上郡(治今陝西榆林東南)急調至河北的秦將王離擊趙,攻破邯鄲(今屬河北)。趙地反秦武裝首領趙王歇及張耳退保巨鹿(今河北平鄉西南),被王離軍20萬人圍困。章邯屯軍巨鹿南棘原,築甬道(兩側有土牆的道路)至河,供應王離軍糧秣。趙將陳餘收集常山(郡治東垣,今石家莊東)之兵數萬人,屯於巨鹿北,自度兵少,不敢出戰。王離猛攻巨鹿,城中日趨危急。趙遣使求救於楚、齊、魏、燕等反秦武裝。

後九月,楚懷王以原項梁幕僚宋義為上將軍, 號為“卿子冠軍”,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率楚軍主力5萬人救趙。三年十月,行至安陽(今山東曹縣東),宋義屯兵46日不進,欲坐觀秦趙相鬥。十一月,項羽斬宋義。懷王乃任命項羽為上將軍。

十二月,因張耳多次派人催促,陳餘不得已,遣5000人出戰,全部陣亡。齊將田都、燕將臧荼、趙將張敖等救趙諸軍皆駐紮在陳餘軍壘旁,不敢再戰。項羽遣英布、蒲將軍以2萬兵渡河,斷絕秦軍甬道。英、蒲二將初戰得勝後,項羽率全部楚軍渡過漳水,令全軍“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史記·項羽本紀》)。楚軍士兵以一當十,呼聲動地,連續數次擊敗章邯軍。諸路救趙軍將領在壁壘上觀戰,莫不悚懼。直到章邯退保棘原,諸侯方敢助戰,與楚軍聚殲圍城的秦軍,俘王離,殺其副將,解巨鹿之圍。自此,諸侯皆服屬項羽。項羽率部駐於漳水南,諸侯駐軍巨鹿城外,對章邯軍呈南北夾擊之勢。

當年夏,因秦軍屢敗,二世遣人追究。章邯恐懼,派長史司馬欣回鹹陽(今陝西鹹陽東北)稟報軍情。時趙高專權,猜忌將相,欲殺司馬欣。司馬欣潛返棘原,勸章邯早圖良謀。陳餘亦致書章邯,曉以利害,勸其反戈,裂地而王。章邯猶疑未決。六月,項羽遣蒲將軍率部分兵力,日夜兼行,渡漳水三戶津(今河北磁縣西南),斷秦軍歸路。然後自領大軍北渡,大敗秦軍於汙水(漳水支流)。章邯請降。項羽自度糧少不能久戰,乃於七月在洹水南殷墟(今河南安陽西)接受章邯軍投降。 此戰曆時近一年,項羽率楚軍以破釜沉舟、義無反顧的精神,用分割截擊等戰法全殲秦軍主力,為西路劉邦軍攻取關中創造了有利條件,對推翻秦朝暴虐統治作出了巨大貢獻。

巨鹿之戰簡介

秦朝末年,天下大亂,諸侯割據,軍閥混戰。

公元前208年,趙王歇被秦軍將領王離率領20萬大軍圍困在巨鹿(今河北平鄉),無奈之下派使者向楚懷王求援。當時秦軍十分強大,沒有人敢前去迎戰。項羽為報秦軍殺父之仇主動請纓,於是楚懷王便封項羽為上將軍,率軍五萬以解巨鹿之困。

項羽先派遣部將英布、蒲將軍率領兩萬人為先鋒,渡過漳河,切斷秦軍運糧通道。然後,項羽親率全部主力渡河,並下令全軍將士破釜沉舟,每人隻攜帶三天的幹糧,以示決一死戰之決心。項羽對將士們說:“我們這次出兵巨鹿,有進無退,三天之內,一定要打敗秦軍。”



項羽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極大地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楚軍個個士氣振奮,以一當十,奮勇死戰,九戰九捷,大敗秦軍。此時,齊、燕等各路援軍也衝出營壘助戰,最後俘獲了秦軍統帥王離,殺了其副將,巨鹿之困因而得解。


巨鹿之戰示意圖

秦朝派王離率幾十萬邊防軍包圍巨鹿,章邯在巨鹿以南築甬道,以運糧供給王離軍。趙歇糧少兵單,危在旦夕,乃遣使求救於楚懷王。楚懷王與起義軍首領在彭城(今江蘇徐州)召開緊急軍事會議,決定分兵兩路:一路由劉邦率領向西直指關中。另一路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率起義軍主力北上救趙。援趙大軍進至安陽(今山東曹陽東南)後,宋義被秦軍的氣焰所嚇倒,逗留46天不敢前進。項羽痛斥宋義的怯懦行為並殺死了他。楚懷王遂封項羽為上將軍,並令英布和蒲將軍兩支起義軍也歸其指揮。



前207年12月,項羽率起義軍到達巨鹿縣南的漳水,立刻派遣英布和蒲將軍率2萬義軍渡過漳水,援救巨鹿,初戰告捷。接著,項羽率領全軍渡過漳水,命令全軍破釜沉舟,隻帶三日糧,以示不勝則死的決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巨鹿,斷絕秦軍糧道,包圍了王離軍隊。

項羽的決心和勇氣,對將士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楚軍把王離的軍隊包圍起來,個個士氣振奮,越打越勇。一個人抵得上十個秦兵,十個就可以抵上一百。經過九次激烈戰鬥,活捉了王離,其他的秦軍將士有被殺的,也有逃走的,圍巨鹿的秦軍就這樣瓦解了。

當時,各路將領來救趙國的有十幾路人馬。可是他們害怕秦軍強大,都紮下營寨,不敢跟秦軍交鋒。這回兒,聽到楚軍震天動地的喊殺聲,擠在壁壘上看。他們瞧見楚軍橫衝直撞殺進秦營的情景,嚇得伸著舌頭,屏住了氣。趕到項羽打垮了秦軍,請他們到軍營來相見的時候,他們都跪在地下爬著進去,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大家頌揚項羽說:“上將軍的神威真了不起,自古到今沒有第二個。我們情願聽從您的指揮。”

打那時候起,項羽實際上成了各路反秦軍的首領。

巨鹿解圍後,章邯軍退至棘原(巨鹿南),項羽軍駐漳水之南,兩軍對峙,秦軍的連續失敗使章邯不見信於秦朝廷。項羽抓住時機,派蒲將軍擊秦軍於漳水南岸。接著又親率大軍破秦軍於汗水。章邯固守棘原與項羽對峙,派部將司馬欣向秦廷告急求援。當時,秦廷趙高專權,猜忌將相,欲殺司馬欣。司馬欣潛回棘原,勸章邯早圖良謀。章邯在降楚、退軍之間猶豫不決。項羽派蒲將軍率軍日夜兼程渡三戶津(古漳水渡口,今河北滋縣西南),斷秦軍歸路,自率主力大敗秦軍。在項羽的沉重打擊下,章邯進退無路,不得不於前207年7月在洹水南殷墟(今河南安陽)率其部眾20萬投降項羽。

巨鹿之戰是秦末農民戰爭所取得的一場巨大勝利。它基本上摧毀了秦軍的主力,扭轉了整個戰局,奠定了反秦鬥爭勝利的基礎。而項羽以三萬破三十萬,如此懸殊的戰果令無數後世人對其充滿了好奇與景仰,


[巨鹿之戰及其譯文]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皆走入钜鹿城。章邯令王離、涉閑圍巨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為將,將卒數萬人而軍钜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並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征,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範增為末將,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鰦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並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內而專屬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皆屬項羽。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钜鹿。戰少利,陳餘複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閑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钜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譯文]

章邯擊敗了項梁軍隊以後,就以為楚國的兵力不足以憂慮,於是引兵渡過黃河攻打趙國,大敗趙兵。這時,趙歇作趙王,陳餘為大將,張耳任相國,都逃進了巨鹿城。章邯命令王離、涉閑包圍巨鹿,章邯自己駐軍在巨鹿南麵,修築通道,給駐軍運送糧食。陳餘為大將,率軍幾萬人駐紮在巨鹿北麵,這就是所謂河北之軍。

楚兵在攻破定陶之後,懷王很恐懼,從籲胎來到彭城,合並項羽、呂臣二支軍隊,親自擔任統帥。以呂臣為司徒,以呂臣的父親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守,封為武安侯,統率碭郡的軍隊。

當初,宋義所遇到的齊國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見了楚王說:“宋義斷定武信君兵必敗,過了幾天,果然失敗了。軍隊還沒有出戰,就看到了兵敗的征兆,這真可以說是懂得用兵。”楚王召見宋義,與他議事,非常喜歡他。因此任命他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範增為末將,出兵救趙。其他將領都為宋義部屬,號為卿子冠軍。行軍到安陽,停留四十六天,不再前進。項羽對宋義說:“我聽說秦軍在巨鹿圍住趙王,我們應該盡快帶兵渡過黃河,楚軍攻打他們的外圍,趙軍在裏麵響應,必定可以擊破秦軍。”宋義說:“不對。拍擊牛身上的虻蟲,不可以消滅毛裏藏的蟣虱。現在秦國進攻趙國,打勝了,軍隊一定疲憊,我們可以趁他們的疲憊之機;打不勝,我們就率領大軍,擂鼓長驅西向,必定推翻秦朝,所以不如先讓秦趙相鬥。披甲胄,執兵器,宋義我不如你,但坐下來運用策略,你不如我宋義。”於是給軍中下達命令說:“勢如猛虎,違逆如羊,性貪如狼,倔強不聽指揮的,一律斬首。”於是派遣他的兒子宋襄去輔助齊王,親自送到無鹽,大宴賓客。當時天寒大雨,士兵凍餓交加。項羽說:“正當合力攻秦,我們卻久留而不前進。今年收成不好,百姓窮困,士卒隻能吃芋頭、豆子,軍中無存糧,他卻大宴賓客,不肯引兵渡黃河從趙國取糧食,與趙國合力攻打秦國,卻說‘趁著他們疲憊。’憑秦朝的強盛,攻打新建立的趙國,勢必破趙。趙國破滅,秦更強大,還有什麽秦兵疲憊的機會可乘?況且我們楚兵新近失敗,楚王坐不安席,把全國兵力集中起來交給上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現在上將軍不體恤士卒,卻去鑽營私利,不是安定社稷的臣子。”項羽早晨去見上將軍宋義,就在帳中斬下了宋義的頭,在軍中發布命令說:“宋義與齊國同謀反楚,楚王密令我殺掉他!”這時,諸將都畏服,不敢有異議。大家都說:“首先擁立楚王的,是將軍家,現在又是將軍誅殺了亂臣賊子。”於是擁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項羽派人追宋義的兒子,追到齊國,殺了他。又派桓楚去向楚懷王報告。懷王於是傳令讓項羽擔任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都歸項羽屬下。

項羽殺死卿子冠軍以後,威名傳遍楚國,並在諸侯中傳頌。就派遣當陽君、蒲將軍帶領兩萬兵渡過黃河去救巨鹿。戰鬥取得了一些勝利,陳餘又請兵出戰。項羽就引兵全部渡過黃河,把船沉入河中,砸破做飯的鍋,燒了住處,隻帶三天的幹糧,用以表示一定戰死,不準備再回來(的決心)。在這時就包圍了王離,與秦軍相遇,打了九次戰鬥,斷絕了他們的通道,打敗了他們,殺死蘇角,活捉了王離。涉間不肯投降楚軍,自己燒死了。這時,楚兵為諸侯軍中最強大的。在城下的有十餘支救巨鹿的諸侯軍,沒有莫放縱自己的軍隊的。到楚軍進攻秦軍時,諸將都在城上觀看。楚軍戰士沒有一個不是以一當十的,楚兵呼聲震動天地,諸侯軍沒有那個不恐懼。在這時就攻破了秦軍,項羽召見諸侯軍的將領,他們進入轅門,沒有不跪在地上前行的,都不敢抬頭仰視。項羽從此開始為諸侯中的上將軍,諸侯都聽從他了。


項羽論

一、司馬遷筆下的項羽

我們無法忘記項羽這個人物,我們無法繞開司馬遷和他的嘔心之作《史記》而去談項羽。在《史記·項羽本紀》中,項羽由一個下相的“不學”小兒,由一個普通的軍人成為反秦盟軍中高級將領乃至領導者,他意氣風發、勇不可拒,他蠻橫崇武、任性自我,他一步步滑向自己和別人編織的圈套,走向死亡。今天,在眾多的文化典籍與影視戲劇作品中,項羽依舊叱吒風雲、鮮活馳走,我們為這個悲劇化了的英雄人物憐惜憤慨、喟歎詛咒。或然,我們仍舊隻是生活在那個風起雲湧,金戈鐵馬,英雄與蟻民無異的時代。

唐代劉知幾說:“史有三長:才、學、識”〔1〕,“而司馬遷就是同時具備這三項素質的少有偉大曆史家”〔2〕,在《史記·項羽本紀》中,司馬遷以“不虛美,不隱惡”的求實態度和勇敢大無畏精神刻畫評析了項羽這個曆史人物。

按照《史記》體例,從《五帝本紀》到《孝武本紀》,這十二本紀記載對象多為帝王。項羽並沒有完成帝業,但司馬遷能夠從曆史客觀實際出發,找準了在秦末漢初這階段曆史中,是項羽支配著當時的政權與時局,“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3〕,可見司馬遷是正確地分析出了項羽的曆史功績與時代推進作用的,正如清代郭嵩燾在《史記劄記·卷一》中指出:“案秦滅,項羽主盟,分裂天下,以封王侯,皆羽為之,實行天子之權,例當為《本紀》”〔4〕。創作於漢王朝鼎盛時期的《史記》,並不受封建統治者“成王敗寇”觀點所局限,並不因項羽的失敗而降低甚至否定其曆史功績,可以看出司馬遷那種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觀點。同時,司馬遷在肯定並讚揚項羽在亡秦中地位與作用時,也辨證指斥了項羽妄圖憑一己之私智和武力征服天下的錯誤,“自矜攻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另外,對項羽的自我開脫自以為是更是嚴加批判,對項羽“天亡我,非用兵之罪”的天命觀,強力評曰“豈不謬哉”,指出其失敗原因在人不在天,悲劇根源在於其自身的缺陷。

司馬遷是熱愛項羽的,尚奇的個性愛好和敏感多想象的心理特征讓他深深被項羽短暫而不平凡的一生吸引住,他甚至不願在《項羽本紀》中暴露這個已逝去的英雄太多的缺憾。於是往往在其他人物傳記中以其他人物的立場和口吻對項羽加以評述,如《高祖本紀》中“漢王數項羽罪十”,中間嚴斥項羽背恩負義,弑義帝而自立,殘暴無情,屠城害民等事情;而在漢初大臣陳平、韓信等人的傳記中,更是直接對項羽的行為舉止待人接物方麵加以評價,指出他性格的矛盾,不善用人等缺點,往往議論中肯,褒揚分明。

在項羽形象塑造上,司馬遷更是“全神付之”,每時每刻都傾注自己全部的熱情和精力,用自己最傑出的藝術才華來打造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在《史記》中,項羽的形象和有關人物事跡除了集中在《項羽本紀》外,其他人物傳記中也多有涉及,從《高祖本紀》到《樊酈滕灌列傳》,關涉篇章十餘篇,這些篇章對《項羽本紀》中項羽形象加以補充完善豐滿。這種旁見側出的記敘方式,不僅加強了項羽這一人物的鮮活性,更使故事情節、人物個性特征逼真而又清晰。亡秦三年,楚漢爭戰四年,僅楚漢大戰七十餘次,小戰四十餘次,司馬遷在《項羽本紀》中簡單交代小戰情況,而用力寫了三次大的戰況:巨鹿之戰、鴻門宴、垓下之圍。這三個事件不僅是項羽一生事業成敗的關鍵,同時也是楚漢之際鬥爭最為激烈影響特別大的事件,正如鄭板橋言道:“《史記》百三十篇中,以《項羽本紀》為最,而《項羽本紀》中,又以巨鹿之戰、鴻門宴、垓下之圍為最,反複誦觀,可欣可泣,有此數段耳”〔5〕。項羽一生成敗變化與個性全隨此三件事而出,當然這三件大事時間上的綿長性與空間上緊湊性所形成張力,也強化了項羽這個威武人物的高峙感和倉促之間“卒亡其國”的悲劇感。司馬遷在選取事例表現項羽性格和開展故事敘述上,著重於對傳奇性情節的追求,例如項羽“重瞳子”,“力能扛鼎”,以及見秦始皇遊江南而發的感慨“彼可取而代之”,還有對他不學書等細節的詳加刻畫,還有在彭城、成皋、滎陽等戰役中對項羽英雄事跡的刻畫都增添了人物個性。此外項羽在敗亡途中作的《垓下歌》以及和烏江亭長對白等細節都過分離奇,甚至可能為杜撰,但卻讓後人深信不疑,也大大增加了項羽這一人物的魅力。

在表現項羽的性格上,太史公更是喜歡用對比手法表現,如巨鹿之戰前,項羽的勇者無懼,宋義的膽小慎微;巨鹿之戰後,項羽與劉邦對比,更是不斷並反複出現。在項羽的自身個性對比上,司馬遷也是用不同筆調加以渲染,時而言語嘔嘔,時而叱吒喑嗚。垓下圍中項羽所作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嗚咽悲慨,淒涼動人,完全是項羽本人經曆和他麵對失敗的心路寫照,“英雄氣短,兒女情深,千古有心人莫不下涕”〔6〕,從中可以看出項羽在戰場勇猛殺人如麻以外深情至切的另外一麵。這種多麵烘托,多維透視手法使得項羽這個人可謂霸者與情者形象具備,豐滿多姿,這也是千百年來項羽受人關愛與敬仰的的原因之一。可以說,項羽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中第一個有血有肉具備了多重性格的鮮明人物形象。

同時,我們更不能忽視的,從一開始,太史公都是從悲劇角度寫項羽,整個《項羽本紀》無時無刻不籠罩著濃鬱的悲劇氛圍。英雄不可一世,英雄頂天立地,英雄叱吒風雲,英雄又在瞬間走向死亡。而司馬遷之所以這樣極力描寫,與他個人的命運也不無關至。因李陵案而蒙受宮刑之辱而更加發奮撰寫《史記》,內心憂憤而苦痛,即使在《孝武本紀》中也毫不隱諱漢武帝晚年荒唐。而司馬遷寫項羽至死不渡江,至死不投降,不如說在寫自己那顆高傲而頑強,甚至傷痛透底的心,所以他對項羽的“天之亡我”大加批判,對其因不願蒙羞而自殺充滿同情和佩服。

感謝司馬遷,他讓項羽散發無窮魅力;感謝項羽,他為司馬遷增添了無限光輝和後世人對他的無限景仰。

二、項羽悲劇的演繹

在整部《史記》中,研究者發現司馬遷刻畫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各樣不同的悲劇人物一百多個〔7〕,而項羽的悲劇獨特卻是區別於其他人物的,他更多是一個由自身個性等原因一步步走向絕路的悲劇人物。強烈的悲劇特質在於他本不具備超人的領袖氣質和領導才能,卻走上了時代的領軍者之席被賦予了那個時代的追求與號召。朱光潛說:“悲劇人物一般都有非凡的力量,堅強的意誌和不屈不撓的精神,他們常常代表某種力量和理想,並以超人的堅決和毅力把他們堅持到底”〔8〕。項羽是可悲的,他無法改進自身根深蒂固的普通人缺陷,倉促而不知所措地被卷入時代和曆史的大抉擇中,他甚至象一個小醜一樣有著可笑笨拙的舉止,更可悲更讓我們無法安坐的,他卻是一本正經嚴肅認真,甚至頑強地要完成和完成過自己賦予自己的“使命”,至死都不改變。

(一)時代車輪的助推者和阻擋者

項羽出身在“世世為楚將”的楚國貴族家庭,其祖父項燕為楚國大將,在秦滅楚戰爭中被王翦所殺,其叔父項梁為初期反秦盟軍首領。項羽的童年生活在楚漸亡秦日盛並逐步統治全國的時期。家與國的苦難,帶給項羽的是對秦國統治者的深深仇恨。他仿佛生來隻有一個目標,就是推翻秦朝。在《項羽本紀》中,“苦秦”“亡秦”等詞反複出現,而當項羽對宋義坐兵不救趙時,這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

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並力攻秦,乃曰:“承其蔽”。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強,何蔽之承!

對於當時整個時局形勢,項羽的議論分析簡要精辟,指明當時秦軍實力強大,反秦軍隊內部急需相互團結統一陣營。項羽把矛頭直接指向反秦盟軍最高首領宋義,對他不顧反秦大局,畏葸不前嚴加嗬斥。可見,在反秦這一目標上,年輕的項羽具有成熟大氣的時局觀,加上軍事策略和個人雄武力量,他取宋義而代之,最後取得了巨鹿這場以少勝多關鍵勝利,並一步一步走上反秦盟軍首領位置。
公元前206年,項羽在鴻門一宴後,表麵上已經取得了整個反秦盟軍的領導權。當時人民對和平呼喊著,時代也希望統一,但是骨子裏流著楚國貴族的血液的項羽,隻是希望回到楚莊王當年問鼎中原,趾高氣揚的時代,希望能再次象楚王那樣得到 “列國從長”的地位,並希望長期維持這種在分封割據中己為大的狀態。他分封諸反秦將領,自立為西楚霸王,並遠離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土地肥沃的關中要地,而以地遠偏僻,物質相對匱乏的彭城為都城,隻為一個“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
可以說在亡秦鬥爭中的項羽,目標準確而單一,符合整個時代乃至人民心聲,但在推翻秦王朝後,他目光短淺,甚至在政治上妄國恢複到以前春秋戰國互為攻伐的狀態,這是一種曆史的倒退。所謂曆史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從這一點看,項羽後期無法順應曆史潮流,隻能在曆史潮流中苦苦掙紮,走向滅亡。這種現實的真實殘酷性和理想的謬誤性必然形成凝重而深度的悲劇張力。

(二)性格上分化對立的矛盾體

除了在時代潮流上前期順應後期無法跟進外,項羽的悲劇更多是他個人的性格缺陷的悲劇。在性格上項羽可謂是一個十足的分裂矛盾體。他一方麵豪邁大氣,無堅不摧,從舉事吳中開始項羽就叱吒風雲,所向披靡,“攻定陶”,“拔襄陽”,“斬李由”,“殺宋義”,“諸將皆懾服,莫敢枝梧”,東救齊地,西破章邯,而在巨鹿一戰中,更是置生死不顧,破釜沉舟身先士卒,取得關鍵性勝利,“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氣概可謂雄偉英武。但是另一方麵,項羽表現出了剛愎自用,妄自尊大,嫉妒賢能的匹夫習氣。從誅殺義帝開始,項羽就很少聽清周圍的聲音,對那些進逆耳之言者,稍不順心即為斬殺;在分封諸王時,項羽從個人感情出發,特殊對待跟自己親近的人,樹立了不少政治上的敵人。同為反秦功臣的陳餘就說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於惡地”〔9〕;在對待賢能上,項羽不能選賢舉能,相反,大量使用親屬也降低了其軍隊效能,“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10〕,比如對項伯這一可謂 “奸細”式人物過分縱容直接導致了鴻門政治鬥爭的失利。而劉邦手下的幾員軍事大將經緯之才如韓信陳平等都曾經是項羽的手下,因為得不到項羽重用而投奔劉邦;至於在功爵上,項羽更是有著深刻的貪戀近乎達到變態,“致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11〕,這樣的心態怎麽能夠保持人才的不流失呢?政治上怎能取得成功呢?

同時,恭敬慈愛仁者之心和坑卒屠城暴者之心也集於他一身。每每攻城拔地後,對於投降士卒,項羽往往殘害坑殺:新安城一役後,項羽坑殺秦投降士兵二十餘萬;攻破鹹陽,卻是因兵西屠,燒殺掠奪,素為後世文人與史學家詬病。但是,他又能以一個仁者一樣的心對待周圍的人,“項羽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12〕,“項羽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13〕;他不殺劉邦,也不殺父親和妻兒;在垓下之圍中,更是悲歌辭美人,意氣慷慨;在烏江畔,他馬贈亭長,情調悲涼,自刎而死,為仇者成“德”。

另外,他率直爽朗,坦蕩淳樸,以誠待人。在攻占外黃城後,他聽取了外黃城十二三歲小孩子關於收取民心的建議;鴻門宴上,幾次不願聽從手下謀士範增的建議用計謀殺死劉邦;對樊噲的“闖宴”大度且容忍,隻是因為欣賞樊噲的英武氣質;甚至在宴席上口無遮攔毫無心計的將曹無傷的告密告訴給了劉邦;在與劉邦的爭鬥中,對於劉邦劃分鴻溝,約定中分天下的和解條約都信以為真並努力維持。但是也就是這樣一個胸無城府,不施詭計的人,又對周圍的人充滿了懷疑和狡詐:斬殺宋義謊稱乃奉帝命;先放逐義帝,然後陰謀派人刺殺;中陳平離間之計,對大將鍾離眜失去信任並把其推向敵對麵;甚至是自己最為尊重和親近的最後唯一的謀士“亞父”範增也因為項羽自己的多疑而奪其權。

可以說項羽性格是多異性和矛盾性的,“皆若相反相違,而既具在羽一人之身,有似雙手分書,一喉異曲,則又莫不同條共貫,科從心學性理,犁然有當”〔14〕。可以看出項羽性格上優勢突出又帶有很強的缺陷,實則是他自身人格的分裂和對立,表現為主觀心理的不成熟,並且象活火山一樣隨時可能失調或失控而爆發出來,這樣也就決定了他悲劇的無可避免。

(三)軍事能力上巨人化和政治圖謀上侏儒化的畸形兒

“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這是二十四歲的項羽。生活在以暴亂和勇決為名的吳中之地,項羽就以魁梧英武的外形給當地人以震撼力。在首次起兵中項羽緊跟項梁其後,一聲令下,拔劍斬守頭,“府中皆懾伏,莫敢起”。在整個攻秦戰爭中,項羽總是衝鋒在前,一馬當先,所向披靡,實際上在整個攻秦大軍中,項羽領導的軍隊應付了來自秦朝的大部分兵力,包括巨鹿之戰中的章邯部和關中的子嬰部。至於在楚漢爭雄中,項羽多次以少勝多擊敗過劉邦,他以無比的勇氣和力量予一切阻擋者以摧枯拉朽的打擊,他崇尚武力,在廣武與漢軍對決時,對劉邦說到:

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

這些話除能看出項羽對武力的極端崇拜,對個人英雄主義的迷戀和對自身實力的高度自信,希望用個人武力支配杠杆天下外,更多的則是項羽個人性格的缺陷和對政治的無知。從前文的分析看,項羽並非完全沒有政治的圖謀:他矯殺宋義,放逐義帝,不斷對劉邦的勢力加以限製將其控製在關中地方,並分封諸侯王讓他們相互勢力牽製。然而項羽的政治眼光在亡秦之後變得異常淺短和無力,他主張回到春秋戰國紛爭的時代,成就象楚莊王一樣的霸業,於是他錯過了多次消除競爭對手劉邦的機會,他反複貽誤戰機和統一全國的良機,在被劉邦等人苦苦逼出的楚漢之爭中迷失步伐,象一個渾身有力卻找不到地方使的巨人一樣自我戕害,或者天真幼稚地對著滿腦子主意和詭計的對手來一句——我們單挑吧。 □世謂羽與漢爭天下,非也。羽曷嚐有爭天下之誌哉!羽見秦滅諸侯而兼有之,故欲滅秦複立諸侯,如曩時,而身為盟主爾。故既分王郡都彭城,既和漢即東歸,羽皆以為按甲休兵為天下盟主時,不知漢心不盡得天下不止也。身死東城,不過欲以善戰自於世,略無功業不就之悲,而漢之心羽終其身不知,羽曷嚐有爭天下之誌哉! 〔15〕

宋代的黃震可謂一語中的,看出了項羽根本就沒有建立王朝的雄心壯誌,必然會在楚漢的交戰中失利。“楚滅無英圖,漢興得成功”〔16〕。項羽這種在軍事實力上過分強大導致的是武力視野膨脹,而政治圖謀的短見化導致的是政治主張上的侏儒化,同時,武力視野的膨脹也不斷對政治視野加以限製使得後者更為狹窄乃至蔭蔽。二者相互交錯,加深著項羽的悲劇,讓人同情好笑或者厭惡。

(四)“道德”範疇束縛與超越中的掙紮者

“道德”,現代漢語詞典這樣解釋:社會意識形態之一,以人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準則和規範,道德通過社會的或一定階級輿論對社會生活起約束作用〔17〕。

在《中國文明史》中,啟良先生認為楚漢之爭實際上是兩種文化的爭鬥,即為項羽所代表的南方楚文化——尚力不尚德和劉邦代表的中原儒文化——尚德不尚力的對決,在德與力的交鋒中,有德無力的劉邦戰勝了有力無德的項羽〔18〕。但是,在波譎雲詭的政治變幻中,道德已經不再是追求正義厭倦巧言令色的標準,也不再是誰正確誰錯誤的分化,道德已經扭曲,成了追求政治利益最大化,博取個人名利的幌子,成了陰險狡詐,虛與委蛇的代名詞。在這一點上,兩千兩百多年前的那一場爭鬥,實際上可以看作是一場在仁義,民心向背,禮賢下士背後殘忍的虛假道德之爭:看誰能不受表麵道德的限製,能更殘忍,更超越和出離道德之外,甚至能拿起道德這把利劍刺傷直至斬落對手於馬下。
——很顯然,項羽是個失敗者。

出身於平民家庭的劉邦,並沒有受過很好的係統教育,在泗水亭長一職上養成的是貪財好色,嗜酒,不事家產的低俗作風,他處處表現為小市民甚至痞子的嘴臉:不持一錢,卻名義上以“賀萬錢”進謁呂公;在逃亡中多次推女兒兒子下車以減輕車子重量為了自己脫逃更快;在項羽揚言要“烹爾太翁”時,置老父性命於不顧,還要“分一杯羹”,他多次侮辱手下的儒生即使登基後還做過往儒生帽子撒尿的事。在與項羽爭天下的過程中,他經常是出爾反爾,敗則逃,逃則求和,稍有喘息則又開始暗中謀劃軍事行動;在廣武對決時,明明被項羽射中心口,卻假裝射中腳跟;為了更好逃跑他帶出全城人甚至讓女人穿了士兵的衣服給他做掩護……劉邦的言行舉止,可以說是一個十足的流氓痞子,在他身上流露的是根深蒂固的粗俗流氓血液。但是,也正是這種痞子氣質和圓滑城府深刻的性格,讓他在當時整個拘泥於道德限製和表麵意義上的“美名良行”的時代大氣候下的政治爭鬥中,能夠放開手腳,不受限製,表現出機敏靈活,能屈能伸的舉大業者潛質:他進入關中即聽取了張良的建議,與民約法三章,本來好色貪財的他竟是“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封秦重重寶財物府庫,還軍霸上”〔19〕,在鴻門宴時先對項伯大套近乎,表明誠意,爭取機會,然後在宴會上小心謹慎,恭敬禮讓,但是即使在窩囊苟且的兵敗逃生時候,劉邦也沒有放棄過奪取江山的念頭。在每一次關鍵的時刻,劉邦都能克製住自己的原始欲念,不斷規檢自己,積極聽取手下的意見和建議,繼續完成自己王天下的霸業。

我們再來看看生於楚世家的項羽,他深受楚地楚風影響,楚文化的熏陶使他在道德理解上表現出對美好名聲,講信用和保持個體的完美和獨立性的追求。項羽定都彭城,隻是因為“富貴不歸鄉如衣錦夜行”,他不願在鴻門宴上借機殺死劉邦因為講求信義,他吝惜官位,對名譽有著變態的追求。然而環境的巨大反差,在絞盡腦汁的爭權奪利中,項羽一直在對道德的拋棄和擁護中矛盾不堪:

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 “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為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

從這段話中,可以一窺當時項羽複雜矛盾的心情。打算自己成為稱王而要先王諸將相,要居功,先要誇獎諸將相,對義帝懷恨在心卻又分地王之。在隻需要捅穿一層紙的羞澀道義麵前,年輕氣盛的項羽偏要顧及信用,名譽,顧及周圍人的看法和口舌。盡管自己實力強大並且功勞最大, 卻因懷王之約“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這一條款而內心不安,處處束手束腳,在鴻門宴上被樊噲言明而失掉消去劉邦的機會;在與劉邦的爭鬥上,他更是處處招到劉邦舞起的道德大棒的折磨,廣武對決中劉邦所公布的項羽十大罪狀,其中誠然不無羅列編織之嫌,但是劉邦緊緊抓住的是項羽暴虐屠城,陰弑義帝,分封不公等不仁不義,有失良信的道德小辮子。

可以說,項羽一方麵希望在諸侯軍和周圍人中間建立起德者的榜樣和模範,一方麵又不得不隨時破壞這種榜樣和模範,甚至不斷接受來自劉邦等諸侯王的道德討伐和嘲笑,他內心深處的敏感又讓他深深厭惡這種嘲弄和針砭,他自身的素質和性格上的缺陷讓他無法成為象舜、禹、周文王那樣的有德名君,甚至不能象他的對手劉邦那樣做一個徹頭徹尾的痞子。他隻能在被別人和自身編織的道德圈套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最終,超越道德名義的無道德者劉邦戰勝了苦苦拘泥於道德的項羽。早在他們之前的莊子早就一眼看出“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20〕的道德不公平現象,而曆史和時代的走向並不會因為過小的細節做更多的眷顧和停留,它們更多的是偏向那些出離道德之外,置道德不顧的人們。至於在道德底線和仁義禮信中苦苦掙紮的項羽,最後在烏江畔為了保全過度急劇的自尊,信譽,“吾為若德”,死於自手。我們隻能說他的死是可悲的,至於他究竟是有真道德的殉道主義者還是個崇力無德者,無需過多考慮。

台灣學者柯慶明這樣指出悲劇英雄的性情,“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以及絕對強烈的自我塑造,自我完成的渴求與意誌”〔21〕。無論是從時代角度,項羽自身的性格矛盾或者在道德中的掙紮,項羽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個悲劇人物,他的一生可謂是“興之暴”,美好而風光的,他終身所追求的美好名氣和信譽在他的冥頑不靈,近乎固執和狂妄自我為尊的性格中也並為喪失,他執著於自己所選擇的人生和生活方式,即使這種人生和生活方式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但他甘願且付出努力。隻是當他所選擇的生活方式無法進行下去,甚至為此要遭受名譽或者心理上折磨和損失時,他才會匆匆選擇死亡而不是苟活人世。

三、烏江自刎的千年回響

千百年來,項羽的故事仍在流傳回響,並不斷被演繹開去。在這個昔日威武英雄最後哀歌低泣,辭別美人,這個讓人心目中跌宕起伏的經典畫麵在那一刻被定格,項羽的悲劇也達到最高點。

“垓下之圍”,“四麵楚歌”,“霸王別姬”,我們今天賦予這些詞語更廣闊的含義,是因為司馬遷刻畫的淋漓盡致和多情多思,精彩而悲壯。

我們看到項羽離別了佳人,麾下從者百餘人,潰圍南出,誤陷大澤,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

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我們從項羽的語氣和話語內容中看到的是他對自身實力的高度自信近乎迷戀,充滿了霸者驕傲的神采和雄姿,也是對於敗北窮途的蔑視與不以為然,可謂快人,快語,快心,隻求快戰以解心中鬱悶。在這裏,項羽還並未抱定去死的決心,他仍希望能突圍出去,但是艤船而待的烏江亭長的一番話,竟令他不知所從,隻求一死無愧於心。

“江東雖小,地方千裏,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無數年後的今天,我們已無從考證這場驚心動魄的對白是為真實還是太史公尚奇心理下的虛托之作,但是,可以看出的是無論是誠心的亭長還是心中複雜不安的楚霸王,二者神情自然,語言符合自身身份。
但是這些仍舊留給了後世人無盡的猜測遐想和費勁心機的推測求證。《史記菁華錄》中就這樣評析項羽的“我何為渡”:“項王之意必不欲以七尺軀墜他手坑塹。觀其潰脫?豈不欲脫?迨聞亭長之言又不肯上其一葉之舟,既又賜以愛馬慰遺之,粗糙爽直,良可愛也”〔22〕。評析中除點明了項羽性格上直爽憨厚可愛外,最重要的是指明了項羽自殺原因是毫無生機,並非真正的有渡不渡,“必不欲以七尺軀墜他手坑塹”,前有田父詐為指路,導致陷入大澤,如今亭長又豈非劉邦預先安排的伏軍?脫離十麵埋伏,一路惶恐急走,誤入大澤,又陷入自身心理之圈套,不予講明是因內心對美好名聲,對貴族之氣的自尊維護罷了。而現代《史記》研究學者則認為此情節可能出自司馬遷藝術虛構。尊奉“尚恥”精神的司馬遷給敗途中的英雄增添了這樣一則對白,懇切而真誠地寫出末路英雄的心聲,於過往的回顧,於尊嚴的維護,於恥辱的對抗,於死的義無反顧。這種理由也可說是不無道理的。

不管司馬遷當時是虛構還是真實描寫以及處於何種情況下而寫了抗渡情節,太史公始料未及的是後世對於項羽的“渡與不渡”“王與不王”更多談論和話語以及這些議論背後的種種態度,引出的是更深層次的中國文化心理紛爭。

唐杜牧在他的《題烏江亭》詩中這樣寫到: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亦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23〕

一生遊走南北的杜牧,在詩中表達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楚霸王是能包羞忍恥的男子漢,何況戰場紛爭勝敗無法預期並非一場定生死,項羽應該敗而不撓,立足江東,卷土重來,他的詩句中是深深的惋惜和哀痛之情。這種希望項羽渡江而卷土重來爭王的態度深層次的反映出傳統的儒家思想——“忍恥精神”,“小不忍則亂大謀”,在更大利益更大災禍麵前,人的趨利避害心理就明顯的表現出為了某一更有價值更有利益的目標,而寧願忍受,遭遇在獲得更高利益過程中的苦痛創傷,甚至會舍棄與拒絕在這一過程中來自各方麵不同的小利益、小享受的誘惑。

千百年來,無數的道德家們如此,無數的政治家們如此,被他們教育並影響著的民眾也是如此,“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形而上之,這種對於羞恥為首人生挫折的包容,對於小恩小惠人生享受拒絕的忍態度,指引出的是中華民族傳統並生生不息的堅強弘毅精神。

最後,透過杜牧的《題烏江亭》詩看項羽,我們會驚奇的看到本文中提及的另外兩個關鍵人物——司馬遷和劉邦。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渡過了烏江的項羽。司馬遷和劉邦,都曾遭受過自己人生的“烏江”口岸:司馬遷推崇尚恥精神認為“垢莫大於宮刑”〔24〕,卻遭受最為可恥的宮刑;而劉邦一生也是曲折坎坷。但他們二者都能在更大價值追求上(司馬遷撰寫《史記》,劉邦王天下),忍住受心靈和生理的創傷,安全渡過了“烏江”口岸。所不同的是在跨越烏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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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xiachuanren 回複 悄悄話 過於捧項羽而貶韓信了:漢軍的號稱都是實打實的,而對方的號稱全都要打對折!

還有其它多處這種對一方打折而另一方撥高的現象。

不過大方向來看分析還是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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