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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耀湘悲情回憶遠征軍翻越野人山:女兵無一生還(圖)

(2011-03-31 09:31:31) 下一個

廖耀湘師長的8個女兵,就這樣無聲地葬身在這野人山的蒼山莽林之間……

1942年1月,英國請求中國方麵派遣遠征軍赴緬甸協同英軍對日作戰。為保衛滇緬公路,中國方麵同意英方請求,由杜聿明、廖耀湘、戴安瀾等率領中國遠征軍赴緬甸協同英軍對日作戰。

部隊中有一部分女兵,她們告別自己溫馨的家庭,告別熱戀中的戀人,和廖耀湘等一起到緬甸抗日,幾經奮戰,遭到慘重失敗,後被逼轉入野人山。在野人山,她們曆盡磨難,吃盡苦頭,最後大部分英勇犧牲在野人山,為抗日戰爭譜寫了一曲悲壯的戰歌。

廖耀湘是湖南邵陽人,是筆者的老鄉,又是筆者父親、一位老新聞工作者的摯友。因而,我得以和家父一起親自采訪廖耀湘,聆聽廖耀湘悲情回憶在中國遠征軍中廣為流傳的、驚心動魄的關於女兵的故事——

我率領部隊越往野人山深處走,情況越複雜,特別是我和杜聿明招來的那些女兵,在這次野人山“死亡大行軍”中,其境遇更加悲慘。

黑夜來了,這是我最為緊張的時候,因為,這時是野人山中的男野人襲擊遠征軍女兵最為頻繁的時候。我下令男兵去保護女兵。然而,女兵宿營並不都住在一起,總有幾個掉隊單獨行動的。

一天晚上,我剛布置完幾個男兵去保護宿營在附近芭蕉棚裏的女兵,正想躺下來休息一會,一個勤務兵匆忙走進來報告道:“一個女兵上吊自殺了!”

“啊!”我一翻身從“床”上站了起來,“在哪兒?”

“就在前麵!”勤務兵指著前麵一棵大樹。

我衝出窩棚,向大樹跑去。大樹下站著幾個啜淚的女兵,幾個男兵正把吊在樹上的女兵解下來。

“怎麽回事?”我急切地問身旁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兵。女兵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向我哭訴道:

“黑夜來了,黑夜對我們女兵來說是最為恐怖的時候。我們幾個女兵來到一棵大芭蕉樹下,匆匆用芭蕉葉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搭好後馬上便鑽了進去。走了一天,又餓又累,我們緊緊靠在一起,一下就睡著了。不一會兒,我們被近處不斷發出的‘沙沙’聲弄醒了,一聽就知道,是這兩天一直跟隨我們的怪物又來騷擾我們了。我們被這十分可怕的‘沙沙’聲弄得半點睡意也沒有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槍,拿起步槍,將子彈推上膛,在窩棚裏嚴陣以待。

忽然,兩個高大的黑影從窩棚前一閃而過,我們一起朝黑影開了火,但沒有擊中。

這是兩個男野人,他們已經悄悄緊跟我們3天3夜了。

我們的槍聲到底把男野人嚇走了,我們鬆了一口氣,準備立即生起一堆火,以嚇住野人,使他們不敢靠近我們。因為我們聽說野人最怕火。

附近全是芭蕉樹,沒有柴火。

一個女兵自告奮勇說:‘我去弄柴火,你們在後麵掩護我。一有動靜,你們就開槍!’

她提著上膛的槍走出了窩棚,前麵是一片密密的灌木。她搜索著向前走,走著,走著,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幕裏……我們在窩棚裏等著,等著,怎麽也沒有見她回來。後來,我們終於醒悟過來,她一定是被跟蹤我們幾天幾夜的那兩個男野人掠走了。

我們一起衝出窩棚,朝前麵密密的灌木叢掃射著,一直將我們的子彈全部打光,可得到的,隻是子彈空空的回聲。我們四處去搜尋。天亮了,我們終於找到了我們這位忠實的同伴,她用一根枯藤,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她赤身裸體,下身流出很多血,兩條瘦瘦的腿被血染紅了,血已經幹涸,凝在腿上。她全身上下到處都是深深的齒印,在乳房上更多,乳頭已被咬去,隻留下凝著黑血的創口……”

出了這次事件以後,我把全師能夠召集到的女兵,盡可能集中起來,跟著師部前進。

新二十二師是中國遠征軍所有部隊中女兵最多的部隊,因而,女兵就牽扯著我這個當師長的更多的精力。在這種情況下,我隻得任命一個政治部管“戰地小報”的政治隊員,專門分管女兵的事。他叫李誌明,由於我的任命,官兵們送了他兩個綽號:“女兵隊長”和“婦聯主任”。

李誌明作為“女兵隊長”和“婦聯主任”,是十分負責的。他盡可能跟著女兵一起行軍,一起吃飯,宿營時在女兵窩棚旁搭個小窩棚,守護著女兵過夜。

李誌明有三個特點:一、身強力壯,五大三粗,是軍官中身體最結實的一個,而且,有著一副難得的關心他人的熱心腸。因而,女兵們自然把這個牛高馬大的異性“隊長”當成自己的“保護神”,她們也戲稱李誌明為“女兵隊長”、“婦聯主任”,李誌明也一概當仁不讓樂嗬嗬地答應;二、李誌明說他一生最崇拜的就是我這位師長老鄉,他之所以參軍到新二十二師,就是因為師長是我。他常跟新二十二師的官兵說:“我們湖南邵陽出了兩個著名的將領,一個是護國元勳蔡鍔,一個就是我們師長廖耀湘。”因而,他對我吩咐的一切,言聽計從,特別是這次“任命”他擔任“女兵隊長”,他更感光榮,認為這是我對他的一種特殊的信任;三、李誌明寫得一手好文章,參軍以來,他就常在地方報紙上發表一些通訊和散文,因而在當地小有名氣,以致我到家鄉招兵時,一聽提到李誌明的名字時就說:“我們邵陽的大作家呀!”

所以,一到新二十二師,我就將他分到師政治部當政治隊員,專管師部的宣傳小報,凡新二十二師的對外報道,都出自他的小報。他的文章多次在軍部和全國得獎,因而我常說:“這是我們新二十二師不可多得的‘筆杆子’!”

這次,我“任命”他擔任“女兵隊長”,還悄悄交給了他一個任務:“你去當女兵隊長,一方麵,可以代替我去管理和幫助女兵,及時將有關情況向我報告,以求得及時解決;另一方麵,你是作家,還可以為你的創作搜集素材。將來,我們從野人山闖了出去,你就可以以我們中國遠征女兵在野人山悲壯的征程,寫出一部最出色的紀實小說。”

“是!”李誌明向我行了一個軍禮:“我一定完成師座交給的這一光榮任務,將來把這一部紀實小說寫好,將它奉獻給師座!”

“不!”我擺了擺手:“你現在就要打草稿,打腹稿,而且要陸續整理成正式的文字,做為下級的正規報告,定期上交給我,以便我及時了解女兵的情況。”

“是!”

從此,李誌明宿營的窩棚裏,行軍的防風燈常常亮到深夜,風雨無阻,雷打不動。所以,女兵又送了他一個生動的綽號:“裏常亮”,意思是他窩棚裏的燈常常亮著。

一天,行軍途中又慘死一個女兵,我心情十分沉重,來到亮著防風燈的李誌明的窩棚,拿起桌上李誌明的筆記本,筆記本封麵上草草地寫著《中國遠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曆程》。我坐下來,捧著這本草稿,在燈下仔細閱讀起來:

《廖耀湘的八個女兵》

前麵是一條河,很明顯,這是緬甸雨季來臨之前,由於山洪暴發而由林中峽穀形成的,因而,河中泛著黃色的濁浪。幾個女兵呆呆地立在河邊的灌木叢中,望著渾濁的河水急速地向前流去。

她們不知河的深淺,不敢下水。我遠遠就望見了她們。今天下午,廖耀湘師長交待我,要我當“女兵隊長”,因而,無形中就對女兵多了一層關注。我走近看她們胸前掛著的已被沿途荊棘劃破的符號,原來這些女兵大部分竟都是我們新二十二師的。這就更增加了我對她們應負的責任感。她們看見我來了,竟像獲得了什麽救星,急促地向我擁來。

“啊!李幹事,您可來啦!可把我們急壞了!”政治部演出隊隻有十五六歲的李丹拉著我的衣角,差點跳了起來。

“是呀!大李——”被廖耀湘師長稱為“女作家”的師報編輯王冬君和我比較熟悉,一直叫我“大李”。“有了你,我們就放心啦!”

我笑了:“可過河得靠你們自己的雙腿呀!”

“唉!這男女平等呀,什麽時候也做不到。”師醫療隊護士邱清蓮說:“女人在生理上和男人就是有差別嘛!”邱清蓮到底是學醫的。

女兵們七嘴八舌,還要說些什麽,我擺了擺手,說:“天快黑了,天黑以前,一定要渡過河去,要不,我們就趕不上大部隊了,你們在這待著,不要動!我去去就來!”

我像一個軍官,向女兵們下著“命令”,女兵們果真靜了下來。

我走進竹林,用工兵贈給我的2尺多長的用以開路的大砍刀,“哢嚓”一下砍倒一根大竹子,將竹枝削掉,扛著竹竿向女兵們走去。

“是這樣,”我扛著竹竿,再次向女兵們下著“命令”:“我橫舉著竹竿,站在河心,將竹竿伸向你們,你們一個一個摸著這竹竿過來,平時說:‘摸著石頭過河’,我們這叫‘摸著竹竿過河’。”我說了一句笑話,想使女兵緊張的心情放鬆一些,豈知平時愛笑的女兵此時竟沒有一個笑出聲來。

她們神情緊張地站在濁浪滔滔的河邊。

“怎麽,害怕啦?”我問,沒有人吱聲。

“小李丹,”我點名了,“你平時給士兵說快板時怎麽說來著?”

李丹垂下了頭。

我敲著肩上的竹竿,學著李丹說起快板來:

“士兵們,請聽清,

我們都是廖耀湘的兵!

一二一,急行軍!

過大江,爬山嶺!

滔滔江水腳下踩!

莽莽山林當小坪……

怎麽,真的看到大江就怕起來了?”

“誰怕來著?”李丹猛一抬頭,第一個從士兵堆裏站了出來。

“好!”我鼓勵著,“排好隊!”

女兵順從地排好隊。

“報數!”我喊著口令。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整整8個女兵,高矮不齊、神色各異。

“你們都是新二十二師的嗎?”我站在女兵列隊前,掃視了一下這8個女兵問。

“是!”這支臨時組織起來的“隊伍”,竟然回答得很整齊。

“你叫什麽名字?”我對排在第一位的女兵問。我必須記住她們的名字,以便掉隊時便於呼叫和尋找。因而,我對這幾個不熟悉的女兵逐個問去。

“李世湘”一個女兵立正回答。

李世湘長得單單瘦瘦,微喘著氣,顯得十分虛弱。她帶著一副深度眼鏡,仍然像一個學生。

“幹什麽的?”

“新二十二師師部的緬語翻譯。”女兵回答道。

“嗬!人才難得!”我打量一下她,“怎麽沒跟師部廖師長一起走?”

“掉隊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扶了一下眼鏡,輕微地喘著氣。

“哪裏人?”

“長沙人。"

“半個老鄉。”

“你呢?”我對另一個個子較高的女兵問。

“師醫療隊的護士長。”女兵立正回答道。

“叫什麽名字?”

“趙慶香。”

“哪裏人?”

“湖南邵陽人。”

“那是我們廖師長的正宗老鄉了。”我笑了笑說:“我也是邵陽人。我們可不要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

趙慶香淺淺一笑,說:“我在邵陽參軍時廖師長就對我們說,我們‘寶慶佬’——邵陽人可沒有掉淚的習慣。”說完,她微微昂了一下頭。

剩下的幾個女兵,看我這樣隨和,便主動自報了家門:

“我叫張誌芳,師報譯電員,湘鄉人。”

“我叫朱清蓮,師醫療隊護士,湘潭人。”

“我叫何亞菲,師政治部宣傳員,衡陽人。”

“嗬!”我笑了,“都是湖南人,真是無湘不成軍呀!”

我望著眼前這一排穿著破破爛爛的軍衣、餓得皮包骨、頭發長短不一的女兵,哈哈一笑:“這可真是名副其實了!”

“好!”我一聲令下,“女兵們,現在,我命令你們跟著我過河。注意河水太急,很可能有人被河水卷走,誰要是萬一被河水卷走,任何人千萬不能去救,一去救,就會兩人一起被洪水衝走。我是在資江河邊長大的,對這激流太了解了。記住:這是紀律,也是命令,聽見沒有?”

“是!”女兵不整齊地回答道,聲音有高有低。

我扛著竹竿,奮力向河心遊去。凶猛的河水,已沒過我的胸膛,一個個激浪向我襲來。不過,我有從小練就的水性,惡浪奈何我不得。

遊到河心,我迎著激浪拚力站立下來,將手中的竹竿伸向岸邊,命令道:“下水!”

邵陽籍的高個子護士趙慶香首先下水,她拉著我伸過去的竹竿,一步步略顯膽怯地向我靠來,正要靠近我,上遊一個激浪打來,將她打了個趔趄,但倒底也是資江邊長大的,身子劇烈地晃了兩晃,挺住了!她立刻伸手抓住竹竿,頂著激流慢慢一步一步向對岸移去……終於移到了對岸的淺灘,她成功了!我長長籲了一口氣。

第二個、第三個,過去了。到第四個湘潭籍的護士朱清蓮時,我體力有些不支,手打了一下晃,朱清蓮抓著竹竿的手被甩開了,突然一個急浪打來,她“唰”的一下被急浪衝走,再也沒有回來。

接著,我喘著氣,奮力引渡過第五個女兵、第六個女兵。最後,第七個女兵何亞菲和第八個女兵邱清蓮,看到前麵的幾個女兵都引渡過去了,有些著急,便兩人一起扶著竹竿吃力地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兩個女兵在怒濤中著力不一,竹竿在洶湧的波濤中一晃一搖,我竭盡全力,雙手緊攥著竹竿,體力幾乎耗盡。突然一個巨浪打來,我們三人一起倒在滔滔的江裏,我憑著熟練的水性,在激流中喘著氣勉強遊到對岸,何亞菲和邱清蓮卻永遠留在了滔滔的江裏……

渡過去的5個女兵立在河邊,望著滔滔地江水,久久不願離去。

“走!”我咬咬牙,命令道:“大部隊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宿營了,我揮著砍刀,砍下一些芭蕉葉,給她們搭起了一個大一點的窩棚,還在她們旁邊搭起了一個小一點的窩棚,給我自己住。

因為過河,她們的衣服都濕透了。

“將衣服烤一烤吧!這樣穿著濕衣睡,會鬧病的。”我建議道。

女兵們同意了我的建議,分別去找柴火。

不一會兒,一堆大火在窩棚邊升起。因為我在場,她們不便脫衣,便圍坐在火堆旁,烤著身上濕透的衣服。火光照映著她們由於長久饑餓而沒有一點血色的臉和凍成灰綠色的雙手。

女兵們默默地在烤著,沒有一點聲音。

漸漸地,大概是由於篝火的熏烤吧,她們臉上慢慢有了一點病態的血色,因而,情緒也略為好了一點。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餓不死人,但一個人的情緒卻可以窒息死人。我想起了廖耀湘師長常給我講的:“軍可奪帥,但不可奪誌。”

於是,我有意找了個話題,與她們聊了起來。

“王冬君,”我對“女作家”說,“打完日本以後,你打算幹什麽?”

“我嗎?”王冬君從沉默中醒悟過來:“上大學,讀中文係,當一名新聞記者,有可能的話爭取當一名作家。”

提起上大學,小李丹興趣來了,她連忙“揭露”著王冬君的“秘密”:“打倒日本鬼子以後,她還想跟我們廖師長一樣,到法國留洋呢!說什麽到法國學文學最好了,那兒出過什麽雨果,出過什麽巴紮爾克……”

“巴爾紮克!”我糾正道。

“巴紮爾克也好,巴爾紮克也好,”小李丹一點也不因為自己說錯了名字而不好意思,“反正是出了很多作家吧!所以,她要去法國學文學。”

“是又怎麽樣,小妮子!”王冬君十分大方,“告訴你吧,大李,”她麵對著我,把聲音放低了:“到法國去學文學,還是廖師長向我建議的呢!”

“啊!”我確實有點驚異。

“有一次,廖師長無意中看到我在昆侖關會戰後在師部小報上寫的一首不像樣的小詩,將我找了去,對這首小詩讚賞不已。說我的文學功底不淺啊!將來要送我到法國學文學,接著他用法文背了一首雨果的詩,然後親自翻譯成中文,朗誦給我聽,真美!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那麽優美的詩。從那以後,我就真想等打走日本鬼子以後到法國去學文學。”

“隻要努力,我想你一定能去成的。”我鼓勵著。

“我早跟冬君姐約好了,”小李丹自告奮勇地說起來,“打垮日本鬼子以後呀!我跟她一起去法國。”

“你去法國幹什麽呀?”我故做驚訝地問。

“到巴黎去學芭蕾舞呀!”小李丹頭兒一歪,十分認真地說,“你不知道,李上尉,芭蕾舞是巴黎發明的呀!”

“芭蕾舞產生於意大利。”我再次糾正道。

“這您就錯啦,李上尉,芭蕾、巴黎,”她手兒一揮,“正因為芭蕾舞產生於巴黎,所以才叫芭蕾,而不叫意大利蕾,對嗎?”

我“撲哧”一笑,她頭一昂:“反正不管芭蕾舞誕生在哪兒吧!打倒日本鬼子以後,冬君姐到法國學文學,我就一定要跟她到巴黎去學芭蕾舞!”

“好,有意思!”我點點頭,“你呢?我們的緬語翻譯小姐?”我對滿臉病容、帶著深度眼鏡的李世湘說。

“我嘛,”李世湘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還來緬甸當翻譯,或者說,到北平大學東方語言係學習一個時期以後再來緬甸當翻譯。雖然緬甸人目前暫時還對我們有一些誤解,但我想,他們一旦了解事情真相以後,一定會支持和擁護我們的,我很喜歡緬甸的山山水水。”

“我呀!”高個子的護士長趙慶香昂昂頭,插上嘴來,“打垮日本鬼子以後,可再也不到緬甸這個鬼地方來了,我要廖師長送我到湘雅醫學院學醫。聽說他跟醫學院院長很熟呢,保證一說就成。要我考可考不上,我還隻上過初中呢!學好了醫,我要當個好外科醫士,再到部隊來,為士兵們治病,部隊太需要好的外科醫生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語的文靜的譯電員張誌芳,也被大家的談話鼓起了熱情,大概是因為經常譯電報,將眼睛弄近視了,她帶著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她向後撩了一下辮子,輕言細語慢慢地說:“打垮日本鬼子以後,我就在當地郵電局當個報務員,再也不到部隊來了,因為我媽媽隻有我一個女兒,需要我照顧。”

女兵們一邊烤著濕濕的衣服,一邊談著自己的理想,隨著這熊熊的火焰,女兵們的感情越來越熾熱,輕聲的充滿憧憬的談話越來越興奮。她們忘了幾十天米粒未沾的艱辛,她們忘了處處布滿陷井和凶險的野人山,她們忘了隨時可能遇到的不測,而在編織著自己美好和絢麗的理想。

人,是應當為理想而活著。

當天晚上宿營,女兵們美美睡了一覺,仿佛她們美好的理想,明天就能實現……

第二天,女兵們行起軍來,步伐也有力多了,仿佛她們正在走向大學的課堂,或者在芭蕾舞練習大廳……有時,竟能聽到女兵們久違的笑聲。

作為“女兵隊長”,我當然更加高興,我帶領著這群女兵,沿著小路向前行進著。

這幾天,由於女兵們情緒較高,因而,行軍速度也比較快。一路上,偶爾也能聽到她們嘰嘰喳喳的談話聲。

一天晚上宿營,我照例在她們窩棚邊搭了一個小窩棚。

女兵窩棚裏傳出了女兵們均勻的鼾聲,這是我很久沒有聽到的了。

突然,女兵窩棚旁閃出一個黑影。我一驚,提起砍刀,吼道:“誰?”

“我。”一個30多歲的老兵在女兵的窩棚外停了下來,“李幹事,你還沒有睡呀?”

“嗯,”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怎麽還沒有睡,明天清早就要行軍呀!”

“我睡不著。”他囁嚅著,“我已經跟著你們幾天了。”

“啊?”我更為吃驚,你跟著我們幹什麽?

“李幹事,你能送一個給我用用嗎?”

“送什麽?”

“你帶的女兵呀!”

“啪!”我一砍刀背打去,“你這個王八蛋,你還是人嗎?”

老兵用左手捂著被砍痛的右手,嗚嗚哭了起來:“不送就不送,你怎麽打人啊?”

“好,”我舉起砍刀,“我再送你一刀!”

老兵抱著頭,竄進了黑森森的密林裏。

我氣得一晚都沒有睡覺,唉!林子大了,真是什麽鳥都有啊!

女兵們第二天起來,問昨天晚上窩棚外鬧哄哄的,發生了什麽事?我隻苦笑了一下,說:“來了一頭野豬,我將它趕跑了!”

女兵們埋怨開了:“唉!把我們叫起來,一塊將這頭野豬逮著,我們這一個星期都不用吃草根、刨樹皮啦!”

我望著這群衣服襤褸、饑不擇食的女兵,能說什麽呢?

我揮著砍刀,向前邁進,女兵們緊緊跟在我後麵。

忽然,我發現前方老遠老遠的地方,一顆大樹上掛著滿樹鮮紅的野果,我忙向這群饑餓的女兵呼喊著:“快向前跑呀,你們看前麵樹上掛的是什麽?”

饑餓已極的女兵,看著前麵樹上掛著這麽多鮮紅的野果,喘著氣,不要命地向前跑著,跑到樹下,每個人都摘了滿懷的野果。吃飽以後分野果儲備時,這才發現,身體十分虛弱的緬語翻譯李世湘不見了。

“李世湘呢?”小李丹驚叫起來。

我立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馬上領著她們往回找。

找了很遠,終於找著了:臉色慘白的李世湘倒在一棵大樹下的亂草中,她的臉已被巨蚊吃去一半,身上爬滿了螞蟥。

她再也起不來了,再也不能到緬甸當緬語翻譯了!小李丹扶著這棵大樹,放聲痛哭!

我用盡最大地力氣,在小李丹扶著的大樹下挖了一個坑將李世湘埋了進去,然後砍了一棵樹,做了一塊牌,上麵寫著:“中國女兵李世湘,遵照她的遺願,永遠留在了緬甸。”我們在她簡樸的墓前,放了剛剛采來的一堆鮮紅的野果,深深地三鞠躬,然後轉身重新踏上征途。

李世湘的犧牲,給我們這個小集體帶來一種十分灰暗的影響。每個人嘴上不說,但心裏都在想:我能不能走出野人山?我會不會像李世湘一樣,帶著自己美好的理想留在這荒蠻的野人山?

“李幹事”在默默的行軍中,大個子護士趙慶香說話了,“我看我們是不是分成兩個組,這樣更便於照顧,掉隊了也容易發現。不過,這兩組要緊緊跟在一起。”

“這個主意很好。”我說,“我和趙慶香、王冬君一組,在前麵開路。張誌芳、小李丹一組殿後,距離不要拉得太遠,上路!”

我們分成兩個組,艱難地向前走著,路上不斷出現東倒西歪的屍體,說明我們的路沒有走錯。

突然,我身後響起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喊聲:“哎喲,我的眼鏡掉了!”是譯電員張誌芳的聲音。我馬上停止砍樹,向後麵跑去,隻見張誌芳由於掉了眼鏡,在四周到處亂摸著,小李丹則在幫著四處尋找,我也加入幫助尋找的隊伍。

“啊!找著了!”小李丹指著一堆草叢,眼鏡在草叢中閃著幽暗的光澤。小李丹飛快向草叢跑去。

“嘩!”一聲悶響,小李丹一下就不見了。

原來,草叢下是一個野人山特有的萬丈深淵,任何人掉下去,都無法生還。小李丹,就這樣沒留下一句話,無聲地留在了莽莽的野人山底。

張誌芳失聲痛哭,我去牽她趕前麵的隊伍,她甩開我的手,立在深淵邊,不肯跟我走。

“小李丹!”她對著深淵呼喊著,回音在森林中回蕩著,淒惋而悲切,一直傳到很遠,很遠……

一直到她喊累了,我才使勁拖著她,向前麵的隊伍趕去。

我們這支隊伍,現在隻剩下4個人了。我說:“趙慶香,你體力稍微比她們強一些,你就牽著張誌芳走吧!我跟王冬君在前麵開路。”

我仍然努力揮著砍刀,走在最前麵,可由於幾天來隻啃點樹皮、吃點草根,手越來越沒有勁了,有時舉起砍刀,虛汗直流,隻得又將砍刀放了下來。

王冬君要接過我的砍刀去砍樹開路。

我苦笑了一下,說:“你能跟上我,就不錯了!”

我們坐下來,在一堆灌木叢中喘息著。

忽然,我們聽到遠處灌木叢中傳來微弱沉悶的呼救聲。

我和王冬君立刻喘息著跑了過去。

趙慶香和張誌芳一齊倒在地上,趙慶香已經不省人事,張誌芳還能說話。

她躺在草地上,斷斷續續對我們說:“我們一起往前走,趙慶香大姐看到前麵芭蕉樹上有一串野芭蕉,便對我說,你丟了眼鏡看不見,在這兒待著,我去前麵將那串野芭蕉采來。我們已經兩天什麽也沒進肚子了,餓得眼睛直冒金星。”

“慶香姐走後不久,便傳來她一聲慘痛的‘哎喲’聲。我知道出事了。我摸索著向她身邊爬去,好不容易才爬到她的身邊。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告訴我,她被毒蛇咬了。我記得小時候媽媽告訴我,被毒蛇咬了,用嘴將毒液吮出來,就有得救的可能。於是,我在她身上到處亂摸,終於在腳背上摸到了幾顆毒牙的印子,我俯下身去吮吸,但看樣子,慶香姐越來越不行了……”張誌芳說話聲越來越弱,最後終於說不出話來,由於吮吸,她已中毒。

我趕忙要王冬君去找水來給張誌芳喝,我馬上俯下身去,對著趙慶香的傷口吮吸起來。還沒吸幾口,我的舌頭便發麻,最後,我也不省人事。待我醒過來,隻見王冬君在我身邊“嚶嚶”地哭泣著,我起身一看,趙慶香和張誌芳已經滿身發紫,死在我的身邊。

看見我醒過來,王冬君放聲痛哭起來。

我用砍刀在趙慶香和張誌芳身邊挖了兩個土坑,將她們掩埋起來。王冬君呆呆地坐在墳堆旁,不肯起身,沒有哭聲,沒有歎息,怎麽勸說,她也不肯離開。我隻得砍來幾片芭蕉葉,在離墳堆不遠的地方搭起兩個窩棚。

王冬君坐在墳旁的窩棚裏,咽咽地哭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我到她的窩棚外等,她沒有起來。再等,還沒有起來。我敲了敲窩棚,沒有回音,再敲,還是沒有回音。我拉開窩棚一看,竟沒有人。

出事了,我馬上四處去找。最後,在河畔的淺灘上找到了她的屍體。

她投河自盡了!

我用砍刀在河旁挖了一個坑,默默將她掩埋了。

廖耀湘師長的8個女兵,就這樣無聲地葬身在這野人山的蒼山莽林之間……

看完李誌明的《中國遠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曆程》,我佇立在李誌明芭蕉棚門口,望著北麵遙遠的青山,久久沒有說話。這時,李誌明回來了,我們默默地相望著。良久,我才微微點了點頭,沉痛地對李誌明說道:“這些女兵,都是我從國內帶出來抗日的,壯誌未酬,就死在野人山,將來回國,我怎麽麵對她們的父母!”頓了頓,我接著堅定地對李誌明說:“回國後,我一定要將這些女兵的英雄事跡,親自告訴全國人民。”

“李誌明,你一定要將這本《中國遠征軍女兵野人山悲壯的曆程》全文出版,讓全中國人民、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她們的英雄事跡。”

李誌明微微點了點頭,說:“請放心,我會做到的。”

摘自:《文史春秋》2006年第11期 作者:廖耀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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