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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劉伯承在中南海公開檢討前後(組圖)

(2009-07-08 14:24:54) 下一個


1949年9月,北平召開各界代表參加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簡稱新政協),這是中國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人民日報》抽調了大批記者、編輯,訪問了幾十位政協代表,在版麵上作了大量報道。我有幸訪問了第二野戰軍代表團團長劉伯承同誌。我懷著緊張、惶恐的心情在中南海訪問這位聞名中外的軍事戰略家,沒有想到劉伯承同誌慈祥寬厚地對待我這個剛出茅廬的青年記者,和我縱談二野在整個解放戰爭時期的經曆,竟談了整整八個小時,真令我喜出望外。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忠實地記錄了劉伯承同誌的談話,寫了《四戰之地、四戰之軍》的通訊。發表後不少部隊幹部以為作者定是一名資深軍事記者。其實,當時的我剛剛 21 歲,是《人民日報》最年輕的記者。劉伯承同誌認真審閱了這篇通訊,修改了若幹地方,使文章更精煉。原稿最後他用毛筆寫了“劉伯承閱”幾個蒼勁有力的字。我將原稿抄了一遍,將抄稿送排字房發排,原稿小心地保留起來。不幸,“文革”浩劫中我被抄家時抄沒了。

 
1956年4月,劉伯承(右一)與周恩來、羅榮桓一起步入會場。

“文革”後,我寫了回憶1949年訪問劉伯承同誌的文章《難忘的一課》,收入《劉伯承紀念文集》。

1986年10月,長年受疾病困擾的劉帥不幸逝世。“劉伯承同誌治喪委員會”負責人約我寫一篇反映劉帥解放後工作和貢獻的文章。我立刻拜訪了蕭克將軍等幾十位劉帥的老部下、老將軍,得到許多寶貴材料。我用心寫了長篇通訊《巍巍功德照人間——記劉伯承同誌建國後的卓越貢獻和崇高品德》,發表於1986年 11月4日《人民日報》。

見報前,文章照例送有關領導同誌審查。送審文章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寫劉帥創建南京軍事學院,嘔心瀝血地為培養我軍高級將領和開展軍事科學研究做出的突出貢獻。例如楊得誌、楊勇、張震、秦基偉等高級將領都曾在軍事學院深造,他們的考卷劉帥都親自看過,有的還做了批語。第二部分的小標題是“中南海的掌聲”,反映的是1958年5月召開的軍事擴大會議,一些人精心策劃了反對軍隊工作中所謂“教條主義”、“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展開所謂“兩條軍事路線鬥爭”,對病中的劉帥所進行的極不公正的批判。第三部分反映了1959年9月劉帥被任命為中央軍委戰略小組組長,劉帥有聲有色地為軍隊現代化和國防建設寫下宏麗的篇章。其中包括1962年劉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對中印自衛反擊戰,劉帥從戰役、戰術到後勤保障,深思熟慮地提出一係列寶貴意見,指導他的老部下秦基偉將軍統帥部隊十幾天便打到距印度首都幾百公裏的地方,還俘虜了印軍的一名少將。

送審稿送上去後,不料,第二部分“中南海的掌聲”被全部刪去。我和治喪委員會同誌看到後都很氣悶。大家認為劉帥功勳卓著,而又一貫謙遜。他主持軍事學院教學,工作兢兢業業,成就也很顯著。然而,1958年他以抱病之身竟橫遭批判。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鄧小平同誌、葉帥、徐帥等都為那次所謂“軍事工作兩條路線鬥爭”提出明確的反對意見。劉帥那段經曆為什麽不能公之於眾?以便昭示後人,作為曆史的經驗教訓。但服從命令是中國記者的天職,盡管想不通,還得把這一段刪去。

文章見報後,劉帥夫人曾托人向筆者表示感謝。我內心感到十分慚愧,認為最重要的一段被刪去了。但我小心地保留了沒有被刪的文章小樣,相信總有一天它會重見天日。

時間又過去將近20年。我們已踏進21世紀。我認為自己有責任將這被刪去的一段史實公之於眾。現將文章摘錄如下:

中南海的掌聲

1958年春天,中國大地上開始了狂熱的“大躍進”浪潮。5月25日,中共八屆五中全會補選解放後養病多年,此時忽顯露崢嶸的林彪為黨中央副主席。緊接著,北京召開了軍委擴大會議,對軍隊工作中所謂“教條主義”、“資產階級軍事路線”展開所謂“兩條軍事路線”的鬥爭。

林彪在大會上講話。他含沙射影,毫無根據地不指名攻擊主管軍事教育、訓練的劉帥和葉帥,說什麽“有人一提起學習就想到外國,專學外國的東西,以為隻有外國的東西才是好的。這就是迷信,一定要打破迷信觀點。”他還聳人聽聞地說:“有的單位不把毛主席軍事著作作為軍事基本教材,隻作為參考教材,是不對的。有的單位連參考也沒有列上,就更不應該。”林彪指責的這些問題,事實上,解放軍所有軍事院校包括劉帥主持的南京軍事學院都不存在。林彪道聽途說,信口雌黃,有意煽動參加會議不明真相的一些高級將領對劉帥的不滿。



劉伯承和徐向前在軍委擴大會議上

當然,也有極少數了解劉帥的高層領導挺身而出,為無辜的劉帥辯護。在小組會上,多年和劉帥共事,當時任黨中央總書記的鄧小平同誌為劉帥辯解:“伯承同誌工作一貫積極認真,對組織是尊重的。”

陳毅元帥也發言想保護劉帥:“劉帥一向將自己的責任看得很重,組織性強。現在又病了,眼壓高。他今年已六十六歲了,又有病,不要搞得太緊張嘛。”

雖然有這樣兩位重量級人物發言為劉帥緩頰,但絕對尊重和服從黨中央命令的劉帥,雖在上海治病、療養,一接到電話,立即進京。他根本不知道一場“大批判” 正等著他。他連秘書也沒有帶。一下火車,才知道要他檢討“在軍事學院教學工作中不重視學習毛主席軍事著作,而專門去學古今中外的軍事著作和戰史……”等等的“錯誤”。他不禁大吃一驚,血壓馬上升高,頭昏眼花,眼壓又過高,不得不住進北京醫院。他一麵治療,一麵打電話讓他的主要秘書火速趕到北京。由他口述,讓秘書幫他整理“檢討”材料。

雖然毛主席也表示“劉年紀大了,又有病,可以不出席大會作檢討”。但在當時那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政治氣氛中,組織紀律性很強的劉帥,怎能不抱病出席全體會議呢?

解放後經曆過多次政治運動的中國許多黨員、幹部應該清楚,檢討有小組會、中層會和全體會幾種規格。大會檢討是最高規格,說明當事人即被批判者的錯誤很嚴重。

試想,從“八一起義”便擔任參謀長的劉伯承同誌,從1927年到1949年這22年革命戰爭中,許多高級將領包括林彪都曾是他的部下。劉帥以他軍事戰略家的傑出戰功和崇高品德,贏得全黨、全軍對他的衷心愛戴。如今,劉帥卻要抱著病弱之軀,在一千多位高級將領麵前檢討自己犯了“教條主義”和“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錯誤”。這樣的屈辱,劉帥怎能經受得起?強壓委屈的劉帥沒有想到,當他顫巍巍地踏進中南海懷仁堂時,十分奇怪,難以想象的一幕出現了。

1958年7月10日,中南海懷仁堂座無虛席。一千多位將軍出席大會,一千多雙焦灼的眼睛盯著主席台。當執行主席宣布“大會開始”時,會場鴉雀無聲,籠罩著肅穆沉重的氣氛。

大家看到,全軍愛戴的、六十多歲高齡的劉帥,由兩名醫護人員攙扶著,邁著艱難的步伐,出現在主席台上。猛然,全場一千多位將軍(除極少數“打手” 外),齊刷刷地起立,舉手向劉帥行了軍禮。他們向劉帥致敬,接著全場又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許多將軍眼裏噙著眼淚。劉帥被這樣的場麵感動了、感動了。他連忙舉手回敬軍禮,又連著擺手讓大家坐下來。主持會議的人也被這場麵驚呆了。試問,哪一次檢討會能出現這樣的場麵,被批判者受到批判者的致敬並熱烈鼓掌?這簡直太出人意料了。他不知所措,趕快喝令大家坐下來。這一千多位將軍的起立和掌聲,並非哪個人事先策劃,而是大家情不自禁的爆發。這掌聲和眼淚飽含著全軍將領對功高德重的劉帥衷心的愛戴,也表示他們對劉帥無端遭受批判的無限同情和無奈。

年近古稀又重病在身的劉帥,憑著高度的黨性,在大會上一句句念著他準備好的檢討。當他沉重地念完檢討,會場又一次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主持人怒不可遏,但他無法製止這熱烈的掌聲。在當時的條件下,全軍絕大多數高級將領隻能用這種奇特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這種不公正批判的憤怒和對他們敬愛的劉帥的同情。

嚴於責己、寬以待人是劉帥一生的風格。他的這次檢討盡管是違心的,難免有過苛的自責。難能可貴的是,在當時那種政治高壓下,他發言的前半部分,還是實事求是的,盡可能說明事實真相。他用大量事實說明,軍事學院的教學以毛主席軍事著作為主要的教材,古今中外的軍事著作隻作為輔助參考,軍事學院著重講的是我軍豐富的,多年作戰的經驗,並非主要講蘇軍二戰時的“十次打擊”。軍事學院的教學工作絕不是如林彪所說的那樣,不把毛主席著作作為基本教材,隻作為參考材料。

當劉帥在兩名醫護人員攙扶下,邁著艱難的步伐離開主席台時,全場一千多位將軍再次起立,再次鼓掌,目送他們敬愛的劉帥慢慢邁出批判的會場。

這次軍委擴大會議大反“教條主義”和“資產階級軍事路線”是一次錯誤的批判。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後,中央軍委幾位主要領導已做了正確的結論。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同誌說:“那次反教條主義是錯誤的。”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元帥則一針見血地指出林彪在這場風波中所起的惡劣作用。他捏造事實,目的是大樹特樹毛主席著作的絕對權威。另一位中央軍委副主席徐向前元帥說:“建國以後辦了許多軍事學校,有很大成績。但後來吃了兩個大虧。一個是反正規化吃了虧,一個是反教條吃了虧。”幾位老帥的講話是以胡耀邦同誌為首的黨中央一致的意見,是對那次錯誤批判所做的平反。

在那次錯誤批判中被錯誤處理的大批幹部,基本上已平反昭雪。可是,我軍建設特別是軍事教育和軍事訓練工作所走的這段大彎路,損失之大,難以估量。

以上是我1986年寫的悼念劉帥文章被刪去的一段內容。如今看來,有什麽不可以公之於眾?其實,這次長達幾個月對全軍高級將領的批判,不止劉帥一人,還有全黨、全軍、全國人民敬愛的朱總司令,有軍事奇才之稱、當時擔任總參謀長的粟裕大將,有當時擔任軍訓部長的蕭克將軍。

林彪曾在會上惡毒地攻擊朱總司令“不是紅司令而是黑司令!”粟裕、蕭克遭到幾十次批判和圍攻,而且都被撤銷職務,另行分配工作。

在批判劉帥的大會上,當劉帥退場後,一些事先準備好的所謂“積極分子”(即“打手”)站起來不分青紅皂白對劉帥“大事討伐”,南京軍事學院一位部長實在聽不下去,毅然決然挺身而出為劉帥辯護,說劉帥在軍事學院教學工作中把毛主席軍事著作列為教學工作的主導紅旗,貫穿於全部教學工作之中。但培養我軍高級將領理應視野廣闊,有更豐富的學識,因此也把古今中外一些軍事著作列為輔助教材……誰知他話未說完,竟有一名軍級幹部衝上去打了他兩記耳光。摘下他的少將領章,當場宣布他是“現行反革命”。後來,竟被開除黨籍、軍籍,押送回鄉,勞動改造!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才平反。粟裕大將正式平反是1992年,而他 1984年便去世,生時竟未看到正式平反。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軍隊工作中“反教條主義”的發起者不是別人,竟是大家十分敬重的彭德懷元帥。彭帥為人耿直,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被打成“軍事俱樂部反黨集團”和“右傾機會主義”的頭頭,這是極大的冤案。“文革”中更遭迫害致死。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彭帥會犯“反教條主義”的錯誤,說起來有其根源。

彭帥在擔任國防部長期間,和總參謀長粟裕大將有矛盾。起因是當時毛主席很欣賞粟裕同誌的軍事才能,常召見粟裕同誌,直接布置一些重要任務。彭總認為不應越過他這位國防部長。粟裕同誌其實很無辜。他為人一向謙遜,對老帥們包括彭帥都很尊重。但毛主席要召見他,他難道能推托不去?毛主席布置的任務,他難道能不執行?彭帥卻因此心存薺蒂。一次他訪問蘇聯,曾問過是國防部長重要,還是總參謀長重要。對方回答,從指揮軍隊講,總參謀長比國防部長更重要。論年齡和資曆,彭總自然領先。但論戰功和軍事才能,全軍公認粟裕高出一籌。但粟裕隻授大將軍銜,彭總授元帥軍銜,可見毛主席還是很尊重彭總的。

彭總對粟裕同誌有意見,而劉帥卻很器重粟裕同誌。筆者1949年先後訪問劉帥、粟裕,他們兩人同住一座平房。筆者曾聽劉帥誇獎粟裕同誌說:“粟裕同誌智深勇沉,是我軍最優秀的將領之一。”更重要的是,劉帥和粟裕大將在軍隊建設包括培養我軍高級將領的指導思想是一致的。朱總司令也同意他們的意見。他們都認為,培養高級將領應讓他們廣泛學習古今中外的軍事名著,如《孫子兵法》、《尉繚子》、《司馬法》等中國古代兵書和俄羅斯名將蘇沃洛夫的《致勝科學》、德國軍事家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等外國著名軍事著作,除研究我軍豐富的戰爭經驗,也要研究羅馬戰史、拿破侖戰爭史、日俄戰史、歐洲大戰史、二戰時期蘇聯和英美等國的戰史等等,不能局限於僅僅學習毛主席幾篇軍事著作。其實,這是各國軍事教育的常識,但卻觸犯了最高領導的忌諱。

1957 年,彭德懷去南京視察軍事學院。本來,他並非軍事教育專家,軍事學院也非他主管的範圍。但他不知出於什麽考慮,回北京向中央軍委、毛主席寫了一個報告,說劉伯承主持的軍事學院,不突出毛澤東思想和毛主席軍事著作。這帽子很大,立刻被1958年5月剛剛任黨中央副主席的林彪接過去了。他想大樹特樹毛澤東思想和毛主席著作的絕對權威,於是才有了召開軍委擴大會議、反對軍隊工作中的“教條主義”和“資產階級軍事路線”的鬥爭。在鬥爭中把一身正派、軍事修養很高的軍事家朱老總、劉帥、粟裕大將等全軍最著名的高級將領整倒。從此,全軍隻有一種聲音,那就是毛主席的聲音,隻學習毛主席著作。這就為接替彭老總擔任國防部長的林彪60年代發起的大樹、特樹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絕對權威的“左傾”錯誤路線掃清障礙,為個人迷信鋪平道路。也為隨後毛澤東親自發動的“文化大革命” 掃清了軍隊的障礙,毛澤東在“文革”中便能得心應手地使用軍隊為他“護航”、“保駕”。這一點,1959年許多參加批判的當事人大概都始料不及。

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保密度很高,地方幹部所知甚少。筆者隻隱隱約約聽到朱總司令、劉帥和粟裕等人受批判了,卻不知具體內容。直到1986年訪問劉帥的許多部下,許多將軍,包括蕭克上將,才知道這次不正常批判的情況。

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彭帥在1958年充當了“反對軍事教條主義”的急先鋒,不料一年後,1959年廬山會議上,便遭到滅頂之災。難能可貴的是,當時有人動員粟裕同誌“揭發”、“批判”彭德懷,粟裕同誌一言不發,不肯隨風逐浪,在彭總遭難時“落井下石”。保持了古人“以德報怨”的高風亮節。可惜,像他這樣的君子實在太少了,大多數人盲目迷信、盲目追隨,在風浪中一呼百應。這種惡劣風氣的蔓延,也導致“文革”災難席卷全國時,很少有人能公開抵製。這是一種最慘痛的曆史教訓。

當然,“文革”畢竟大大提高了人們的識辨能力。八十年代,我聽彭真同誌說過,“文革”也不能說一無“收獲”。最大的“收獲”,是幫助中國人提高了辨別是非的能力。大多數人對“個人迷信”深惡痛絕。因此,後來,當個別人逆曆史潮流而動,還企圖搞“個人迷信”時,絕大多數人嗤之以鼻,自然很難“奏效”了。

作者:金鳳(人民日報社高級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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