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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北京人的生活(組圖)

(2009-03-24 13:36:22) 下一個



  30年代前期,北平公教人員不太多,最大機關,一是宋明軒將軍的政務委員會,一是北平市政府。較之民國初年北洋政府、參眾兩議院時代,行政機構少得十分可憐,而且也窮得十分可憐。魯迅先生自1926年離開後,1929年回來探親,寫給上海家中的信說:“抽空看望了幾個舊日教育部的老同事,見大家都窮透了。” 《兩地書》這種情況,到30年代前期,並未有多大改變。不過這個“窮”與後來的“窮”是兩樣的。當時知識階層,失業的人多。1928年政治中心由北京遷到南京之後,北洋政府的工作人員,有不少未能南去,留在北京。大官自然不要說了,宦囊充裕,有房地產、股票、存款,自可在北京做寓公,東西便宜,文化氣氛濃鬱,高級的講講書畫、玩玩古董、坐坐茶座、發發牢騷,杜門教子,生活悠哉悠哉中級的聽聽戲、吃吃館子、逛逛市場、打打台球。低級的燒燒煙、打打茶圍、打打牌,適可而止,也花不了多少錢。這是當時下野官僚的三種賦閑生活方式。當然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居土林念念經,弄弄“扶乩”,或到中山公園行健會打打太極拳以消永日。至於小官、一般職員,便不同了,手裏有點積蓄的,賦閑在家,有出無進,仗著東西便宜,省吃儉用,還可維持幾年。而平時沒有積蓄的,賦閑時間一長,自然就更窮了。因而魯迅先生信中說“窮”,是有特定時代涵義的。吳子玉將軍下野後,以“三不主義”住在什錦花園做寓公,他的部分僚屬,也在北平賦閑,每月吳宅賬房,還要給這些人發工資,每人象征性一元。一位保定軍官學校的畢業生,自己未做大軍官,因同學在河南做大軍官,沾光做了兩任縣稅務局長,包稅賺了幾萬元,在北平賦閑過日子,教育子女,錢存在銀行吃利錢,靠利錢生活,十分安定。比起做小局長時,自然“窮”了。當然也有小書記 即錄事,專門抄寫公文,不是現在的書記被裁員下來,那就真“窮”了。如《日出》中的黃省三,一月工錢隻十元二毛五,卻要不停地寫、寫、寫......這真是小知識分子的窮途末路,不如一個拉洋車的了。

  30年代前期的北平市麵,靠一些大學、中學維持繁榮。首先幾個國立大學、院校,按月有一筆款子到京,清華是“庚款”,北大、師大、平大等是教育部撥款,每月二十多萬元,折合兩千多兩黃金。以今天的金價計算,也是一筆很可觀的數字。那時行政、官吏人員分特、簡、薦、委四等。科員是委任職,一等科員是薦任職,月薪一百元。而一般公私立中學教員的薪水,除拿鍾點費的代課教員外,大多均在一百幾十元。高初中都教的英語、國語、算學教員,薪水都在二百元以上。如做過我的老師的申介人、蕭佩蓀、陳斐然諸先生,他們又是師大附中教師,又是誌成中學教師,自己都有包車,和平門、小口袋胡同兩頭趕著上課,月入都在二百幾十元。那可是個不小的數字呀!可買二兩五錢黃金。

  那時清華、北大等國立大學的“部聘教授” 由教育部下聘書,高的月薪五百元,一般都在四百來元。魯迅在廈門大學月薪四百,後住上海,南京大學每月送幹薪三百,其時北平各大學教授的工資均與此相同。由學校發聘書的教授,月薪均在三百元以上。自然私立大學,經費不足,那就另當別論。再有當時南京教育部規定教員隻能接一個大學的教授聘書,如在此校為教授,又到彼校講課,則隻能算講師。如著名的錢玄同先生,是和平門師大教授、中文係主任,在北大講課,似乎始終是拿“講師聘書”,另外還在孔德學校有辦公室,老先生一直是忙於三校之間的。

  當時在各大學教書的人,收入多,錢值錢,因而生活十分優裕,不少人負擔也很重,家裏養著不少閑人。已故謝國楨夫子就和我常常感慨地說:“當年我在小水車胡同家裏,天天開飯擺圓桌。”著名法文教授,《羅曼羅蘭傳》、法國古典名著《巨人傳》的譯者鮑文蔚丈,現在八十六歲高齡,還健在。五十多年前,他住在我家後院,先生在中法大學和孔德學校兩處任教,家中夫人、剛剛降生的公子、先生的弟弟,四口人住五間北房、兩東兩西,另外還有兩間小北房作廚房、下房傭人住,還有浴室廁所,安靜的小院,在大院中成為獨立單元。一部嶄新的包車,二位女傭人照顧嬰兒、洗衣服。另外還有一位廚子。他家的廚子是當時皇城根大院最幹淨、漂亮的廚子,出門穿紡綢大褂,騎一輛雪亮新自行車出門買菜。當時名牌自行車“三槍”、“飛利普”,德國“藍牌”賣八九十元,日本“富士”賣五六十元,國產雜湊的賣四十元上下一部。他那部新車是雜牌的,但也十分出風頭,別的廚子都羨慕他。前年文蔚丈來上海,我去看望時,還說起他家當年的生活情況,說到他家當年的大個子拉車的和那位廚子開銷有多大呢。

  盧溝橋炮響,教授的優裕生活急劇下降,鮑先生那位幹淨廚子,後來到協和醫院工作去了。

  我由三塊錢月工資的老年女傭人,說到三百元工資的大學教授。這中間雖然相差百倍,但還都是“指身度日”的勞動者。我不舉有剝削收入的,如靠房租收入、買賣收入以及擁有大資本的下野官僚,擁有房地產、銀行工廠的下台軍閥以及清代的王公貴族、遺老遺少等。那些人是不能和廣大的工薪階層比較的。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老北京街頭的元宵攤


  人們的經濟生活,表現在收入和支出的比例上。收入多些,支出少些,有所節餘,便可蓄儲,這是最好的。其次是收入和支出正好平衡,這在當時人的感覺中,就覺得危險,所謂賺多少花多少,不留餘糧、不留後事是不行的。三是入不敷出,收入比支出少,這就要拉虧空。但這中間又有一個基本生活需要和是否奢侈浪費的問題。還有一個是否會打算、是否遇到不幸遭遇的問題。因之經濟生活是一個主客觀統一、個人與社會密切相關的問題。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正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拉洋車的。他攢錢買的車,動亂時如果不拉清華園買賣,車不被人搶,也許他能夠靠賣力氣成家立業。如果娶了虎妞,虎妞不死,虎妞五百來元的積蓄,做個小買賣,會動腦筋,也許發了財。將本求利,省吃儉用,也可越攢越多。但祥子一被搶車,二遇虎妞死的不幸,以後逐漸墮落沉淪,被社會吞噬了。因而個人經濟生活首先客觀上要兩個保證,一是安定的社會環境,二是穩定的通貨價值。

  至於主觀上那就因人而異了。北洋政府時代有個做過好幾任財政部長的張弧,每做一任就成千萬、幾百萬貪汙;一下台就因幾百萬豪賭,負債累累,叫起窮來,又千方百計鑽營上台。所以窮奢極欲,錢再多也還是窮,反之那位賺三元工資的女傭人,住在主人家,吃在主人家,一邊幫人,一邊養老,無欲無求,賺了工錢也不花,一年倒攢幾十元,手邊老是富裕的。因而經濟生活中收支比例是很重要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生活上有個最低生活費用的標準。每月三元工錢的老太太,在當時你讓她吃自己,或者讓她再養別人,那就無論如何也不夠了。

  我在誌成中學上初一的那年,教室隔壁就是教員餐廳。說是“餐廳”,我用的現在的說法,當時叫廚房、飯廳,總之是連在一起的。每天上午第三節課下課,我肚子餓了,又是孩子氣,也不懂什麽不好意思,總愛站在飯廳門口張望,裏麵台子已擺好,兩個圓桌,白台布,五六大盤菜肴,什麽壇子肉、紅燒雞塊、雪菜肉絲、佛手肉絲、燒茄子等等,熱騰騰香噴噴地招人饞,印象最深的是每桌兩大盤冒著熱氣的雪白的荷葉卷,每每招得我———這裏引一句知堂老人的詩———“銜指倚門看”了。早飯、晚飯吃些什麽,我不知道。想來也不會差。這樣的夥食標準多少錢一個月呢同班兩位同學,因其叔父是校董教師,一同在此搭夥,據他們告訴我,是五塊五角一月。

  西城二龍坑一帶,是學校集中的地方,各胡同中有不少專供外地學生寄宿的公寓。最便宜的是“八塊錢房飯”,即每月八元,包括房錢和飯錢,即一間裱糊得 “四白到底”的小房間,一般八九平方米。簡單家具,一副鋪板,一個小書架,一個兩屜或三屜桌,兩個方凳。夥食是早飯粥、饅頭、鹹菜,中,晚均一菜一湯、米飯、饅頭而且送到房中吃。菜和湯自然不會太好。一般肉絲炒綠豆芽、肉絲炒菠菜、肉絲炒雪裏紅等,湯是豆腐湯、蛋花湯,肉絲不多,但總要有兩根,好歹是葷菜呀。一位山東籍大年齡同班同學,就住在這種公寓中,我常到他那裏玩,也常吃他那裏的客飯,就是再加一份這種飯,二角錢。自然比起來,這份客飯就貴多了。

  當時不少客居北平的人,都是兩頓都在小飯館中吃。一般小飯館炒菜不過幾吊錢或一兩毛錢。民國二十五年《北平旅行指南》刊載西長安街小食堂經理周文治 菜價雲:“新生活冷葷、炒菜、湯菜,菜價五分起碼,二角為度。”刊載八麵槽華利食堂 經理杜江西餐價格雲:“一菜一湯,每份四角。”從以上資料可見,當時頓頓在飯館吃,所費亦十分有限。至於飯攤上,肩挑貿易的平民化食品,那就更便宜了。當時《實報》刊有平民食品風俗漫畫及張醉丐寫的打油詩,其“賣餛飩”寫道:

  一碗銅元五大枚,薄皮大餡亦豪哉。街頭風雨淒涼夜,小販肩挑緩緩來。

  這是風味雋永的普通食品,每碗隻賣五大枚,再加三大枚,便可在餛飩裏加一枚荷包蛋。一毛二十三大枚,差不多可以買三碗餛飩、三枚荷包蛋,一般飯量吃不了。這餛飩味道如何呢 梁實秋《雅舍談吃》是這樣寫的:

  兒時,裏巷中到午後常聽見有擔販大聲吆喝:“餛飩———開鍋 ”這種餛飩挑子上的餛飩別有風味,物美價廉。那一鍋湯是骨頭煮的,煮得久,所以是渾渾的、濃濃的。餛飩的皮子薄,餡極少,勉強可以吃出其中一點點肉,但是佐料不少,蔥花、芫荽、蝦皮、冬菜、醬油、醋、麻油,最後灑上竹節簡裏裝的黑胡椒粉,這樣的餛飩在別處是吃不到的。誰有功夫去熬那麽一大鍋骨頭湯。

如以一碗餛飩、三枚芝麻醬燒餅當一頓飯,那隻合十一大枚,也不過五分錢。如此最低夥食標準可以降到三塊錢。平均每人每月三元夥食費用,在自己家中起夥,那還用不著吃粗糧,如遇賢中饋,省吃儉用能幹的小媳婦,能吃得可能還不壞,油汪汪的炸醬麵、香噴噴的蔥花餅、熱騰騰的菜包子......這筆細賬如何算呢以四口之家計,一月吃上一袋半麵、四十斤米,或一袋麵、五六十斤米,總之七八元的糧食就夠了。菜錢每天平均不過五六分錢。當時豬、羊肉不過五六十枚一斤,買十大枚肉,給你片老大一塊,用荷葉一托,鮮紅的肉,雪白的膘,碧綠的荷葉,在你掌心中,簡直是一幅重彩的畫。其色彩之誘人,不亞於怡紅院中寶釵代襲人繡的五彩鴛鴦、紅綾麵、白綾裏的兜肚。兩大枚黃醬,可盛半碗,一大枚黃瓜、一大枚綠豆芽作菜碼,全部不過十四大枚。兩元一千斤煤球,每月燒上三百斤,不過六角。一角來錢一斤花生油,一角五一斤小磨香油,一月吃上五斤油不過五六角錢。因此四口之家,每月十二元夥食,足可維持小康水平。自然不能吃大魚大肉那時一般中下水平人家,平時買肉很少整斤地買,一般都是八大枚、十大枚地買。豬肉杠片肉也都是一刀準,買五大枚的都肯賣,片一刀,掛在鉤子秤上一稱,正好兩頭平,真絕 ,但也用不著啃窩窩頭。

  住三間廂房,五六元房錢,便可租不算太壞的。這樣的四口之家,吃、住兩項,十八元便可解決。如每月有二十五元到三十元的固定收入,省吃儉用,便可維持住這樣的小日子。如月收入在二十元之內,維持四口之家,就苦了,難免要啃窩頭、拾煤核兒了。

  以上我是給最低生活標準的家庭算個細賬。不過當時是私有製社會,在北京固然有不少純靠月薪收入生活的知識分子,也有不少房無一間,地無一壟,指身度日,靠賣力氣養家的勞動人民。有的有手藝,有的沒有手藝,這有無手藝也大有差別。但另外也還有不少有產者,或者有點積蓄,比如有個千把塊錢,存在銀行銀號或可靠的字號裏,金融穩定,不會貶值,月一分利,不算大利錢,每月便可收入十元,補貼日常生活。自己再有個事由,每月再賺個三二十元,這樣日子就過得不錯。或者祖傳有所房子,小四合,自己住北房、東房,把西廂房、南屋租出者,每月也可得十二三元房錢,也可以大大補貼生活了。如果有兩所四合院,家中有四五口人,自己住上五間北屋、三間西屋,寬寬敞敞,剩下的全可租給房客,這樣就叫“吃瓦片”,靠房租就可維持生活了。總之當時金融穩定,錢值錢,由辛亥民國元年,直到“七七”事變,金價除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降到最低點:一兩到過十八換外 即一兩黃金折合十八兩白銀 ,其他則在五十到七十換之間均指“關銀”,即海關以白銀兩數結算。30年代前期銀價高,銅價低,民國元年每銀元換銅元一百三十五文,民國二十五年每元換銅元四百六十文。其間是逐年增長的。金價每兩一百零幾元,進出不超過五元貼水。所以民國元年如有一百銀元存款,每年一分起息,存到民國二十五年,不但分文未貶值,以銅元計,不算利息,隻本錢就增加了四五倍。金融穩定,人們生活就安定,沒有恐慌感。當時最大的恐慌,就是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華北之大,擺不下一張書桌”,侵略者的魔爪,步步逼來,“七七”事變的無情炮火,終於響了。燒殺搶掠,多少善良的人死於敵人的炮火下,日本侵略者的罪行,是說不勝說的。即使僥幸未死,苟且偷生於亂世的芸芸眾生,也從此墜入通貨膨脹的深淵,長期掙紮在饑餓線上了。不要說月入三百多元,正月裏廠甸買舊書,夏天天天到來今雨軒坐茶座的教授生活不可想像;就是每天家裏給一毛錢飯錢,中午吃三個小子兒一個的滿嘴流油的燙麵餃的中小學生生活,也是羲皇以上的“神話”了。30年代前期在北京讀過小學的也都六十開外了。不過現在老壽星多,30年代前期在北京當過教授的知名人士,海內外健在者也還不少,如北京的俞平伯先生、馮友蘭先生,台北的成舍我先生、錢賓四先生......以及眾多的那時在北京上過中學,大學,如今八十、七十來歲的知名人士,在他們白發蒼蒼的腦海中,有多少關於那時的經濟生活的回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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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人Filiz 回複 悄悄話 詳盡!
馮友蘭先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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