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冒險的事,宋美齡再三叮囑,不準我們泄密,可是她自己卻對陳紀彝說了。陳紀彝裝作不知,三番兩次來追問我,我好歹不說,她笑道:“想不到你還這樣忠實可靠哩?不管怎樣,你且說說,你跟蔣夫人這麽久了,到底對她印象如何﹖”
我說:她給我的印象是平民化,加豐富的人情味,有時非常務實,有時又羅曼蒂克得出奇。
“你別說得那麽複雜,簡單告訴我:你到底喜歡她﹖討厭她﹖還是害怕她﹖”
我說:這個問題我實在是答不出來。因為日今我腦子裏有兩個宋美齡。一個是過去道聽途說,傳聞所知的蔣夫人;一個是,我這幾個月直接接觸的宋美齡。這兩個形象,差別太大了。
她問:“你過去聽到過一些什麽呢﹖”
“在我學生時代,聽到過不少宋美齡的花邊新聞,野史逸事,概括起來,她是一個弄權誤國,驕奢淫逸的角色。”比如說,人們盛傳,她和吳國楨偷情;她用牛奶洗澡……
陳紀彝告訴我,她跟宋美齡已經很久,對宋美齡的公、私內幕,無不知曉。宋美齡也常和她說知心話。她確信,宋美齡並無婚外戀。她首先談了一點理論,說是不論古今中外,不分男女,如果他?她 在政治上、軍事上銳誌進取,專心謀求,他?她 就不會同時熱心生活享受。劉邦原本貪財、使酒、好色,一旦身為沛公,強烈謀求奪取天下,便酒色之好都沒有了。唐明皇是在得了皇位,享國日久之後才轉而寵愛楊貴妃,喜好聲色犬馬的。宋美齡抱負很大,雄心不小,醉心於政治、外交等務,忙得不亦樂乎,決無鬧羅曼史的閑情逸致。
“說到吳國楨先生,你的貴同鄉,你很清楚,既不是瀟灑倜儻的美男子,更不是英俊魁偉的偉丈夫。怎麽可能被宋美齡寵為情人﹖——實際上,他們是很好的朋友。20世紀的今天,我們應該承認,異性也可能成為純潔高尚的知己朋友。吳國楨這人頭腦不凡,政治敏感,才幹出眾,對蔣公夫婦極為忠誠,是他倆的上等輔弼之臣。這就是宋美齡和他關係密切之所在。”
我表示信服她的論斷。她便接著談了牛奶洗澡的秘密。
“牛奶洗澡﹖有這事情,我也用牛奶洗澡的。這婦女指導委員會的很多小姐、夫人也有這種興趣……”
我大惑不解。她笑問我:“你說說,牛奶洗澡怎麽個洗法﹖”
“那還用說﹖倒入澡盆的不是清水而是牛奶,裸體浸泡於牛奶之中,蕩蕩乎樂在其中也?”
陳紀彝大笑。
笑夠了,她才告訴我,根本不是那麽回事。這是一種治療多種皮膚慢性病以及改善皮膚的良方。具體方法是:浴罷,將鮮牛奶灑在皮膚上,且灑且搓——摩挲循按,使奶汁滲入皮膚,及於腠理。一次全身用量,不及半磅牛奶;而且每星期至多治療兩次。用量多了,治療勤了,反而有不良的副作用。用不得法,按摩過重,會得皮膚病的。用得好,無皮膚病的可增加皮膚的潤澤,還可以產生悅人的特殊氣息。
“實際上,她日常生活很簡單。不信,我領你去看看她在這裏的臥室和浴室。”
宋美齡在這兒有一間臥室,原來也是一間教室,就在陳紀彝的寢室對門。教室的一頭,還用層板半牆隔掉三分之一,成了一間浴室。裏麵並無浴缸、蓮蓬頭。地板上打了一層水泥三合土,接了白鐵皮的排水管。牆邊羅列著一個高腳茶幾,三隻白鐵水桶,裏麵裝滿清水。另有兩隻放有搪瓷麵盆的洗臉架和一個普普通通的衣架。板壁頂邊有一排掛衣鉤,上麵晾有四張七成新的大小浴巾。除此,再無別物。
陳紀彝告訴我,宋美齡每次來這裏,都要衝涼一次,她自己操作,不用別人伺候。衝洗擦完後,在那邊床上略躺一會兒。偶爾也在這裏睡午覺。寢室也很簡單,一張中等寬度的藤繃床,一對小沙發加茶幾,一個小平櫃,幾把木椅子。在床下,有廣東式的軟底木板鞋,成色也不很新。
我倆來到陳紀彝與宋美齡合用的辦公室,卻見宋美齡已經坐在裏麵。兩個女人便用英語交談。
宋美齡:“你們上哪兒去了﹖”
陳紀彝和她開玩笑:“我們跑警報回來,熱得不行。我領小張在你浴室裏衝了衝涼,我自己回房裏擦了擦澡。”
“那麽,他用我的浴巾﹖”
“當然,隻能用你的浴巾嘛?”
宋對陳說:“好的,以後你也可以用那間浴室。隻是,你不要用我的浴巾……哦,這叫我想起了一個問題:那些女孩子們,訓練班的孩子們,怎麽洗澡的呢﹖”
陳:“我都隻能在寢室裏用一桶水擦擦,她們能怎樣﹖”
“也用一桶水﹖……”
“很抱歉,她們隻能用一盆水……”
“哎呀呀,這太糟糕了。請原諒,親愛的?你該早告訴我,我怎麽能這麽糊塗,全不關心大夥兒的困難呢﹖——馬上解決。挪出一間大房子,裝上幾條水管,二三十個噴水龍頭,弄一個洗澡間。”
陳:“還得修一個大水池,因為天天轟炸,自來水時常不通。哪來這筆錢呢﹖”
宋美齡:“這算個什麽問題﹖這筆錢,不論多少,我拿出來。”轉對我:“小張,你馬上辦一件緊急事情。可以出雙倍甚至三倍價錢,要求一定今晚連夜修好,明天就能洗澡……”
次日上午八點半,澡堂的裝修剛剛完成,營造廠的人還沒走,十幾個臨時工正在川流奔跑,往蓄水池裏擔水,宋美齡就來了。她上上下下把水池、水管、閥門、蓮蓬頭一一查看了一遍,很是滿意。朝我說:
“OK?my dear boy?幹得利索?雷厲風行,衝鋒陷陣;這才不愧是宋美齡身邊的人。”
我出去和營造廠的人算賬付錢。這裏陳慧麗小姐道:
“夫人,我是和小張一塊奔跑的喲?我和他一起,從上午十點,奔跑到下午七點,又緊急守著工人,熬了一通宵的喲?就隻小張OK,我就不OK﹖”
宋美齡笑道:“啊呀呀,小張OK,不就是你OK嗎﹖你們是一對兒嘛?哪能有他沒你呢﹖”
小陳撒嬌:“夫人亂說,我和他是個什麽一對兒﹖”
“呃嘿嘿?你懂什麽?瞧不起他﹖要知道,女孩子找對象,就得找這種小夥子?千萬別找那些大少爺——像你那個愛人,臭狗屎不如……”
“我沒有愛人。”
“你想哄我﹖我還沒糊塗到那種程度。我已經三次見他來找你,你和他嘟噥一陣,送他出去,模樣兒有點兒像《西廂記》裏的張生,眼睛東瞟西瞟的,是不是﹖”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他無賴,扭住不放。”
“你和他有了性關係﹖”
“沒有沒有?我不是那號輕狂人?”
“那,你敷衍他做什麽﹖兩巴掌把他扇出去,他敢怎麽的﹖”
“他說,他要到夫人那裏告我,說我朝三暮四。我怕夫人說我。”
“他白日做夢,放狗屁?你告訴他,他敢再找你糾纏,夫人要叫警衛把他五花大綁了,送到衛戍總司令部去蹲監牢。還要叫他的父親大人丟掉烏紗帽?我最恨這種紈絝子弟,不收拾透徹,我就很不受用。——可是,你為什麽要怕我呢﹖我什麽時候不講道理地說了你呢﹖”
“哎呀,夫人,我實在笨嘴笨舌,說不清楚。我不是害怕你,我是,喏,非常非常喜歡你,想一輩子跟著你。深恐有這麽一丁點兒,一絲絲兒,叫你不喜歡……”
“傻丫頭,我還要怎麽喜歡你呢﹖要像追你的那個紈絝惡少,甜言蜜語哄你嗎﹖你本來聰明能幹,這些時更努力,學會了公文程式,裏外辦事能力提高很快;前天跟我進城也很勇敢。雖說比小張差一點兒,究竟他是男子漢,你一個小姐,能夠那樣就非常非常勇敢了。在我手下,不要那麽提心吊膽。盡管昂首闊步,大刀闊斧,隻要不是存心搗蛋,出了天大的紕漏,我宋美齡給你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