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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見的寶貴記錄:袁世凱長子袁克定的殘燭之年

(2008-07-24 12:55:46) 下一個

  袁克定的殘燭之年

  1916年6月6日,袁世凱在舉國一片討伐聲中黯然離去,皇帝美夢隻做了83天;在其背後極力鼓吹複辟帝製的袁克定也從此被打上“欺父誤國”的標簽。此後,這位袁家大公子似乎一下子從曆史大視野中銷聲遁跡。

袁世凱之死,給龐大的袁氏家族帶來的並不僅僅是政治上的衰落,袁克定,這位年輕時過慣鍾鳴鼎食日子的袁大公子最後竟至經濟窘迫之地步。晚年的袁克定與其表弟張伯駒生活在一起,張伯駒的女兒張傳彩關於袁克定的記憶碎片,現在也成了關於這位曾醉心於帝製的“皇太子”難得一見的寶貴記錄。

  承澤園裏的袁克定

  幹瘦、矮小,穿一身長袍、戴一小瓜皮帽,拄著拐杖,走路一高一低瘸得很厲害,一個脾氣有點怪的老頭——這就是袁克定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後來有一部描寫蔡鍔將軍反對袁世凱稱帝的電影叫《知音》,袁克定在裏麵一副風流倜儻的形象,其實滿不是那麽回事。

  我第一次見袁克定是在承澤園的家裏,按照輩分,我一直喊他“大爺”。

  1941年,父親在上海被綁架,母親怕我出事,讓我跟著孫連仲(注:著名抗日將領,後任河北省主席)一家去了西安。母親將父親救出後,因日本入侵,我們一家人在西安生活了一段時間。我記得那時候跟隨父親一起躲避在西安的還有一些京劇名角,比如錢寶森、王福山等,他們都是原來在清宮裏唱戲的後代。抗戰勝利後,我們回到北京住在弓弦胡同一號,這個有15畝花園的院子原來是清末大太監李蓮英的。1946年,父親聽說隋代大畫家展子虔的《遊春圖》流於世麵,為了不讓這幅中國現存最早的畫作落入外國人手裏,毅然賣掉了他很喜歡的這座老宅,又變賣了母親的一些首飾,才買回了《遊春圖》。我們一家於是就從城裏的弓弦胡同搬到了城外的承澤園。

  承澤園始建於雍正年間,是圓明園的附屬園林之一。現在北大西門對著的那個院子叫蔚秀園,穿過蔚秀園就是承澤園。在父親買下承澤園之前,它的主人是慶親王奕。承澤園很大,大大小小30多間房子,裏麵有假山、有人工湖,還有一個特別大的荷花池,很是雅致幽靜。父親生性散淡,但對朋友是有求必應。他的朋友大多是和他談論琴棋詩畫的同道中人,我記得吳小如、畫家秦仲文都曾在我們家住過。那幢房子現在是北大科學與社會研究中心教學科研和辦公場所。

  印象中我們搬到承澤園後,袁克定就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一家三口,加上奶奶住在承澤園最後麵的房子裏,而袁克定的房子在承澤園前麵的東偏院,我進出回家,都要經過那裏。那時候袁克定已經70多歲了,和他的老伴老兩口一起生活,但他們各自住在各自的房間裏,袁克定的侄女、老十七(注:指袁世凱的第17個兒子袁克友)的女兒,在照顧他們。
袁克定的老伴是他的原配夫人,很胖,像個老大媽,特別喜歡打麻將,和又瘦又矮的袁克定在一起很不協調。我後來才知道她是

  南巡撫吳大的女兒,袁克定屬虎,她屬龍,按舊時說法龍虎相克,但袁家結親也有政治目的吧。袁克定後來又娶過兩房姨太太,最後還是和這位原配一起生活。

  前麵的房子有個空闊的大門樓子,夏天時,常見袁克定在那裏納涼或吃飯。解放軍入北京城時也曾住在這個門樓裏。袁克定並不太愛說話,給我感覺脾氣有些怪,沒事就鑽進他的書房裏看書,我曾到過他的書房,記得他看的都是那種線裝書,另一個愛好是看棋譜。

  袁克定比父親大9歲,父親對他很尊重,有空就會到前院看望他。父親的朋友多,每每在家談詩論戲,袁克定從來不參加。
1948年,父親被燕京大學中文係聘為導師,擔任藝術史課程,以後多次在京津各大學舉辦詩詞戲曲講座,在當時的影響非常大。那時很多燕大學生周末也會跑到承澤園的家裏來拜訪父親,對袁克定多少有數麵之緣。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在一篇回憶文章裏還提及此事。

  袁氏家族

  張家與袁家的淵源應當從我祖父輩說起。我的爺爺張鎮芳與袁世凱是項城同鄉,又係姻親。張鎮芳出身書香門第,29歲時中了進士,留京任職,在戶部做了六品郎官。他的姐姐嫁給袁世凱同父異母的長兄袁世昌為妻,因此袁家子女稱呼爺爺張鎮芳為“五舅”。

  袁世凱出任直隸總督後延攬大量人才、培植親信,善於理財的張鎮芳便是其中一位。袁世凱將張鎮芳從戶部調出,主管鹽政,最後升任長蘆鹽運使,官至從三品。長蘆鹽運使,主管河北、山東一帶鹽政,是晚清最大的鹽官。“鹽運使”是個肥差,據說當時即便一個地方鹽運使,一年進項也有10萬兩白銀,何況總攬半個北方鹽政的長蘆鹽運使呢!張鎮芳後來還曾署理過直隸總督轉任河南都督。在袁世凱支持下,1915年3月,以擅長理財而出名的張鎮芳創辦了北方第一家商業銀行——鹽業銀行,成為當時的四大銀行之一。

  袁、張兩家專就親戚交誼而論,實非如何親近;並且袁世凱與其長兄關係並不親密,所以袁世凱起用張鎮芳且委以鹽務重任,應更多是出於對張鎮芳經濟才幹的賞識,而不是簡單的裙帶關係。張、袁兩家都是當地大家。項城是個老城,主城區幾乎一條街的房子都是張家的。父親小時在項城老家讀的家塾,直到7歲那年跟隨爺爺張鎮芳到了天津,那些老房子在解放後都給了政府,父親再也沒回去過,直到現在,張、袁兩家還有親戚生活在那兒。

  袁世凱一生有一妻9妾,生了17個兒子、15個女兒。長子袁克定是袁世凱的原配夫人於氏所生。於氏是袁世凱河南老家一個財主的女兒,不識字,也不大懂舊禮節,不是很得袁世凱的喜歡,於氏隻為袁世凱生了袁克定這一個兒子。
1913年,袁克定騎馬時把腿摔壞,從此落下終身殘疾。父親從小和袁家兄弟廝混一起,和他們非常熟,但從性情上來說,父親和袁寒雲(袁克文)的關係最好。

  袁克文是袁世凱的次子,他的生母金氏是朝鮮人,袁世凱在清末年間曾任駐朝商務代表,在那裏娶了出身貴族的金氏,陪金氏出嫁的兩個姑娘後來也一並被袁世凱納為妾。父親與袁克文興趣相投,喜歡詩畫、京劇。後來有人把父親、袁克文、張學良以及溥儀的族弟溥侗並稱為“民國四大公子”。

  袁克文生下不久,被過繼給袁世凱寵愛的大姨太沈氏。沈氏無子女,對袁克文溺愛有加,幾乎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所以袁克文天性頑劣、放蕩不羈,從不正經讀書。但他十分聰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喜唱昆曲,好玩古錢,好結文人,自言“誌在做一名士”。

  對袁克定一心鼓吹袁世凱恢複帝製的做法,袁克文當年強烈反對。有名士風範的袁克文還作了一首詩《感偶》:

乍著微綿強自勝,陰晴向晚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驕風黯九城。
隙駒留身爭一瞬,蜇聲催夢欲三更。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

  據說袁世凱曾說袁克文是“假名士”,但袁克文的這首詩得到頗高評價。袁克文的這首詩傳出去後,很多人也領會了他反對帝製的意圖。袁克定拿著這首詩找袁世凱告狀,說最後兩句明顯是反對帝製。袁世凱一怒之下把袁克文軟禁在北海中,並下令不許他和名士們來往。

  1916年,迫不及待地要做皇帝的袁世凱把中南海的總統府更名為“新華宮”,還成立了為登基做準備的“大典籌備處”,仿照英國宮廷內流行的式樣,他的十幾個兒子也各自度身訂做了一套“皇子服”。“皇子服”用黑呢子製作,在胸襟上還用金線刺繡著不同圖案的紋飾,非常華貴。試禮服那天,袁世凱的其他幾個“皇子”都樂不可支,紛紛穿上禮服攝影留念,唯獨袁克文一人不試不穿。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他一生花錢如流水,從未愛惜過錢財。1918年,袁克文到上海遊玩,據說一次花去60萬大洋。袁世凱臨死前曾經托孤給徐世昌,所以袁克文回來後,任大總統的徐世昌要拿拐杖敲斷他的腿。
可惜袁克文1931年因病猝然去世於天津,才活了42歲。他有四子三女,其中三兒子袁家騮與其夫人吳健雄後來成了聞名世界的華人物理學家。

  最後的“皇太子”

  在承澤園第一次見到袁克定時,我想,原來這就是要做“小皇帝”的那個人啊!我們上學時,也整天說“竊國大盜”袁世凱,“野心勃勃”的袁克定,不過我見到袁克定時,他已是位七旬老人,那時候我眼中的他,隻是一個很可憐的、沒人關心、有些孤僻的老人,並不是電影或曆史、文學書描繪的“現代曹丕”那種老謀深算的樣子。

  在承澤園生活的這些年裏,袁克定從不抽煙,和客人見麵也很客氣、和善,總是微微欠身點頭致意,對我們孩子也一樣。他年輕時曾到德國留學,所以通曉德語和英語,看的書也以德文書居多,有時也翻譯一些文章。或許是因為早年跟隨袁世凱四處遊走,他的口音有些雜,聽不出是河南、天津還是北京話。

  1916年,做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凱死後,袁家移居到天津。袁世凱做總統時,曾在京津兩地為全家置辦了數處房產。袁世凱的遺孀們住在天津河北地緯路,袁克定住在自己買的德國租界威爾遜路(現天津解放南路85號),1935年又遷到北京寶鈔胡同63號舊居。北京淪陷後,袁克定帶著家人,還有私人醫生、廚子等,住在頤和園排雲殿牌樓西邊的第一個院落清華軒。

  父親通常不願意跟我們講張家和袁家的事情。後來有一次章伯鈞向父親問及袁克定的事情,父親才說起來:抗戰時期,袁克定的家境日漸敗落,他原來還想找關係,求蔣介石返還被沒收的袁氏在河南的家產,但被拒絕,袁克定隻好以典當為生。華北淪陷後,有一次曹汝霖勸袁克定把河南彰德洹上村花園賣給日本人,但袁克定堅決不同意。

  袁世凱去世後,每個孩子分了一大筆財產,袁克定作為長子主持分家,也因此一直有人懷疑除了均分的那份遺產外,他還獨占了袁世凱存在法國銀行的存款。但他的錢很快耗光,他60歲生日時,我父親前往祝壽,曾給他寫了一副對聯:“桑海幾風雲,英雄龍虎皆門下;篷壺多歲月,家國山河半夢中。”

  據父親回憶,華北淪陷後,日本情報頭子土肥原賢二還想籠絡袁克定,要他加入華北偽政權,希望借助他的身份對北洋舊部施加些影響。袁克定幾次跟父親提到這事,那時他經濟已經很困頓了,他掂量再三,說出任固然有了財源,但也不能因此而做漢奸。據說袁克定還登報聲明,表示自己因病對任何事不聞不問,並拒見賓客,後來有人將刊登他聲明的那張報紙裝裱起來,並題詩表彰他的氣節。

  父親當年不是很喜歡一意鼓吹袁世凱做皇帝的袁克定,但後來看見他家產耗盡,生活越來越潦倒,1948年就將他接到承澤園。後來任中央文史館館長的章士釗給袁克定一個館員身份,讓他在那裏謀一職,每月有五六十塊錢的收入。父親說,他每次一拿到工資,就要交給母親,但父親不讓母親收他的錢,說既然把他接到家裏了,在錢上也就不能計較。

  1952年燕京大學並入北京大學,北京大學從城內沙灘遷入燕園。第二年,父親把承澤園賣給北京大學。我們家那時在海澱還有一處30多畝地的院子,從承澤園搬出後,在那個院子住了半年左右,後來賣給了傅作義,最後住到了後海附近。父親給袁克定一家在西城買了間房子,讓他們搬了過去,也照樣接濟他們的生活。

  我們在承澤園時,沒怎麽見過袁克定的家人來看過他,袁克定去世後,平時不見往來的親戚從河南趕來,賣了那座房子。母親後來說,花出去的錢就是潑出去的水,不必計較了。袁克定有三個孩子,兒子袁家融,年輕時到美國留學,學地質,回國後娶了湖北督軍王占元的女兒。解放後,袁家融曾在河北地質學院和貴陽工學院教過書,1996年以92歲高齡去世。我讀書時,曾和袁克定的一個孫女袁緝貞同校,她後來去了香港,前幾年也去世了。袁家曾是這樣顯赫的一個大家族,但最後也七零八落,到今天,知道袁克定這一支下落的人恐怕都沒有幾個了。

  袁世凱身後是一個規模龐大的家族,他的一妻九妾留下了32個孩子,到了第三代,不算外孫,單是17個兒子,就又生了22個孫子、25個孫女。袁世凱一倒,袁家也四分五裂,散落各方。父親去世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是寫一本袁世凱的書,可惜最終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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