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滋樨1869年出生於福州軍門前,是中國著名海軍槍械專家、中國海軍造械總監,海軍中將。現津泰路省防疫站,即為原來鄭滋樨故居。在抗戰勝利60周年前夕,記者為記錄抗戰中鮮為人知的英雄,專程采訪了鄭滋樨在榕的兒子、孫子、孫女們。
亞洲三傑·中國海軍槍械王
鄭滋樨幼時父親即逝,12歲時進福州南街玉章書紙店做學徒,刻苦自學,習得一手好字、好畫、好文章,以此撫養老母。母逝後,赴天津考入北洋水師學堂。 1899年夏畢業後,進入北洋水師提督衙門,因業務精得統領葉祖珪器重,特上疏推薦鄭滋樨承辦自測大沽口航道,獲準。鄭滋樨得令後,夜以繼日測量、繪圖,定出大沽口四季通航安全航道,並重繪海圖,中國人獨立測繪的首幅海圖即為鄭滋樨所測定與繪製的,被稱作“清國版鄭式海圖”,後被世界航海界正式采用。鄭滋樨後升任“海天”艦大管輪。1901年,赴英留學,進入英國著名的格林尼茨皇家海軍學院。一年後,又被保送進入阿姆士曲郎皇家海軍研究院專攻艦炮製造,學習期間,因專業技術突出,被邀參與兵工廠岸炮設計,參加了英國遠射程岸炮設計、製造全過程,被英國科技界譽為“亞洲三傑”之一。後曆任中國駐英使館英文總文案、參讚,積功升為正四品特旨道銜。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後,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專門致函鄭滋樨,邀他回國參加新中華建設。但到他回國時,孫中山已辭職,於是鄭滋樨就被商務印書館聘去,主持東方印刷所機械修理廠。不久,回海軍部。同年5月,負責辦理煉鋼事務。7月,襄辦江陰長山建築彈藥庫工程。9月,赴大沽造船所主持製造機關炮事務。1920年,被授予輪機少將銜,5年後晉升為輪機中將。曆任海軍部技正、海軍魚雷槍炮學校正教官、造械大監、造械總監。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聘其為軍事委員會兵工署長,鄭滋樨以年老相辭不就職。1934年,日寇占我東三省,鄭滋樨憤然,以65歲高齡,兼任海軍軍械處處長,其建議在馬尾建設試槍場、試炮場。1937年,試槍場建成。此時鄭滋樨已68歲,退休回到上海家中。
“給我一座金山,也不當漢奸!”
從馬尾回到上海不久,鄭滋樨就病倒,這使得他在上海淪陷時無法撤出。鄭滋樨第一位夫人,是福州鼓樓織布坊的一位織布女工。她為鄭滋樨生下兩個兒子後就病逝了。第二位夫人是位山東姑娘,又為鄭滋樨生下了四個兒子。上海淪陷時,鄭滋樨的大兒子鄭練簡在福州海軍學習讀書,二兒子鄭樸簡在外讀大學,三兒子剛進上海大同大學,四兒子在讀中學,五兒子還在讀小學,六兒子剛滿三歲。鄭滋樨在海外多年,原有積蓄頗多,但在孫中山數度赴倫敦宣傳革命時,他的積蓄已全捐了。所以,當聽從孫中山召喚決定回國時,想起要給妻子買點首飾,但已買不起新的首飾了,隻好到倫敦舊貨市場,為妻子買了一套舊首飾。在國民黨中將中,鄭滋樨算是“窮”的。他在上海買不起房子,隻能在南菲德路591號租了一幢小樓,一套紅木家具是當年廣州朋友送的,除了鄭滋樨收藏的一些書畫作品和古書外,這套家具是當時鄭家最值錢的。
鄭家在敵占區的日子是極其艱難的。當時中國海軍在上海設了一個地下辦事處,對每一位不出任偽職的海軍退休軍官,還發有退休金。鄭滋樨每月能領到300元法幣,當時上海流通的是偽幣,300法幣兌換成偽幣後隻剩150元,150偽幣最多隻能買一鬥米。
抗戰進入最艱難時,汪精衛成立漢奸政府,設立了海軍部。鄭滋樨以剛正、廉政和專業造詣高,在海軍界享有很高威望。日偽當局盯上了他,覺得如果能把鄭滋樨招到麾下,給予高官,一定極有號召力。剛開始時,他們認為鄭滋樨學究氣濃,且年紀大不再血氣方剛,動員他出任汪偽海軍部要職可能不太難。哪想到第一次幾個漢奸去鄭家做說客,就被鄭滋樨罵出了門。幾個漢奸不死心,他們見鄭家老少穿著粗布大衫,也沒有什麽上好的擺設,料定鄭家不富裕。第二次去時幾個漢奸攜以重金,一見麵就捧出。漢奸們原以為這下鄭滋樨會點頭同意出山,沒想到,鄭滋樨一巴掌就將錢打飛,他笑著說:“別說給我這些錢,就是給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會同意當漢奸。”幾個漢奸打著哈哈,說:“別認死理,俊傑當識時務。”鄭滋樨哈哈大笑,“虧你們還好意思說自己俊傑,心和臉都沒的人!”
漢奸們還是不死心,三天兩頭來鄭家騷擾。鄭滋樨因為有腎病和前列腺炎,常到法租界的一位德國醫生處治病,兩人結下了友情。那天深夜,他敲開了德國醫生診所大門,德國醫生很驚訝,忙問是否又舊病複發?鄭滋樨搖搖頭:不,我想在你這裏住一段。他向德國朋友介紹了漢奸政府逼他出任偽海軍部高官的事,氣憤地說: “敵人打到了我的家門口,我隻恨自己年大病多,無法上前線與敵人拚了!讓我為這些侵略我們的敵人做事,這不與殺了我是一樣的。我不想再看到這些漢奸!”德國醫生敬重這位富有愛國氣節的中國將軍,將這位中國海軍中將藏到自己家裏整整半年,直到鄭家來人說“漢奸已不來了”,鄭滋樨才離開德國醫生家。走的那天,鄭滋樨掏錢想支付在德國醫生家的花費,但這位外國朋友堅決不收,理由很簡單:我反對侵略,我欽佩你的氣節。“我寧願病死,也絕不做漢奸!”
回到寓所不久,鄭滋樨舊病複發。當時上海物價飛漲,藥費直線飆升。鄭滋樨既要養活一家老少,又要看病,沒過多久,有限的積蓄就花光了。鄭家辭掉了最後一位傭人,又將自己租下的小樓一間一間地轉租,最後隻留下了兩間屋自家住。嗅覺靈敏的漢奸再次上門,攜來了藥錢,還帶來了汪精衛的所謂問候,告訴說:“你不出任實職也行,掛個名總行吧!”鄭滋樨還是一句話:“我寧願病死也絕不當漢奸。”
鄭家開始變賣財產維生。鄭滋樨先是賣掉了自己除一套海軍禮服外所有值錢的衣服。後來又賣掉了妻子值點錢的衣服,將妻子惟一一套首飾也分四次賣光。緊接著,又開始賣家具。他對夫人說:“除了那套紅木家具,隻留下床板和飯桌、凳子,其他全賣了。”當時,上海兵荒馬亂,再值錢的東西也賣不出幾個錢。一個上好的寫字台,還換不來一斤米。一副太師椅,僅夠一次藥費的零頭……鄭滋樨無錢進醫院看病,有時病重起不了,就讓家裏人拿一件東西賣了,用這錢換點草藥,這使得他的病情越來越重……他又一次病危,夫人將四個兒子惟一一套整齊點的衣服當掉,換了點錢為他請來一位醫生。醫生診斷後,對他說:要死要活,你自己選擇,要活就住院,要死就在家裏等著。鄭滋樨選擇了死亡。
剛滿16歲的四兒子鄭捷簡,為救父親,四處尋工未果,隻好托人到碼頭上找份搬運工的差事。他從小沒做過重活。熟人不相信他能扛大包,小小的鄭捷簡急了,“我也知道這活累,但我沒活做,爸爸就會病死的,你就算救我爸爸吧!”熟人知道鄭滋樨寧死不當漢奸的事,看到這位中將的公子為謀一份扛大包的差事這樣急切,敬重之餘有些心酸,終於為鄭捷簡謀到了碼頭搬運工的活……做搬運工收入極微,但總算能為鄭滋樨買些藥了。 “為不當漢奸餓死也值!”
可偏偏此時,鄭滋樨三兒子又病倒了。看著三兒子的病越來越重,鄭滋樨隻好賣掉紅木家具。賣家具那天,鄭滋樨早早地起來,拖著病體將紅木家具細細地擦了一遍,他對在一旁落淚的夫人說:看到這套家具,我就想起了孫先生,想起了我和朋友跟著先生護法的日子。從未見過丈夫落淚的夫人,第一次發現丈夫眼中有淚閃過。以往變賣家產,鄭滋樨傷心,別人來搬東西時,他從來是借故走開,惟獨這一次他一直目送這套家具遠去,就像與老友生離死別……
這之後,鄭滋樨又賣掉第一位夫人留下的那套舊首飾。此時,家裏除了鄭滋樨收藏的書畫外,再無任何值錢的東西,在三兒子又一次病情惡化時,鄭滋樨不得不咬著牙與這些書畫說:“別了!”第一次要賣第一幅畫,被夫人攔住了。夫人知道丈夫這一輩子惟一的愛好就是讀書習字作畫,惟一的寶貝就是這些收藏的古書古畫。她決定帶著上小學的五兒子鄭善簡和剛4歲的六兒子鄭朝簡,賣瓜子花生煙卷。
從此,每天夜裏,這位中將夫人開始炒五香瓜子、五香花生;天不亮,就叫醒兩個兒子將瓜子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白天,中將夫人自己在弄堂口擺了一個小攤,賣花生瓜子,兼賣煙卷,兩個兒子沿街叫賣;晚上,兩個兒子到舞廳、劇院門口叫賣至深夜……鄰裏很欽佩這個有氣節的家庭,雖然在日寇鐵蹄下人人生活艱難,但大家還是擠出錢來買包瓜子、花生,讓鄭家能活下去,鄰裏還給這花生瓜子起名叫“氣節牌”。
漢奸們以為鄭滋樨如今日子一天難過一天,是動員其當漢奸的大好時節,就又上門來遊說鄭滋樨,鄭滋樨正言道:“你們趁早死了心,我餓死也不會當漢奸!”
1943年末,那些寶貴的書和書畫不得不一件件與鄭滋樨“永別”,鄭家到了山窮水盡時,有時一天全家也開不了一餐飯,常年佐餐的菜隻是一碟鹽……人們沒有忘記這位寧願餓死也不當漢奸的海軍將軍。有時,鄭家人聽到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卻沒人,但地上放著一小袋米……
1944年12月,鄭滋樨終因貧餓交加在上海逝世。臨死前,他對家人說:“誰也別哭,應當為我笑,我這樣死比當漢奸享榮華富貴強一百倍,為不當漢奸,餓死也值!我死而無憾。”他對兒子們惟一留下的遺囑是:好好做人,勤慎工作,不做漢奸,不當亡國奴。
鄭家兒子全部走上革命道路
父親的愛國氣節是對兒子最好的教材。除三兒子在父親“走”後也病逝外,其他五個兒子都走上了革命道路。大兒子鄭練簡解放後長期擔任省交通廳總工程師,是市政協委員。二兒子鄭樸簡,解放後一直在省公路局工作。四兒子鄭捷簡,解放前就參加上海地下黨領導的進步組織,解放後考入清華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五兒子鄭善簡很早就參加了地下黨,1948年參加解放軍,1951年考入交通大學,畢業後在上海交通大學任教,後來調入安徽機電學院任電機係主任。六兒子鄭朝簡,畢業於福州一中,後考入清華大學電氣工程係,畢業後進入中國科學院電機研究所,後來調入中科院西安微電機研究所任總工程師和研究室主任。
鄭家,每年有一個節是一定要過的,那就是8月15日———抗戰勝利日。兒女們無論在天南海北,都會倒上一杯酒,告慰九泉之下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