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革命的勝利,引起了全世界的震驚。特別是在美國,一場政治風暴隨之而起,從國會、國家安全委員會以至各大媒體,都在質問“國民黨是怎樣倒下去的”?本來,美國政府支持國民黨政權,是明白無誤的,是從未動搖的。單從1945年到1948年,美國援助國民黨540餘架飛機,69個師的武器裝備,希望國民黨能夠長期統治中國,以維護美國在中國以至在遠東的利益。不料隻經過了三年的戰爭,國民黨竟兵敗如山倒,不得不離開大陸,退守台灣一隅。在這種形勢下,以麥卡錫為首的右翼勢力,向美國政府提出了質詢,並掀起了反共浪潮。首先受到攻擊的是被稱為“三個出賣了中國的約翰”,即範宣德、戴維思、謝偉誌。接著是對傳媒界、文化界、影視界的許多正直人士,由胡佛領導的聯邦調查局進行了審查,有的被稱為“共產黨同路人”,有的被定為“共產黨間諜”。再接著在國家安全委員會聽證會上,麥卡錫等人直接指責華萊士、赫爾利、馬歇爾、司徒雷登、史迪威等人為“親共分子”。在這種紛紛擾擾中,國務院發表了《對華關係白皮書》,對國民黨失敗的原因含糊其辭。但《紐約時報》評論說:“白皮書向人們透漏的信息是,中國並不是被某個陰謀集團出賣的,而是國民黨自己倒下去的。”
在台灣,蔣介石對自己的失敗,更如骨鯁在喉,箭穿於心。離開大陸前,蔣經國慨歎道:“大好河出,幾無立錐之地!且溪口為祖宗廬墓所在,今一旦拋別,其沉痛心情,更非筆墨所能形容。此一切,究竟誰為為之?孰令致之?”到台灣後,蔣介石慨歎道:“我們的整個大陸都淪陷了,究竟我們大陸的這種悲劇,這種浩劫,是誰為為之?孰令致之?”那麽,蔣介石的敗退,到底是誰為為之、孰令致之的呢?光慨歎是不行的,麵對著撤退到台灣的文武百官、殘兵敗將,蔣介石不能不有所交代。
早在兩年以前,蔣介石說:“自從戡亂以來,我個人每經一次戰役,對於這次戰役的成敗利鈍,無不加以詳細的研究和檢討,而且每一天、每一時刻,我都在研究我們國軍所遭受犧牲的原因。”但據蔣經國敘述,他父親真正思考和研究失敗的原因,是在引退於奉化之後。他說:“三十八年一月二十一日,父親引退,離開南京。回到溪口故鄉之後,父親便開始埋頭研究戰爭失敗的原因,以及重整局勢和改造革命隊伍的方案。”這樣,蔣介石在台灣“複行視事”後,便根據他研究的“原因”,在陽明山舉辦了“革命實踐研究院”,分批集訓高級幹部和高級將領,蔣介石親自主持,親自督導,發表了連篇累牘的“訓詞”。在這些訓詞及其他各種演講中,對國民黨的失敗有痛切的指陳。
首先,蔣介石認為國民黨的失敗,責任在於“國人”。他說:“抗戰以後,我確信可以在兩年之內,削平匪亂。不幸個人的主張,不能取信於國人。由此之故,在國內外種種阻力下,剿匪軍事受到了挫折。”
不僅如此,蔣介石還認為:“戡亂”以來,“軍民風氣囂張,國家紀綱掃地,黨不成其為黨,軍不成其為軍,國民不成其為國民。”而“風氣囂張”的原因,又是因為學校教育不良,“教不成教,學不成學,師不成師,弟不成弟。所謂校風校規,掃地殆盡;師道人格,蕩然無遺。卒致今日國破家亡。”
蔣介石的這種分折,真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黨政軍學,無一幸免。說“黨不成其為黨,軍不成其為軍”,似已稍有過分,而國民怎麽就“不成其為國民”了呢?國民黨以“國民”為號,國民政府以“國民”為紀,如果“國民不成其為國民”,那麽這個黨這個政府的最高領導者又成了什麽呢?
其次,蔣介石認為,國民黨的失敗,在於國民黨本身的腐朽。他說:“抗戰勝利以來,我們一般同誌精神墮落,氣節喪失,把本黨五十年的革命道德精神摧毀無餘。甚至毀法亂紀,敗德亂行,蒙上欺下,忍心害理。”他說:“我們黨和團的組織複雜、散漫、鬆懈、遲鈍,黨部成了衙門,黨員成了官僚,在社會上不僅不能發生領導的作用,反而成了人家譏笑侮辱的對象。”他甚至氣憤地說:“自抗戰以來,本黨在社會上的信譽一落千丈,我們的革命工作苟且因循,毫無進展。老實說,古今中外,任何革命黨都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沒有精神,沒有紀律,更沒有是非標準。這樣的黨,早就應該被消滅淘汰了。”
過去在大陸,國民黨是不能被批評的,因批評國民黨而被逮捕、囚禁、暗殺的,不計其數,甚至連國民黨內元老級的人物如胡展堂、李濟深、鄧演達等也在所難免。到台灣後,蔣介石自己批評起來了,雖然隻是泛論,沒有具體指出諸如搜刮民脂民膏的孔宋家族,殘民害民的中統、軍統特務,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上層官吏,但能指出國民黨的腐朽,甚至認為“早就應該消滅淘汰”,也算是一點進步。
再次,蔣介石認為國民黨的失敗,是由於國軍的作戰不力。他說:“目前我們部隊的情形,各長官嫖賭吃喝,無所不為。尤其是賭博一項,相沿成風。共軍的紀律那樣嚴肅,而我們的軍紀如此廢弛,試問這樣的軍隊,怎麽能不被敵人所消滅?”他說:“軍民感情的隔膜,可以說惡劣到了極點。我們國民革命軍原是以愛國救民為目的,而事實的表現,不僅不能愛民,而且處處擾民害民。”
過去,對國軍也是不可以批評的。早在1946年,蔣介石說:“共黨在國內外大肆虛偽的宣傳,說本黨如何專製,政府如何腐敗,政治如何黑暗,尤其侮辱我們國民革命軍如何擾民,甚至說我們軍官人人都營私舞弊。”到了台灣,他大講特講“軍不成其為軍”的種種表現,這至少證明過去人民對國民黨部隊的厭惡,並非“虛偽的宣傳”。
在指責國軍的作戰不力時,蔣介石對高級將領的批評尤為嚴厲。他說:“我們此次大失敗的恥辱,不僅是由於一般黨員喪失了革命精神,背叛了革命主義,尤其因為我們多數將領氣節掃地,廉恥盡喪,敗德亂行。”蔣介石曆來提倡“不成功,便成仁”,因而對那些臨戰而未“成仁”的將領特別憤恨,即使是嫡係親信,亦不肯有所寬宥。以湯恩伯為例,他稱得上是蔣介石的心腹愛將,在國民黨敗退前夕,他不僅向蔣介石密告了自己的恩師陳儀,而且幫蔣介石秘密運走了國庫所有的黃金、白銀與外匯,最後將華東地區的國民黨殘餘部隊帶去台灣。所以蔣經國曾稱湯恩伯為“國之幹城”,說:“父親引退之後交我們辦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定海的飛機場建築起來。到了淞滬棄守,湯恩伯將軍的部隊,就是靠了由定海起飛的空軍的掩護,才安全地經過舟山撤退到台灣,而成為現在保衛台灣和將來反攻大陸的一支重要兵力。假使這一支部隊在上海就犧牲了,對於我們重建武力將增加很多困難;乃至我們能否安然度過三十九年(指1950年)上半年那一段最暗淡的時期,也許都成了問題。”蔣經國在這篇文章裏著重描述了蔣介石對湯恩伯的愛護和倚重,但蔣介石本人並不如是觀。1954年湯恩伯在日本病逝,蔣介石發表演說道:“假使湯同誌當時能夠在他指揮的上海保衛戰最後一個決戰階段,犧牲殉國的話,那對他個人將是如何的悲壯,對革命曆史將是如何的光耀。可惜他當時在上海撤退的時候,未能為主義為革命捐軀殉職,卻在五年以後的今日病死日本,雖多活了一些日子,但失去了一個為國家、為民族、為千秋曆史重若泰山而死的機會。”真是天威難測,連自己的兒子也摸不準。
又次,蔣介石把在大陸的失敗還歸咎於知識分子。他說:“我們在大陸的失敗的最大的症結,就是在學校教育。當時在校的青年和教授們,幾乎大半都作了共黨的外圍,成為敵人的工具。”他說:“一般知識階級隨風逐浪,道聽途說,以共黨所好好之,以共黨所惡惡之,以共黨之是為是,以共黨之非為非,就是這樣斷送了我們的大陸。”他說:“一些自命為自由民主主義的人們,直接間接幫助共黨,在政府區域內開展反內戰運動。政府為剿匪的動員,特別是征兵征糧,到處遭受這一運動的阻礙。這些民族的敗類,無恥的漢奸,更利用‘和平’的美名,粉飾其投共投俄的罪行。反共陣營因而動搖,而士氣民心亦為之頹喪。”這裏所指的是1947年在國統區開展的反迫害、反饑餓、反內戰運動,這一運動給國民黨的獨裁統治以沉重的打擊。因而蔣介石每提到這一運動,就發出切齒之聲。
蔣介石在大罵一通大陸的知識分子以後,話頭一轉,指向了台灣。“現在社會上有一種反動分子,像過去大陸的所謂民主人士,假借其民主自由的口號,來搖惑人心,擾亂社會,企圖混水摸魚,投機取巧,以遂其卑鄙無恥、賣國害民的目的。”此處所說的“反動分子”,是指殷海光、雷震等人。殷海光是台灣大學教授,曾給美國一刊物寫過一篇批判國民黨的文章,尖銳深刻地揭露了國民黨政權專製獨裁的本質。雷震算不上什麽知識分子,隻是與知識分子交往較多。大陸解放前夕,他與胡適、傅斯年、王世傑等在上海搞了個“民主抗共”方案,還發表了個“上海宣言”,得到蔣介石的讚許。但胡適非常乖巧,隻寫了封《致潤之先生(毛澤東)》的信,要求中共放棄武力,與國民黨一起“民主建國”,接著便到美國任國民黨大使去了。雷震不知自斂,到台灣後創辦了《自由中國》雜誌,鼓吹民主政治,甚至還想組建一個新黨。蔣介石不斷以大陸知識分子為例,教訓這些“反動分子”,後來忍無可忍,把雷震逮捕下獄。
此外,對於國民黨的失敗,蔣介石還認為是由於美國支持不力。他說:“美國人對我們訓政的必要,沒有深刻的認識,加上共產黨穿鑿附會,惡意宣傳,因此在美國人頭腦中間,造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就是中國的政治是獨裁的政治,國民黨是獨裁的政黨。”在大陸時,蔣介石對美國使團人員雖多有不滿,但不敢惡語相向。到了台灣以後,越想越氣,便經常開罵。如稱史迪威“不自量力”,“餘為總司令,史迪威隻係餘任命之參謀長,有何權力未經餘之批準,即建議將武器分給共產黨?如何對付中國共產黨,乃餘之責任,彼絕對不能過問。”稱赫爾利為“無知之輩”,“赫爾利對中國一無所知,彼從延安帶來之協定草案,表麵上都是民主、自由、和平、進步等民主國家人士最喜歡聽的名詞,實際上是國際共產主義的基本戰略。故餘對其‘聯合政府’的提議加以拒絕。”在淮海戰役期間,蔣介石曾要求美國出兵援助,被杜魯門嚴詞拒絕。到台灣後,他不敢指名罵杜魯門,隻是大罵“國際姑息分子”。他說:“鏟除共產黨是自由世界的共同事業,但由於國際姑息分子的盲目短視,養虎貽患,遂造成今日之局麵。”
當時來中國的美國使團,大多數人對中國確實一無所知,但是他們可以通過觀察和比較,作出自己的結論。許多美方人員經過比較,特別是通過到延安及其他解放區觀察,得出的結論是:一、“中共雖代表少數,但頗強。”二、“中共擴張其地區,係人民之擁護。”三、“中共占領區人民之生活,較國統區為優。”四、“中共之征兵與稅收,亦較國統區公平。”五、“中共受進步之中產階級擁護,有越封鎖線而逃入共區者。”六、“中共之現行製度,較國民黨民主。”七、“中國之小政黨願托附中共,可以得到保護。”八、“國共兩黨應有政治上之協定,組成各黨派聯合政府。”這些觀點,當然也影響了美國的某些決策。但從根本上來講,美國政府對中國共產黨是從不“姑息”的,中國共產黨的力量也不是在美國“姑息”下發展壯大的。當蔣介石大罵“國際姑息分子”時,杜魯門沒有還罵。若幹年後,杜魯門在其《口述自傳》中說:“蔣軍從來不是良好的部隊。我們把大約三十億五千萬元的軍事裝備,送給了這些所謂自由中國人士,結果,從北京到南京的戰線上,蔣介石約五百萬軍隊,卻敗給了三十萬共軍,共產黨拿了這些軍事裝備,把蔣和他的手下,掃出中國大陸。說實話,他一直都不是個東西。他們曾要求我派出數百萬美國部隊去拯救他,被我一口回絕。蔣介石實在無可救藥,他們的腐敗是與生俱來的,我決心不虛耗哪怕是一個美國人的生命去挽救他。我不在乎他們怎麽說。他們繼續嘲罵與控訴,說我對共產主義軟化,又說我庸碌無知,但我不會屈服於這些指責。對於蔣和他的一夥人,我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看法,這群混蛋一個個都該關進牢獄裏。”
蔣介石在檢討國民黨在大陸的失敗時,也表現了自責的精神。如在《如何紀念國父誕辰》的演講中說:“在今日紀念國父八十六誕辰的時候,不僅主義未行,曆史垂絕,就是整個的革命基礎,都將要在我們手裏毀滅了。不知道大家對此一殘酷的現實,曾經檢討過沒有?在我個人來說,至少我對總理、對主義、對國家以至對我們的民族、曆史,都是一個最大的罪人。因此我每天無論怎樣繁忙,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作為反省懺悔的功夫。”
但是,蔣介石的“反省懺悔”,常常把責己與責人、自責與自負混淆在一起。他說:“我們過去之所以失敗,我固然要自愧領導無力,督率不嚴,應該負重大的責任,但你們大家過去不爭氣,不努力,尤其在同誌之間,離心離德,自私自利,不肯協力互助,團結奮鬥,而對於領袖的命令陽奉陰違,不能徹底實行,對於領袖的信任,表裏不一,幾乎無足輕重,這是你們失敗的根本原因,亦就是我們革命的致命傷。”繞來繞去,“致命傷”還是在“你們大家”。
他還認為國民黨的失敗,“不在於曆次的戰役,而在於兩度的和談。三十五年(指1946年)的和談,抵消了國軍在東北、在華北以及在蘇北的戰果。三十八年(指1949年)的和談,斷送了北平和天津,敞開了長江的門戶,瓦解了西北和西南的戰局。”蔣介石的這一觀點,曾經不厭其煩地反複申述。第一次和談,是蔣氏親自參與的,故隻能指桑罵槐地指責赫爾利、馬歇爾等人。第二次和談,是他被迫“引退”之後進行的,這恰恰成了他洗刷自己、抬高自己的借口。是故當他“複行視事”後的第一篇演講中就說:“餘自去年一月下野後,到年底為止為時不滿一年,大陸各省已全部淪陷,……這次下野時間最長,國家的損失最大,而本黨的失敗也最慘。”他說:“倘若去年年初,我不下野,無論如何想不到大陸各省會在一年之內斷送幹淨。我下野的後果,終竟如此,殊為痛心。”蔣經國對此說得更為明白:“民國三十八年,許多人受到敵人的惡毒宣傳,對我的父親發生了誤會和懷疑,一般準備投匪的動搖分子,甚至誣蔑他為‘和談的障礙’。市虎傷人,甚於蛇蠍。我的父親迫不得已,隻好引退明誌。結果,中樞無人主持,民心士氣渙散,為匪所乘,馴致整個大陸沉淪。”其結論是“由此可以看到一個民族領袖的威信,對於國家安危和民族的興衰的關係是如何的重大。”
蔣介石對國民黨失敗的檢討,不能說沒有一點積極意義。比如他認為“當政二十年,對於社會改造與民眾福利,毫未著手,而黨政軍事教育人員,隻重做官,而未注意三民主義之實行。今後對於一切教育,皆應以民生為基礎。亡羊補牢,未始為晚。”因而他親自指導蔣經國製訂了“國民黨改造方案”,並於1952年在台灣農村實行了減租減息,1954年實行了土改。這是國民黨在大陸從未做到的。其原因固然由於當時在大陸的執政者絕大多數係大地主家庭,在平均地權問題上不可能采取果斷措施。到台灣進行土改,既不涉及自身利益,又無親友阻撓,故得施行其道。但就領導中樞來說,不能不承認是蔣介石“亡羊補牢”的結果。
但是,從總體上來講,蔣介石的檢討,隻是一種憤怒的宣泄,一種責任的推諉,一種自我洗刷與自我標榜,而不是理性的思考和曆史的總結。這種檢討並不能真正回答他們父子提出的“誰為為之,孰令致之”的問題,更不能解決國民黨的改造問題,而隻能誤導國民黨由錯誤走向錯誤。
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國民黨在大陸的失敗,並不是局部的、一個時期一個階段的失敗,也不僅是軍事上戰役上的失敗,而是全麵的徹底的失敗。這種失敗有深刻的曆史原因和社會原因。隻有冷靜地對待曆史,冷靜地對待現實,並以對國家對民族負責的態度,來判斷是非曲直,才有可能得出經驗教訓,明白致敗之由。
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是中國人民推翻滿清封建皇朝後,相繼建立的兩個革命政黨。兩黨的理想、宗旨雖有不同,但在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大目標上是一致的。這兩個黨的相攜與相悖、合作與分裂,對中國前途具有重大的影響。蔣介石的根本錯誤,就在於背叛了孫中山先生的聯俄、聯共、扶助工農的政策,把共產黨看作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必欲除之而後快。毛澤東說:“任何主義和政黨的產生絕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社會基礎和曆史根源的,任何人的信仰,絕不是可以強製或取消的,古往今來為信仰而殺身成仁的,不可勝數。任何有社會基礎和群眾擁護的組織,絕不是可以強製解散和消滅的,古往今來多少革命團體在萬重壓迫和極端鎮壓下,依然存在和發展。”然而蔣介石卻不這樣看,他認為共產黨是完全能夠消滅的,是必須加以消滅的。在“清黨”時他說:“中國隻能有國民黨,不能有共產黨。……是故與共黨勢不兩立,義無反顧。”在“圍剿”時他說:“中正將出發鄂贛,督率圍剿‘赤匪’。必能於最短期間清除‘匪禍’,奠安國族。”在“戡亂”時他說:“無論從國內國外哪一方麵情形來觀察,共黨絕無不消滅之理。”他甚至宣布說:“共黨一日未滅,則中正之責任一日未盡;叛亂一日未平,則中正之職責一日未了。”這顯然是以反共為其終身事業了。
國共兩黨曾有過兩次合作。第一次合作促進了北伐,第二次合作促進了全麵抗戰。這都是在中國曆史發展的重要關頭,兩黨采取的重大舉措。如果說在北伐時期,共產黨力量尚不夠強大(當時國民黨員有50萬人,共產黨隻有5萬人),蔣介石可以欺之以方,欺之以弱的話;那麽在抗日戰爭時期,共產黨已是一個有正確的政治路線,有明確的政治綱領,擁有紀律嚴明、勇敢善戰的部隊,在對敵鬥爭中建立了卓越的功勳,因而在國內外享有崇高威望的政黨。但是蔣介石無視於此,他仍堅持所謂“中國隻能有國民黨,不能有共產黨”的觀念,大談什麽“共黨無不消滅之理”。因而在戰後滿目瘡痍、哀鴻遍野的情況下,不顧廣大人民希望和平,希望能夠得到休養生息的要求,撕毀了《雙十協定》,悍然發動了內戰。
蔣介石的這一倒行逆施,不僅遭到了全國人民的反對,也使美國特使馬歇爾、大使司徒雷登感到惴惴不安。馬歇爾的看法是:“共產黨之軍隊及民政力量,已大至不容忽視的程度,縱使采取最殘暴之方法予以毀滅,亦非純賴軍事行動所可奏效。”而蔣介石告訴馬歇爾:“餘相信共產黨軍隊能於八個月至十個月期間內,全部被殲。”司徒雷登的看法是:“中國政府在目前,係以軍事上之冒險行為,以應政治調整之需要。內戰之延續將使國家經濟日益枯竭,並使任何恢複發展經濟之企圖成為笑談。”而蔣介石告訴司徒雷登:“共軍將於八月底或九月初被完全消滅,或被驅入深遠之區域內。”蔣介石好像是有意給美國佬露一手。
此時的蔣介石真是氣壯如牛。他宣稱:“天下無不可打破的計劃,無不可製服的武器,無不可消滅的敵人。我平生治軍作戰,我的心目中就沒有敵人。”他說:“無論什麽人,都不配作我們革命軍人的敵人。我們不作革命軍人則已,作了革命軍人,唯一的任務就是消滅敵人,不許敵人存在。”他說:“共軍無論在精神上物質上都空虛到了極點,他盡管自我宣傳,說有多少兵力,有怎樣堅強的民眾組織,其實完全是虛聲恫嚇。”他說:“敵軍都是烏合之眾,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本領,隻是虛偽欺騙,誇大宣傳,玩弄些小花樣,以眩惑耳目。”自負與輕敵,乃兵家之大忌。撇開當時的政治、經濟形勢不談,單從軍事觀點來講,這種狂妄自大、唯我獨尊的心態,已顯示了對形勢判斷的根本錯誤。而蔣介石正是在這種自我迷信的神話中,開始了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全麵進攻。
內戰初期,解放軍戰略防衛,國軍頗占優勢,曾取得所謂“三大勝利”。一是逼迫江蘇的新四軍轉退到山東,這使蔣介石大喜。他說:“現在第一收複區的敵人已失敗北上,但一定還有不少餘孽,潛伏地方。我們高級將領必須除惡務盡,不使遺留一個種子。”二是在華北攻占了張家口,這使蔣介石喜上加喜,立即決定召開“國民代表大會”,登上了“總統”的寶座,更嚴辭拒絕了各方麵有關和談之要求。三是在西北攻占了延安,這使蔣介石大喜過望,舉行了盛大的祝捷會,並親率文武僚屬前往視察。但是以後的情況就不妙了。人民解放軍由戰略防衛轉入戰略反攻,接著便是震驚中外的三大戰役:遼沈戰役,雙方集結兵力125萬(蔣軍55萬,解放軍70萬),經過52天激烈戰鬥,蔣軍損兵折將,退出東北。平律戰役,雙方集結兵力167萬(蔣軍57萬,解放軍100餘萬),經過58天戰鬥,攻克天津,解放北平。淮海戰投,雙方集結兵力140萬(蔣軍80萬,解放軍60萬),經過65天鏖戰,蔣軍全線崩潰,南京政府也就岌岌可危了。
戰爭形勢的逆轉,大大出乎蔣介石的意料。在戰爭進行的第一年,他就感到有點奇怪:“比較敵我的實力,無論就哪一方麵而言,我們都占有絕對的優勢。軍隊的裝備,作戰的技術和經驗,敵軍不如我們。交通運輸工具,完全是我們國軍所獨有。—切軍需補給,我們也比敵軍豐富十倍。重要的交通據點、大都市和工礦資源,也完全控製在我們手中。就實力而言,我們一定有十分把握,能將共匪消滅。可是剿匪軍事到現在已經荏苒一年,我們尚未把敵人消滅,這真是我們革命曆史上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戰爭進行到第二年,蔣介石更有點惶惶然:“過去兩年的戡亂,我們全體官兵犧牲奮鬥,固然有若幹成就。但就整個局勢而言,則我們無可諱言的是處處受製,著著失敗,到今天不僅使得全國人民的心理動搖,軍隊將領的信心喪失,士氣低落,而且中外人士對我們國軍譏刺誣蔑,令人實難忍受。這是我們革命曆史最大的汙點,更是我個人最大的恥辱。”
戰爭進行到第三年,蔣介石已是焦頭爛額,信心盡喪。他哀歎自己“憂患艱危,忍辱茹辛,在內奸外敵重重包圍夾擊之下,幾乎無幸存之理。”不過他還是“幸存”了。他於1949年元旦發表文告,宣布“引退”,把爛攤子丟給了李宗仁。
蔣介石雖然“引退”,但是他的自大狂並未收斂,反共的豪言壯語並未消歇。就在解放軍揮師渡江、攻占南京時,蔣介石對顧祝同、湯恩伯等人訓示道:“渡江是軍事發展的最高峰,同時就是共產黨暴露的最大弱點,換言之,也就是他失敗的開始。因為他已蹈日本軍閥南侵陷入泥淖的覆轍,犯了日本軍閥一樣的錯誤。他這個大錯的鑄成,就是他自取滅亡的基因,亦就是我們最後勝利的把握。”此時此地,就是他的心腹愛將,恐怕也不會相信這種夢幻囈語了。
就這樣,蔣介石以他的頑固的反共態度,把曾經是中國第一大政黨的國民黨,帶上了窮途末路;把曾經在抗日戰爭中經曆過生死考驗的數百萬大軍,引向毀滅的深淵。作為始作俑者,他有無愧疚呢?沒有。當淮海戰役正在激烈進行時,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杜聿明部今晨似已大半被消滅,聞尚有三萬人自陳官莊西南突圍,未知能否安全脫險,憂念不已。然每念及不愧不怍、不憂不懼之箴言,則又天君泰然矣。”數十萬大軍饑寒交迫,死傷遍野,而其最高統帥竟能無愧無怍,“天君泰然”,這種態度已由冷靜到了冷酷的程度。
蔣介石敗退到台灣後,他的“天君”肯定不怎麽“泰然”,但其“不愧不怍”的態度依然故我。以這種態度進行的反省、檢討、總結等,還能有什麽正確的曆史經驗與理性思維呢?不過,當他在指責“國民不成其為國民”時,說他的反共主張“未能取信於國人”,這倒是一句大實話。民心向背,連古代一些稍有遠見的帝王,也常引為警惕。而自詡為現代政治家軍事家的蔣介石,竟棄民意於不顧,冒天下之大不韙,後果應該是可想而知的。(炎黃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