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也各自發生了變化。但不管千變萬變,她們夫唱婦隨的原則沒有變。維持家庭,撫養子女,扶助丈夫,投靠林家,這是她們的共性。但她們的個性則很複雜。
每一個被告的身後都站著一個女人。她們站在丈夫的影子裏。盡管沒有走進法庭,但都無時無刻在接受著靈魂的審判。
一、吳法憲夫人陳綏圻
當吳法憲出現在法庭上時,其妻陳綏圻還在浙江紹興縣龍虎山林牧場勞動。
1971 年 10 月 30 日,陳綏圻由中央專案組審查, 1978年經中央批準下了結論:“林彪死黨,積極參加了林彪反黨反革命陰謀活動。鑒於罪行嚴重,屬敵我矛盾,撤銷黨內外職務,開除黨籍、軍籍,交空軍送浙江省國營農場監督勞動。” 1978 年 8 月 21 日,她被移交給浙江省, 由該省公安廳送至紹興龍虎山林牧場繼續監督勞動。
如果說夫唱婦隨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種美德,那麽吳法憲和陳綏圻稱得上是一對“模範夫妻”。吳法憲的生活作風一直相對檢點,對陳綏圻也很關心。據說某次陳綏圻生病,吳法憲守在病榻前流出了眼淚。如此婚姻感情基礎使他們在共同利益上始終一致。在吳法憲掌握空軍大權的時候,夫妻二人配合默契。
林彪葉群叛逃後的幾天,種種恐怖信息使陳綏圻緊張,她首先想到的是燒毀一切與林彪葉群有關的證據,包括林、葉講話的紀錄本,林家送給吳家的條幅等。
做完這些,夫婦倆度過了一段清冷日子。他們清楚自己的結局,珍惜剩下的時光。前幾天,受周總理之命吳法憲到西郊機場處理禁空時累壞了,陳綏圻讓他躺下為他按摩身體,心事重重的吳法憲淚水打濕了枕巾……
此時他倆最擔心的是他們的 5 個孩子。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在部隊, 長女在北京內燃機廠當護士,餘下的叁個女兒都在上學。過去,夫婦倆拚命爭權,現在權力飄然而去命都難保了,還怎麽庇護這幾個孩子呢?
吳法憲離家前往人民大會堂之前情不自禁地凝視身邊的孩子,他們還不知道他這一去再難回來。最小的女兒起床晚了,怕上學遲到正伏在餐桌上風卷殘雲般地吃著早飯,他想多看她一眼,可她一直埋著頭,隻有小嘴裏傳出呼呼嚕嚕的聲音。他心一酸,這才明白了陳綏圻剛才囑咐他一定要活著回來的意思。
門口的車已經發動,他向門口走去。這時小女兒問他:“爸爸,星期天去不去頤和園?”
去頤和園?這是女兒說了好久好久的話,他一直脫不開身。這時他突然感到做一個普通百姓的意義,要是能讓他過幾天普通百姓的日子多好啊!
“……”吳法憲想說什麽,但喉嚨已經噎住了。他一句話沒說上了車。
陳綏圻似乎明白了他最後一眼的全部內容,那眼神成了她心目中難忘的定格。
在人們的印象中,吳法憲是最怕死的。實際上他怕死的原因在於有陳綏圻和5 個孩子。 對妻子的愛憐和對孩子的歉疚使他要爭取活下來。
1980 年夏天,孩子們來探監。他得知陳綏圻已經從農場回來,而且空軍黨委已明確指示:“吳法憲的女兒考大學不受吳法憲影響,考得上就上。”他的二女兒吳金秋考上了北京師範學院外語係,叁女兒吳夢璀考上了北京無線電技校。他徹底相信了黨的政策,他是 5 個主犯中交待材料最多的一個。
陳綏圻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長達 9 年的改造。勞動使她成為一個普通勞動者。
農場每月發給她 50 元生活費,她很節儉,回到北京時還給孩子們帶回了一點積蓄。
她是從廣播中得知審判吳法憲的。此後,她每天 5 點鍾就說早早地起來聽廣播。 當聽到吳法憲還能保住性命的宣判時,她振臂高呼了叁遍“共產黨萬歲!"
陳綏圻在吳法憲判刑後不久得到處理,空軍政治部根據中央指示,經審查複議,給陳綏圻定為行政 16 級,作退休處理。
不久,吳法憲活著同她見麵了。在山東濟南,他們過上了當初向往的平民生活。
這時的陳綏圻已是一個純粹的家庭主婦,吳法憲從她那裏找到了早年失去的許多東西……
二、黃永勝夫人項輝芳
黃永勝保外就醫後被安置在青島。
他的妻子項輝芳沒有同去。在 4 名主犯的妻子中,她的感情生活是最不幸的。
在審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開庭的第二天下午,項輝芳向學習組匯報了自己的四點思想:
一,擁護公審林、江集團,擁護公審黃永勝;
二,希望組織上在公審後盡快解決他的結論問題;
三,她和孩子有些東西在黃永勝原來的住處,怕被當作黃永勝的東西沒收;
四,說她不是黃永勝的家屬,再次提出和黃永勝離婚。
項輝芳的思想匯報不是簡單的表明態度,劃清界限,在 80 年代初,因政治衝突導致的婚姻解體已基本銷聲匿跡,從他們的生活經曆可以得出結論,項輝芳和黃永勝的感情破裂並非完全因為政治問題。
黃永勝雖然已年過半百,但拈花惹草的習性未改。戰爭年代黃在聶帥手下工作時,因同一個地主的女兒發生不正當的關係,挨了批評才到東北去投奔林彪,而在東北也做了不少風流韻事。他與項輝芳結婚之初是否改了這毛病不得而知,至少從廣州調北京後項輝芳對此事是有所察覺的。
那是他擔任解放軍總參謀長、軍委辦事組組長不久,項輝芳曾給“林辦”主任葉群寫過一封信,告黃永勝喜新厭舊、偷雞摸狗、感情不專一;並將此情況反映給副總參謀長吳法憲。吳法憲也把情況反映給葉群。項輝芳沒有想到這信和匯報都成了後來葉群俘虜黃永勝的王牌。
對於葉群,黃永勝是了解的。他曾有這樣一段交待:
“葉群利用她的色相主動地挑逗人、引誘人。她不僅用於周圍的工作人員、
秘書,也不僅是中國人,還用於外國人(主要是蘇聯軍事顧問);不僅是對一般工作人員,而且還有高級幹部。她毫不知恥地主動玩弄男性。一般女人用色相引誘挑逗是為了金錢,有的是為了權力地位,有的是生理上的需要。而葉群是金錢、權力、生理兼而有之。”
項輝芳對這一切或許知道一點,或許根本不知。她同黃永勝的關係隻是越來越惡化,這在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中已不是什麽秘密。
“ 913 事件”後, 當年在東北給黃永勝當過政委的邱會作向他提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善與項輝芳的關係。
“你過去與她的關係是不對的。現在她對你的事情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應當同她和好,把你們關係不好的原因都推到林彪、葉群頭上去。”
“……”黃默不作聲,他感到此事並不這麽簡單。
“其實項輝芳還是懂道理的。”
“是啊……”黃永勝突然感到一種失望和哀傷。此時的心情隻有他自己才能說清楚,是頓悟、悲傷還是悔恨,總之全包含在兩個囁嚅的字眼裏。
黃永勝被羈押後,項輝芳也於 1971 年 12 月由中央專案組審查。 1978 年6 月定性為林彪死黨,敵我矛盾,開除黨籍、軍籍,送安徽省監督勞動。同其他被告的家屬一樣,中紀委於 1979 年 9 月宣布對她進行重新審查。
在漫長的審查中,她已知道了黃永勝的一切,她再也不想做黃永勝說拿起就拿起,說放下就放下的女人,她決計重新開始自己的一切。
在軍事學院的大院裏,人們常見到一個憔悴孤單的女人在夜晚散步,她每月領取 60 元生活費,等待組織對她的最後定論。
黃永勝在獄中沒有象吳法憲那樣整天把老婆掛在嘴邊,一種複雜的感情藏在他內心深處,隻有他的詩中表達了妻離子散的悲哀心態。
1980 年 7 月 9 日,黃永勝的大兒子黃春光、兒媳譚笑和小孫子來獄中探視。
黃永勝提前一天就刮了胡子, 10 多個小時前就在監房裏來回走動,激動不已。
見了麵,他兩次擁抱兒子,那情景感動得兒媳譚笑止不住淚水。
黃永勝問起了項輝芳。快 10 年沒有音訊了,他想知道她現在怎麽樣,她想些什麽,是否能原諒他。
譚笑說:“媽媽已解除了監督勞動,她的問題搞得差不多了,回到軍事學院,等待重新審查。我們可以隨便去還可以住在那裏。”
黃永勝聽的時候把嘴張成了個“O”形,兒媳講完了他的嘴還張了半天。
兒媳再沒說什麽,他聽後一副不滿足的樣子,甚至感動了監管人員。
後來,黃永勝判決後,項輝芳就同黃永勝離了婚。沒多久,黃永勝保外就醫,因病情惡化在青島早早結束了生命。
這消息似乎沒有給項輝芳帶來多大打擊,她生活在另一座城市,用晚年的生命默默展示著一個特殊時代的人間悲劇。
三、李作鵬夫人董其采
在黃、吳、李、邱中李作鵬屬於一個“硬”派的角兒。他“硬”,他的夫人董其采也“硬”。
1971 年“ 913 ”事件後,海軍對董其采進行審查。
同年 12 月 16 日,中央專案組開始審查董其采。她對這一決定有些憤憤不平,指責這是錯誤決定。當李作鵬在關押點信口開河感歎這是“城樓失火,殃及魚池”時,她也在說自己替林彪、葉群當了替罪羊。此時他們似有一種心靈感應。
審查期間,董其采拒不交待問題。她坐在審查人員對麵時幹脆閉上眼睛。
董其采堅信自己沒有錯誤和犯罪。這種想法使她與李作鵬儼然天生一對頑固分子。在他們的人生旅途中兩人一直配合默契,葉群給她一個很恰當的稱謂:董高參。
在林彪幾員虎將的夫人中,董其采似乎與一般人不同,她性格古怪。如果走在路上看見哪個人不順眼,她可以上前訓得他哭。她對人笑臉相迎的不多,不高興的時候她誰也不理。李作鵬也是個較有性格的人,但在她麵前李作鵬不大有個性。這種性格使得她沒有更多地參與林家諸如“選美”等生活一類的事情。但她在給葉群的信中言及“我有千言萬語隻有等機會向你傾訴……隻有你和林副主席最了解作鵬同誌和我。”足以說明她也有失去個性的時候。
1978 年 6 月 15 日,中央專案組對其作出審查結論,認定“董其采是林彪死黨”, 決定“撤銷黨內外職務,開除黨籍,開除軍籍,交給海軍送河北省國營農場勞動”。
“ 913 事件”之後,董其采與李作鵬有 8 、 9 年失去聯係,待中央宣布對林彪案件審查後, 董其采才有給李作鵬寫信的機會。
在李作鵬問題重新審查時,其長子李冰天曾給胡耀邦寫信,要求退還沒收的財物。其中退還 16000 元錢,董其采給孩子們各分 1000 元,餘下的存了起來,
告訴孩子們這將來由她和他們的爸爸來支配。可見她對未來還是有信心的。
李作鵬在獄中從來沒有動搖過他與董其采之間的感情。 1980 年 7 月初,
他還給董其采和子女們留言,把自己萬一作古後的一切囑托給他們。
李作鵬接受審判時,董其采正在天津附近漢沽的農場裏,她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她所唯一擔心的是李作鵬的心髒病。不料審判結束,她自己也落了個心口疼。
董其采在 1979 年 7 月至 1981 年 6 月的七次申訴中這樣表述:在長達 10 年對我的審查中,在許多重大原則問題上,已構成對我政治上的誣陷……是不折不扣的冤案,堅決要求給予平反…… 盡管如此,中央還是對其實行了寬大政策,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解除了監督勞動,開除黨籍,撤銷行政職務,定為行政 14 級,按退休處理。
之後,她盼望已久的同李作鵬一起生活的願望如願以償,他們被妥善安置在山西太原市的一套公寓裏。
四、邱會作夫人胡敏
葉群認為,黃永勝的夫人是家庭婦女型,眼光不高,善於計較,不太合群;吳憲法夫人活潑能幹,擅長外交,但處事屬粗線條;李作鵬夫人是一個知識分子,參政主事都行,但好麵子,擺架子;邱會作夫人腦子靈活,悟性較好,搞陰謀也有一套,辦事很得體。因此,葉群比較喜歡邱會作夫人胡敏。
胡敏是軍醫出身。後來邱會作保外就醫到西安後,她這個近 50 年醫齡的老軍醫把邱會作的身體照顧得很好。
但這並非說胡與邱沒有矛盾。在林彪的幾員“虎將”中,邱會作好色有名,別看他瘦得象一輩子吃鹹菜似的,但在尋花問柳上很有一手。“文化大革命”初由於他生活作風腐化,被造反派當作“花花太歲”批鬥,造反派掌握的情況有根有據,這些胡敏不會不傷心。
但是,為了顧及家庭的名聲,特別是邱會作的地位,一想到這個地位給她帶來的榮耀和特權,她就把打掉的牙吞下肚裏。心想,過去封建社會作妾作婢都能過,
自己名義上還是“大老婆”呢!權力、榮耀、地位給了胡敏心理平衡,邱會作胡作非為,她也放棄了自尊這份情感。
因此,胡敏並不怎麽委屈,文革中她親自給葉群打電話,請求林副主席保護還沾著其他女人體香的丈夫。
待邱會作過了這一關後,她還親自上街買了一塊畫匾送給林彪、葉群,感謝他們給她和這個家庭帶來的恩惠,表示夫妻二人對林家“海枯石爛不變心”的癡情。
和其他女人一樣,她認為夫妻之間的裂痕是家裏的事,為保護家庭的利益,哪怕是同床異夢,對外也得表現得情深似海,而且要聯手出擊。
在這幾位夫人中,隻有胡敏與葉群關係最近。胡敏專門在臥室裏安了一台保密電話,夜間經常與葉群通電話,有時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通話中既講女人的房中術、婦科病、如何留住女人的青春,也說詩文、唱小曲。胡敏有點音樂天賦,若“親娘”高興,她還給她唱秦腔或陝北小調。有一次,小女兒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她循聲到胡敏的房間,發現快 50 歲的母親穿著很短的胸衣跪在床上如同犬吠,怪聲怪調對著電話幹嚎,還以為她犯了什麽毛病。
胡敏把她的秦腔錄下來,送給葉群,為此她準備了幾星期。胡曾對秘書說,葉群與她如同親姊妹,隔兩天不打電話就想,葉群喜歡她的性格,願意和她在一起。
這一點不假,她倆經常互通電話,互送禮品,互相登門拜訪。一位曾參與複查胡敏問題的工作人員講,林家要想喝人肉湯的話,胡敏也會從身上割一塊。
“ 9.13 事件”前夕,葉群與胡敏頻頻通話。
12 日晚,葉群逃跑前還問候了邱、胡夫婦,讚揚他們給孫子取了一個好名字。為此,胡敏高興得又唱又跳。次日淩晨,她下班回家,突然關心起邱會作的睡眠。
她脫下鞋,踮著腳走進房間……當她赤足進到房間後才知道,邱會作已被通知到人民大會堂開會去了。當她得知葉群和林彪已逃跑的消息後(這對她無疑是當頭一棒),她趕緊銷毀罪證,並陷入了一種極端的恐懼。
1971 年 10 月 12 日,即邱會作羈押 18 天後,總後勤部黨委批準開始對她的審查。 1972 年 9 月交中央專案組。
漫長的審查到 1978 年 6 月才結束,給她宣布了經中央批準的定性:敵我矛盾,
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黨籍、軍籍,送陝西省農場監督勞動。
胡敏在監督勞動期間,每月發給 50 元生活費。勞動是艱苦的,使她這個養尊處優、生活奢侈的總後勤部部長夫人極為不適。但她在這裏結識了不少家鄉熟人,
這給她後來同邱會作定居西安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