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是蘇軾的弟弟。
蘇轍說蘇軾:“撫我則兄,誨我則師。”
蘇軾說蘇轍:“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
“軾”意指車上的扶手,“轍”意為車碾過的痕跡。想當初蘇洵為兩個兒子起名字的時候,沒想到兩個兒子日後無論在家庭、仕途,還是在文學上都如此相得益彰。
蘇軾兄弟二人從小在一起讀書,未曾一日相離。
蘇轍在《遙堂二首並引》(《欒城集》卷七)中說:“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嚐一日相舍。” 在《祭亡兄端明文》(《欒城後集》卷二十)中,對這種手足相依的親情則有更詳細的描述:“手腳之愛,平生一人。幼而無師,受業先君。兄敏我愚,賴以有聞。寒暑相從,逮壯而分。”
求學期間,兄弟間也時有調侃。例如蘇東坡從劉巨門下讀書時,夏日在學舍與同窗稱建用、楊堯谘、弟轍做大雨聯句。稱建用曰:“庭鬆偃蓋如醉”,楊堯谘曰:“夏雨新涼似秋”,最後蘇軾對曰:“有客高吟擁鼻”,子由對曰:“無人共吃饅頭”。眾皆傾倒。
蘇軾、蘇轍兄弟的手足情,與他們的文學成就一樣,永遠是曆史長卷中璀璨奪目的華章。而蘇軾將這種並肩攜手、患難與共的手足親情,貫注於詞作之中,那一首首發自肺腑、貫注著充沛真情實感的關於兄弟親情的詞便如汩汩清泉噴湧出世。
晚唐五代的詞描寫男女柔情的不計其數,而對於兄弟親情卻絕少涉及。蘇軾的一些關於兄弟親情的詞,比之當時籠罩文壇的豔科詞,不管在思想上還是藝術上,都給人以新鮮的感覺。《滿江紅 懷子由作》便是這類詞中比較著名的一篇。
清潁東流,愁目斷、孤帆明滅。
宦遊處、青山白浪,萬重千疊。
孤負當年林下意,對床夜雨聽蕭瑟。
恨此生、長向別離中,添華發。
一尊酒,黃河側。
無限事,從頭說。
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
衣上舊痕餘苦淚,眉間喜氣添黃色。
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
這首詞是蘇軾在穎州任知府時作的,詞的上片即景生情,抒發了“恨此生長向別離中”的深深感慨。下片追憶從前多次的相會與離別,希望能有機會與弟弟見一麵,詞的語言蒼勁渾厚,寄寓深遠,感情全自胸臆自然流出,讀來頗為動人。
蘇軾中秋懷人之作,大多為子由而發,其中一首《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更是成為千古絕唱。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蘇軾兄弟情意甚篤,寫作此詞時,他與蘇轍已有六年沒見麵了。時至中秋,蘇軾望月思弟,生出無窮悲歡之感,故有此作。全詞以明月為線索,處處詠月,同時也處處在抒發人的主觀情感,生發人生感慨,是對人生宇宙哲理的深深思考。 詞中貫穿著情感與理智的矛盾,波瀾起伏,跌宕有致。最後以曠達情懷收尾,是詞人情懷的自然流露,境界壯美,融抒情、寫景、說理於一爐,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這首詞立意高遠,構思新穎,以意境清新如畫,情理具佳,頗耐人尋味。宋代胡仔雲:“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餘詞盡廢”,更是對此詞的崇高評價。
正所謂“兄唱弟隨”,在蘇軾寫了《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的第二年,也就是神宗熙寧十年,蘇轍也寫了一首《水調歌頭 徐州中秋》來回贈其兄。
水調歌頭(徐州中秋)
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
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
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
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
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
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
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
當時蘇軾出任徐州知府, 四月離家赴任。蘇轍與之偕行,並在徐州停留百餘日。臨別之際,適逢中秋佳節,他們一同泛舟賞月,蘇轍就寫了這首詞來告別其兄。蘇軾讀了也即席寫了一首同調和韻之作,序中雲:“餘去歲在東武作《水調歌頭》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從彭門百餘日,過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別……”詞中抒寫二人久別重逢接著又將分別的依依難舍之情。全篇語調淒涼,籠罩著濃厚的“愁”與“憂”的氣氛,生動地表現出蘇軾兄弟親密無間的手足之情。
安石在東海,從事鬢驚秋。
中年親友難別,絲竹緩離愁。
一旦功成名遂,準擬東還海道,扶病入西州。
雅誌困軒冕,遺恨寄滄洲。
歲雲暮,須早計,要褐裘。
故鄉歸去千裏,佳處輒遲留。
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
一任劉玄德,相對臥高樓。
自從踏上官宦仕途之路,蘇軾兄弟二人的命運就緊密聯係在一起。他們的政治見解相同,也都敢於直言極諫。他們因才略而被任用,也因才略而罹難。當兄長被一貶再貶時,弟弟也因為受牽連而日子很不好過,但做弟弟的從來未有過絲毫怨言。
在勘問“烏台詩案”的過程中,蘇轍願意以自己的官爵為長兄蘇軾贖罪,結果被貶為筠州監酒。常言道:“患難見真情”,兄弟間的手足真情在患難時更顯得彌足珍貴。後來蘇軾第三次被貶,居於儋州,位於海南,而蘇轍也因為哥哥而受牽連被貶雷州。東坡居海南,子由居雷州,正是一南一北隔海相望。蘇軾的另一名篇《西江月》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寫的。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夜來風夜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兄弟二人同時遭貶,患難與共,倍覺情篤。“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兄弟之情見於末句之間矣。
蘇軾、蘇轍兄弟與三門峽也有著不解之緣,蘇轍作有《懷澠池寄子瞻兄》一詩:
相攜話別鄭原上,共道長途怕雪泥。
歸騎還尋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
曾為縣吏民知否?舊宿僧房壁共題。
遙想獨遊佳味少,無方騅馬但鳴嘶。
蘇軾則依弟詩韻作和詩一首《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一唱一和間,兄弟間互相珍重的心情躍然而現。
在蘇軾的詩詞中,送別蘇轍的作品還有很多,在此,列舉一二:
《壬寅重九不預會獨遊普門寺僧閣有懷子由》:
花開酒美盍不歸,來看南山冷翠微。
憶弟淚如雲不散,望鄉心與雁南飛。
明年縱健人應老,昨日追歡意正違。
不問秋風強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譏。
《送子由使契丹》
雲海相望寄此身,那因遠適更沾巾。
不辭驛騎淩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
單於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沁園春 赴密州任旅途中寄子由之作》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
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摛錦,朝露漙漙。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
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
用舍有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
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尊前。
《東府雨中別子由》
庭下梧桐樹,三年三見汝。
前年適汝陰,見汝鳴秋雨。
去年秋雨時,我自廣淩歸。
今年中山去,白首歸無期。
客去莫歎息,主人亦是客。
對床定悠悠,夜而空蕭瑟。
起折梧桐枝,贈汝千裏行。
歸來如健否?莫忘此時情。
《辛醜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
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
歸人猶自念庭闈,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壟隔,惟見烏帽出複沒。
苦寒念爾衣裳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僮仆怪我苦淒惻。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由以上詩詞不難看出,在中國古代作家中,蘇軾、蘇轍不愧為一對情深似海的模範兄弟。也正因為兄弟情深,才使蘇軾的詩詞蘊涵著濃濃的親情,閃爍著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