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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許家屯(續):與江澤民話不投機半句多

(2007-11-11 08:31:32) 下一個

“五一聯歡會”救了我

到香港是“兩個飛躍之一”,那麽另一個飛躍是什麽?是脫離中共體製,來到美國。

許家屯對多維記者詳細地解釋了他當時為什麽決定到美國“旅遊休息”,講述了那短短幾天裏驚心動魄的過程。他看到了海南省長梁湘如何被李鵬以“研究開發海南洋浦港”為藉口騙到北京,一下飛機立即被軟禁的前車之鑒;他又得知接替自己職務的周南成立整他的材料的專案組,顯然是奉了中央常委或總書記之令……這些迫使他決斷“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而在許家屯1990年4月30日晚上離開深圳後兩小時,深圳市委副書記秦文俊就來到他在深圳的住地,轉達中央電令,通知他去北京。見他不在,秦文俊一直坐等到深夜。“說起來也算我運氣好:他接到中央電令時,必須要去出席‘五一聯歡會’,隻好出席完了再趕到我的住處。這個‘時間差’救了我!”

如果當時不出來會怎麽樣?“不出來,被江澤民、李鵬拘押審查,那麽現在也就像趙紫陽一樣在軟禁中度過餘生了──不,肯定還不如趙紫陽!”

許家屯對江澤民完全沒有信任感,不僅認為江澤民的主義就是“沒有主義”,左右搖擺,對他的人品也不以為然。“《他改變了中國》這本書寫他與‘六四’毫無關係,還說他對受命如何猶豫……把他寫得多麽清白!哪是這麽回事!那年‘五一九’鄧下了決心要撤下趙,通知各省負責人分批到北京去打招呼,25日我到了北京,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到機場接我,轉來轉去地繞到了中南海住下。我問還有什麽人來,他說江澤民已經到了。我問是不是也是來聽打招呼的,他說不是,是調來中央工作。我問做什麽呢?他說,還沒定,但是已經明確了要他接替啟立的工作──啟立當時管書記處常務、管意識形態。江澤民當時已經接受了。”

“有人問我:到美國來是否後悔?哈哈,不存在這個問題嘛!”

幸虧到美國來,許家屯坦承,對資本主義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變。

正如何頻等一些朋友對許家屯半開玩笑地說的:你現在怎麽越來越變“左”了!許家屯並不諱言,美國的民主製度,在當今世界比較而言還是好的,但不是民主模式的終結。他對美國社會的弊病看得日益清楚,對美國政治的走向日益擔心。

“美國的民主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開始時黑人與婦女沒有選舉權,後來才有。”許家屯認為,“現在民主向大眾化的擴展停止了。因為反恐防恐,對言論自由、新聞自由還施加了很多限製,公民權利方麵反而還倒退了。”

他放大嗓門說:“美國權錢交易合法化,要不得啊!從政黨化發展到兩黨化,發展到一黨獨大化!三權又獨立又不獨立!”

許家屯雖然年近九旬,但思路依然敏捷,與年輕學者一起縱論天下,談笑風生。

為什麽說美國的三權有“不獨立”的一麵?“三權越來越不能互相製約了:按法律規定是由總統提名最高法院法官,有出缺的,就要由當政的總統再提名,現在的九個大法官,五個是在觀點上傾向於保守──小布什2000年上台,不就是他們裁決導致的麽?三權的另一權,作為立法機構的國會呢,現在也是共和黨把持。”

如果說,到香港使他看到了社會主義的弊病、資本主義的活力,那麽到美國來,使他又看到了資本主義也絕非天堂。他對人類未來道路的展望,有了進一步的思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可以長期共存、共融──是共“容”也是共“融”。列寧斷言“資本主義垂死”是犯了錯誤,西方在“蘇東波”之後認為“社會主義滅亡了”也犯了錯誤。兩種製度可以取長補短,求同存異,融而有異。“這個共存共融會有很長時間,幾百年?也許還不止!”而中國,也應該找到第三條道路。

“和平演進”第三條道路

在來美國,尤其是蘇聯解體之後,許家屯反覆琢磨社會主義的失敗,“有馬克思的錯誤,有列寧的錯誤,有蘇共自身的錯誤。”

他對多維記者說,私有與公有的矛盾,是從“人之初”開始的,“食色性也”,人第一要生存,二要繁衍,這就要取得資源,就要在一定的空間生存活動。人類的矛盾是由對資源和空間的占有和分配產生的。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代表了解決私有與公有這一基本矛盾的兩大思路。

過去講社會主義是計劃經濟,資本主義是自由經濟。自由經濟的好處是自由,是發揮每個人的積極性,毛病是放任──市場是按照供求情況變化,供不應求就漲價,商品多了就過剩,經濟危機的周期性就由這種“無政府主義”而來。但是羅斯福新政把計劃經濟、國家調控加進來,現在格林斯潘用利率來調節,就起到了宏觀調控的作用。現在中國也在嚐試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相結合。

許家屯說,不僅一國內調控,還有全球範圍的調控:七國首腦會議,世貿,世界銀行,等等;現在更主要是以經濟區的形式來實施的地區宏觀調控。過去將“計劃”和“市場”對立起來,我要消滅你,你要消滅我。還是鄧小平說得好,計劃經濟不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不是資本主義,現在不是你死我活,而是我活你也活,我中也有你,你中也有我。

許家屯一方麵認為民主應該不斷擴大、深化,但另一方麵,他又指出:全球並沒有理想的民主典範,二戰後許多實行了民主製度的國家,現在有的發生倒退,有的陷入動亂。

許家屯再三強調要“和平演進”,放棄暴力,實行民主也好,社會轉型也好,都要搞漸進式的改良,不搞激進式的革命。“李澤厚他們這麽提出來了,但沒有具體設計怎麽做。而我在《二十世紀的經驗》當中,有了具體的設計。”

盡管許家屯不肯說具體怎麽設計,但是多維記者聽出點端倪,他設計的道路,似乎是從黨內民主開始,通過黨政分開,分割權力,直到最後改變一黨專政結構。

他說,現在中共黨內還是有有限度的民主的,不過沒有全社會監督,也沒有製度性的程序來保證將非共產黨人、共產黨人的精英吸納進入頂層。“這種民主是谘詢性質的民主,對任何意見,我可以采納也可以不采納,不采納,你也沒有辦法。”他認為,應該從實現真正的黨內民主著手,首先要讓黨內精英進入頂層,全黨能夠監督頂層。這是最起碼的要求。但不能停步,要擴大到黨外。這是從整個中國變化發展的進程來考慮的。中國應該避免陷入混亂無序,找到比較穩定的改良道路。

許家屯說,十三億人的國家,不穩定,是世界的災難!

看重曾慶紅

“中國山”並不是真正的中國的山;這“世外桃源”雖好,畢竟也不在故土。許家屯出國十五年,思鄉之情時時衝擊著他的心靈。

“去年我的老伴顧逸萍過世,我的子女要求我回去,也要求組織上同意我回去。”顧逸萍在1998年就曾中風住院。

2002年4月,多維記者聽他說過:“中國是我的祖國呀,我當然想回國看看,但不乞求。要論安享晚年,還是住在美國安靜,我隻是想能兩邊走走。就是要寫回憶錄,光憑記憶也不行,得回江蘇去查查當年報刊資料。”

1916年出生的許家屯告訴多維記者:“前年有一天晚上在別人家玩的時候,我突然昏倒了……一下子就人事不省了,倒是沒有一點痛苦,吐了一身,自己也不知道。同伴趕快打電話叫急救車。我大概昏迷了半小時吧?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車上躺著,正趕往醫院去。”

不過,這一次意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居然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許家屯隱居於此,來客不多。附近有些故交隔三岔五地通通電話、見見麵。偶爾有客人從香港來,從中國大陸來,從美國各地來拜訪。多維記者探訪他期間,正碰上老報人陸鏗和崔蓉芝來訪,從下午談到晚上。凡是這樣的日子,許家屯就特別高興。

有消息人士曾向多維記者透露:“許家屯離開中國後,江澤民派人去問董建華,是否他資助許走的。董建華回答:許家屯沒有來找我,他如果來找我的話,我不能拒絕。江澤民又下令手下去詢問了香港很多頭麵人物:董建華與許家屯到底是什麽關係?實在查不出董建華與許到美國有何聯係,隻好作罷。但還是有人為此受到了牽累。現在董建華不能來找許家屯,因為江澤民已經這麽問了他,董要避嫌。”多維記者就此向許家屯求證,他不置可否,隻是說:“對任何老朋友,包括江蘇等地的老朋友,我的態度是,你不找我,我不找你;你來找我,我不拒絕。”

他說,《晚年周恩來》的作者高文謙來過,對他的書,許家屯提出了不同看法;哈佛大學的中國研究專家麥克法誇爾教授來過,“麥克法誇爾掌握了很多關於 ‘文革’的史料,把他的專著送給我,我苦於不能看!”李銳、胡績偉也見過,還有一些老上級、老戰友,本人不方便來,要子女前來探望。

對胡錦濤與溫家寶的新班子,許家屯說:我是基本上肯定的。他們的一些做法,例如解決三農問題,開發西部以解決地區差別,等等,我是讚成的。包括這次對趙紫陽後事的處理方式,我也基本上肯定。許家屯還說,外界對曾慶紅估計過低。我推測,將來首先擺脫江澤民的影響的,可能是他。

胡錦濤提出“構建和諧社會”,到底是權宜之計,還是長遠方針?許家屯希望是後者。如果是後者,就是新型的社會主義。“構建和諧社會”,本質上就是各種社會群體的利益的調整嘛。

“不過,要給他們時間。”許家屯告誡。

他也希望,老天給自己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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