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保存
粟裕大將在1958年的“反教條主義”鬥爭中,受到了錯誤的批判,被迫離開了軍隊第一線的領導崗位。他由此因禍得福,在“文化大革命”中得到毛澤東、周恩來的保護,沒有被打倒。誰料,更大更多的暗礁險灘、濁浪惡波在等待著他。而曆史已經證明,這位睿智冷靜、善於審時度勢的一代名將,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
大將無奈交槍 據說毛澤東是從來不帶槍的,因為他是統帥。據說粟裕是總帶著槍的,因為他是戰將。從戰爭年代起,粟裕大將就養成了兩大嗜好:保存手槍和看地圖。解放以後,他還保留收藏過好幾種手槍——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有我們國家造的,也有外國友人送的。就連他送給兒子的第一件禮物也是一枝打10多米遠的真的小手槍……
將軍喜歡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有一天,把將軍手裏的槍也收走了,那就說明將軍所在的國家不正常了。這種不正常偏偏讓粟裕大將趕上了。有一天,他接到通知,要把手槍交給有關部門保管。
“我們這些打了一輩子仗的人連一枝手槍也不能留了嗎?”得到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搞運動了,先把槍集中起來保管,等運動結束以後再還給你們。
不管別人怎麽說,粟裕是當了真的。他把自己保存的槍交出的時候,還不忘叮囑一句:“好好保管,運動結束後再還給我。”
將軍沒有了槍,卻被推上另一個更加複雜的戰場。他麵對的敵人不是武裝到牙齒的反動派,而是另外一種更陰險、更毒辣的人。
周恩來力保粟裕 粟裕沒有被打倒,是因為毛澤東的一句話,也因為周恩來保他、用他……要說清楚粟裕在“文化大革命”中和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的鬥爭,就有必要說一說他為什麽沒有在運動中被打倒。
1958年軍隊發生了一次反對教條主義的運動,粟裕被莫須有的罪名撤掉了總參謀長的職務。此後,他被調到軍事科學院任副院長。這實際上是個閑職,也就是沒有了在軍事第一線的工作的權力。到了“文革”中,在有些人看來他不過是一隻“死老虎”了,鬥爭的鋒芒主要不是針對他了。這時候有人想到了他。
那天他突然接到電話,說周恩來找他談話,他心裏惴惴不安。總理見到他,說了這樣一段話:“毛主席說,粟裕有戰功!你一時還是打不倒的。”
周恩來要他到國防工辦去當軍管小組組長,支撐當時已是很困難的國防工業。接著他又擔任了國務院業務組的成員。也正是最高統帥的話,才有了他在“文革”中忍辱負重的特殊經曆。
但是,林彪、江青的黑名單上,卻列上了粟裕的名字。在軍事科學院,有造反派扯起了“打倒葉(劍英)粟(裕)王(樹聲)”的旗幟。在京西賓館,有人成立了他的專案組,開始查他的所謂“特嫌”的問題……到了1967年,“中央文革”大反所謂“二月逆流”,有人在國防工辦也喊出了打倒粟裕的口號,貼出了打倒粟裕的大標語,說他是“二月逆流”的成員。
這個時候,周恩來出麵了。第二天在國防工辦的造反派會議上,周恩來總理手裏舉著毛主席語錄,厲聲質問:“誰說粟裕是二月逆流的成員,你站出來!”“誰說的,你站出來!”“誰說的,你站出來!”
周恩來連說三遍,沒有人敢站出來。粟裕這才沒有被打倒。那個時候,國防工業係統的兩派鬥爭是很激烈的。“中央文革”支持一派,林彪一夥又支持另一派。兩派打得不可開交,經常弄得粟裕吃不好飯,睡不成覺。雖說毛澤東說過話,周恩來又力保他,但粟裕也沒有能在國防工辦待多長時間。
林彪也不能容他在國防工辦,很快就讓他的親信把權力奪了過去。這時,周恩來又找到粟裕,說:“你現在回不了部隊,就繼續留在國務院業務組吧,我這裏很需要人。”
粟裕看看總理消瘦的身體,說:“總理呀,我努力學著做吧。但請總理替我向主席報告,一旦打起仗來,我還是要上前線。”
總理當然理解一個大將的心情,點頭答應了。粟裕一方麵在國務院業務組工作,同時又兩度擔任中央軍委常委……戰爭年代,粟裕就是以審時度勢、深思熟慮著稱的。到了“文化大革命“,他更加謹言慎行。每說一句話都是經過反複思考的。這並非是他膽小怕事了,相反,這正是他的一種鬥爭藝術。
在廬山會議一言不發 1970年的廬山會議上,在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的壓力麵前,粟裕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1970年8月的廬山會議,是在濃濃的雲霧中召開的。沒有參加那次會議的人是很難理解當時的山上的氣氛的。時至今日,有位參加了會議的老同誌還說:“誰也別當事後諸葛亮,不要說別人,就是老帥們當時也是搞不清楚的喲!”
粟裕是帶著軍事科學院的中央委員上山的,他們被編在了西北組。在周恩來宣布了會議議程以後,毛澤東問:“誰還講話?”林彪說:“我想說兩句。”
於是乎林彪就在開幕會上作了一個很有點火藥味的發言。他說:“這次我研究了這個憲法表現出這樣一種情況的特點,一個是毛主席的偉大領袖、國家元首、最高統帥的這種地位。毛澤東思想作為全國人民的指導思想,這點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他攻擊那些同意不設國家主席的人說:“毛主席的這種領導地位可以說是我們勝利的各種因素中間的決定因素。”“這個領導地位,就成為國內國外除極端的反革命分子以外,不能不承認的。”“我們工作的前進或後退,是勝利或者是失敗,都取決於毛主席對中央的領導地位是鞏固還是不鞏固。”“勝利以後這20年,特別是‘文化革命’這個時期以來,繼續和更加證明毛主席思想的作用。”“我們說毛主席是天才的,我還是堅持這個觀點。”
粟裕聽了林彪的這個講話以後,也像許多來開會的同誌一樣,以為這是林彪代表中央作的開幕詞,並沒有引起更多的重視。但他隱約感到這裏麵有點什麽潛台詞。
第二天,就有人開始串聯了,吳法憲要求全會聽林彪的講話錄音,還有人說,有反對毛主席當國家主席的人,等等。到了8月24日的下午,陳伯達、葉群、李作鵬、邱會作等人分別在華北組、中南組、西南組和西北組發言,支持林彪的講話,不點名地攻擊張春橋等人。會議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文化大革命”剛剛開始的時候,粟裕也是“很不理解,很不認真,很不得力”的。但他不跟“風”,而是憑著自己多年的政治經驗和對黨的忠誠判斷是非。這時候,他已經預感到這裏麵有名堂,是兩個集團之間的鬥爭。而對這兩個集團,粟裕都有自己的看法。對林彪、江青的所作所為,他是懷有高度警惕的。由於林彪集團的主要力量在軍隊,也就有人來找粟裕,要他“趕快表態吧”,“到了該表態的時候了”。
粟裕聽了,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到了25日,華北組的發言作為全會的六號簡報發到了粟裕手上。他更加感到事態的嚴重———這絕不是個設不設國家主席的問題。
由於有了這個六號簡報,設國家主席的呼聲越來越高。有的組通過了決議,要求憲法草案一定要寫上設國家主席,一定要讓毛主席當國家主席。還有人說毛主席實在不願當,可以讓林彪當。
軍事科學院的幾位中央委員怎麽辦呢?總得有個態度吧。在小組會上,有人說應該設國家主席,一個國家是要有個元首嘛。也有人說,設不設隻是個形式問題,我們國家反正是毛主席當主席。有人對粟裕說:“粟老總,咱們也該表態了吧。”
粟裕說:“別急,再等一等。”
又有人說:“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被動了。”
粟裕還是不說話。
按說他是軍隊的代表,應該表示支持林彪的意見,但他就是不吭聲。他覺得這背後有名堂。果然不出所料,當天下午,他出席了各組組長參加的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毛主席在會上大光其火,點名批評陳伯達等人的發言。
毛澤東說:“不要搞分裂,不要揪人。有些話提起來有千斤重,放下來隻4兩。國家主席問題不要再提了。要我當國家主席就是要我早點死;你們再繼續這樣,我就下山,讓你們鬧。”
會議決定,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講話,收回華北組六號簡報。這時候,小組的同誌們才感到粟裕的深思熟慮。要表態的同誌找到粟裕,說:“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們就犯錯誤了。”
不理江青的茬 1975年的四屆人大要開幕了。軍隊代表團組成以後,粟裕被推舉擔任了解放軍代表團的團長。那時正是政治鬥爭激烈的時候,江青一夥企圖組閣的陰謀被挫以後,怎麽能甘心呢!她是不會自願退出曆史舞台的。對這一點,粟裕是心中有數的。他看到,江青在軍隊沒有職務,卻總想插手軍隊的事情。這是很不正常的,因而對江青的一些言行采取了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的態度,像一些老同誌一樣對江青避而遠之。
有一天,工作人員告訴他江青的秘書來電話,說是江青同誌要到軍隊代表團看看。粟裕聽了沒有反應,秘書知道,這也是他的一種態度,隻表示他知道了。
江青要插手軍隊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才形成的。不管你是什麽態度,她想來就來了。解放軍代表團的幾個負責人都在,江青走進會議室。“早就想來看看軍隊的同誌們。”江青倒也是開門見山。
粟裕他們隻好說:“歡迎江青同誌。”
“你們的情況怎麽樣啊?”江青素有見官大一級的作風,她和粟裕這樣的老同誌在一起,也是一樣。江青的思維很活躍,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人們也隻能跟著她的思路,聽她信口開河。這時,有一位老同誌轉過身來對粟裕說:“粟裕同誌,是不是把代表團集中起來,請江青同誌給大家講講話。”
粟裕趕快和旁邊的一個人說話,裝作沒聽見,他希望江青也沒聽見。誰知那位老同誌不理解粟裕同誌的意思,真的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一遍:“粟裕同誌,咱們集合全體代表,請江青同誌作指示吧。”
在別人看來,粟裕這回是聽清楚了。可他依然和那位同誌說話,沒理這個茬兒。江青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粟裕的意思,便站起身,忿忿地走了。有人說,粟裕的耳朵很靈的呀,怎麽就是沒有聽見要請江青同誌講話呢?
當晚,粟裕同誌回到家裏,把夫人楚青和孩子們叫到身邊,很嚴肅地說:“我今天給了江青一個軟釘子……”他如此這般地敘述了一番,又說:“江青這個人,你們是知道的,我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你們也要有精神準備。”
事後,江青也沒能對粟裕怎麽樣。因此,有的老同誌對粟裕說:“裝作聽不見,也是你對付江青的一招呀!”粟裕隻是笑,不作回答。
受命南下一語驚人 鄧小平東山再起,粟裕受命南下。回到北京,他向鄧小平、葉劍英作了詳細匯報。
鄧小平上台以後,馬上著手對部隊的事情進行整頓。他和葉劍英在召開軍委擴大會議之前,派粟裕下部隊做調查。粟裕決定先去華東,這是很有用意的。此時,王洪文、張春橋已在軍隊竊取高位。而上海又是江青反革命集團的勢力很猖獗的地區。
他們先到了南京軍區駐皖部隊和安徽省軍區。那個時候,江青反革命集團所謂的“民兵指揮部”正是很熱鬧的時候。他碰到的第一個事情就是怎麽樣對待這個十分尖銳敏感的問題。平時謹言慎行的他,也並不是總緘口不言,到了關鍵的時候,他還是會說出很與眾不同的話,會做出與眾不同的事情來。
會議室裏,坐了不少的軍政要員,他們是來參加全省地委書記會議的全體同誌。他們自然想聽聽軍委來的老將軍對一些問題的看法。對“民兵指揮部”問題,當時就有不同的意見,不少部隊的同誌看到了軍委的領導,就提出全國出現的“工人民兵指揮總部”和地方武裝部門誰指揮誰的問題。
這個時候,粟裕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並不很大,卻很有力量。“這個問題值得研究。記得50年代。我當總參謀長時,親耳聽毛主席說過:鑒於蘇聯貝利亞事件的教訓,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軍隊係統。現在既有人民武裝部,又有民兵指揮部,很值得研究。”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全場沒有一點聲音。這幾句話真可謂振聾發聵。這是公開地否定“民兵指揮部”!
有人說粟裕是有矛又有盾———既引用了毛主席的話,誰也不好反對;又點出了貝利亞的名字,而貝利亞又是一個有野心,搞陰謀的人,這等於說,有人利用民兵問題在搞陰謀。
事後,果然有人將他的講話密報了“上海幫”,但他們對毛主席的話也無可奈何。這時,人們才理解了粟裕的鬥爭藝術。
一說到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鬥爭,好像老同誌都是反對他們的。其實不然,當時也有個別老同誌在這個問題上看不清楚。在一次會上,一個老同誌慷慨發言,批評別的老同誌:“你們對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態度有問題!”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粟裕聽說以後,笑笑說:“沒有關係,他,我認識,我和他談一談。”
當天晚上,他把那個老同誌叫了來,和他談了很久。事後那個老同誌說,多虧了粟裕找我談了話,要不,我非在這個問題上跌跤不可。
粟裕回到北京,已經是6月初夏了。這次外出,他知道了不少情況。他給軍委寫了一份比較“堂皇”的書麵報告。因為軍委成員中還有王洪文、張春橋呀!他獨自給葉劍英、鄧小平兩位軍委副主席作了口頭匯報。所謂口頭匯報,就是不能給別人聽的。內容自然是針對江青一夥的。
他說,現在他們(江青一夥)插手軍隊,搞第二武裝,在安徽、江蘇、山東等地搞“飛地”(即搞所謂農場、生產基地),要警惕他們搞“東南武裝割據”。他還告訴兩位老帥,那些人雖然想插手軍隊,但軍隊團以下是穩定的,他們的手也不是那麽容易插進來的。但是部隊確也有少數投機分子,跟“四人幫”很緊,還有一些同誌是思想糊塗,以為“四人幫”就是正確路線,跟著他們跑……
粟裕告訴鄧小平和葉劍英,有一些領導同誌腦子不清醒,熱衷拉山頭搞派性,拉一些人,打一些人,搞得不好會把這一些人壓到“四人幫”那邊去。
在匯報過程中,鄧小平和葉劍英都聽得很認真,他們不時還問一些問題,而粟裕的回答令他們比較滿意。在不久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上,兩位軍委領導的講話中都引用了粟裕的一些觀點和材料……
有些老同誌說,粟裕不愧是粟裕,他盡叫林彪、江青一夥碰“軟釘子”。
本文選自《走進懷仁堂》,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董保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