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華美華

 

熟悉美華的名字是因為她自己總是重複地學別人叫她的名字，隨著就用雙手捂了臉，然後慢慢滑下的雙手之間漸漸露出笑得紅紅的臉蛋兒。這個動作在我們相聚的6個小時裏麵重複了許多次，以至於成了美華的代表。

美華的臉大大圓圓的，眼睛圓圓大大的，一笑起來圓圓彎彎的，加上那句“您說呢”，很有中國式的感染力。

記得十年前初次見到美華，很難把胖胖的她和英俊瀟灑的她老公聯係在一起，遂想她老公不過是為了日本的身份，和她成了家生了子。那時候她老公在公司當個小職員，很幸運成為第一批被派回國常駐三年的日方代表，也許得益於美華的日藉身份。美華則開一家中華料理店，為我們準備了一桌的美食。印象最深的是海老奇麗，和她有感染力的笑容。他們的兩個兒子也胖胖的，一如他們的媽媽，不怎麽說話隻是滿臉的笑容。

美華的家，一層是中華料理的店麵，寬敞開闊，但是泛著一般中華料理店的油煙味道。二層是一個簡樸的小客廳，除了低矮灰色的沙發幾乎沒有更多的地方。

美華的老公是我姑父的徒弟。我姑父在那出國難的年代，利用自己小小的權力和人際關係，幫他辦好了出國手續。與其說他們是師徒不如說是患難兄弟。難得的是在日本的歲月並沒有抹去美華老公身上的中國氣，他依然口若懸河，戲謔幽默，舉重若輕。

美華的媽媽是在中國的殘留婦女，日軍撤退時她的爸爸花5塊大洋買的日本媳婦。解放後曆次運動她家都被當作日本特務漢 奸糾出來批鬥。中日正式建交以後，他們家幾經輾轉，於1976年舉家遷到日本。那時候美華的爸爸已經人過50，哥哥姐姐們也都成年，隻有美華才10歲。

初次見到美華並不知道她的身世，還以為她就是個淳樸的中國婦女。這次見麵才發覺其實美華的中文並不是那麽地道，很多時候她會不小心就把日文帶出來了，日文的感歎語更是不離口。但是一個10歲開始就在日本上學生活的人，中文怎麽可以這樣流利，怎麽可以帶著濃濃的鄉音，思維和做派怎麽可以這樣中國呢？

 

美華一會兒把昂貴的和牛從包裝紙裏揭下來，放到鴛鴦火鍋裏，一會兒把自己扮的大蝦丸麻利地下到鍋裏，再適時地撈出牛肉和蝦丸，放到每個人的佐料小碗裏。那佐料有她老公帶來的東來順涮羊肉佐料，也有她自己調製的蒜容香油佐料。那時候你會感到她那濃濃的中國氣息。

“你還在開料理店嗎？”姑姑問。美華說：“不做了。你看這個，差點要了我的命。”美華露出脖頸下麵一道疤痕。“我開店開到5年的時候，發現怎麽鍋都端不動，做一個菜以後都要蹲在地上歇一會兒。到醫院一看，是心髒瓣膜關閉不全，血都倒流了。後來就做了很大的手術，手術後我老媽和老公說我看起來就象死人一樣。”

美華說的時候還是麵帶笑容的。可是不知道怎麽話頭就轉到她老公身上“我生病孩子們有事情，他總是不在，總是出差，你看這個掛曆上麵，紅色的都是他出差，在中國比在日本的時間多吧。有時候真是覺得要這個老公有什麽用。

我一個人帶這兩個孩子可是不容易呢。有時候他出差，兩個孩子就突然都病了，那時候就覺得日子怎麽過下去啊。過節過年，人家都是一家子去爺爺奶奶家，就我們家沒有爸爸。那時候我又開店，根本不知道孩子們的學習。後來老大上了私塾，學習一下子就好起來了。然後老二也就順了。

孩子長大了，可是問題也越來越多了。老大跟我說：我到底是什麽呢？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我是不健全的人。那我就說跟他說，你要那樣說，我就是更不健全的人了。我們不是還要好好活下去嗎？

說是沒有歧視，其實你們知道總是有些什麽。我兒子的衣服總是扣子沒有的，鉛筆盒裏有菜葉子，我問他們是不是受了欺負，他們都說沒有，可是我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是10歲來日本的，我都自己經曆過的，所以我就特別明白，特別注意孩子們的這些。我以後的理想就是義務地去幫助那些剛到日本來的孩子也好大人也好，因為我知道他們都會碰到什麽。。。

我剛開中華料理店的時候，一開門就有人在外麵喊：中國人！中國人！我就追出去。後來我大兒子考上早稻田法學部，周圍人馬上就不一樣了，都笑臉說好話了。老二在學校惹了禍，一說是誰誰的弟弟，人家立刻就放他回家沒事了。。。“美華說起這些好像永遠沒完，她的臉紅彤彤地在火鍋的煙霧中發光。

 

如今，美華家住著兩世代用的一軒家，一層是寬敞的餐廳客廳，昂貴的洋式家具，大兒子的臥室，外套一間溫馨的小院；二層是家庭室和主臥室，也是古典風格的洋家具；三層是老公的收藏室，古董，包包，高爾夫，釣魚具，應由盡有；還有一個鋼筋水泥的地下室，有書房和二兒子的臥室。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美華收集的裝飾品，大到字畫雕塑，小到盆景瓷花。這樣豪華的房子是用他們原來的店鋪住房加貸款和不錯的運氣買到的，不能不讓人佩服他們的精心。

美華的老公，雖然在國內時是一個普通工人，如今看也是一個老油條小混混的模樣，可是在一個很少有中國人問津的行業一幹就是20多年，如今是管理職，掌握著中國這條公司發展的命脈。

美華自從做了手術就開始享受殘障人福利，除了醫療費全免，福利補助金，還在一個福利院工作，照顧意識障礙者，每周兩次收入頗豐。

生活中她象所有日本的婦人一樣，熱衷名牌，熱衷碗碗盤盤，熱衷養狗，熱衷旅遊。她說上次去中國旅遊人家給她看相說她是旺夫相，然後加上一句：你們家過去是不是很窮。她說在日本看相的也是這麽說的。說到這些，她又雙手捂臉，笑得紅彤彤了。

但是美華最自豪的是她為家庭的付出。平時除了照顧老公孩子，還要陪住在附近的爸爸媽媽去買菜看病，周末老人們會來美華的家吃飯打牌。過年過節，老公的姊妹們也會來她家小住，她一邊說老公自私，姊妹們來很麻煩，一邊享受著自己的無私和為家庭的付出所感受到的欣慰和喜悅。

 

美華是一個豐富的人

美華是一個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