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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去看了兩部好萊塢片子:功夫熊貓和木乃伊歸來 3 。兩部都帶有濃厚的中國元素,但它們卻是最典型地宣傳美國式的“傳統”:邪惡挑戰正義,正義戰勝邪惡,和個人英雄主義。每次都是帶著媽媽和兒子一起去,開始有些擔心媽媽兒子聽不懂英語,會影響觀賞性。可是每次媽媽兒子都不用我解釋就全都明白,該哭該笑該難過,都很合拍。於是想起老爸曾經說的一句話:美國電影不用聽說什麽,都能看懂。
可惜爸爸他老人家看不到他最鍾愛的美國電影了。不過我相信在天國裏爸爸能看到更好的事更美的景。
爸爸生長在中國北方的一個比較洋派的城市,從小是聽留聲機和看美國電影的。不知道爸爸是否給我描述過,但是在我的腦海中總是有這樣的情景:炎熱的夏天,奶奶帶大姑媽(爸爸的姐姐)去娘家,爺爺就帶著爸爸去看美國電影,或者在家裏放周旋的歌。
在我和妹妹小時候看不到美國電影的日子裏,是聽著爸爸講天方夜譚, Z 字俠(佐羅),俠盜羅賓漢,和美國西部片長大的。那些故事各不相同,但共同點是:英雄長得非常英俊,起初出身平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英雄的胚子,但是當受到什麽鼓勵了以後,通常都是天仙般的公主或者需要救助的美女,就變得英武異常,幾經磨難危險,最終打敗妖魔和妖魔背後的罪惡勢力,勝利地抱得美人歸。
爸爸說美國電影裏的美人都是開始不露真麵目的。要不就帶著麵紗,由英雄大膽地偷入宮裏掀開麵紗。要不就是剛出來一臉泥濘,等到和英雄相知了才露出嫵媚,反正美麗顯露要有一個小的高潮。後來證明爸爸的總結確實很有些典型性,但料想也許和爸爸當時青春年少的敏感也不無關係。
爸爸講故事一是生動,有人物有場麵還有音樂伴奏和插圖描述(父親的音樂和繪畫天賦給我們的童年帶來無限快樂);二來都是連續劇,每次隻在睡覺的時候給講一小段。所以爸爸的故事總是講的無窮無盡。有時候講著講著爸爸就睡著了,我和妹妹還在旁邊大睜著眼睛:後來呢?後來呢?那邊已經是鼾聲震天了。
到美國電影解禁了,佐羅,羅賓漢,甚至天方夜譚,西部片也都來了,可是看完了總覺得不如爸爸講得好。與爸爸核實老爸也總說那個是法國拍的不正宗,這個不是那個什麽大明星演的是翻拍的。直到來了日本去找老電影的錄像,也沒有爸爸講的那種版本的。後來我去美國,妹妹去美國都把尋找父親版本的美國電影當作自己的一項任務,就像去尋找一位失散了多年的“親人”。可是最終也隻尋到了些比較相象的版本,沒有達到重見“故友”的驚喜和滿足。
恐怕那些“真版”的美國電影,永遠地留在了爸爸和我們的童年記憶裏。
昨天又夢見爸爸。每次在夢裏會麵,爸爸總是又溫和又會心地笑著,似乎告訴我他現在很高興。爸爸已經走了四年多,我確信他在天堂裏常常觀看我們,照顧我們。曾經令他擔心的事情,媽媽的股骨壞死的恢複、我的工作、我的家庭,現在樣樣都得到了最好的結果。他怎麽會不高興?他的功勞很大呢!
“我看見門的四邊有一圈亮光,那就是咱們家裏的希望。”
沒有人原意經曆感情的失落,工作的丟失,和家庭的失敗。但是偏偏這三件事都落在爸爸的小女兒我的身上。從全國最好的醫學院畢業,分在國家一級科學院附屬的一流醫院,爸媽多少的艱辛和操心總算落地開花了。這還不夠,像從天上掉餡兒餅一樣,我在國外的男朋友急著跑回來和我辦了結婚,又催我趕緊辦出國探親。還特別告訴我不能上班,否則工作單位會留住我,不讓我辦出國。爸爸聽說我要拒絕上班,就很憂慮,說“你這樣會走一條很艱難的路。”我看看其實才五十五歲的爸爸,覺得太老朽了,趕不上形勢了。我的願望是到美國讀博士,之後考下醫學執照,做最有水平的醫生。於是我說,“您管您的事,我管我的事。”我辭了職,在家裏自修英文,準備GRE考試。兩室一廳的單元房,是大學副教授排了多年隊才得到的待遇。還好,家裏隻有姐妹兩個,姐姐在讀研究生,有自己的宿舍,不常在家裏睡。有一間屋子全供給我讀書和休息。一兩個月過去了,我的新郎沒有像結婚前那樣給我頻繁而規律地打電話,甚至很久也不聯係,不僅沒有電話,也沒有信件。總算來了一個電話,我一問去陪讀的表格,他竟還沒有申請。之後,電話越來越少,好像這個婚是結錯了。新郎那邊學業出了問題,沒有了獎學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差錯。我一邊讀書,一邊傷心。以前在爸爸媽媽麵前那個驕傲的姿態變成了一副冷峻、莫談國事的樣子。半年過去,全家人都瘦了。爸爸說,“還是要自己努力,自己的命運自己掙。”我在暗處為自己落淚,怨天怨地怨自己,比喻自己是折了翅膀的雛鷹。爸爸媽媽常常在另一個屋子裏嘀咕,我在我的房間裏傷心。我們都有掛不住的時候。我咬著牙說,“沒有什麽,我可以接受。”眼裏噙著淚。爸爸就接茬兒說;“我就知道我的小女兒是個堅強的孩子。”“不過,如果想不開,就跟爸爸媽媽說,爸爸媽媽一定幫你。”爸爸轉過身來,還安慰媽媽說:“你看,她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堅強一些。”
從我上小學,爸爸媽媽就限製我看電視。要準備一項非常難的考試,我知道電視不可以多看。因為內心積淤幽怨,有時候就懶散了,中午磨磨蹭蹭,邊看電視邊吃飯,吃一小時飯,再睡一小時覺。媽媽就不斷的催促,“快點兒啦。已經很久了。”爸爸說,“是不短了,那再看五分鍾,整一點就不看了。”我也不好駁我爸的麵子,心裏怪:“媽太不體諒人。”但還是服管。世錦賽開幕了,家家都看,四麵歡歌,隻有我還在苦讀。這天,爸爸叫我過去一起看體操。有一個比我小七歲的矮個子小女孩兒,在平衡木上牽動著億萬中國觀眾的心,運動場上更是喧囂沸騰。我們都站著看,心提到嗓子眼兒,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不平穩,但又知道那是極難的表演。誰知這最小的女孩兒竟是一點不差的完成動作,沒有猶豫,沒有慌忙。哇--奧--!爸爸媽媽和我都歡呼出來了,好像很久沒有這麽愜意過。“你看,她這麽小的一個小姑娘竟成了世界冠軍了”媽媽由衷佩服地讚許道。爸爸評論道:“別看她小,卻最專心,沒有一點兒的懼怕,隻有這麽純潔的孩子,才能克服畏懼,毫不猶豫,一直到終點。”我激動地語塞,又興奮,又佩服,竟找回了失去了好一陣的力量。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打開精裝的日記,取出一張新郎一寸半照片,貼在那頁中間,其上麵是我發牢騷的記錄。在下邊我寫道:“我不再愛你了,也不再讓你成為我的煩惱。雖然我還不知道什麽是恨,但是,從今天起我不再為你自我傷害。我要讓這一頁過去,從新展翅。” 從那天起,我常常努力讀書,好像比任何時間都努力、都專注,每天都讀書到很晚很晚。爸爸從來是夜貓子,習慣在夜裏夜深人靜的時候備課,我懷疑這是他最美的夜生活。有天,爸爸敲門進來,微笑著對我說:“我每天晚上到這門外來看,我看見門的四邊有一圈亮光,那就是咱們家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