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曾刊香港《明報》1989.11.27)
中國已10年改革,1984年轉入城市階段,似為形勢變化之一轉折點。
其後即主動漸失,而經濟形勢轉形惡化。愚見以為,蓋與胡耀邦、趙紫陽二位主持決策者,失察於中國之國情,偏向經濟急劇全麵私有化、意識形態自由化之政策有關。
真誠有餘老練不足
一接近胡公者曾告我,故辭世前數日她前往探視,胡公嚐自省曰:“平生真誠有餘,老練不足。”此可視為自知之論。憶胡初就位時(1982年),我亦曾與他有一談之緣。多年來,乃一直細察胡公任教軌跡。
蓋胡公任政有清廉聲望,又果於任事與決斷。為政大刀闊斧,失誤能改。好讀書。亦樂采進言——雖然有時缺乏客觀清醒冷靜之判斷。
其政績,主要在“文革”之撥亂反政,平反政治冤案,以及鼓勵文藝方麵,故知識界口啤頗高。
然其為政雖能縱橫卑闔,卻不善於把握平衡。對中國國情、政情、人情之複雜,更常失其審慎。加以崇尚浮誇,獎譽清談。有時朝令夕改,朝三暮四。
有時更信口放言,偏離實際。如倡導國人以高消費生產者。又倡導國人改變飲食結構,變食糧為吃肉為主,語近晉惠帝。故1984年以後,失政漸多,遂終難免一朝嗟跌。
趙前期治蜀,實事求是,雷厲風行。使10年動亂殘敗之鄉,一時梁肉滿川。故時蜀人有“要吃糧,找紫陽”之譽。
然而後來柄國大政,則誤被誌在“全盤西化”之精談派所導,嚐不顧中國工業化基礎示厚之實際,反而倡導追蹤所謂世界觀“第三次新浪潮濕”。後期尤失審於中國之特殊國情,經濟方針好大喜功,過於急功近利。
先是采納不合中國國情之新自由主義,實行巨額赤字與通貨膨脹政策,希求刺激經濟高速度發展。遂超發貨幣、獎金,刺激需求膨脹,國民分配增長猛超生產增長率。短期固然形成消費市場表麵之繁榮,卻已傷筋動骨,貽害經濟大本。
於1985年後經濟結構漸形紊亂,基礎部門動搖,企業積累虛耗,固定資產更新滯緩。
財經政策前後相反
1987年後通脹失控轉為惡性,於是乃有1988年夏全國搶購風潮,釀成重大危機(近重讀其1980年初的財經報告,明智謹慎,所述政策方針與其後期采納者恰相反。若能堅持貫徹之,中國經濟發展或會稍慢,但必不致陷入後來之困境)。
而當經濟嚴重失控之後,不圖暫作後退以安定局麵,更采納“智囊”所獻之“闖關論”,進而縱橫之士乃以“價格改革”巧說掩飾惡性通脹,反責百姓“吃肉罵娘”。
加以1985年期,國家已綱馳蕩,社會公德失所。上下交相征利,人間聲色犬馬。更加黃潮湧泛,期文掃地。知識貶值勤,廉士羞澀。遊談無根之論勃興於文壇,投機賭博之風大盛於四方,輿論界則大噪“腐敗難免”、“爭權奪利合理”之論。國人之拜金與勢利情態日熾,風氣竟有似於歐洲17世紀施行重商主義政策之時代。
凡以上諸端,熟諳中外曆史者,皆知其為治國之大忌(不信可讀《資金通鑒》與《法國革命史》。故1986年後,社會已漸人心動搖。1987年後,更民怨載道。然而仍欲以所謂“對話”巧飾太平,不知國難已迫眉睫也。
結果終失1985年前後改革發展之大好主動局麵,反陷中國於1989年危困之局。
利近害遠終非善政
總觀趙氏之為政,雖在多方麵勇於開拓,亦有建樹。但諸我政令,厥失遠謀,而遺害未來。古人論政雲:為政雜利雜害,而利近害遠者,則終非善政也。
然而平心而論,胡、趙皆受命於10年動亂甫定,國家多難之際;為中國改革進步,亦嚐力排眾議,宵眠夜旰,奉心盡力。10年間中國麵貌大變,雖有深刻危機,亦獲空前繁榮。且民智漸開,民生活躍,二公嚐有功焉。
察其前撤,二公皆失於審時度勢、瞻前顧後。既因局麵所限,亦為理論薄弱,難免摸石過河,厥不能善始善終。雖一朝蹉跌,但民心懷思。令人痛之,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