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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長征記

(2008-08-20 14:03:16) 下一個

紅軍長征記

七律 長征
一九三五年十月

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裏千山隻等閑。
五嶺逶迤騰細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裏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

清平樂 六盤山
一九三五年十月

天高雲淡,
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
屈指行程兩萬。
六盤山上高峰,
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
何時縛住蒼龍?

出發前
必武

當我們感覺到主力紅軍有轉移地區作戰可能的時候,我就相到我是被派隨軍移動好呢還是被留在根據地裏工作好呢的問題。
有一天何叔衡同和我閑談,那時我們同在一個機關工作。他問:“假使紅軍主力移動,你願意留在這裏,或是願意從軍去呢?”
我的答複是:“如有可能,我願意從軍去。”
“紅軍跑起路來飛快,你跑得麽?”
“一天跑六十裏毫無問題,八十裏也勉強,跑一百裏怕有點困難:這是我進根據地來時所經驗過了的。”
“我跑路要比你強一點,我準備了兩雙很結實的草鞋(江西南部的所謂草鞋,不是用草編成的,完全沒有草的痕跡:布底,針線納得很密,鞋前麵有三個或五個布做耳子,後跟也是布做的,樣式如草鞋有耳,實際上全不用一根草,但名字仍叫做草鞋。),你有點什麽準備沒有呢?”
“你跑路當然比我強,我隻準備了一雙新草鞋,腳上著的一雙還有半新。”
我們這樣談話過後,沒有好久,我就被調在總衛生部工作,隨著紅軍主力出發去了;叔衡同誌呢?仍然留在中央根據地。我們到了貴州,有人說:看見報紙上載有他已遇害的消息。這一年近六十的共產黨員,他不怕任何困難,任何犧牲,準備為共產主義的事業而奮鬥到底,準備隨時在黨的號召之下無條件地去工作,這從上麵我們的談話及以後的經過,就可以看得出來。
在中央根據地,因叔衡、特立、覺哉、伯渠和我五個人年齡稍大,諸同誌都呼我們為“五老”,出發時我與特立、覺哉、伯渠等,都隨著紅軍移動,經曆了千山萬水,苦雨淒風,飛機轟炸過無數次,敵人抄襲過無數次,苗山野荒的絕糧,草地雪山的露營,沒有障礙住我們,我們都完全地隨著大隊紅軍到達了目的地,隻有叔衡同誌留在根據地,落到反革命的手中,而成為他們的犧牲品。這是怎樣的令人悲憤的事嗬!叔衡同誌的肉體被敵人毀滅了,他的精神不死,現在有幾十萬幾百萬的人踏著他的血跡前進而紀念著他。他個人死了,他在千萬人的心坎上活著。那些殺害他的人,已被釘在永遠羞辱的柱子上。
我在出發前,雖發生過隨軍去或留後方的問題,可是紅軍主力向什麽地方移轉呢?經過些什麽地方呢?路有多遠呢?這類的問題,沒有發生過,也沒有聽見別人談過。當時為什麽不發生這些問題?
這因為紅軍是要北上抗日的,當時在北麵和東麵,敵人重重疊疊的築滿了烏龜殼,大部隊通過較困難。西邊的烏龜殼要稀落些,主力轉移地位自然是由西向北前進,這是毫無疑問的。至於轉移到什麽地方,經過什麽路線,走多少時候等問題,係軍事上的秘密,不應猜測,而且有些問題要臨時才能決定,如行軍走那條路,什麽時候到達什麽地方,有時定下了,還沒有照著做,或做了一部分,忽因情況變了又有更改,這是在行軍中經常遇到的,隻要大的方向知道了,其餘的也就可以不問。
我們向陝、甘前進,還是到川西後才決定的。假定在出發前,就知道要走二萬五千裏的程途,要經過十三個月的時間,要通過無人跡無糧食的地區,如此等類,當時不知將作何感想,是不是同樣的堅決想隨軍出發呢?這都不能懸揣。但在長途中遇到一切天然的人為的困難,不曾令我絲毫沮喪過,同著大家一齊克服過了。到瓦窯堡後,東征時還是躍躍欲試。這樣看起來,即在出發前知道路很遠,時間很久,險阻艱難很多的話,也未必能變更我隨軍的意念吧!

作者董必武(1886-1975),中共“一大”代表,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代主席。長征中隨總衛生部行動。

暫別了,江相根的據地的弟兄!
富春

1934年9月28日離我工作了三十三個月比較長期工作的江西根據地,而到了瑞金。10月10日匆匆的參加總政治部的行列,開始了長征。
當著我和蔡暢同誌離開江西省委時,許多的同誌知道我們要走,並且也隱約知道要離開中央根據地了。要走的十天前,就戀戀不舍的不忍離別,大家都在感覺,都在估計,都在說:我們相處工作是“蠻”久了,這一分別,“嗎格”(江西土話,意為“什麽”)時候會麵咧?“好的,埃(即我)仍然是努力在此繼續奮鬥。你們走了,還是要常常指示呀!”雖然那時,抱著一個準備完成黨給我的新的使命,踏著新的曆史車輪而前進的雄心,然而當著離別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的當兒,心中留念於忐忑不寧,是沒有辦法避免的!然而畢竟是忍著不寧的精神,離開了似乎是第二故鄉的江西根據地!
10月10日的黃昏,從瑞金雄赳赳的出發了。夜行軍,3日經過富田、雩都城,乘著月夜,徒涉了雩都河。第五夜,乘月色光明,過了革命根據地邊界的新陂,於是完全出了江西邊區了!三年未見過的白區,也從黑夜中踏著了!這時更增加著不斷的回憶和留念!腦中不禁暗暗想著:同很多親愛同誌同二百萬為中國革命奮鬥而起了先鋒作用的江西男女群眾奮鬥了三年,終於非離別不可了!
直到聽到固陂戰鬥的槍炮聲,直到我們得到衝破第一道封鎖線的勝利,才警覺著當前的新的任務的嚴重,“你沒有時間去回憶過去呀!”
然而直到現在,隻要看到興國、瑞金、博生等地的同誌,聽到興國、瑞金、博生等地的土音,聽到中央根據地堅持遊擊鬥爭的消息,還要引起我的回憶和紀念!
的確,全中國第一個革命根據地的江西根據地的群眾,為全中國革命而奮鬥的先鋒的中央根據地的三百萬群眾,衝破蔣介石五次“圈剿”的中央根據地的群眾,現在還堅持繼續奮鬥的閩、贛根據地的群眾,是值得惦念的啊!我,是從江西根據地鍛煉出來的,跟著江西根據地的黨員,跟著江西根據地二百萬群眾,學了很多寶貴的革命經驗與教訓,因此也更值得我來紀念!中央根據地是被蔣介石的摧殘而變為遊擊區域了,但是我堅信,在全國抗日民族革命的大風暴中,閩贛根據地的紅軍與人民,必然仍是抗日戰線上的主力之一!

作者李富春(1900-1975),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長征中任總政治部副主任、紅三軍團政委。文中說到的蔡暢同誌是他的夫人。

離開老家的一天
小朋

出發已兩天了,因為仍然在老家——根據地裏走,所以大家都是“司空見慣”,沒有什麽感覺。然而今天出發,使我感覺有點不同了,因為從今天起,就要離開我們的老家,離開這塊自由的樂土,離開數百萬的兄弟姊妹……。
這次離開根據地,當然是為了實現新的戰略……反攻敵人,深入到敵人的深遠的後方去消滅敵人,達到抗日的目的,來保衛老根據地,發展新根據地。在這點上,每個紅色戰士都是很堅決去執行的,但是久住的老家,快樂的園地,突然離開,不禁有點不舍;隻是為了執行新任務,就遵命繼續出發了。
為了避免敵機的轟炸,這兩天都是夜行軍,今天也沒例外。
走了夜路的同誌們,在上午就已經睡得夠了。午後五點半吃飯後,預備號集合號在各連隊的駐地的前後遠近陸續吹著,一隊隊荷著槍的指揮員戰鬥員,一個個挑著擔子的運輸員、炊事員以及馬匹均到集合場集合了。一隊隊的整齊的排列著,個個都精神抖擻的束裝待發。此時當地的群眾也集在道旁,似乎是送別的情景。頃刻各連隊的指導員開始進行政治鼓動了。在我旁邊的一連指導員這樣講著:

“同誌們!今天我們繼續出發,因為要避免敵人飛機的轟炸,所以要夜行軍。今天的路不遠,雖然沒有月亮,隻要一個個的跟上不掉隊,就不要緊,……今天到的地方是我們的遊擊區,有‘鏟共團’的組織,所以大家更不要掉隊,以免失去聯絡受‘鏟共團’的襲擊。……”前麵司令部的前進號吹了,指導員不得不就此結束他的講話:“好,現在要出發了,不多講。在出發前我們來唱個《直到最後一個人》的歌好不好?”全體答“好!”指導員一、二、三的口令發出後,激昂雄壯、整齊嘹亮的歌聲,就在百餘個戰士中唱起來了:
“神聖的自由土地誰人敢侵?
紅色政權那個敢蹂躪?啊!
鐵拳等著法西斯蒂國民黨,
我們是紅色的戰士,拚!
直到最後一個人!”
歌聲悠揚的完結了,戰士們的精神更加振作了,於是就跟著前麵的部隊開步前進。我不時的回顧我的老家的山林、房屋、兄弟、姊妹及一切的一切。
越走越遠了,將二十裏,經過一個村莊。此地已為赤、白交界的地方。因“鏟共團”常來搗亂,故政府已不在此地,群眾也少,據說翻過山就是“鏟共團”的地方。此時天已薄暮,僅西邊還有些紅霞顯露。
再行五裏天已黑,但老練的我們,是沒有什麽要緊的,隻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腳跟腳的走著。看見前麵的走也跟著走;如果是停止了,就知道前麵不好過,也就停止,準備小心的過那不好走的地方;如果前麵的提起腳來跳,就知道有河渠或石頭、土堆,也就依樣跳去。可是走我前麵的老曹古怪得很,故意要我跌交。他明知前麵有一塊石頭突出在路上,他偏不跳了,僅慢慢的跨了過去。我以為平常無事,那知道腳剛提起向前走時,撲的一交,就跌倒了。我在哎喲哎喲的叫痛,他卻笑個不止,假做人情的把我牽起。這個家夥真搞鬼!
接著上山了,大約上了四、五個鍾頭才上完。路很不好走,忽高忽低,有時陡得真要用手爬。因為隊伍多,又天黑看不見,所以很多時候,人們都是擁擠著走不動;一會前麵過去了,後麵又要跨大步,才跟得到,這時大家都喊著“跟上不要掉隊!”但一會隊伍又走不動,又停止了。
半夜才到山頂,接著又下山了。這邊下山的路更加不好,因為這邊都是樹林,僅一條小徑,蜿蜓在樹林中,且路上砌的石頭受樹林的蔭蔽,不易見太陽,故多長青苔,走起來更困難了,如果不小心的話,就要使你“坐汽車”(指滑倒——編者)溜下去。原來上山時前麵隊伍那樣走不動,就是這邊的路作祟。
好容易下完了山,隻見前麵火光灼耀。在淡淡的光芒中,看得出一些房屋的輪廓,狗也不斷的叫,知道這就是宿營地,——這時已離別了老家的領土,到了豪紳地主統治的地方,看表時已二點了。
待我到時,前麵的部隊,已經睡得大家“鼾兒起夢兒迢”了。聽說他們來時,在房子裏的“鏟共團”被一起捉住了,連槍都沒有放,無怪他們打了勝仗,我們還不知道嗬!
這裏的群眾,已有部分因不了解紅軍而逃跑了。但家裏還有些,深夜起來招呼我們,滔滔的訴說他們受豪紳地主“鏟共團”壓迫剝削的痛苦,聽說“鏟共團”已被我軍消滅,真高興已極。
在這裏又觸動我對老家的戀情了,想起根據地得到土地革命利益的民眾的自由快樂,來與這些受剝削壓迫的民眾的痛苦比較,真是有天壤之別!這隻有堅決消滅敵人來拯救這些受難的民眾,使全國都成為我的老家,使更多的大眾都過著那快樂自由的生活。
因為走得相當疲倦,找到一把禾草,就此睡覺了。腦中忽然想著:“我的老家,再會!”並且希望到處成為我的老家。一會即悠然入夢了。

作者童小鵬(1914-),曾任國務院總理辦公室主任、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長征中任紅一軍團政治部秘書。


彭加倫

是一個晴天的下午,太陽斜掛在西邊的天空,人們都在田裏勞作,為了他們自己分得的土地,彎著腰在努力地耕種,不斷地唱出快樂的山歌。婦女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門前做慰勞紅軍的鞋和其他針線。孩子們一群群地很活潑地在遊戰。鄉政府門前的紅旗隨風飄蕩,在陽光的映射下,現出特別鮮豔的顏色。
號音響了,尖銳的聲音激動著每個戰士的心弦。吹號本是軍隊中平常的事,可是今日的號音卻帶了特別的意味,好像在這聲音中含了很濃厚的刺激的感覺。誰知道它就是長征進行曲,誰知道它就是故鄉離別之歌!
隊伍出發了,紅色戰士一隊一隊地由各個村莊上湧現出來,一線一線不斷地繼續向著雩都河畔進發,馬聲、擔子聲、刺刀磨擦聲、步伐聲、歌聲,互相錯雜著。
渡口中站滿了紅色的英雄,船夫不斷地搖著他的木櫓,一船一船渡過去了。一個個戰士都輕捷地一躍登岸,他們一跳上岸就飛跑地跟上隊伍去,動作是那樣的迅速。
戰士們身上的裝備很整齊,衣服都是新的。背包的顏色是一律的。每人兩個或四個手榴彈掛在胸前。草鞋每人有三雙,少的兩雙。捆在背包上端的防空帽——用樹枝做的偽裝,以防備敵機用的——都戴在頭上。十天的糧食,有的掮著,有的挑著,有的扛著。夥食擔子、公文擔子,很有次序地隨在隊伍的後麵。一個個雄赳赳地邁著大步前進。
紅軍家屬和兒童團的小弟弟們,一堆堆站在路旁歡送。他們手裏有的拿著草,有的拿著食物,有的拿著銀錢,候他的兒子、丈夫、哥哥、弟弟經過時作臨別的禮物。當他們的子弟經過時,有很多的叮囑。
“到外麵要謹慎,要聽負責同誌的指揮。回來的時候,有適用的東西帶點回來!”
“哥哥多捉幾個師長回來啊!”
紅軍家屬是這樣關心著他們的子弟,集體送別,每次出發都是很多的,這是革命根據地特有的現象。
太陽在遠山背後,漸漸地下去了,夜幕開始籠罩了大地。正在起著晚煙的村莊和黃透了的田野、蔥翠的山林,漸漸地模糊,在隊伍的後麵消逝了。紅色戰士們一麵前進,一麵談笑著,他們活潑愉快興奮的情緒,不斷的在他們的笑容上流露出來。
隊伍繼續地在黑夜中前進著,穿過了無數的田壟,走過了很多的森林,有時腳下漸漸高了,又高了,知道已在上山;低了又低了,是在下山;嘩嘩的流水,知道已經到了山腳,沿著山溪前進。談笑聲到處傳下來,遠遠地不斷送來一聲聲的犬吠聲,秋蟲在山野間奏著音樂。戰士們是有些倦意了,經過無數次的休息,遠遠的前麵照耀著很多燈光,東一路西一路的分散,大家忽然高興起來,嚷著:“到了,到了,跟上呀!”
人聲嘈雜起來,秩序也忽然零亂,各部隊都找著自己的房子宿營了。
一切都是沉寂,大地仍在黑幔中沉睡,紅色健兒也進入了睡鄉。

作者彭加倫(1906-1970),曾任江西省委宣傳部長、教育部工農教育局局長。長征時任紅一軍團1師宣傳科長。

第六個夜晚
艾平

為避免敵機的轟炸,所以這幾天來都是夜行軍。
太陽快西下了,大地的四圍被那黃而發白的斜陽的光芒籠罩著,在陰暗的地方,已經不能享受她那慈愛和悅的恩惠了。
在我們的隊裏,除了高級指揮員外,戰鬥員們都是帶著四個或六個手榴彈。一枝步槍一把刺刀,以及滿帶著步槍子彈。這些(除槍外)都是我們自己的兵工廠製造的,出發前才發來的新家夥。
我們的帽子、衣服、布草鞋、綁帶、皮帶,從頭到腳,都是嶄新的新東西。
這是多整齊的隊伍啊!
步兵、機關槍隊、砲兵……談的談笑,唱的唱歌,說的說話,一個跟著一個,一隊接著一隊,有秩序地,沒有一點兒憂鬱,更沒有一絲兒煩愁,每個人都抱著“勝利的反攻”的決心,不息地前進著。
隊伍忽兒停止下來了,斜陽的光芒也早已不見了,夜色從四周向我們襲來,月兒慢慢地升起,掛在東方的天空上。
“嗎格?”(即“什麽”)一個年青的通訊員帶著不耐煩的神氣說話了:“宿營了嗎?那就滿好了!”這個瑞金老俵說完話,他望著大家,大笑起來了。

“為嗎格唔走呢(為什麽不走呢)?等得真唔(不)耐煩了!”都是些烏龜(指敵人的堡壘)呀!”人的喊聲夾雜著馬叫聲,嘈雜得像熱鬧的市場一樣。有的懶家夥等得不耐煩也就像豬樣的躺在地上。有的互相背靠背,談的談笑,唱歌的在唱那“高舉著鮮紅的旗幟奮勇……”的“勝利反攻歌”,旱煙香煙同時抽起來,大家都在期待著繼續前進。前麵的隊伍開始動了,灰色的長蛇又動起來了。
“呯!啪!呯!啪!”
“噫!槍聲!”年青的瑞金老俵又說話了,“政治委員,前麵打槍了!”接著前麵又送來了一陣槍聲。
“真的是槍聲響呢!”謝團長聽了一下,繼續說下去:“還在打槍呢?”
“打機關槍呢!”張政委同時又說。
灰色的人河更加流動得快了,謝團長帶了幾個通訊員到前麵去了。槍聲繼續不斷地從前麵傳來,人們的兩隻腿更加起勁了,戰爭的緊張空氣籠罩著我們。

敵人被打坍了,謝團長操著湖南音向遇著他的人群述說戰爭情況:“在開始隻是幾百民團,守著前麵的一個高地,扼製我軍前進。那才不中用咯,被十團一個衝鋒就打坍下去了,十團已向白石圩跟蹤追擊去了。”
任參謀插了一句:“不識時務的家夥。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嗎?”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了。“當後繼部隊跟著追擊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忽然一支敵軍向我左側突擊,企圖截斷我們的連絡。”任參謀長說下去,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
“那就討厭了!”
“算什麽?”他滿不在乎地繼續說下去。“不過延誤我們的一些時間,十一團就把敵人打的屁滾尿流坍下去了!但是同誌們!……”他向四邊看看,什麽東西壓低了他的聲音:
“太不幸了!敵人已打坍了,一顆流彈,我們的洪師長(第四師師長洪超,湖北人)卻犧牲了!”
“報告!”跑的汗流滿麵的氣喘噓噓的通訊員打斷了他的說話:“師政治委員說:你們隊伍尾司令部後,繼續前進。”人河在月影照耀下,又繼續的流動起來了。
雖然是在月下行軍,道路是太不平了。戰後的空氣還是緊張的很。除了吱喳吱喳的腳步聲與道路旁小河的流水聲以外,簡直靜得連咳嗽的聲音也沒有。
“這是那一個!”人都關心地問,大家好像得著了一個向右看的口令一樣,不約而同地向右看。
“這是師長!”守在洪師長屍首旁的一個特務員同誌這樣回答,他帶著憤懣悲傷的語氣告訴他們:“敵人都打坍了,他才中了一顆飛子呀。”
“同誌們!”另一個特務員在喊,“堅決勇敢的殺白鬼呀,為師長報仇!”
“把白鬼捉來殺咯!”戰鬥員向洪師長喊出雄壯的口號。隊伍還是不停止地前進著。
“咳……嗯……救救……救我……”從左邊小溪裏發出鬼叫似的哀嗚!
“對呀!是在小溪裏。”
“我去補他一槍!”一個頑皮的小戰士憤恨地說,“打不死的白鬼,叫得十分討厭!”
這一下像把話箱蓋打開來了一樣,互相爭吵起來了!“補他一槍送他早點回去吧!”“這是脫離白軍士兵的行動,我們要反對呀!”“我做了好事你反對,媽格!”“子彈節省著明天打活敵人!捉到陳濟棠來給洪師長報仇吧!”整個的通訊排都被牽入漩渦,加入戰線,一句一句爭吵不停。
畢竟青年幹事活潑一些,在他的歌聲影響之下,在這雄壯的歌聲中加速前進,洪亮雄壯的殺敵歌聲終結了這場爭吵;人們也更加速地前進。
“白石圩被我們占領了!”四師的黃政治委員黃克誠同誌。一副近視眼鏡架在他的鼻梁子上,一隻腳踏在板凳上,用那嘶啞的喉音在對團一級的幹部們談話。“我們沒有什麽傷亡。敵人隻一個營,廣東軍閥的,民團二百多。繳獲幾十條槍,粉碎了廣東軍閥的堡壘。我們是勝利了。”
“這是一個大的損失!”他握著他那瘦得骨頭都看見的手,“一個流彈犧牲了洪師長,少了一個英勇堅決頑強的同誌!”“捉著蔣介石來坐鐵籠!以勝利的反攻,來紀念光榮犧牲的洪師長!”

作者張愛萍(1910-2004),曾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中任紅三軍團第11、13團政治委員。


彭加倫

蔣介石的堡壘主義並不見得怎樣高明,陳濟棠的“烏龜殼”子也不過如此而已。敵人費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群眾血汗,築成第一道封鎖線,隻不過幾個鍾頭的工夫,就被紅軍打得粉碎,陳濟棠把關守口的幾個師的蝦兵蟹將也被殺得東竄西逃。
紅色戰士的老習慣,槍不響則已,一響槍就是猛衝;仗不勝則罷,仗一勝也就要來一個猛追,猛打猛衝猛追是紅軍的拿手好戲。這回冤家遇對頭,敵人跑得快,我們追得猛,跟著屁股,像老虎撲綿羊似的,追得他屁滾尿流,看這是多麽狼狽呀!
大概跑了五六十裏吧,敵兵們確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十分跑不動了,大家雖然心裏還不斷地在勃勃的跳著,自以為已經逃了幾十裏了,大概不會成問題了吧,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一個村莊上坐了下來,亂七八糟地搶了老百姓一些飯菜,像餓虎一般地大吃起來。這一批先頭老總、赤腳大仙,剛把飯碗端上嘴邊,“啪”、“啪”、“啪”的幾聲,把他們剛才收回的三魂七魄又嚇得四散奔離。這些老總本是驚弓之鳥,那能再經得起這樣一聲。性命攸關,走為上計,飯碗一丟,挾起尾巴就跑,爬的爬山,過的過水,一群狐猻兒就這樣衝散了。敵軍跑得慢一些兒的,當然落到了我們的手裏。
戰鬥勝利了,紅軍凱旋歌聲到處震蕩起來,部隊也進入宿營地了。

夜行軍
富春

如果是沒有月亮的天氣,而在敵人離我們不太近時,我們總是打火把夜行軍的。到了下午大家把昨晚的瞌睡損失補足了,而又準備晚上行動時,宿營地的四周,總可聽到找幹竹子做火把,打碎幹竹子的“辟拍、辟拍”的聲音。
在部隊中做火把,是一天一天的熟練,一天一天的進步的。有的用較大的竹筒,鑽空罐洋油點;有的則用鬆枝,利用鬆香汁燃燒。但這些都比較費用大,或者太費力。最好是找二三根較細的幹竹,打破成幾片,合起一節一節的捆起來,容易燒燃,光大且不怕風,也耐燒。我以為這是最好的一種。我們經過江西、廣東、廣西、湖南、貴州,常常夜行軍,而且也容易找乾竹子。但到雲南以後,我們夜行軍也少了,竹子也不容易找到了。
點火把夜行軍,是很壯麗的,走平坦大道,真是可以光照十裏,穿過森林時,一點一點,一線一線的火光,在樹林中,時出時現,如火蛇鑽洞,紅光照天!
過山時,先頭的已魚貫的到山頂,宛如一道長龍,金粼閃閃,十彎十曲的蜿蜒舞蹈!從山頂回頭下望,則山腳下火光萬道,如波浪翻騰,一線一線一股一股的奔來,即在錢塘江觀潮,泰山上觀日,也無此奇跡。
但是有時夜行軍是很苦的。我們最討厭的是第一遇著隘路或上山下坡,或過橋過水,因為遇著這些阻礙行軍,前麵一遇阻礙,後繼部隊簡直走不動,常常奔得走三步停十步,極不痛快,極不舒適。有時走了半夜,隻能走上幾裏路,既不能痛快的前進,又不能真正停下來。時走幾步,時歇幾步,更容易增加疲勞,有時甚至可以一停即睡倒。第二是忽遇大風大雨,一時找不到避風雨之地(或離村莊尚遠,或無樹林),隻有硬著頭皮繼續前進,天氣既惡劣黑暗,火把也不能點了,路上又特別濕滑,這時真所謂“前進不能”,“退後不得”,隻有一步挨一步,跌了滑了,又起來繼續走。等待到了村莊可以避雨,已經是滿身淋淋了!有幾次我們翻高山遇著大雨,走了一夜,走到山頂,實在不能下去了,隻好在山頂或山腰露營,待天拂曉才繼續前進。
以後夜行軍逐漸習慣了,隻要不落雨,無月光無火把,也可以看見路了,也可以騎馬夜行了。一般的都是習慣了,第一每人背的包袱要用白的,以便後跟的人看得見前麵的人;第二每人找一根棍作杖,以免跌交!
離敵人很近,或甚至要穿過敵人堡壘線時,則夜行軍是很肅靜的,不準點火把,不準照電筒,不準亂吃紙煙,不準談話。然而當著無敵情顧慮,月朗風清之夜,我們有時可以並肩而行,大扯亂談,有時整連整隊半夜高歌,聲徹雲霄。這種夜間的行軍樂,可以“不知東方之既白”!這種行軍樂趣中,在總政治部的行列中,以至組成了潘漢年、賈拓夫、鄧小平、陸定一、李一氓諸同誌再加上我的合股“牛皮公司”。同時也產生了所謂“徒步旅行家”,這就是說:大家在行軍一路走一路談,上下古今的亂談,也忘記疲倦,也忘記騎馬。總而言之,是“徒步吹牛皮”!

另外一方麵,我們又必須講到有些身體弱或有病的同誌,遇著夜行軍,不好的天氣,行路困難時,可以掉隊落伍,常常大部隊到了宿營地,在日中休息時,這些掉隊落伍的同誌,總是努力奮鬥克服一切的困難,先後的歸了隊;有的臨時發生病,或本來的傷病員,因擔架員發生事故而不能抬的,也常常由我們的收容隊的同誌努力用各種方法,使這些人歸了隊,甚至老百姓自動替我們抬到宿營地!在這種艱苦奮鬥與群眾的愛護下,自然遠不能完全消滅個別人的掉隊落伍!但這已經隻有紅軍才能做到了。

夜行軍的一幕
小朋

出發來已是八天了,因為多采夜行軍,雖然白天有時間睡,但總覺不如夜晚睡的有趣,也許沒有夜晚睡得那樣有益。死睡的我,本來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的,可是在白天總不免有些事情來糾纏,平均起來,當然要少睡些時間,今天也有點打瞌睡。
下午六時又出發了,剛出門,傳令員從“報告”一聲中送來了命令。
“……為爭取先機之利,從今日起實行強行軍,不論日夜,每行軍五小時,即休息四小時。造飯睡眠後,繼續照昨日命令之路線前進!……”
頓時精神緊張起來了,當然是“唯命是從”。
林矮子有點著急了:“今天一定會打瞌睡,我們在路上要多扯亂談才好呢!”他看了命令就這樣的向我建議。
“那自然,我也一定會打瞌睡,你這亂談鬼要多扯了!”我同意的回答他。
“我就不怕。”指導員好像有把握的走前來插嘴。“我從來不會在路上打瞌睡的,我今天到宿營地還要打土豪……”
林矮子忽然想起他一路來不管白天夜晚都時常跌交,就諷刺似的說:“瞌睡倒不會,隻是白天晚上都滾東瓜似的!”
這一說把附近的人都引笑了。指導員連忙回答說:“真是矮子矮,矮子怪。”
前麵走快了,把大家的話和笑聲立刻打斷,大家都在途中邁進,腦子裏就開始想途中的亂談材料。
半夜,北鬥星已高高在上,成千成萬的紅色英雄仍然在星光下前進,在地上發生“沙沙”的步伐聲,在同誌們身上,因為東西相碰磨也不斷的“吱囉吱囉”的作響,路旁田野裏更發出“唧唧”的蟲鳴,其他一切均是靜悄悄的過著深夜,眼睛已開始同兩腿發生衝突了,——疲倦的眼皮時常想閉著休息,而兩腿仍其不斷向前走去,為避免跌交,逼得兩眼不得不勉強睜大,不得不執行它的視覺任務。
忽然走我前麵的林矮子,無故的停止了,而他前麵的人還是在走。我知道他一定是打瞌睡,就用手向他肩上用力一撲,大聲地叫“矮子走嗬!”把他嚇得一跳。
他好像是恍然大悟一樣,說道:“嗬!我睡著了,掉了隊還不知道。”說著跨開腳步跟上前去。
“來開始亂談,我也打瞌睡了。”我說。
“你先講,我還沒有想到。”他說。
“你常時亂談多得很,今天又講不出?還是你先講。”
“你先講好,我要想個好的來講。”
後麵的指導員想故意為難矮子,就跑上來開始扯他的亂談:“我昨天在土豪家裏看到一個駱駝一個豬,那個駱駝生的很高,那個豬生的很矮,我看到那個豬走到駱駝的後麵,還沒有駱駝的屁股高……”因為是故意笑他矮,所以他連自己也忍不住,“咕”的一聲笑了出來。於是林矮發氣了:“你把我當豬!”我也笑個不住,大家都笑了,後麵的同誌也笑了。
就這幾句話,把我們的瞌睡蟲趕跑了。
半夜二點了,因為路上沒有房子,不能休息,隻得繼續走到有房子的地方去。這時就不由自主了,亂談也不愛扯了,大家都很想睡,兩腿雖不斷的往前走,但眼睛早已閉攏了,並且開始作著迷曚的夢。忽然走到較低的地方,往下一踏,真是吃驚不小,好像是由天空中掉下來一樣,眼睛又趕快的張開來,又繼續走。
“嘩啦!”一聲,指導員又跌交了,蹲在地下,“哎喲!哎喲!”地叫痛,“糟糕!出血了!”他摸摸跌痛的地方後,這樣話說。
這就是矮子來報仇的機會,他很高興的說:“你不會打瞌睡,為什麽跌交,為什麽叫痛呢?”氣的指導員趕快起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仍然跟著走。但是腿有點跛。
前後的人都笑了起來:“真是老跌交嗬!”
到達休息的村莊了,因為還未分好房子,隊伍就停止在路旁,我忽然發現了有個小草叢,就馬上爭取這一睡覺的好陣地,迅速的躺了下來,那知道一會就睡著了。
他們幾個走時,故意不叫,等有同誌把我叫起來時,他們已在前麵哈哈大笑,慶祝他們的勝利。我趕上去時,已各進了各的休息房子。
這下當然是高興極了,現在可以一直睡到吃飯的時候才起來。一進房什麽都沒有,找到一張草席,就開始睡覺,連鞋襪也沒脫,被毯也不蓋,生怕睡不贏。這一下真比平時睡著鋼絲床還有味道。
正睡得朦朧時,仿佛聽得有人喚:“小朋友吃酒啊!”接著覺得一個人把我吵醒了。揩開眼看時,原來是李酒鬼。手上捧著一茶盅的酒,笑嘻嘻的說:“喝酒,指導員打了土豪,要你去吃雞子。”這一下真是弄得我又好笑又好氣,隻得回他一聲:“那個吃?你們這些家夥,有食了連覺都不睡,四個鍾頭過了又要走呢!”
什麽也不管了,馬上閉起眼睛,死了一樣睡到大家起床時,才由夢中被起床號驚醒。自睡時到起床,連一動都沒有動呢。

聶都遊擊隊的記述
張雲逸

(一)聶都城的地理形勢
聶都是江西省西南比較人口繁多、生產豐富的一個市鎮,東連粵北之南雄縣境,南連粵北仁化縣之城口鎮,西與湘東之桂東、汝城兩縣比鄰、北接贛西南之南安崇義,位於粵湘贛三省交界的地方。四邊有巍峨的高峰環繞,與青綠的森林密布,連綿的山排縱橫數百裏,地形非常險要,的確是很好的一個遊擊隊伍行動的地區。因此敵人雖屢次從各方來進“剿”,可是,我們的遊擊隊是始終縱橫馳騁,行動無阻,好像魚遊泳春水一樣。這當然是得到地形的便利,同時也是由於群眾愛護的結果。這也給我們證明地形條件與遊擊隊的生存和發展很有密切的關係。

(二)聶都遊擊隊的產生
聶都遊擊隊原是南雄遊擊隊的一部分,它是在1927年革命時,國民黨叛變革命後,農民暴動中產生的。它有八九年的鬥爭曆史,部隊中的階級意識是非常堅強的,充滿著艱苦奮鬥的精神。這從每個隊員一言一動中都可充分表現出來,這是值得我們萬分表揚的。
它在這一基礎上麵,經過多年的苦鬥,曾經創造紅軍獨立師團送到主力紅軍去,擴大自己的階級力量。還有一部分,在南雄、信豐、大庚一帶發展遊擊戰爭,與數十倍的敵人作戰,在這樣嚴重的鬥爭環境中,據各隊長說:敵人從四麵八方日夜不斷的來進攻,遊擊隊無論日夜都在槍林彈雨與高峰深山中過生活。敵人雖用一切力量來對付我們,而我遊擊隊終於以布爾什維克的堅強性勇敢性,將一切的困難,都克服下去,特別是在下大雨大雪的時候,更加精神百倍,因為那些凶惡的敵人,亦利用雨雪的時機來襲擊或包圍我們呢?在這苦鬥中,每個戰士更明顯的認識,隻有中國革命勝利才能救我們自己,救全中國,大家沒有一個不願意用一切犧牲來為中國革命鬥爭到底的。
在殘酷戰鬥中,南雄共產黨,堅決率領遊擊隊向外發展,創造新的區域。將原隊伍分為三隊,一向聶都,一向三南,一留原地區域活動,以分敵勢。決定後,各隊首長均率領隊伍分向目的地前進,執行新的任務了。

(三)向聶都前進的經過
南雄黨縣委書記,為了堅決執行黨的決議,就親率遊擊隊向聶都進發了。據他們說:在這次都是夜間行動,都是得了沿途很多群眾幫助與擁護,不然是摸不到路的。因為我們是走小路,夜間更加困難。有一天夜間,我們走了幾十裏路,肚子餓了,也渴了,找到了一個人家,我們就叫門,但是他不開,我們說明,我們是過路人要水喝,他們還是不開,也不作聲。我們走得腳也疲倦了,不管怎樣,就決心在這裏休息的時候,隊員們互相談論,前天打白軍的情形,屋內的人好像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內邊就發出不甚響亮的老人的聲音,他問:“你們是什麽人呢?”我們答,“分裏(廣東人的稱號),我們是做買賣的過路人,走錯了路,請你告訴我們!”

他聽了我們的答話之後,又問:“我聽到你們說話,不是做買賣人吧?到底你們是什麽人呢?”
在這時候我們不能掩飾了。就大膽的拿出我們的紅色招牌來說:“我們是紅軍遊擊隊,是來幫助你們打土豪分田地解除貧苦人民痛苦的。你們不要害怕,請你開門,告訴路給我們走。”
說完話沒有好久,裏頭就有木履的聲音,呀的一聲門就開了。
他現出極歡喜的態度說道:“你們是紅軍先生嗎?你們為什麽不老早說明白呢?因為我們這裏經常有土匪民團來叫門搗亂,所以我不願意開門,還不知道來的是紅軍,開門遲了,累得你們等了好久,對不起先生!請你們進來坐坐,吃點茶再走,好嗎?”“好!”我們大家同聲說了以後就進到屋子裏來,那老人家就叫他的老婆起來,燒茶煮飯給我們吃,他又繼續的說:
“我在幾年前就聽到紅軍是為窮人打不平的,我聽了真是歡喜,但總沒有見過紅軍呢!現在才看見了,真是不錯。先生!我們這裏時常有土匪民團來,你們要小心放哨,免得那些狗東西來胡鬧!”
“是的,謝謝你的盛意!”我們答謝了那老人之後就出來看,那老人也跟著來,他一邊指一邊說:那條路通那裏,那條路要注意。諄諄吩咐我們要小心,好像教他的小孩出門一樣的誠懇。
我們吃飯和喝茶以後就向目的地出發了,我們給他錢,他不要,經我們再三說明,他才收下。我們走了,他們二個老人同聲的說:“好走!”“再來!”他們睜開四個老眼睛一直送到我們走完止,才關門進去,表示對我們有無限的關心與愛護。
這是我們到新的區域,群眾對我們紅軍遊擊隊的態度。

(四)到達聶都地區以後鬥爭的情況
聶都遊擊隊通過敵人幾道包圍線後,最初就在南雄、大庾的大道以西地區,開始進行群眾工作,建立了許多秘密的做紙工會貧農團,消滅一些地主武裝,捉到不少土豪,沒有半月的光景已發動了當地群眾的鬥爭,籌得數千款子,隊員的生活改善了,鬥爭的情緒也提高了,對向外發展的勝利已被事實證明,隊員們更有勝利的信心了。這時黨縣委書記等同誌看了遊擊隊員,已經徹底的明瞭了隻有堅決執行黨的路線,才能發展。他們對黨的正確策略,已有深刻的認識,不久縣委書記就率一部隊員又回原遊擊區去了,全隊還留在那裏繼續努力發展遊擊戰爭,來完成自己所負的光榮任務。
黨縣委書記走後,遊擊隊即按著預定的計劃向聶都方向發展遊擊區域。經過了四個月時間,遊擊區擴大至縱橫三四百裏之廣,遊擊隊本身也擴大了,政治影響擴大到整個粵贛湘邊境,給敵人以很大的威脅,特別是對於進攻老遊擊區的敵人。敵人曾用數十倍的兵力進攻我遊擊隊,費了一年多的時光,他以為我們紅色遊擊隊完全肅清了,可以將革命力量鎮壓下去了。但是事實恰恰相反,我遊擊隊較前更加擴大了,遊擊區域迅速發展到粵贛湘邊去了。反革命的報紙天天歌功頌德,進行無恥的欺騙宣傳,某處的“共匪”消滅了,某處的“匪區”肅清了,但是事實給他們一個無情的嘴巴。被消滅的倒不是什麽“共匪”,而是反動統治階級自己的武裝力量,這套假麵具老早被群眾識穿了。試聽一聽當地人民的講話,就可知道:
“國民黨的軍官,沒有一天不說那裏紅軍消滅了,那裏紅軍沒有了,但是別方麵,又不斷的報告某處有“共匪”數千攻城,某處發現“紅匪”數百捉人,弄得整天手忙腳亂,膽顫心驚,這不是奇怪了嗎?”

(五)遊擊隊過去工作的檢查,新的行動方針的決定
參加過他們的工作檢閱會,我們聽了他們的工作報告以後,認為過去的工作,已創造了許多光榮的成績,知道他們在發展遊擊戰爭,特別是群眾工作方麵,隻限於偏僻地方。在會議中,我將黨最近的策略與任務詳細告訴他們,並提議加緊向比較大的市鎮去發動群眾,特別是堅決消滅自己力量所能消滅的地主武裝,來武裝自己,同時要加緊部隊的政治教育,以提高隊員的政治與文化水平,使每個隊員,都成為共產黨政策的宣傳者、組織者與執行者。這一提議得到全體一致熱烈通過後,並決定了具體的行動綱領、步聚執行。

(六)百順遊仙圩兩次戰鬥的勝利
此次會議之後,遊擊隊堅決執行黨的新策略,得到很大的發展,不論軍事與群眾工作方麵,都有大的進步,特別是表現在襲擊粵之百順的戰鬥中。這次戰鬥我遊擊隊一夜間走了一百二十裏,乘敵不備將敵全部消滅繳獲槍數十枝,捉了許多土豪,並捉了白軍賣鴉片的所謂禁煙局長一個。我遊擊隊將沒收土豪的東西完全分給貧苦群眾。同時將敵人出賣的鴉片煙,當著眾人完全燒掉。這個時候,該市附近群眾無不爭先恐後的來看紅軍——我紅色遊擊隊,群眾都喊為紅軍——我遊擊隊地方工作組就抓緊這個機會,開了一個群眾大會,分發東西給群眾,揭破國民黨軍閥以及豪紳地主的罪惡,宣傳共產黨工農民主政府的主張與遊擊隊的任務,並號召群眾起來參加革命,打倒國民黨軍豪紳地主以求自己的出路。群眾聽到我們宣傳,都互相談論,稱讚不已。在會場中,有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工人這樣對人說:
“他們(白軍)說人家是殺人放火共產共妻的。我沒有看見紅軍以前(因為遊擊隊第一次到的)總以為是真的。在今天看來,他們說的完全是謊人的鬼話。我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看到這樣好的軍隊。中國的軍隊假若都像這樣,那中國絕對會隆盛起來,我們窮苦人也就都有翻身的日子了。我希望紅軍能不走就好了。”
不久又襲擊贛南之遊仙圩,這次戰鬥是冒雨夜襲的動作。當黃昏出發時,隊伍集合完畢,由隊長政委宣布夜襲遊仙圩之敵的意義。全體隊員雖說在大雨之中,但是殺敵的精神,大家都表現得非常緊張,每個隊員,都在磨拳擦掌待命出動,大有痛飲黃龍之慨。
講話完後,部隊就冒著雨向前麵的高山前進了。這時天也黑了。我因病後體弱,不能隨隊行動,留在後方,隻是眼巴巴的盼望他們明天的捷報傳來,我堅決相信有這樣情緒很高的隊伍,必定能將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凱旋歸來。並且敵人隊中,還有我們黨的工作。敵人兵力雖大些,但是以勇敢善戰如狼似虎的遊擊隊乘雨去襲擊毫無準備的敵人,勝算一定是操在我們手中的。
次日薄暮時候,我們在後方的幾個同誌忽然很緊張的對我說:前麵高山上好像有穿白匪衣服的人發現,恐怕是敵人來襲我後方吧!要立即準備應戰才好。我得這消息,一麵通知大家準備應戰,並捆好東西,押土豪候令,一麵我與後方主任就出去看。的確穿白軍衣服的人來了,可是再詳細來親察,前麵好像有穿黑衣的人,後麵也隨著穿黑衣的人,隻中間有穿灰衣的人一隊。我們正在懷疑中,前麵的隊伍,已經越來越近越發看得清楚了。在我的旁邊有一個青年同誌就高聲喊道:“啊!我看清了,我們的隊伍,送俘虜兵回來了。”我再用自己的半花的眼睛仔細去看,哈!的確是我們的隊伍,得勝凱旋回來了。一場險惡的空氣,霎時變為無限喜歡的聲音了。大家都很熱烈的歡迎我們戰勝回來的同誌,慶祝他們的勝利。但是被捆的土豪先生們,都一個個在那裏愁眉歎氣。自怨命苦!
沒有好久,他們已下了對麵的高山向我們這邊來了。我們在後方的同誌,都站在青黑的森林裏的茅草房子前麵路上歡迎他們。沒多會兒,我們戰勝回來的同誌和由白軍來的新同誌到了,大家都表示無限的快活與歡呼。“歡迎新同誌參加紅軍!”“紅軍勝利萬歲”“共產黨萬歲!”這些口號震天的響。這時各個同誌隊員都互相談話,特別與隊長和政委,談作戰經過概況。政治委員說:“我們出發後整夜下雨。為了行動秘密,一概走的小路。越過了幾個高山,穿過了兩個森林,雨大路滑,前頭跌的剛爬起來,後麵又跌下去。跌了十多次的同誌幾占半數,但是我們的隊員精神都是絕頂的興奮,隻要能打坍敵人繳到槍的話,任何犧牲都甘願忍受。一夜走了十二點種,隻走了六十多裏路,假若沒有利用手電來照亮,恐怕拂曉還不能到達目的地呢?”

隊長接著說:“我們剛黎明時候,就到敵人哨兵位置了,因為雨聲混和著我們的足響,一直逼近到敵人麵前,他還未知道。我就率領前隊一直衝過去,先將敵人的哨兵刺死,繼續衝進敵人駐地。敵人在夢中驚醒起來,東跑西撞,有些有槍,有些沒有槍,都亂跑出來了。我們隻叫繳槍不要緊,敵人方麵也有人叫是紅軍來了,快繳槍,不要緊,並有路費發,不要打槍。沒有十分鍾,敵人的槍已繳到六七十枝,內中並有兩挺機關槍。已經繳槍的士兵和官長,都關在房子內,派人守著,我再率隊去追逃散的敵人。”
“逃散的敵人以後怎樣呢?”經我這樣問後,他繼續答道:
“如果我們後隊由左邊包快些,可以完全消滅敵人,可惜!可惜!……”說著表示很發氣的樣子。
政治委員從旁又說了:“這是我們沒有協同動作的缺點。但是我們總算取得了大的勝利了。這次戰鬥,我們繳獲槍枝有九十多枝,機關槍兩挺,光洋數千元,俘敵官兵百多人。這一勝利,是我遊擊隊空前的勝利,是我們堅決執行黨的路線的效果,同時也是我們努力進行白軍士兵工作的成績。我們隻費了數十顆子彈,沒有損失一個人,得到這樣的勝利,這還不好嗎?”
“政治委員說是對的。”我說了以後就接著問:“你們對俘虜怎樣處置呢?”
政治委員說:我們將俘虜來的官兵,集合起來清查以後,就進行宣傳工作。其中有一個收捐稅收租的民團隊長,群眾恨之最深,我已宣布槍決了。所有俘虜,除將表示願意參加革命的新同誌帶回來外,其餘經過宣傳以後,都每人發光洋五元,給他們作路費,打發回家了。俘虜們自己的東西,完全給他們,沒有發生一個搜腰包的事件,負傷的也給他上藥發給傷費十元,他們一霎時都把很恐慌憂愁的麵孔變為歡喜高興的容顏。有一個士兵這樣說:‘假如沒有某同誌(我派去做白軍工作的同誌)要我們不打快繳槍的話,我一定要打槍,那趕糟糕了呢?’這樣看來,也就知道,白軍士兵,受我紅軍遊擊隊的影響,是多麽的大!”
聽了他們這樣處置,都是正確的執行黨的爭取白軍的策略以後,繼續問道:“你們對群眾的工作如何?”
政治委員說:“因為有一部分敵人跑了。恐怕這些殘敵回去報告,有新的援兵來反攻,因此我們隻作了半天的工作,地方工作組都動員了,調查和沒收了兩家土豪,並繳獲了白軍與民團的許多東西,大部分都發給貧苦群眾,也有很多人自動的來要東西,都分配給他們。群眾熱烈歡迎我們,都痛罵白軍不好,我們開了一個簡單的群眾和紅軍的聯歡大會,寫了許多標語,十一點鍾,我們就回來。若是沒有敵人來援的顧慮,能多留一天更好了。在這樣的短促時間內,沒有好好的進行組織工作,這是一個缺點。”
我和他們兩人談這樣,說那樣,不知不覺到九點多鍾了。因為他們走了一夜路,加上作戰,都感到勞累,我不願再疲勞他們了,隻商定我們明天,準備開一個慶祝與歡迎新同誌的大會,來宣傳勝利的意義,大家都分頭休息去了。
在這個戰鬥中,使我們充分看到紅軍遊擊隊為革命奮鬥到底的苦幹精神,他們隻知道堅決消滅階級的敵人,不知道什麽大雨路滑的困難,同時又證明白軍士兵,已深刻的受到革命影響的,如積極進行爭取與瓦解白軍的工作的話,那麽白軍參加革命運動是很有可能的。

(七)軍事根據地的設備
遊擊隊的臨時後方(軍事根據地)是收容傷病人員與儲藏軍械糧食之所,也是遊擊隊員休息的地方,它對於發展遊擊戰爭以及提高隊員的戰鬥情緒都有特別的意義。
我聶都遊擊隊,對於軍事根據地的重要意義已有充分的認識:所以在自己行動區域內首先就建立臨時後方。這個後方,建立在一個很險要的高山上的森林中,是一個極秘密的地方,敵人絕對不容易發覺。現在讓我將這個軍事根據地各方麵的情形,說明於下:
(1)它的形勢
甲、它是建立在高山頂一塊平地上,長寬各約五六十米達,旁邊有一條山穀,四季都有川流不息的清水,夜後靜聽水流的音響,好像坐在海邊的樓閣中,神誌清爽極了,誰都不覺得是處在一個偏僻的軍事根據地呢。
乙、背靠著很高的山峰,前麵有許多石磊,前進時,如不當心,就會粉身碎骨於萬丈江底,真可說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的確是一個軍事要地。
丙、它的周圍都有很密的森林,最易蔭蔽目標,同時氣候溫和,最適宜於傷病員的休養。
(2)它的設備
甲、有兩所比較寬大幽靜的茅屋,一個是預備隊員回來休息和訓練住的,另一所四壁用紙糊的很精致,這是傷病員和休養員的休養地址。此外還有一所木屋,四周以很大的樹木堆起來,這是用來關土豪的地方。
乙、還建立了一個簡單的運動場,和秘密儲糧食與軍械的地方。
丙、通敵道路,與險要的地方,都有工事的設備,以便對敵人襲擊時,好來抵抗。
(3)後方人員的生活
甲、每天都進行軍事政治課,文化運動等工作,經常開黨的會議,政治軍事討論會,講話會等。
乙、每天每人發二角夥食錢,隔兩天都有魚或肉吃,打土豪時更好些,衣服都是很整齊的。
丙、對於押的土豪,都施以強迫勞動,如寫標語,教隊員識字,砍柴擔水洗衣等。此外還把我們的宣傳品與革命的書報,給他們看。
這裏我記起一件很有趣的故事了。我們捉到一個民團(地主武裝)團長的兒子,押了兩個多月,看了我們的宣傳口號與書報,非常表示同情,並向其他土豪說:“我們中國非革命不可,紅軍的主張是不錯的。”此後他們家裏送來罰款,我們放他們去,他不肯走,並要當紅軍參加革命工作。他很堅決的說:“我的父親是吃人肉剝人皮的土豪,他是妨害革命的罪人。我參加了革命,願意帶路去捉殺我的父親,也可以說我的敵人。”我們看他表現好,允他作向導去捉他的父親(反革命最堅決的分子)。不湊巧,他不在家,隻沒收了他的財產分給貧苦群眾。這個土豪兒子很不錯,竟然在他的鄉中公開宣傳革命的好處,土豪的壞處,並指出他的父親是革命群眾的敵人。大眾都奇怪起來,我們也很奇怪,他對於革命認識的這樣快。以後調查明白,才知道他的確是一個受家庭壓迫最深的青年。

(八)遊擊戰與群眾的關係
我們聶都遊擊隊,沒有半月的光景,就有很大的發展,這因為它完全是站在廣大群眾利益上來行動,它能站在階級立場上去奮鬥的結果。
我們的遊擊隊,究竟用什麽方法,與群眾發生密切關係呢?
(1)它堅決執行黨的階級路線與群眾路線,在群眾中建立起了很好的威信。
(2)沒收土豪的東西,分給勞苦群眾,能嚴格遵守群眾紀律,對工農群眾東西,不許侵犯一針一線。
(3)對群眾的態度和藹,一切行動,都以群眾的利益為自己利益,因為這樣,群眾與遊擊隊好像親兄弟一樣!
我們的後方,雖在偏僻的地方,但是我們的糧食與日用必需品,都是由群眾秘密代賣送來的。我在那裏養病的時候,因移動地方走不動,有兩個老百姓自動的來抬擔架,並在他家裏找出許多農產品,來慰勞我們。但是我們的遊擊隊很有紀律,不要群眾東西,一齊退回他們,可是他們總不允許,結果按價付給他們錢,我們才收下。
後方周圍的偵察與警戒都是得了許多群眾力量的幫助。一發生任何消息,各方群眾都能自出非常熱心和誠懇。這可見遊擊隊與群眾關係密切的情形了。

作者張雲逸(1892-1974),曾任華東軍區副司令員,中共廣西省委書記,中共中央監察委員會副書記。1955年授予大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方麵軍司令部副參謀長,本文是他擔任粵贛軍區司令員時領導聶都遊擊隊開展鬥爭的回憶。

泥菩薩
小朋

雖然今天沒有下雨,然而昨天那場大雨之後,地麵上的一切都洗滌得幹幹淨淨,綠色的樹葉更顯得深綠,青蔥的嫩草,倍加油青,大路上沒給人踐踏過的石板,已洗的油光滿麵。因為沒經過太陽的蒸曬,一切都尚帶著潮潤,水銀似的雨點,圓滴滴的殘留在草葉上,隻有山麓的泥路越洗越糟糕,泥和水已混淆得糊裏糊塗,尤其經過這麽大的隊伍,幾千雙長征的鐵腳的踐踏,更加泥濘載道,如果鞋子不穩,就要使你拔不出來。

一個廣東籍的小同誌(大家叫他廣仔),正在途中走,一時不謹慎,“嘩啦”一聲,跌在泥巴裏了,兩腳向前一溜,跌得一個屁股都糊滿了泥水。
大家笑了:“還沒到休息,你就坐下做什麽呢?”他趕快爬起來,一麵用手巾揩去泥巴,一麵繼續走著。
老曹忽然想起他曾吹過牛皮說,廣東的地方好(此地是廣東邊境),就立刻說:“廣東好,走路有汽車坐。”(談笑時說滑倒了是“坐汽車”)
他不服氣這一批評,就毅然的回答說:“天下雨跌交也怪得地方不好嗎?”
“好!真好,走了這兩天,每天都爬高山,江西、福建的山上了一個就是一個,並且不是在最高的地方上過去,但是你們廣東山,上了一個又一個,都是在最高的山背上爬上去的。”老曹更進一步的攻擊了。
“這兩天還算很小的,據群眾說今天要過一個三十裏路的大王山,那更不得了呢!”我也參加他這攻擊。
逼得廣仔沒辦法了,隻得故意掩飾的說:“在邊界上當然有高山,今天這個大王山,老百姓說又不是廣東的,是湖南的啊!”
前麵又看到一個挑著擔子的運輸員跌倒了,把公文籍跌的“轟隆”大響。大家都大笑起來了,於是這一陣笑聲,便結束了這一爭論。
下午四時,靠攏大王山下了。因為山上更滑溜得不好走,隊伍不時擁擠一堆走不動,而那些挑著擔子的運輸員和炊事員,更加艱難,肩上是挑著公文箱和銅鍋鑼,一手要拉著擔子,腳下是滑溜溜的,還要一手攀著道旁的樹枝,從又陡又溜的路爬上山,這當然是困難的很。這時誰不掉隊呢?可是因部隊這樣多,中間一個掉隊的,就阻止了後麵幾百幾千人不能進,尤其天色要晚了,在這樣的路上走夜路,是最糟糕的一回事,於是大家嚷起來了,“跟上跟上喲!等會走夜路更糟糕,找隊伍都找不到呢!”
大家都恐怕今天走夜路,腳杆兒更用勁的往山上爬。
小廣仔真怪,原來他爭這個大王山不是廣東的,現在他看見並沒有好高(高的還看不見)就又承認了,突然很高興說:“你們看這個山有好高?我說了廣東的山是不高的呢。”一邊說一邊把小小的食指往山頂指。
他這一牛皮吹得大家都不滿意,就異口同聲的說:“好,不要爭,等下看,如果不止這樣高,就抓著你打!好不好?”
打,他當然會吃虧,且他還沒有把握知道這個山究竟有好高,不敢說好不好,就馬上抓住這個“打”字來反攻,“為什麽要打呢?紅軍不講打人的,難道你們欺侮我小不是!”他很神氣的向大家這樣抗議。
老曹很得意的說:“我知道他一講打,就是沒有辦法的。以後他吹牛皮,就不要爭,同他講打好了。
說完大家都哈哈、嘻嘻的笑著。
已經上完了一個五六裏的山了。到山頂時,見前麵又一個更高的接連著立刻又要上,隻見前麵走的沿著山脊直爬,這下更難走了,但是長征的英雄們兩腿已經鍛煉成鋼鐵般的了,還是接連不斷的沿著山脊的路蜿蜒而上,那些挑擔子的,走得掉下來了。
上了一個又一個,連上完了三個山頂,才算是上完了,天也黑了,今天並沒有出太陽,所以這時已處在“密雲遮星光,萬山亂縱橫”的情景當中了。這時前麵怕走夜路,已走得很快,自然我們也是跨大兩腿,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跑,總以為不久就要下了這大山,到宿營地好早點休息。
越走越快,完全是跑步,天也越黑,尤其路旁樹蔭已遮得沒點光,更因水洗過了的泥土,更加墨黑,伸手不見掌,不知道何處是路,一時碰到路邊的山壁上了,知道碰了壁,趕快往低的地方去;一時又跑到柴草裏去了,知道是走錯了路,又趕快摸到爛泥巴的地方走;前麵的人因看不見稍微停一下,後麵也看不見踏了上去,啊!原來踏到前麵人的腳跟了,被踏的位即“哎喲!還走不動,為什麽踏來?”但是因為看不到,誰會故意踏你的腳跟呢?
前麵後麵都不時有人“嘩啦、嘩啦”的“坐汽車”了,本來跌交是很好笑的,但是這時誰也不敢笑誰,自己正笑時也跌倒了,並且找路都找不及,那裏有神氣來笑人跌交呢?
“嘩啦”,後麵又一個人跌了。他立即埋怨似的說:“這裏一個缺,為什麽前麵不講一講呢?以後要講才好!”
大家都讚成他的意見,前麵一發現有些什麽障礙時,馬上就打通電了,“注意呀!這裏一個洞!”“注意呀!這裏一個缺!”……第一個人這樣喚,第二個人也這樣喚,第三個人也這樣喚。……每一個人到了那個位置都這樣喚,這樣就減少了很多人跌交了。
廣仔忽然誤走到荊棘裏麵去了,“哎喲,走錯了,那刺真厲害,腳都刺破了。”一麵趕快摸回路上,一麵這樣講。
為了克服後麵看不見,不能跟前麵走的困難,有人發明了一種好前後連絡的辦法,要大家把一條白手巾掛上各人的後麵背包上,作為符號,這樣後麵的人可以跟著前麵的走,避免踏腳跟,隻看前麵的白手巾走左也跟左,走右也跟右,不動也不動。
到底夜晚總是夜晚,雖然想了一些辦法,避免了一些跌交,但總不是夜馬,還是不行,更加上這樣的路愈走愈小了,又不平又爛泥,更有樹根,大家還是“嘩啦!嘩啦!”的跌個不止,尤其是那廣仔跌的更多,最有趣的是他那“連放四炮。”……當他跌一交時,老曹就說:“再來一炮,”走兩步果然又一交,老曹又喚“連放三炮,”不一會又一交,老曹又喚:“連放四炮,”又跌了一交,笑的大家肚子都笑痛了。
因為牽他,我也跌交了,一共跌了兩交,跌得滿身的汙泥。
好不容易的下了山,見到遠遠有一點火光了,也聽得打房子的在喚著:“這裏來!”這下誰也高興的很,巴不得一腳跳了前去。
宿營地到了,——就是在山邊邊上的一個小孤立房子,兩邊是老百姓的臥房和廚房,進去三四個人就轉身不得了,中間一個廳子,麵積不過八九平方公尺,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可憩宿的地方。這裏就是一個房子,也就是我們駐此,其他的部隊及宿營地也不知是東是西。
“今天就隻這一點房子,大家要擠攏住,裏麵沒有辦法,一部分到門口空坪裏利用樹蔭露營……”前站人員怕人家說空話,首先這樣同大家講,大家當然毫無怨言,隻是找睡覺的地方就夠了。
於是輔曬席(南方曬穀的東西,用篾編成的,很大)呀,攤稻禾呀,擱門板呀,……一下子大家的“行軍床”都攤好了。
大家走到燈光下看時,呀!每人都遍身泥巴,機槍也給泥巴糊住了。有的問:“你們跌了幾交?”有的說:“真糟糕!我跌了五六交!”有的說:“我一交都沒有跌。”
小廣仔突然在外麵走進來參加這一算賬會議:“我跌得不多,隻跌了十二交!”說完又提起腳,挽起袖子給大家看:“你看!我的手、腳都跌破了!”嘴巴是那樣說,手是那樣比,似乎很有功勞的樣子。他未講完,大家哄哄大笑了,“跌得不多,一十二交!”
老曹一手把小廣仔抓到燈火的最近處,手指指的說:“你們看他滿麵滿身都是泥巴,像不像個泥菩薩?”大家同意似的說:“呀!廣仔是泥菩薩!”“泥菩薩!”“泥菩薩”大家哄笑起來了,廣仔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吱……”的一聲哨子,管理員催大家睡覺了:“大家到房子旁邊的水溝裏洗麵洗腳,洗了睡覺!”這一下大家爭先恐後向水溝跑了,口裏還不住的嚷著,“泥菩薩”“泥菩薩”……。

大王山上行路難
加倫

為了消滅九峰圩的廣東敵人,為了突破汝城城口的第二道封鎖線,部隊今早三時就出發了,跑了一天,路上很少休息;已經跑了一百多裏。
夜是從四麵襲了下來,毛雨不斷的灑下來,人們的胡子上眉毛上好像加上了一顆顆的珍珠,戰士們的雨具很多在戰鬥中丟了,這時候隻有光著頭皮抵抗。有的頭上罩上一把稻草,遠看去好像農民放在秧田裏嚇麻雀的草人一樣;有的罩上一片布單,特別是炊事員同誌頂著銅鍋做鬥篷,五光十色,都在和無情的雨作鬥爭。
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滑,個個提心吊膽的一步步的前進。

夜是黑的可怕,沒有星光,又沒有月亮,對麵不見人,伸手不見掌,一切都被黑神吞沒了。前麵停止了,後麵仍低著頭向前鑽,結果和前麵的碰起來,才知道隊伍走不動停止了。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十分,時間是過去了,隊伍仍然不動,雨愈下愈大,路上水愈流愈多,坐又不能,站也不好,冷風一陣陣的吹來,令人非常難受。隊伍中嘈雜起來了:
“怎麽還不走呀?”
“又餓又冷,還不走,難道在這裏過夜嗎?”
“一定是AB團搗鬼!”有些人著急了,你一句我一句這樣怒罵著。
“同誌們!鬧什麽,前麵在爬山,走不動,誰願意故意不走呢?革命的同誌要忍點苦耐點勞,都是為了自己,為了群眾,何必要罵什麽!”
一個小同誌(青年團員)向戰士們解釋著。
隊伍開始前進了,吵鬧聲也漸漸平息了,剛走十來步腳,隊伍又停下來了。
“怎麽又不走呢?”
“老爺!快點走呀!這樣不餓死也會凍死!”吵鬧聲又起來了。
“你們總是愛鬧,誰願意站著淋雨,路上滑走不動,實在沒有辦法,耐心點吧!”黨團員又在解釋著。
“這幾隻家夥隻會講壞話,革命的人,這一點苦也吃不得,打土豪吃豬肉就哈哈笑,跑路吃點苦就講壞話。你還記得在家裏土豪劣紳逼債逼得你流尿嗎(流尿即流淚)?”
反對講壞話的輿論充滿了,火力都對著這些講壞話的。
前麵傳來了命令:“有火的點火!”大家的火都點起來了,有的打電筒,好像閃電般的閃動,有的擦火柴,擦一根走兩步;有的把身上帶的紙來燒,甚至於連識字本日記簿也拿來作照路燈;還有些人更聰明,把洋蠟截斷,放在茶缸內,提著柄子,口向前,底向後,好像一個小手燈,這樣不怕風,同時還能照前麵幾個人。
一條火龍盤旋上去,成了一座螺絲形的火燈塔。昂起頭來看上去,好像在天空一樣,走的最遠的幾盞燈,好像幾顆散亂的星子。
隊伍是零亂起來了,很多掉了隊,有些衣服太單薄的,支持不住,在路旁燒起火來烤,炊事員和挑擔的同誌把擔子放在一邊,也睡起覺來,政治工作人員耐心的鼓動他們跟上隊伍,大家又慢慢的前進。
大概是爬了二三十裏的高山,腳下是漸漸低了,路是特別崎嶇,路旁都是萬丈懸崖,腳下的泥已經有一尺來深了,每人都是提心吊膽地撐著手杖(每人預備好的樹枝)一步一步的下去,有些地方連腳都站不住,好像體育場小孩坐滑梯樣的,一溜就是幾丈,鞋子草鞋多是離開了自己的腳,陷在深泥中了。“砰”的一聲,前麵的跌下去了,後麵的大笑起來。笑的人嘴還未合攏,自己又像滾西瓜般的溜了下去,有的是跌下深崖去了,在崖底下呻吟,馬也掉下去了,飼養員站在路旁哭,戰士們都成了泥獅子。
前麵一堆堆的火光,人聲嘈雜的非常厲害,大家高興得叫起來;“同誌們!到了,快跟上呀!”
速度一時加快起來,不管他怎樣,大家總是拚命的趕去,到了那火光的麵前,才知道是一個小廟,很多人在爭找火把,找到火把的又繼續走了,大家看了這裏情形,大失所望,“還要走呀!不曉得走到那裏去,日也走,夜也走,不餓死會走死!”
很多人不高興的又講起壞話來了。單講壞話知道是不行的,還是找幾個火把再講,大家一擁,把一堆禾草搶光了。我也做了一回不道德的事:有些戰士將火把放在門口,自己在廟裏烤火。我悄悄地拿了一個就跑。剛走十來步,後麵叫罵起來了:
“那個偷了我的火把?”
我們一聲也不敢響,拚命的往前麵奔去,怕他們追來,真是有些難為情。又走了十多裏,到了一個小莊子上,兩三間茅屋,擠滿了人,火把也點光了,人也疲勞萬分,肚子餓得發痛,再走是不行了。宿營地大概是還有二三十裏,大家議論紛紛,都主張就在這裏宿營,明早再走,於是我們這個單位都進房子休息起來了。人是擠滿了,那裏還插得腳進去?恰巧工兵連的同誌要走了,於是我們就接替了他們的位置,圍著幾堆火坐了下來,背靠背的打盹。外麵有個部隊架好了銅鍋在煮飯,飯的香味一陣陣的衝人鼻孔中來,更使人難受。銅鍋的周圍,站滿了人,大家都眼巴巴的望著鍋內,垂涎欲滴。飯熱了,一個衝鋒,就衝得幹幹淨淨,炊事員七手八腳,應付不贏,一麵罵著,一麵攔著,兩個炊事員,怎能攔住那群饑虎呢!
飯是那麽香,口水自然會流了出來,可是怎麽好意思去和戰士們搶呢?總算事出意料,他們指導員送了一盆子進來招我們吃,雖然是沒有菜,我們幾個每人也吃了一碗,可是飯總是嫌少,再想第二碗是想不到了。
雨還是不斷的下著,風還是不斷的吹著,找不著房子的戰士們仍繼續前進著,照樣的摸索,照樣的跌交,茅屋內的人們卻圍著火堆沉沉入睡了。

占領古陂圩
艾平

是占領了白石圩的第二天。大約是十點鍾的時候,我們的隊伍奉命向古陂圩前進。奪取古陂圩,完全突破敵人第一道封鎖線。是我們第四師,尤其是先頭團——十一團的光榮任務。
戰鬥員們、指揮員們,精神抖擻,勇氣百倍,抱著必勝的決心,一定奪下古陂圩的勇氣,洪亮地唱著勝利反攻的新歌。
扼守古陂阻我們前進的,是廣東的軍閥軍隊,一個團與師司令部及其直屬隊。據談:古陂是一個寬大熱鬧的市鎮,是我中央革命根據地南線敵人之第一道封鎖線。
路是不很遠,從白石圩到古陂圩僅五十裏的行程。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的時候,我們已迫近了古陂圩。
迎擊的敵人約一個營,並沒有什麽頑強,與我稍一接觸就開始退卻了。半點鍾左右,敵全部被我十一團擊潰,十一團乘勝占領了古陂河左岸的一帶街道。敵利用河的險要,與我隔河對峙。

天黑的像墨一樣,咫尺不可見,這是多麽黑的一個夜晚。
大的戰鬥是沒有進行,因地形不熟,沒有進行夜間戰爭,但並不是怎樣平靜得很,終覺是與仇敵對峙著。
“啪!啪!……砰!砰!”冷槍夾著手榴彈零星地在那裏放。敵人還企圖奪回失掉的陣地,曾向我們施行反突擊,但終被我們打破了他的企圖。
午夜的時候,閃灼的星光,少許突破了漆黑的天空。這時候平靜得很呀,冷槍也聽不見了,空氣像死樣的沉寂,同誌們除了在最前線與敵人對峙的以外,盡都在草地上、山坡上,呼呼地睡去了,養精蓄銳靜待拂曉大殺一場。

有時寒風吹來,身上打著寒噤。天空的星,也隻剩下一個亮晶晶的懸在東方,象征著拂曉快要到來,紅色的英雄們醒過來。
“喂!喂!起來!起來!快些……集合啦!”滿山滿地到處發出這樣的聲音。戰鬥員們、指揮員們,東一團西一團的,戰前五分鍾的戰鬥鼓動,以連為單位在舉行著。
步槍聲、機關槍與手榴彈聲,震天動地的響起來,拂曉的總攻擊開始了。十團之一部從左側配合著十一團,向敵人猛攻過去了。隨著槍擊炮聲,敵人潰退了,全部後方都被我們奪得了,那裏有堆成山樣的夾軍衣、彈藥。
古陂圩被我們占領了,第一道封鎖線被我們勝利地突破了。接著十二團跟蹤進擊。多麽熱烈的群眾咯,放著鞭炮歡迎紅軍。
潰退的敵人,沿著馬路向安息圩退走,我們也就順著馬路向安息圩追下去了。
那才狼狽呀!沿途拋來了許多的軍用品——武器、彈藥、物品、食物、香煙……等。青天白日的軍帽、臂章、軍官的符號、毯子、鞋子、雨具、衣服包袱、文件、箱籠……給白色的馬路糊上了一屢紅紅綠綠五光十色的顏色。隻顧追擊敵人,誰也沒拾一樣東西,但是武器、彈藥誰也不願意讓它擺在馬路上。多謝,不應責罵陳濟棠,“太沒有禮節了!”
敵人不顧命地逃跑著,我們也不顧一切地猛勇跟著追。狼狽潰退的敵人連前麵兩隻腳都放下,也無法逃脫,終於被我們追上了。
“老俵!我們繳槍。”許多跑乏了的敵軍士兵,一堆一堆地坐在馬路的旁邊,高舉手裏的槍械武器,這樣對我們哀求著,“跑不動,我們也不願意跑了,知道你們紅軍是為我們窮人的……”

“士兵弟兄們!繳槍不打人,不要害怕。”
“是的,我們知道你們好,為我們窮人……”
“我們都是窮人,實在沒法才來當這個受苦兵啦!”
“……”
就是這樣沿途收繳槍械、子彈、輕機關槍、迫擊炮,捉俘虜兵,搜集軍用品……一氣追了七十餘裏,終於追到安息圩。雖然我們沒吃早飯,但是沒有一個感覺到肚皮肌餓,連想也沒有想到吃飯這回事。
“我們的師長在昨天夜晚就逃走了。”一個敵軍的連長,將他的駁殼繳給我們以後,用廣東的普通話告訴我們,“丟他媽!打起來了,丟我們就預先溜了,留我們來送命……我們都是窮人……哈哈!哈哈!不嫌棄的話願跟你們……。”
“沒有到敵人呀!”
斯頓
向敵人第二道封鎖線前進。
熱水是江西到湖南的必經之道。從熱水到益將、汝城、水來圩、宜章,是敵人的第二道封鎖線;熱水到益將為烏龜頭,更便利於突破第二道封鎖線。
“斬斷烏龜頭!”我們勝利的粉碎了第一個烏龜殼的第四師的每個指戰員,下了決心。
是午飯後的時候,我四師的前位團——十一團到達了熱水的附近。地形是便利於我們:熱水是在一個大山的腳底下,背後還有道河溝,我們對於熱水恰是“居高臨下”。
機會是很好的,敵人連瞭望哨也沒有設置一個,又逢熱水逢圩,街上人聲嘈雜得像打雷一般,所以我們前進到街頭附近,敵人才發現了我們。
敵人並不多,無正式軍隊,約一百來民團。這些守家狗,那裏算得一個“兵!”機關槍一響隻恨少了兩隻腿,全不抵抗,四散奔逃,淹死的確是不少,跑不快的被俘虜了,逃得快的逃出了烏龜殼逃命去了。我們的隊伍是一連、一營、一團地繼續不斷地進入熱水。
“喂!我是熱水。”十一團的王政治委員,利用敵人的電話,同益將的敵人說話,“沒有什麽。”
“熱水到了共匪嗎?”敵人的團長在電話中與我們的王政治委員講話。
“沒有到敵人呀!”王政治委員哄著敵人。
“……”
電話從此不通了。
熱水距益將隻四十裏,那裏烏龜殼裏駐有敵一團,十一團派出向益將警戒的營,在距熱水十五裏通益將的小山正與敵人遭遇。
彭軍團長砲攻大來圩
艾平
拂曉以後,我們四師十一團的隊伍,就接近到敵人的堡壘上麵去了。一切都準備好了。指戰員下定了攻下大來圩堡壘的決心。子彈上了彈腔的步槍,緊握在每個戰鬥員的手裏。站在最前麵的,拿著手榴彈,步槍上裝上了明晃晃的刺刀,等待著砲聲一響,敵人烏龜一炸裂,立即投入衝鋒。
事情有些不大妙,砲聲是轟轟的響了四五下,然而敵人的堡壘仍然依舊無損地直立著。
一些戰鬥員等的火起,細聲地憤怒地咒罵著砲兵的射擊手,“真沒有卵用嗬!”
“為什麽把砲架這樣遠!”彭德懷軍團長親臨前線,看見砲架的太遠,火起的著急的說。
“他們說近了不好發射。”一個指揮員不待他說完,這樣的回答地。
“快移到這裏來!”彭軍團長命令著:“距離太遠怎麽能夠命中?再打也是空的。”
砲從我們指揮陣地後麵的一個山頭移到距敵四百米達的地方,又是打了四砲,仍然以前一樣地沒有擊中目標。
真是使人有些火起了!
“等我來!”一個半舊的牙刷,插在皮包外麵,半新不舊的軍用皮包掛在左肩下,右肩下還掛著望遠鏡,背上背著一個半舊的鬥篷,彭軍團長急促的走到砲兵陣地,瞄準一下,“真是不中用!偏著這樣大,還打的中嗎?”
“要他們準備好!”彭軍團長一麵弄著砲,一麵命令十一團首長:“一打中就衝!”
“轟!轟!轟!於是砲聲連發起來了。“衝呀!衝!””彭軍團長高高舉起他那個破了的紅軍帽子,在空中不停的指揮著大喊起來了:“前進!都前進!消滅他幹淨!”
猶未減當年砲轟贛州之威風。曾記得,在1932年在江西中央革命根據地紅三軍團攻贛州的戰鬥中,敵人在南門城樓上,架起重機關槍,妨礙我軍攻城,在我們彭軍團長親自射擊之下,隻見那城樓一坍,滿天烏黑!人呀,槍呀,子彈呀,木板呀,灰土呀,不著地飛騰天空。
今天,也是該烏龜倒黴,贛州南門城樓的轟毀,又重演於湖南之大來圩。
這下可美了!步槍也叫起來了,手榴彈也發起威來了,“衝呀!“殺呀!”“捉活的呀!”紅色戰士們連叫帶吼的,猶如猛虎撲羊群一般的衝過去了,就是這一下,這一線烏龜殼都打破了。
多謝何鍵的大禮,又送了我們不少的輕機關槍啦,步槍啦,駁殼槍啦,手榴彈啦,軍用品啦……
勝利的微笑,從每個紅色英雄的臉上呈現出來,不約而同地,興高采烈地在高唱著:
“共產黨領導真正確,
工農群眾擁護真正多。
紅軍打仗真不錯,
粉碎了國民黨的烏龜殼。
我們真快樂,我們真快樂,我們真快樂!
親愛英勇的紅軍哥!
我們的勝利有把握!
上前殺敵莫錯過!
把紅旗插遍全中國!”

占領宜章城
斯頓

直到我紅三軍團第六師出發的時候,大雨仍是下的不停。全體指揮員、戰鬥員,個個精神抖擻,冒雨向宜章前進。雖然路上泥滑難行,然而在昨天走了一百二十裏路的第六師,毫沒表現疲勞。“完成任務——奪取宜章城要緊。”
大概是下午三點鍾的樣子,他們已到達距宜章三十裏的一個市鎮,二百人的民團攔住去路。
擔任前衛的十六團的戰士們,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不打話地殺上去了。
“仇人見麵,分外眼明。”一陣劈哩啪啦打起來。前進呀!衝鋒呀!駭得敵人屁滾尿流,潰亂的向宜章城退卻了。
“追呀!”我十六團絲毫不顧情麵地猛勇追下去了,腳跟腳一步也不放鬆,接著敵人的屁股追、追、追……一口氣追到了宜章城,被追的民團很快地竄進了城,城內的敵人駭得緊閉城門。
“攻不攻呢?”為減少攻堅的損害,最後等待炮兵來了再協同攻擊。於是東門一隊南門一隊把個宜章城像鐵桶般的圍得水泄不通。
紅軍到了,附近的勞苦工農群眾都來了,熱烈地幫助紅軍。熱情高最積極的,要算城外三百餘被何鍵軍閥強迫來修築道路的工人。掘的掘坑道,搬的搬樹條,紮的紮梯子,配合著我們,緊張地進行攻城的準備。
拂曉的時候,城門大開,城內的群眾,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成群結隊地歡迎我們紅軍進城。他們說:“你們(指紅軍)昨天追了白匪三十裏路,晚上又四方八麵攻城,把那些家夥駭的不得了,昨晚半夜就跑了……。”還有些群眾告訴我們:“白匪懲得我們厲害呀!平時窮凶極惡、無惡不作的事情,不要講他,單隻昨晚他們——可惡的白匪走的時候,還要摟我們的……什麽都摟完了!……好!你們來得好!我們歡喜,我們得救了。”
宜章城就這樣“不攻自破”地占領了。
進了城以後,沒收豪紳地主,東西財物堆得山一樣。我們采取了下麵的辦法,處理了這些沒收來的豪紳地主的財物。
召集了一個三千餘人的群眾大會,把這些財物完全分發給勞苦群眾。這樣一來群眾更加歡天喜地,個個都說:“紅軍真正好,為我們窮人。”特別是那監獄裏放出的犯人,感恩不盡,他們不管紅軍攔阻,就在地上跪下,叩了幾個頭。他們說:“我們實在感恩不盡,不是你們(指紅軍)大軍來,知道哪一天我們才得出來,還有今天重見天日的機會嗎?……”他們真是感激得連淚都流出來了。
最後突破湖南軍閥何鍵防守的第三道封鎖線,這個光榮任務,給與我們第六師——中央模範縣的興國群眾組織的“興國師”完成了。

“幹事去!”
加倫

三軍團拿下了宜章,我們(指一軍團——編者)也到了白石渡。蔣介石的第三道烏龜殼又被打得粉碎了。
白石渡是宜章屬的一個小市鎮,是粵漢路必經之地。由於建築鐵路,生意一天天地熱鬧起來。
鐵路開工有好幾個月了,有些地方已經辟好了路基,有些地方還正在開始。由於地質不好,石頭太多,工人很費力。

工人的數量在三四千人左右,湘南人占多數。因為本身遭了水災,又加上軍閥的苛捐雜稅,弄得很多農民破產,不得不遠離他們的家鄉,拋下自己的兒女,到這地方來做工。其次北方人也不少,也是由於逃災來的。他們分成若幹篷,一篷有十多人的,也有二三十人的。每篷有一個工頭,由工頭去包來一段,工人就替工頭做工,每天工資三毛,天亮起床,一直做到天黑,整整要做十二個鍾頭。工人有病,工資是沒有的,而且醫藥費也要自己出。他們的篷子,是用鬆樹架成的,上麵蓋了很濃密的鬆樹葉,床鋪也是鬆樹架成的大鋪,全篷人都睡在一塊。用具很少,每人隻有一條破棉被,鍋灶是在篷門口地下挖成的,吃的都是一些粗茶淡飯,很少有豬肉吃。工人成天的流著血汗,不但沒有錢寄回家去養家眷,連自己的生活都維持不下去,很多工人想回去,但又找不到盤纏,不得已隻有忍痛做下去。
紅軍來了,公司裏的辦事人跑了,剩下一些工人,連飯都找不到吃,工也停下來了。
我們立即開了好幾個工人群眾大會,散發了很多傳單,實行對失業工人的救濟,散了很多穀米,發了豬肉,發了衣服物件,有些急須回家的還發了路費,並發動他們起來為改善自己的生活而鬥爭。工友們的鬥爭情緒是大大提高了,每天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到街上來,政治部的門口總是擠得水泄不通,很多自動的報名當紅軍。我們組織了擴大紅軍突擊隊,動員了全體指揮員、戰鬥員、政治工作人員,到工人群眾中去進行宣傳鼓動。篷內篷外,一群一群,一堆一堆,圍滿了我們的突擊隊員,演講的聲音,到處蕩漾著。
“同誌!我去!”
“同誌!我也去!”
工友們都自動報名了,有的自己去邀夥伴,一來就是十個八個,甚至幾十個。
年紀老的流著淚,向我們說:“同誌!咳!可惜我老了,不是老了沒用的話,我也要跟你們去!”
“我活到這樣大的年紀,從沒有看到這樣好的隊伍,從沒有看到這樣真正為民眾謀利益的隊伍,你們一定要成功的嗬!”
“幹事去!”成了工友們自己的口號。突擊隊員一批一批的把新戰士帶來,戰士自己又一批一批的去邀來,掛了紅布條的人是充滿了街頭巷尾。不過兩天的工夫,擴大了四五百人,在工友的歡送中,同我們走上革命的征途。

粵漢路旁
小朋

爬得大家滿身汙泥的大王山,雖然已爬過了,但是第二天繼續爬來的五王山,也不會有多少遜色。每天仍在那萬山縱橫當中行走,加之連綿的細雨,大家身上的泥巴已是有加無已了。整天在泥巴裏過活的兩支腳,洗也洗不幹淨(也沒有時間好好去洗),已染上了赭黃的顏色。
今天聽說是向粵漢路前進了。同誌們聽到當然是興奮得很,因為一方麵是到了鐵路邊上,總不致有這幾天這樣的高山爬;另方麵鐵路邊總是比較好的,有東西買,也有土豪打,紅軍更可以擴大,或許到了那裏又有休息的機會,可以使久勞的兩腿得到休息;尤其是那些沒有看見過鐵路的同誌,更覺得有味道,因為可以開開“洋葷”——看鐵路究竟是鐵的還是泥的石頭的呢?
走下山來,就是一塊廣大的田野。這個田野不過數裏,但是連在深山行走的我們,一下就看到這個地方,不免有些稀奇的。同誌們高興起來了,喚叫起來了:“呀!到了大地方了,趕快看鐵路去!”……“從此可以少跌幾交,少沾些泥巴!”……
離鐵路二十裏,總支部就來傳達工作了:“今天到白石渡,那裏是鐵路旁邊,有很多人,各部隊要動員去擴大紅軍,進行比賽。”指揮員一聲動員,除地方工作組,當然擔任這工作外,其他很多同誌也就自動的報名趕到部隊前麵去擴大紅軍。一下子,轟轟烈烈的擴紅突擊隊就往前麵跑了,大家都等到宿營地來聽他們的捷報。
離白石渡還有十裏,就看見很多的修路工人。因為老板走了不管,正在過著饑餓的生活,聽到紅軍到來,都喜出望外的排列在路旁。雖然是在饑餓著,但是他們看到自己的軍隊——紅軍來了,都露著喜悅的笑容,好像是在說:“我們的救星紅軍到了!”
今天的目的地——白石渡在四麵鬆山包圍中的不過三裏的田野裏出現了:傍著東方的鬆山坡下,建立著許多房屋,大約在二百家以上。靠我們的來處,還聳立著兩個碉樓,是防我軍的。待紅軍到時,守碉樓的民團已逃之夭夭了。碉樓已為前衛部隊放火燒了,現在正火焰衝天。
在西端橫著一條街,雖沒有多長,可是還不錯,有幾十家商店,甚至有照像館、妓院等。通過一田壟,就是著名的粵漢鐵路橫跨其間了。鐵路尚未修成,隻是一條高出田壟五尺的黃土路基。
街上巷子裏、商店裏、工人住宅,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談談笑笑的紅軍同誌。那些群眾也到處圍著我們,有報告土豪的,報名當紅軍的,陳述他們的苦楚的。各處路上,已有許多群眾帶著我們的人去捉土豪了。這些群眾,尤其是工人,因為受豪紳地主老板“民國政府”壓迫剝削得太厲害,不得不這樣幹。
忽然聽到有人說在街上分某某大土豪的東西,群眾們真是高興欲狂了。過去人們要哀求恭拜的土豪,現在竟可無代價的分他的東西了。於是做工的、耕田的、擔挑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從各家各戶一致爭先恐後的向那個土豪家裏去了。頓時滿街上擠得人山人海,一下子一批一批的群眾從土豪家裏拿了東西出來了,拿的拿衣服,擔的擔穀子,搬的搬家具,……嘻嘻笑笑的回家去了,個個都很高興的談著:“紅軍真好,打土豪發東西給我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隊伍。”
擴紅突擊隊帶著五六個新戰士回來了,大家都親愛和藹的招待他們 ,向他們宣傳呀,給飯吃呀,打水洗腳呀,送慰勞品呀,拿衣服給他們穿呀,弄得新戰士應接不暇。一大群穿得衣服襤褸的工人,一下子就成為穿上新衣服的新戰士了。
正在大家商量如何再去擴大紅軍,爭取競賽優勝的時候,忽然煮飯的老黃炊事員帶著一個工人,高興得不得了,走了進來:“哈哈!你們看我也擴大了一個新戰士,成分還是工人呢!”本來整天辛苦的炊事員同誌能擴大紅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為著更提高他的熱情,大家都齊聲稱讚:“好!老黃真努力,再去擴大幾個!”他得意的走了。
事真湊巧:往日都在崇山峻嶺行軍的,今天突然到了平地,走了平路,往日都是整天霏霏細雨,今天則天朗氣清,往日兩腿整天的奔跑,今天司令部下命令,明天在此休息了。這一個消息傳來,誰不高興!因為縱使隻明日一天休息,久疲的兩腿,也可以得到憩息的機會,可以大洗一場,把衣服和身上的汙泥洗淨。
大家第二天一起來,都進行清潔運動了:“洗衣服,從外衣洗到裏衣,從帽子洗到鞋子、毯子、包袱、幹量袋,身上由頭洗到腳,擦武器由槍枝擦到子彈、手榴彈。吃了飯後,也曬遍衣服毯子了,紅的黃的白的黑的,頓時把這個白石渡弄得花花綠綠了。
休息的一天很快的就過去了,第二天經過宜章縣。仍向目的地前進。因為昨天各部隊都擴大了很多新戰士,隊伍已扯得更長了。

由臨武至道州
耿飆

一 嘈雜艱苦的一夜
11月的16日,清早起來散步,剛一出門,就接著了師的出發命令,立即準備行李和吃飯。正是雨後紅日東升,放出那燦爛的光輝,曬著青草上的露珠,倒也有趣。部隊集合好了,開始出發,向著道州前進。在暖和的太陽下整整的走了一天,約在八十裏左右,肚內覺得有些餓,眼望前麵的村莊,未知是否我們的宿營地?
忽然通訊員送一個命令來,上麵是這樣的寫著:“為達到迅速取得道州的目的,著各部於本日(十六)繼行四十裏,到達雷家祠宿營。明日(十七)五時仍自行續進,到達祠堂圩待命。”即時將繼續行動的命令傳出後,隻見後麵整整齊齊的隊伍突然向著路旁的小樹林中一哄跑散,有的叫“快”,有的叫“衝呀”,有的叫“這根是我的”,有的叫“不要弄死了群眾樹”,“不要犯紀律”。見此情景,以為這時候(十七點半鍾)未必還有飛機來搗亂?啊!原來不是蔭蔽飛機,是折樹枝做柱手棍。他們為什麽每人要折一枝呢?因為:

(一)昨天晚上下了大雨,又加路的土質是黃泥,滑的很;
(二)是下弦月亮,要在下半夜才會出現;
(三)戰士在經常的夜行軍中間有了經驗,手中拄一枝小棍,對夜行軍有很多的幫助。
隊伍沿途坐地休息了十來分鍾,又繼續前進。走了不到五裏地,天已黑了,轉一回彎,就同友軍合路並行。道路狹小又滑,天又黑暗,人多擁擠不開,隻聽到前後亂叫,“走右邊”、“西城(一個團的代名)的靠左邊走”、“跟上……”。各向前跑,不遠就分開了路,約有四裏左右,都還聽得後麵在鬧個不休。前麵遠遠的火光隱隱出現,用望遠鏡一看,才知是一個村莊,好像是有部隊進去要宿營的樣子。好容易走了兩個多鍾頭,到達距村莊約百餘米的路上,聽到:“是不是‘西城’的呢?”我就很快答應:“是的”。那個通訊員又叫,“到這裏和友軍一起宿營。”隻聽見後麵隊伍中唱“嗬……到了……到了到了宿營地!”
過了一段田畔,進入村莊,見滿屋都是擠得滿了的。找得一個群眾來問,才知這裏就是雷家祠,前麵的村子很少。肚子十分餓,看了看表已是二十四點鍾了,隻得找著他們的首長交涉,在這村內來擠住一夜。馬上就進入房子,洗了腳,睡在寬凳上。隻聽得外麵鬧紛紛的……切菜、砍豬肉、劈柴及戰士要水,炊事員不肯而吵嘴等等的嘈雜,睡不熟。不久就見窗外透出那微弱的光來,這嘈雜的艱苦的夜就過去了。

二 二百裏的急行軍逼近道州城
由雷家祠出發,約三十裏,到達祠堂圩待命。休息不到五個鍾頭,就接著了師的命令。命令的內容如下:“薛敵(指薛嶽——編者)率五師之眾在我野戰軍後尾追,湘、桂兩敵向道縣、蔣家嶺前進,企圖配合薛敵截我於天堂圩、道縣間。道縣無大敵。我野戰軍為迅速先敵占領道縣,渡過瀟水,轉入機動地域,打擊敵人的目的,著該部立即由此地(祠堂圩)出發,經天堂圩,限明日(十八)拂嘵前相機占領道縣城,並拒止由零陵向道縣前進之湘敵任務……”閱畢,立即召集各級幹部傳達,一方麵集合部隊來說明任務的偉大和執行任務應注意的事項,及進行鼓動以提高戰士的戰鬥情緒等;另要先頭部隊加強火力,加強行軍偵探警戒,幹部位置要伸前一些,以備在遇敵時迅速了解敵情地形,得以迅速下定決心。準備完畢後出發,在沿途進行道路及兩側路線和敵情的偵察。將五十裏,爬上了一個小山,山下來了一群人,內中有穿長衫的、穿短衫的,有挑著擔、擔著籃的。我們就休息下來,利用這時間來問一問消息。首先叫他們坐下,看他們的臉色,好像是有點害怕的樣子,於是以溫和的態度,並給以紙煙吸,就開始問他們往道州去的道路、地形及情況等。這些群眾在我們的宣傳中就爭先恐後地一五一十地將所問的一切都詳詳細細告訴我們。又拿了些宣傳品之類送給他們,並深深地致謝他們的指教。這些群眾連忙地答禮說:“不敢當……不敢當……”內中有兩個挑著擔的群眾,走了幾步,又放下擔子走來說:“官長!我還告訴你一點:道州有一座浮橋,這裏去進城要走橋上過。這橋是船做成的,鏈子牽好的。你們要先搶得這橋,才能過去。他(指守城的敵)知道你們去,會把橋拉過對河去。你們就要夜晚扒水過去,把橋放過來,才能進城。”可見群眾了解紅軍是工農自己的武裝,對紅軍的關心。因此就拿出幾角大洋,特別稱讚和獎勵他們,他們再三辭謝,後來終於接受去了。
將剛才所得情況,如數告知尖兵連,並囑以迅速襲擊手段,取得浮橋與城門,為最要之一舉。一般戰士均是奮勇地又繼續前進。下了山就是一段平地,過了一道小街,買了些食品。成千的群眾擁擠在路的兩旁,附耳議論。他們的臉上都帶有歡迎稱讚紅軍的笑容。一盆盆一缸缸的開水,放上大把的茶葉,放在路邊上,大家都一個個舀了一碗,一頭走一頭吃。又過了幾個小山頭,見前麵有一個高高的塔,塔下有一個村莊。近前時一問:“同誌們!這裏到道州還有多少路呀!”群眾回答:“還有一百裏呀!你們今天會走到呀?”看了看表,正是十一時,回頭見隊伍是很整齊的,一個接著一個氣昂昂向前邁進。又走了約五十裏,在一個路旁樹林中休息了。旁邊戰士說:“衛生員,請你拿點藥出來擦一下我的腳。我這腳起了幾個泡,痛得很!”我近前一看,果然在腳板下走起了五六個拇指大的血泡。他們的連政治指導員走來說:“同誌!走苦了你了,上藥後你跟在後麵慢慢的來!那邊又有幾個戰士說:“我的腳痛了,大約也是起了泡。”這時戰士對著指導員說:“不,我的腳是起了泡,但還是能走。我們擔負偉大的光榮任務,要堅決地艱苦地執行,我不掉隊,也不走後麵。我是共產主義青年團員,我要做模範,為戰勝困難而奮鬥!”大家都稱讚他,欽佩他。忽然後麵有一個青年同誌,不過十五歲上下,高聲呼喊著:“學習××同誌的模範行動!”“我們要能吃苦耐勞呀!”“要堅決執行上級所給予的光榮任務!”“堅決奪取道州城!”大家也隨著喊。在這口號下,又繼續走,過了兩段樹林,經過一處大村莊。這村莊的房子真漂亮,白白的粉牆,新色的瓦,門窗都緊閉著。莊外站著十多個紮袖露腿的人向我們望著。後麵的通訊員,就在研究這村莊的主人是什麽人?這十多個群眾是什麽人?有的說:“這房子有這樣漂亮,一定是一支土豪的。”有的說:“恐怕不一定是土豪,或者是大商人的也不定。”有的說:“這房子不是土豪就是商人的,不是商人就是做官的人家的。工人、農民總沒有這漂亮房子住。這外麵的人,一定是這家裏的長工。”大家都你說我笑的,又走了十餘裏,問了問群眾,說:還有三十裏。又通過了一個大樹林,走上了一段約五裏路寬大的平地,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向我們飛跑,用望遠鏡一看,卻是一個軍人,手中拿了一封信似的。又見前麵的尖兵在大路兩旁埋伏起來,將手向後麵下落,好像是要後麵的隊伍蔭蔽的樣子。於是隊伍就蔭蔽起來。待前來的那人走近時,突然把他抓住了。他還在逞強地說:“不要亂抓,縣長派我去有緊急的公事!”戰士說:“你說清楚:你是由什麽地方來,到什麽地方去,去做什麽?我們就放你去!”那團丁問:“你們是什麽人的隊伍呀?”戰士答:“我們是中央軍!”他又說:“是不是蔣總司令派來的?”戰士答道:“是的呀!是派來追共‘匪’的!”團丁答:“我是道州來,送信到天堂圩去,要天堂圩的民團星夜到城內來守城!”拿他的信一看,知道縣城內隻四十名團丁,三十多枝槍,前天化了一萬元請廣西派來一連兵守城,都沒帶行李。當時我就問他:“你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麽軍隊?你知道紅軍要來嗎?”他就目瞪口呆地半天才說:“我——不知道……你……你們是什麽軍隊?”再看臉上變了色(由紅的變成了青的),上下的牙齒在互相發抖,不由的身子也抖起來,看他這樣子真可憐,又可笑,隻好把他送往師司令部去,又繼續向前邁進。轉了幾個彎,過了幾段開闊地,約在十七點鍾的時候,到達了道縣附近,見道縣的城牆上有幾人在那裏走動。為使敵人措手不及,而迅速取得道縣,就一個跑步,占領城南的街道。因守敵將浮橋先拉了過去,所以無法過河。尖兵即隔河向城射擊,前隊營就在河的上下遊布置警戒,進行渡河點和攻擊點的偵察。一方麵部隊進入村莊休息、睡眠、造飯,另方麵前隊營布置火力,設置夜間射擊設備,選擇水手架橋,爬城的部隊找雲梯,於是就結束了這二百裏的急行軍。

三 占領道州城的經過
夕陽西下,時近黃昏。全部隊伍均進入了宿營地,有些正在吃飯,有的在睡眠,而道縣城內的敵人卻是恐慌萬狀。隻見城上敵人隱隱像烏龜一樣,一伸一縮的露出頭顱,不斷地向著我們及城外窺探。這真是,並且向我們連續不斷地打槍,射來的子彈都在空中飛過。
我們的戰士一個個拿著自己的武器,利用著天然的地形地物,將身體蔭蔽得好好的,一槍也不放,隻是對著隔有四百米寬的河岸上的敵進行革命宣傳工作(喊口號勸告白軍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城外的群眾一點也不恐慌,還是成群地站在河岸上,參觀他們自己的武裝——工農紅軍。
天已黑暗,我們的戰士正在轟轟烈烈地擦槍擦刺刀,做雲梯,找繩子,準備扒城與巷戰。
我們的指揮員,每個人拿著一個望遠鏡在進行偵察。
一輪明月,照耀河水,白亮亮地放出光輝。我正在用望遠鏡照看城牆上的敵人一排排一隊隊站在城上向我們這方眼瞪瞪地望著,忽然後麵一聲報告:“政治委員請你!”回頭看時,原來是一個通訊員。便隨著轉到司令部去,將一進門,就見電鈴響個不停,原來師部亦到了,距道城十裏地宿營。我坐著吃了一碗茶,將偵察的情形與政治委員談了一下,即在電話上報告請指示動作。當在電話中得到陳師長的指示:“道州城內敵人既隻一個連和幾十個民團,同時他是無任何守備的準備,在我來估計:這敵人今晚或拂曉前必然向蔣家嶺逃竄。已令第五團在河的上遊三裏處立即架橋北渡,在拂曉前攻襲道州城西北門。你團(第四團)立即開始動作,先以水手浮水過去,架好浮橋,或是先放幾個船過來,在五團未開始攻擊以前,積極行動,一方麵偷渡道河,在不奏效時則強渡攻城,另方麵佯攻,意義在協助五團成功”等等。將這一指示轉告政治委員,立即計劃部署,二十四時開始動作。處理完畢後吃了幾個柑子,稍為休息了一下,又跑到河岸。此時我們的工兵排,攻城突擊部隊(第一營)都來到待機位置,火力配備好了,工兵開始浮水過河。首先由工兵排長王友才率工兵一班副班長及二個戰士下水,經過幾分鍾的時間,連一點響聲也聽不見了。忽見城上火光一冒,敵人“啪啪”地一連數槍向我們射擊,後就由西門向蔣家嶺逃竄。再看我們浮水的四個英雄,已經到了河的中間,忽然沉下去了一個,連繼向上衝了幾下後,就見不到出麵了!
天已將亮,浮水的已上了對岸的船,船夫忙手忙腳地拿了幾套衣服給他們穿上。當時城門旁邊的群眾很快地跑到河邊來幫助我們的工兵架橋和撐船,不上十分鍾的時候,架設好了一座四米達寬可以通過四路縱隊的大浮橋。
突擊部隊(一個營)開始過橋,由南門的城牆上麵向東西各分一個連,沿城前進,其餘的一個連及營部直出北門,並占領在東、北兩門外之堡壘,向通零陵方向警戒著。當時我五團亦由道城河的上遊過來,占領了道城的西門,及西門外一帶陣地,向蔣家嶺方向警戒著。本隊入城經過搜索後,即派出步兵二連,由李參謀長率領,向零陵方向前出1日行程偵察,向敵行動,並利用沿途電話通訊,待命撤回。待偵察部隊派出後,進入了北門城外村莊蔭蔽休息。待將前麵的地形及道路偵察完畢,詳密地配備了警戒,預定了緊急的處置,向當地群眾進行了宿營的宣傳解釋後,各部隊開始進入宿營地。
後麵的部隊(師直屬隊及友軍)繼續不斷地開入道州城,忽隱隱地聞“轟……轟……”的聲音,全軍的司號員到處發出對空警報號音。部隊的動作真快,不上十分鍾的工夫,都蔭蔽到樹下、草裏、屋中、水溝內,一點形跡不現。敵人的飛機來了,飛到道城及其附近的天空,忽高忽低地向地下偵察,經過半小時之久,才向東飛去。
集合前進的號音一發,由各草堆樹林屋子裏走出了紅色戰士,整齊地又按序前進。

休矣飛機!
艾平

嗡嗡的聲音,又在天空中響起來了。正在向道州城前進的紅五師第十三團的隊伍,在一聲飛機號音下,迅速地離開道路蔭蔽起來。防空部隊也占領了陣地,準備打他一架下來。
唧唧!飛機改變了它的聲音,飛的高度也就更接近了我們。“這一定打中了!”不約而同地,從許多紅色健兒的口中發出來了這樣的呼聲。看看飛翔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嘩喇一聲,幾乎吸得你離開了原地,是多麽大的風呀!就在這一下,活的變成了推也推不動的死的,臥在道旁的草地上。
兩個像獵人一樣打扮的飛機師,麵如土色,跪在飛機旁邊,一邊作揖磕頭,一邊驚慌失措的哀叫:“老總!不要殺我呀!饒我一條狗命罷!”多麽卑鄙無恥喲,那搖尾乞憐的樣子。
一隊隊的紅色戰士,端著上好白晃晃刺刀的武器從四麵八方殺過來了。
這下可不好了,這兩個狗飛機師,手足無措,跪在地下,像神經病樣的,不住地磕頭作揖,好像在搗米一樣,真把人肚子都笑痛了。
“你們是技術人員,”蘇政治委員說話了,“不要怕,我們不殺你。你們想想!殺了你們兩隻走狗,無名小卒,又有什麽用呢?”
許多紅色戰士,大家磨拳擦掌,躍躍欲試,都想給他一頓飽拳,泄泄惱恨。“以為你飛得高,……也有今朝呀!……還不是把你捉著了!……”
兩隻麵如土色、呆若木雞的走狗,終於蘇醒過來了,搖尾乞憐的說:“我們做夢也未想到會被你們中央軍(他稱中央紅軍為中央軍)捉到,以為捉到一定有性命之憂。如蒙大恩真不殺我,我痛悔前非,跟隊伍大軍去,……嗯嗯!隻要大軍願收留我們……真是恩同再造啊!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不殺之恩!”說完話,他們又像搗蒜樣的磕頭。
“他的頭真不花錢去買!喪你老狗祖蔣介石的德喲!”
這架飛機是從南昌飛來柳州專打紅軍的No.709戰鬥機,駕駛員一個是廣東人,一個是江西雩都人;繳獲兩挺機關槍,五千餘發子彈,還有兩件皮衣、兩架風鏡,兩個鍾,兩枝派克自來水筆……等。多謝蔣介石又送我們飛機一架,日用品也不少。
紅軍所到之處,群眾熱烈歡迎,飛機打下來了,更提高了這一帶群眾歡迎紅軍的熱情。附近的群眾,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笑嘻嘻,興高采烈,提著飯,擔著茶,拿著紅薯……熱烈地來慰勞紅軍。
“紅軍真不錯!”一個年老的胡子,舉起他的大指,“飛艇都打下來了!這一份的(表示第一的意思)!哈!哈!哈!”
當飛機來的時候,隊伍都全部蔭蔽起來了,防空排也沉著地準備著開射,秩序井然,沒有紊亂、恐慌的表現。騾子馬匹,既沒有像騎兵樣的訓練,兼之又“動搖”,本來一聽見飛機,它們就想逃跑。當飛機中彈後,越飛越低,叫的聲音也越發怕人,“動搖”的騾馬,驚的滿地跳,跑,跑,跑了五六裏,並且拚命地“嗯嗯”地亂叫。
旁的沒有什麽事,累了我們飼養員同誌們,追得大汗淋漓,口裏不住地罵:“動搖怕死鬼,老子不打死你喲!”有些罵得更有趣,“那個要你來當紅軍喲?這樣動搖怕死!”
引得旁邊戰士們哈哈大笑!
隊伍繼續出發了,兩隻“狗”自然帶起走,然而損壞了的飛機呢?毀壞了它不成問題。
工兵排的王排長,奉了團長、政治委員的命令去燒飛機。
真是“土佬”,他把包袱毯子,一身行李都放在飛機的上麵,然後再態度自然地去放火來燒。損壞了的飛機,弄得滿身是汽油,當然火一發到處都燃燒起來了,燒得王排長的頭發、身上的毛,都變得焦黑一樣,如果是有胡子的話,連胡子也會燒焦。包袱行李用不著說,自然是一並變成了灰土。

從兩河口到馬蹄街
艾平

在長途行軍中間,往往因行李的笨重,妨礙行軍與戰鬥,所以從中央革命根據地來,差不多天天都在減輕行李,清查擔子,直到輕到最低限度。今天又開始了這一工作,減輕,減輕,還要減輕行李,所以我們紅四師政治部就大燒其文件,什麽登記表啦,統記表啦,通令報告啦,不必要的報告啦,報紙啦,多餘的宣傳品啦,……書籍和文件,都大燒而特燒起來,尤其是把宣傳隊的小鬼們急的跳腳,這樣演劇的化裝品也不願意丟掉,那樣的道具也舍不得丟,這個說:“這件小姐兒穿的旗袍很好”,那個說:“難道那件紳士的黑緞子大衫又丟了嗎?”……就是這樣吵吵鬧鬧地,終於弄掉了。
人說廣西軍閥的飛機,雖不像蔣介石這個烏龜頭子的飛機厲害,如果你不蔭蔽偽裝,包管有些時候會碰著一個炸彈,所以我們還是在夜行軍。
據情況估計,知明天才有可能同阻滯我們路的廣西的敵人作戰,所以一路行軍,還不覺得寂寞,尤其是四師政治部宣傳隊的“火線劇社第四分社”那些小鬼,真是天真爛漫,玲瓏活潑,興奮異常,沿途歌唱不止。我們的步伐無形中合並歌聲的拍節,合組成了一個大的軍樂隊。

前麵一個傳一個的傳下來了,綁帶解下來,襪都脫下來準備過河。
一條大約百米左右寬的河,橫在我們的麵前,一眼看去,河水並不見得深。一個同誌告訴我,這就是兩河口,走在前麵的同誌們,有些已經過去了,有些才正在過,我們呢,正在準備過,大家把褲子卷得高高的,綁帶解下來,鞋襪也脫下了。
月亮還沒有出來,火把又不準點,黑暗得看不見路。大家手牽手,你拉我,我拉你,跟著前麵同誌的路線跟下去了,旁的什麽都沒有,隻聽見水的咚咚的響聲,和人們的笑聲及說話聲。
每個人都要同樣的動作起來:在河的那岸要脫鞋呀,襪呀,綁帶呀,直過到河的這岸來,就要恢複原狀,重新穿起來。
因為地形上不利於我軍作戰,所以我四師有兩河口以東掩護全軍團及整個野戰軍通過兩河口的任務,這是多麽嚴重的一個任務嗬!十二團為前衛,開始向兩河口以東之某村移動了,不期而遇,在半夜與敵人遭遇,敵人被我擊潰,某村是被我占領了,然而,敵人究竟是多少,直到今天我還沒有弄清楚。
既然發現敵人,也就不容我們忽視了,事實恰是成了一個反比例,除派了一營兵力的警戒外,以為什麽事情都完了,因此拂曉在前哨與敵打響了,連團的首長還在睡鄉裏,做著他的蜜夢,增援前麵隊伍也來不及,所以好好的一個陣地,被敵人占了去。這下我十二團當然處於不利的地形條件下與敵人作戰了,不得不又要來進攻敵人,奪取失去的陣地。
十二團的戰士們不服氣,全體指戰員都說:“在革命根據地時我們是三軍團的模範團呢!”所以他們在幹部的“同誌們,拿出我們模範十二團的精神,恢複我們的失地”的口號下,雄赳赳氣昂昂,端的端步槍,拿的拿手榴彈,一個衝鋒,那才快呀!不顧一切的衝上去了,敵人也就隨著坍下去了,陣地終於恢複了。
廣西軍閥相當的頑強,比起何鍵的隊伍,似乎要強些,它善於使用側擊、包圍及迂回的戰術。我十二團在恢複了這個陣地以後,在敵人兩團以上兵力的攻擊下,忽視敵人的包圍,不得不放棄陣地,撤退過了一條深溝,再退過一個山背,與我四師主力相接合。
不死心的敵人,也跟上來了,於是與我十團、十一團相對峙。
同敵對峙了一晚,正式的戰鬥又重新開始。敵人的力量,也有了新的增加,如果說昨天與我作戰的敵人是三個團,今天已有了五個團,估計敵是兩個整師,沒有增加上來的,用不著談他和計算他。
“同誌們!我四師兩天掩護的任務,已完成了一半,今天是比昨天來的更加嚴重,戰鬥更加來的厲害,但是,我們不害怕,不畏懼,我們要完成上級給予的任務,一定要完成!”在個個連隊裏,或者以營為單位,都在開始進行戰鬥的鼓動。
“讓他來吧!嚐嚐老子們的子彈,手榴彈!蔣介石的我們也不怕呢!”各線上的戰鬥員,具沉著堅毅、勇敢、壯偉的大無畏的精神,雄壯而響亮的回答著他們的指揮員。
戰鬥開始了,的確,敵人是凶猛一些,側擊包圍的戰術,仍像昨天的一樣施展起來。然而我軍是沉著的很,每每當敵人攻擊時,我們一槍也不響,等待敵人投入衝鋒時,我們一陣手榴彈、機關槍弄得敵人不得不坍下去。是側擊嗎?我們的第二梯隊往往用反突擊,使得敵人側擊的企圖成為無效,就是這樣防禦、突擊,互相配合著,使敵人的凶猛、側擊、包圍,無以用其技。
敵人越聚越多了,兵力也雄厚了,方法也狡猾起來了,敵人鑒於幾次攻擊不得逞,“黔驢技窮”,采取了火攻,當敵人將要進入衝鋒出發地時,即在我們的防禦的前線及四周放起火來,這樣使得我軍受火的威迫,無法與之戀戰。
因為是掩護任務,沒有必要去與敵人決戰,我軍也就在敵人這樣的火攻下麵,放棄了馬蹄街,兩天的掩護任務,終於勝利地完成了。
我們的隊伍,即在放棄馬蹄街的傍晚時候,沿著軍團主力行進的道路,向牛頭嶺進發。
牛頭嶺是在一個山峰,直入雲際的大山的半山上,從山腳望上去,人家的燈光,好像不甚明亮的星光兒一樣,掛在天空。
老遠望見這一個大山聳聳地立在我們的前麵,這使得我們“未爬山,先冷了三分心”,因為與敵人作了兩天戰,已經疲乏了,還要爬這樣高聳入雲的大山!
“同誌們!”站在路帝的一堆年紀輕輕的小同誌們中的一個手舞足蹈地在說話:“我們掩護的任務,已經勝利的完成了,……為著迅速脫離敵人,趕上我三軍團主力,又要加速的行軍了!”
談話完了,接著就是一陣口號聲:“繼續完成掩護任務的精神!”“不怕疲勞,不怕辛苦!”“加強行軍速度,趕上主力!”“為反攻的勝利而奮鬥!……!”
口號過去了之後,一個較大些的青年同誌,聲音洪亮的向爬著山的指戰員說話:“這兩天來辛苦了嗎?”
“不辛苦!”一聲響亮的回答,像雷鳴般的震動山穀。
“對!”他又談話了,“爬到牛頭嶺就休息,吃晚飯嗬!”
我們的疲乏,就隨著鼓動棚的小同誌們的洪亮而清脆的歌聲漸漸消失了,兩隻腿也更加有勁了,這些小同誌,也加入在最後隊伍的行列中,向牛頭嶺前進。
“工農解放歌”,他們一些不覺得疲勞,隨走隨唱著。

燒死了兩匹馬
艾平

大地被黑暗籠罩著,天空中連一顆星子也沒有,簡直暗的連什麽也看不見了,然而,灰色的一條地一條地好似長蛇的隊伍,仍是在蠕動著。雖然,有時好像因為路不好走而又停止下來,但不久又繼續著在向前移動了。
“長崗鋪還沒有到啦?”帶著不耐煩的聲音從我的後麵發出來。
“還有多少路還不知道呢!”接著帶著失望似的聲音在響應著。
“……”他們聲音漸漸的低了,談的什麽也聽不見,最後隻聽到一句:“同誌哥!管他媽的,休息下吧!”擁塞著大路擁擠不通,火光燒的像燒野火樣,從各處燃起來照的滿天紅,一塊偌大的草坪照得通光亮,像黑地獄樣的黑暗空氣,也被衝破了,看的很清楚:隊伍是一隊隊地各向自己的宿營地奔流去了。
“主任,”師司令部的管理員站在路的旁邊用手向我這樣的一指:“政治部駐這邊的房子。”
吵鬧得很,雖然經過了一天又半晚的長行軍,並沒有任何一個人表示是疲乏了,特別是宣傳隊的小同誌們,東奔西跑,還在那裏弄些東西吃呢。因為,他們的肚皮大概是餓了,其餘一些,都開始鑽進毯子,走入睡鄉去了。
“啪、啪、砰、砰、砰……”一陣槍聲亂響,把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了。
“走呀!逃呀!”一些人連喊帶吼的四麵向外跑了。
“燒到這裏來,我的……沒有了啊!天呀!”“……”
“又是反革命放火搗亂啊!”有些人是這樣在議論,有些群眾像木偶樣呆在那裏歎息。
“一律向南走!”這是指揮員的命令,於是一下這些從莊子裏出來的人們,都應聲向南走去了。那才擁擠不開啊!你抓我,我擁你,擠做一團,有的年紀小而身體瘦弱的同誌,被擠的倒在地上,狂呼亂叫。
“停止!”又是指揮員命令下來了,“都在空田裏集合!”
長崗鋪的火光衝天,青煙接雲,熊熊的火繼續猛烈的發展,越發燒的厲害了,火裏燒著子彈、手榴彈、啪啪、轟轟,像在進行劇戰。
“找了你半天喲!”黃政治委員倉忙的說;
“還以為你們還沒有出來啦!”
“火一燒我們就跳出來了!!”我答應他。
“糟糕!糟糕!糟糕!主任,”黃政治委員又說話了,“真糟糕,眼鏡丟掉了,怎麽辦呢?”
“真的,”我望他的眼上沒有架眼鏡,“那真糟糕,近視眼怎麽走路呢?還不要談打仗?”
“唉!真糟糕!糟糕!!糟糕!!”黃政治委員不斷的焦急歎息。
“老俵!”我對黃政治委員的特務員說:“你再去找一次!如果沒有眼鏡,這瞎子怎麽辦呢?”
“同誌!快弄水來!一齊救火呀!”
廣大的群眾在一聲號令下,都動起來了。真好笑,還有人用自己吃飯的碗裝水去撲滅那熊熊的火。“同誌們!救火也要堅決,勇敢!來呀!無論如何打熄火光!”所有的群眾都來熱烈地勇敢地繼續救火,但“杯水車薪”,何濟於事呢,偌大的一個莊子,畢竟燒去了一大半!

“一定又有反革命搗亂!”群眾們根據一向來的經驗,估計失火的原因,狂叫起來。
“快清查!查出來殺他媽的頭!!”
政治保衛局的同誌們,四方八麵布滿了,嚴密地清查放火的反革命分子。一個穿短衫的鼠頭鼠腦的人被抓來了。
“抓著這個狗兒子!不要讓他走了!”許多群眾都圍攏起來了,虎視耽耽,簡直想立即把那個人吞下去。
“打他這個狗兒子!打!打!打呀!”一聲高叫,千聲附和,幾千個拳頭同時舉起來,幾十個拳頭如冰雹的落到反革命的頭上或身上。
“抓過來我也來打他一頓,”圍在圈外的群眾,男女老少還不知有多少,磨拳擦掌,狂吼亂叫。
政治部與保衛局的許多負責同誌盡力對群眾解釋:反革命應該問他的道理,把他反革命的事實,陰謀,來向大家群眾宣布,叫群眾們不要再亂打了,……看他是受著什麽人的指使,或者還是主動的……如是工農勞苦群眾出身,受反革命欺騙利用的,就不應該這樣對待他……主要的要去對付那些真幹反革命的家夥,……。
保衛局的同誌們,配合一部紅色戰士四方八麵出動,盡力維持秩序。
“同誌們不要打了,讓我們帶去審問明白!”保衛局的同誌們把他帶走了。
放火的反革命家夥,流血了,現出了一個血淋淋的麵孔。群眾們憤怒才稍許平靜了一點,然而女的小的,仍是哭聲遍野!叫著媽的,也有哭著爸的,叫著這下不得了呀!也有在談住也住不成了啦!同時,餘火仍是在無情地燃燒著,被燒死的豬和狗的臭味,真要衝昏人們的腦神經。
宣傳隊也四方八麵出動了,有的在宣傳,要他們不要哭,也不要傷心,我們紅軍是為工農勞苦群眾謀利益的,反革命燒了他們的房子,我們紅軍還可以救濟他們,同時指出反革命的陰謀毒計,揭穿反革命的陰謀伎倆……等,而有些在群眾中調查,那個人被燒掉了好多房子財產,準備著明天賠償。宣傳隊的小同誌們很有計劃有步驟的,熱心在進行著他們的工作。
天也大明了,我們的部隊也在清查著失火的損失。被燒了一些子彈、手榴彈,以及個別同誌的被毯、衣服等物品。
“我們政治部別的沒有損失,”總務科長這樣的向我說:“隻燒死了兩匹馬,主任!你的一匹和一匹公用的。”

道州城的一瞥
加倫

三道封鎖線突破了以後,部隊進到了臨武藍山一線,並繼續向西前進,我們的目標是湘西。
事情並不這樣簡單,困難又擺在我們麵前了,一條瀟水阻住了我們的去路,它在軍事戰略上是占了重要的意義。
要過瀟水一定要奪取道州,因為這是一個重要城市,是一個軍事據點,因此我們常打先鋒的二師四團又擔任了奪取道州的先頭任務。
由藍山縣到道州,相隔二百四十裏,前麵有廣西部隊,後麵有追擊部隊,由江西跟來揀破草鞋的國民黨周渾元、吳奇偉縱隊又到了寧遠,都離道州不遠,第二天有到道州的可能。上級命令限四團要在第二天中午前後占領道州,否則整個部隊行動就要受到極大困難。問題是這樣嚴重的擺在麵前。
在短促的時間內又進行了簡單的鼓動,戰士們了解了自己的任務,根據他們一路來的經驗,都毫不在乎的表現非常有把握。
“三道封鎖線都突破了,難道一個小小的道州還拿不下嗎,二百四十裏算什麽?”
戰士們是抱定了這樣的信心,他們飽餐一頓,在夜晚七時出發了。
照例的爬山過水,照例的穿過森林村莊,照例一切自然界在黑暗中模糊地過去,照例的靜寂無聲。夜間動作已成了我們戰士們的家常便飯了。
經過長時期的靜寂,大家都有些倦意,睡魔襲上身來,前麵的忽然站住了,後麵以為休息,見前麵的站著又不坐下來,注意一看,才知道他打瞌睡,前麵很多人已走得很遠了,大叫一聲:“嘿!打瞌睡掉了隊嗬!”打瞌睡的同誌被嚇一驚,提起步子,飛跑的趕上去了。
天亮了離道州大概隻有二十多裏,忽然聽見震天地的響聲:“嗡……嗡……”七八架飛機正由後麵飛來,指揮員一聲口令:“散開蔭蔽!”刹那間偌大一個隊伍好像孫悟空搖身一變樣,一個也看不見了,敵機盤旋了一回,無聊的在前麵的雲端裏消失了。
一聲“前進”的口令,又好像搖身一變,雄赳赳的戰士們又一路一路的在路上飛速的前進了。在隊伍中又蕩漾著一種他們經常唱的歌謠:
“飛機,飛機,
可惡黃的(因為敵機黃色的駕駛技術好些,多給了戰士們的威力,所以大家痛恨它),
天晴就來,
落雨也不休息。”
有些同誌忿忿的說:
“這些飛機師不飛去打日本,單飛來打紅軍,有一天捉到,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大家哄然一笑。
前麵打響了。敵人真沒有用!一打就坍,馬上就占領了河的東岸,敵人退過河去了,橋也拆了,城市在對岸向我們微笑,招引著我們,吸引著我們。
“誰會浮水,去把船弄過來?”團長這樣問。
“我去!”一個戰鬥員跳出來。
“我也去!”又一個戰鬥員跳出來。
“我也同去!”另外一個戰士也跳出來。
河是很寬,水是很深,要浮過去,確是不容易,於是我們這邊配合著火力輕機關槍,掩護著這幾個英雄過去。敵人站腳不住,立刻逃了,我們浮水的同誌也有兩三個犧牲了,其餘的終於過去把船弄過來了,於是我們就勝利的奪取了道州城。此時正是下午三點鍾的時候。
紅旗飄上了道州城頭,群眾們歡天喜地的歡迎著我們,街頭巷尾,人海人山,千萬條的視線射在每個戰士的身上,他們驚歎著紅軍的英勇,他們羨慕著紅軍的精神,他們觀察著紅軍的武器。
“嘿!有機關炮呢!”一個小學徒指著說。
“蠢東西!機關槍就機關槍,什麽機關炮,真是鄉下佬!”
一個店夥這樣譏笑著小學徒。
“子彈都不多,真奇怪,怎麽總是打勝仗,真有本事!”
老頭兒摸了摸胡子這樣說。
“他們日走一千,夜走八百,刀槍都打不入,他們還靠子彈打仗?”另一個老頭兒很神氣地說。
前麵一群釘了鐐銬的人來了。後麵跟了很多看熱鬧的,周圍的人也圍攏去。那些帶鐐銬的骨瘦如柴,頭發蓬鬆,衣服是爛的不堪了,放出一陣陣的臭氣。
“老劉!你們怎麽出來了?”一個店夥問。
“沾紅軍的光,把我們放出來了!”犯人們這樣的回答。
“紅軍是救國救民的軍隊!”談論起來了,囚犯們像出籠之鳥,歡天喜地的過去了。
“到城隍廟戰領東西去呀!”幾個青年這樣叫著,全城轟動了,一批一批的向著城隍廟奔去。
一個戲台前麵的坪上,擠滿了幾千人頭,幾千條視線都射在台上,小孩子爬到樹上去看,婦女們縮在角落裏。
紅軍代表講話了,大家目不轉睛地靜聽著,講到他們的痛苦,大家點頭稱是;講到豪紳地主軍閥的罪惡,個個咬牙切齒;講到紅軍的主張,大家鼓掌叫好;千百付的表情,隨著演講人而變,台下高叫起來了:
“紅軍萬歲!我們的紅軍萬歲!”
新劇開幕了,群眾不斷地叫好,掌聲不斷地在台下轟動,閉幕了還要求再演。
最後是散發東西了,衣服、布疋、用具,一簇一簇的往下麵丟。得了東西的笑迷迷的回去了,沒有得著東西的苦苦站在台前要求,有的兩三人還在爭一件東西,經過紅軍中同誌的解釋,分給了一些東西,大家才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隊伍都繼續前進了,在月色中離別了道州城市,離別了道州群眾。千萬群眾的腦海中,留下了對紅軍深刻的印象。

苗人的神話
彭加倫

今天隊伍沒有動,在此休息,此地是廣西全州的文市,地方不很大,有幾十家店輔,東西也不很多,早被前麵的部隊買光了,走遍了全街,沒有買到一包紙煙。
剛吃過早飯,衛兵帶來了一個老百姓,說是來找“紅軍大人”的。此人不很高,身體肌肉很飽滿,臉部稍帶黑色,眉毛很粗,頭發差不多生到了眉毛邊,眼睛又圓又大,上邊遮滿了一線睫毛,嘴唇紅紅的,露出一排黃色的牙齒,一個大辮子盤在頭上,上身的汗衣打上了幾塊補釘,肩上一個大洞,露出他的肌肉,下身褲子白的,變了黃色,還濺上了不少的泥漿,腳是赤著的,手裏拿著一個鬥篷。

他一進門就深深作了一個揖,笑容滿麵的連聲喊“紅軍大人”,我們小勤務員倒茶給他吃,也很恭敬的作揖,也照樣的喊“紅軍大人”,他開始說明來意了:
“聽說紅軍大人來打富救貧,替天行道,我們苗家弟兄非常歡喜,我們天皇特派我送一道公文來,願同你們聯合,你們也是紅家,我們也是紅家,大家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
說完,他的口袋內掏出一張黃紙來。這紙是像和尚的表一樣,開頭是寫了一路大字,“太上天皇×××××致紅家弟兄……”大概內容是說時代不好,奸賊當朝,人民痛苦,已達極點,隻有大家合作同心,打倒壓迫人的人,百姓才能解放,天下始可太平。特別是說到他們苗家的痛苦,受盡了漢官財主的壓迫,要求紅軍幫助解放他們一類的話。文字是漢文,詞句多土話,後麵還有很多符咒,都是用朱筆寫的。
我們很誠懇的向他表示願意和他們聯合,說明了我們的主張,指出他們苗家的出路,說明我們是來幫助他們打倒漢官財主替他們求解放的。他聽了更加喜歡,同時又叨叨不絕的告訴我許多他們的情形,他說:
“我們天皇在幾歲的時候,有一天滿天紅光,金光萬道,忽然一麵大旗由半空中掉下來,掉在天皇門口,旗杆插入土中很深,很多人去拔,拔不起來,天皇跑去,不費一點力氣,就拔起來了。這旗和你們的一樣,都是紅的,不過中間的花不同,你們的是黃花,有五個角,我們的是一條黃龍,我們都是一家,也是這個道理。後來天皇去看牛,忽然一座石山崩裂,出現了一座大屋子,天皇跑進去,一個百多歲的老人,授給他一套兵書寶劍,天皇出來後,石山又合攏去了,所以後來天皇能知過去未來,當你們還在廣東邊界時,天皇就算到你們會開這邊來,算定了我們苗家出頭的日子到了;當你們快要來的時候,漢家財主來向我們要租要債,衙門裏也來要款,我們等攏上幾個人,和他們打了一架,我拿起一把單刀,殺了他十來個,現在他們不敢到我們莊子上來了。說來真氣人,我們的田地都被他們占去了,派款,我們苗家特別的多,修碉堡、派差事,也總是我們苗家吃虧,這樣的世界,再不拚命,也是不得了的,我們下了決心,聯合你們去幹!”他的笑容是收起了,表現出滿腔仇恨,咬牙切齒地訴著。
我們給了他一番解勸,寫了一封回信,辦了很多菜,請他吃了飯,並送了很多禮物給他帶回去,他又笑容滿麵的作了無數個揖,歡天喜地回去了。
苗民的痛苦,確是到了極點,受盡了漢族豪紳地主軍閥官僚的壓迫,他們進行了不少原始式的反漢官軍閥的鬥爭,但總得不到援助,以致終歸失敗。他們雖然迷信很深,對紅軍沒有正確的認識,可是他們總知道紅軍是替民眾謀利益的,是他們的救星。他那知識的閉塞,雖然可憐,但他那天真爛漫忠誠英勇的精神,確值得佩服,少數民族的工作,是怎樣值得我們注意嗬!

緊急渡湘江
李雪山

已經是十月的天氣了,中央紅軍遠征到達湖南的湘江。野戰軍前部已過去了,隻有五軍團還在離湘江百五十裏的地方,掩護整個野戰軍渡河。這時桂係軍閥已經追上來了。五軍團雖然在每天打掩護,走夜路,急行軍,受風寒,餓肚皮,像這樣的疲勞狀態中,加上天空敵機的轟炸,地下敵人四麵八方的攻擊、迂回包圍,但是最艱苦最頑強的十三師,依然能抗戰到底,使敵人無可奈何,掩護全軍安全地渡河。
這樣和敵人打了大半天,太陽西斜了,十三師才開始撤退,向著湘江前進。走了五六十裏,已經是夜晚九點鍾。才說要宿營做飯吃(一天都沒有吃到飯),前麵又傳來:“敵人積極向湘水我軍渡口進攻!”這時十三師離湘江還有九十裏。
為了爭取渡江的勝利,雖然打了一天仗,已經走了五六十裏路,沒有吃到一頓飯,但最能忍受這樣艱苦的階級戰士們,在一個動員之下,把自己的東西完全犧牲了,隻背著槍械、子彈、炸彈,個個抱著“無論如何要過湘江的決心”。
天色蒼茫,黑幕籠罩著大地,高高低低的大路,十三師緊急向著湘江前進了。“不掉隊!”“不落伍!”一口氣跑了九十餘裏,天還未亮,已經到達湘江河邊。湘水悠悠地流著,秋風涼氣襲人,但是階級戰士們,不管水涼流急,大家毫不猶豫,把鞋襪脫去,撲通跳在水裏。江水冰涼入骨,還聽得“噯呀來!……”“嘻、嘻、嘻!”的戰士們唱出的興國山歌和歡笑聲,他們心裏說:“爭取渡江勝利了!”
太陽東升了,映著湘水通紅,隔江的敵人那裏能追得上呢?又走了二十多裏,這時還沒有吃到飯,北麵的敵人(何鍵的)來得好快,已經趕到我們的渡口來了。百戰百勝的、鋼強的、無敵的五軍團十三師,還是打起精神,忍饑挨餓地,一麵抵抗,一麵西進,這樣又經過一天一夜的奮鬥,終究使敵人掉了隊,落在後麵了!

作者李雪山(1910-1992),曾任總後勤部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中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五軍團第13師宣傳科長。

最後一道封鎖線
譚政

一個月零八天的時間,浩浩蕩蕩的長征英雄部隊,衝破了敵人的重圍,突破了蔣介石在湘贛邊、在湘南的數道所謂戰略封鎖線,到達了湘、桂邊境。此時人們心目中的問題便是最後的一道封鎖線了。
我們的西進,引起了敵人的極大恐慌,同時也就暴露了我們的行動目標,給湘敵、粵敵、桂敵和蔣敵以應有的準備。他們的布置是:湘敵何鍵三個師扼守全州,廣西敵人集中興安、灌陽,用兩個箝子布置一個袋形地帶,然後周渾元縱隊由寧遠輕天堂圩向道縣尾追,湘敵李雲傑部和李溫珩部分別由嘉禾、臨武、藍山向寧遠、江華、永明尾追,薛嶽縱隊繼何鍵之後也到達全州一帶。他們企圖利用湘江這一障礙,在全州、灌陽、興安之間,給我以嚴重打擊,這就是敵人所幻想的狂妄計劃。
突破敵人最後的一道封鎖線,確是長征作戰中一個嚴重的戰鬥。中央政治局的指示,給我們以興奮和一種巨大的鼓舞力量。緊張的心情又在每個戰士的心弦上浮動起來。
為了控製道縣,以拒止周縱隊,掩護我主力集中,我第一師於11月25日受領任務,在道縣城河的西岸阻敵。雖然周縱隊由白馬偷渡,於翌日的午後四時即占道縣,但經我有力的反擊,三天之內,敵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因阻敵任務已勝利達成,我第一師於28日星夜出發,奉命趕赴全州作戰,並以一天半的時間,日夜兼程到達了全州附近,突破最後封鎖線的決戰,從此便開始了。
擔任抗擊全州敵人的為我第一、第二兩師,第一師任左翼,第二師任右翼。頭一天戰鬥,敵以全力向覺山猛攻,陣地被奪去。第二天拂曉,我反擊敵人,失去的陣地一部分又被我奪回。以後敵三個師全部出擊,在敵機六七架掩護下向我正麵猛撲。我第三團在下坡田附近阻止敵人,與敵反覆衝鋒五六次,將敵之衝鋒一一擊退。敵見正麵攻擊不能奏效,遂轉向我側翼和後方迂回。此時我們部隊,因連續四晚未睡眠,一天多的時間未吃飯,體力疲勞,未向敵出擊。我陣地周圍數十裏都是濃密的森林,也看不到敵人的行跡。右翼的槍聲越響越近了,正麵卻顯得異樣的沉寂,我們判斷敵人從右翼向我迂回來了,不到多久的時間,便證實了這種判斷的正確性,擔任正麵阻擊的我第三團之兩個營陷於包圍了。一個營急忙從左邊衝出,與我一、二團匯合,即幸而脫險;另一個營是從右邊衝出的,恰當敵之來路,隊形便突然混亂起來。正在大家徬徨無主的時候,營長在人叢中大聲地說:“同誌們不要著急,我有把握,政治委員告訴了我,如有緊急情況,要我們向左邊的大山靠,……”我們的部隊就各自遵照營長的指示行動,逃脫了敵人的包圍,一部分被衝散的人們,經過了幾天,也就相繼歸隊了。
此時敵之主力向我左翼蜂擁而來,向我一、二兩團施行重重迂回,我一、二兩團也就梯次輪番地施行掩護,有組織有秩序地退出戰鬥,到達徭子江隘口扼守。因被地形所限,敵人對我毫無辦法,隻得在隘口外麵幹幹望著。全州戰鬥至此便告結束。

全州戰鬥是長征中一個劇烈的戰鬥,也是突破封鎖線的最後一仗。全州戰鬥雖然沒有給敵人以創钜痛深的打擊,殲滅其有生力量,然而在非常困難的條件下,整個紅軍七八萬人,從敵人重重的封鎖中,從容不迫地通過了,這就又一次地證明了我們這支軍隊是無堅不摧的,是不能戰勝的,任何敵人的追擊、堵擊、截擊計劃都是徒然無效的。全州戰鬥我們在戰略上是完全勝利了。這一勝利,在長征曆史上,永遠不失其光輝的意義。它開展了勝利的前途,奠定了在雲、貴、川活動和從此轉入川西北之順利條件。

作者譚政(1906-1988),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大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

廣西瑤民
郭滴人

本書編齊後,一個同誌送來這篇稿子,文章顯然還未完,但滴人同誌卻在四個月前永遠擱筆了。

一山瑤
從湘南轉入廣西的灌陽、興安了。幾天來,我們見了不少背著索網似的袋子,穿著草鞋赭赤的臉,黑的手腳的人。
他們在那“羊兒站不住腳”壁立似的山上耕種著。
蜿蜒的“蛇”路,豎梯般的嶺,他們不喘氣的飛跑著。
深遠的山上,矮小的木房子門口,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在那裏凝神地俯視山腳下奔流的人群。
奔流的人群中,發出粗大的呼聲:
“徭家弟兄:下山來打李家糧子(瑤人叫廣西李宗仁軍隊。)去!”
“分漢家團總的東西去嗬!”
山上耕地的人伸直脊骨了,梯子嶺上走路的人回首了,木房子門口的人也浮動著——但是沒有回音。
我們的同誌起興了,跑向山上去找他們。
到宿營地不久,找來了一個瑤人,深圓的眼睛,短闊的下額,赭赤的臉,粗黑的手腳,挺露著肋骨可數的胸。
同誌們殷勤地請坐請吃茶,從衣袋取出紙煙請吃煙,但他不回答,也不接受,沉默地把背後的木煙鬥抽出來,從容的裝上煙。燃燒著,坐在門邊的石頭上。
“我們是紅軍,不是李家糧子,不怕!”一個同誌首先發言。
他鼻孔裏出煙霧,點著頭。
“你懂得漢話嗎?”
“不懂得漢話,我就不得下市鎮去買東西。”他打著相似湘南腔的漢話。
“你的衣服同漢人差不多。”
“沒有穿著衣服,我們就不得到市鎮上來。”提了一下他的藍短衫。
“是的,我剛才看了一張團總的布告:‘照得山野瑤民,風俗鄙陋,往往奇裝異服,走入村鎮,實屬有疑風化,以後瑤民,走入村鎮,須穿漢服,違者拘緝!’”那個找他來的同誌這樣背書式替他證明。
小同誌端著飯來了:
“瑤家兄弟請吃飯!”
他不客氣的接過去就吃。
周圍的人,疑神看他吃飯的動作。小同誌耐不住的發問了:
“你家裏吃什麽?”
“吃包穀!”
“為什麽不吃大米呢?”
“山上種不得!”
“為什麽不到村鎮上種田呢?”
他嚼著飯,眼盯在小同誌的身上,露著驚異的苦笑。

二紅瑤
這天我們在中洞附近休息。我到村莊的角落,走進木房子去。一個老年的瑤人,在地板中間的火盆旁烤火,口裏吸著旱煙管,濃濁的煙氣,和著房子裏另一種氣味,在寒冷的空氣中,緊圍著我們。老人很和藹的招呼我們一齊烤火。
“我是紅軍,要來找你們做朋友的!”
“是的,我很早就聽說紅軍要來。紅軍同李家糧子不同,不殺人,不派款,好的很!”
“為什麽鎮上有些人跑走了呢?”
“這裏的團總、保甲長要我們跑,說不跑的就是通紅軍,他們回來後這些人全家都要殺……我們家裏人這幾天也不敢下村鎮來看你們,恐怕他們說我通紅軍。”
老人說著,隨又回轉頭向隔著木板的小房子內叫喚泡茶。不一會一個青年少婦端著一碗茶送過來。
瑩耀的眼,紅潤的臉,豐滿的肌肉,穿著邊上多種顏色的寬大的衣,團團圍疊的裙,打著赤腳……嗬!瑤婆姨;山村的美婦人啊!……
………

作者郭滴人(1907-1936),閩西紅軍和蘇區創建人。曾任中共閩西特委書記,1933年遭受“左”傾機會主義領導人打擊被撤職。長征中隨紅三軍團行動。

老山界
定一

聽說要爬一個三十裏高的瑤山,地圖上叫越城嶺,土名叫老山界。
下午才開始走,沿著山溝向上。前麵不知為什麽走不動,等了好久才走了幾步,又要停下來等。隊伍擠得緊緊的,站得倦了,就在路旁坐下來,等前麵發起喊來了“走走走!”於是再站起來走。滿望著可以多走一段,但不到幾步,又要停下來。天色晚了,許多人煩得罵起來、叫起來。
肚子餓了,沒有帶幹糧,我們偷了一個空,跑到前麵去。
地勢漸漸更加傾斜起來,我們已經超過了自己的縱隊,跑到“紅星”(當時中央一級機關縱隊的代名。)縱隊的尾巴上,要“插”“紅星軍”的“隊”,是著名的困難的。恰好路旁在轉彎處,發現了一間房子,我們進去歇一下。
這是一家瑤民,住著母子二人,那男人大概因為聽到過隊伍,照著習慣,跑到什麽地方去躲起來了。
“大嫂,借你這裏歇一歇腳。”
“請到裏麵來坐。”她帶著一些驚惶的神情。隊伍還是極其遲慢地向前行動。我們便與瑤民攀談起來。照我們一路上的經驗,無論是誰,不論他開始怎樣怕我們,隻要我們對他說清楚了紅軍是什麽,無不轉憂為喜,同我們十分親熱起來。今天對瑤民,也要來試一試。
我們談到紅軍,談到苛捐雜稅,談到廣西軍閥禁止瑤民信仰自己的宗教;慘殺瑤民,談到她住在這裏的生活情形,那女人哭起來了。
她說:她曾有過地,但是從地上給漢人的統治者趕跑了,現在住到這荒山上來,種人家的地,每年要繳特別重的租。她說:“廣西的苛捐雜稅,對瑤民特別的重,廣西軍閥特別欺侮瑤民。你們紅軍早些來就好了,我們就不會吃這樣的苦了。”
她問我們餓了沒有。這種問題提得正中下懷她拿出僅有的一點米來,放在房中間木頭架成的一個灰堆——瑤民的灶上,煮粥吃。她對我們道歉,說是沒有米,也沒有大鍋,否則願意煮些給部隊充饑。我們給她錢,她不要。好容易來了一個熟識的同誌,帶有米袋子,內有三天糧食。雖然明知前麵糧食困難,我們還是把這整個的米袋子送給她,她非常喜歡地接受了。
知道部隊今天非夜行軍不可,她的房子和籬笆,既然用枯竹編成的,深怕有些人會拆下當火把點。我們問了瑤民,知道前麵還有竹林,可做火把,就寫了幾條標語,用米湯貼在外麵醒目處,要我們的部隊不準拆屋子籬笆做火把,並派人到前麵竹林去準備火把。
粥,吃起來十分鮮甜,因為確是餓了。我們也拿碗盛給瑤民母女吃。打聽前麵的路程,知道前麵有一個地方叫雷公岩,很陡!上山三十裏,下山十五裏,我們現在還沒有到山腳下呢。
自己的隊伍來了,我們燒了些水給大家吃幹糧,一路前進,天墨黑才到山腳,果然有很多竹林。
滿天是星光,火把也亮起來了,從山腳向上望,隻見火把排成許多之字形,一直到天上與星光連接起來,分不出是火把的火光還是星光。這真是我平生未見的奇觀!
大家都知道這座山是怎樣的陡了,不由得渾身緊張,前後發起喊來,助一把力,好快些把山上完!
“上去啊!”
“不要掉隊啊!”
“不要落後做烏龜啊!”
一個人的喊聲:
“我們上天了!”
大家聽了笑得哈哈的。
在“之字拐”的路上一步步上去。向上看,火把在頭頂上一點點排到天空,向下看,簡直是絕壁,火把照著人們的臉,就在腳底下。
走了半天,忽然前麵又走不動了。傳來的話說,前麵有一段路,在峭壁上,馬爬不上去。又等了一點多鍾的光景,傳下命令來,就在這裏睡覺明天一早登山。
就在這裏睡覺,怎麽行呢?下去到竹林裏睡,是不可能的。但就在路上睡麽?路隻有二尺寬,半夜裏身體一個轉側不就跌下去麽?而且路上的石頭又非常的不平,睡一晚準會痛死人。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隻得裹了一條氈,橫著心睡倒下來,因為實在疲倦,竟酣然入夢了。
半夜裏,忽然醒來,才覺得寒氣凜冽,砭人肌骨,渾身打著戰。把氈子卷得更緊些,把身子蜷曲起來,還是睡不著。天上閃爍的星光,好像黑色幕上綴的寶石,它與我是這樣的接近啊!黑的山峰,像巨人一樣,矗立在麵前,在四圍,把這個山穀包圍得像一口井。上麵和下麵,有幾堆火沒熄;冷醒了的同誌們正在圍著火堆幽幽地談話。除此以外,就是靜寂,靜寂得使我們的耳朵裏有嘈雜的,極遠的又是極近的,極洪大的又是極細切的,不可捉摸的聲響,像春蠶在咀嚼桑葉,像馬在平原奔馳,像山泉在嗚咽,像波濤在澎湃。不知什麽時候又睡著了。
黎明的時候被人推醒,說是準備出發,山下有人送飯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一碗來吃。
又傳下命令來,要隊伍今天無論如何越過這座山,因為山很難走,一路上並須進行鼓勵,督促前進。於是我們幾個人又停下來,立即寫標語,分配人到山上山下各段去喊口號,演說,幫助病員和運輸員,以便今天把這笨重的“紅章”縱隊運過山去。忙了一回,再向前進。
過了不多遠,看見昨夜所說的“峭壁上的路”,也就是所謂“雷公岩”的,果然陡極了,幾乎是九十度的垂直的石梯,隻有尺多寬。旁邊就是懸崖,雖不是很深,但也是怕人的。崖下已經聚集著很多的馬匹,都是昨晚不能過去,要等今天全縱隊過完了才過去。有幾匹馬曾從崖上跌下去,腳骨都斷了。
很小心地過了這個石梯,上麵的路雖然還是陡,但並不陡得那麽厲害了。一路走,一路檢查標語,我慢慢地掉隊,順帶地做些鼓動工作。
爬完了這很陡的山,到了平梁,我以為三十裏的山就是那麽一點。恰巧來了一個瑤民,坐下談談。知道還差得遠,還有二十多裏很陡的山。
昨天的晚飯,今天的早飯,都沒有吃什麽。肚子很餓,氣力不加,但必須要賈餘勇前進。一路上,看見以前送上去的標語已經用完,就一路寫著標語貼。疲勞得走不動的時候索性在地下躺一回。
快要到山頂,我已經落得很後了。許多運輸員都走上了前頭。餘下來的是醫院和掩護部隊。醫院這一部分真是辛苦,因為山陡,病員傷員都要下了擔架走,旁邊有人攙扶著。醫院中工作的女同誌們,英勇得很,她們還是處處在慰問和幫助病員,一點也沒有疲倦。極目向來路望去,那些小山都成了矮子。機關槍聲音很密,大概在我們昨天出發的地方,五、八軍團正與敵人開火。遠遠的,還聽見飛機的歎息,大概在歎息自己的命運,為什麽不到抗日的戰線上去顯顯身手呢!
到了山頂,已是下午兩點多鍾。我忽然想起,將來要在這裏立個紀念碑,寫著某年某月某日,紅軍北上抗日,路過此處。我大大地透了一口氣,坐在山頂上休息一回。回頭看看隊伍,沒過山的,所餘已經無幾,今天我們已有保證越過此山。我們完成了任務,把一個堅強的意誌,灌注到整個縱隊每個人心中,饑餓、疲勞、甚至傷病的痛苦,都被這個意誌所克服,不可逾越的老山界,被我們這樣笨重的隊伍所戰勝了。
下山十五裏,亦是很傾斜的,我們一口氣跑下去,跑得真快。路上有幾處景致極好,濃密的樹林中間,清泉湧出像銀子似的流下山去,清可見底。如果在此築舍避暑,是最好也沒有的了。
在每條溪流的旁邊,有很多戰士們,用臉盆、飯盒子、口杯煮稀飯吃。他們已經很餓了。我們雖然也是很餓,但仍一氣跑下山去,一直到宿營地。
老山界是我們長征中所過的第一個難走的山。這個山使部隊中開始發生了一種習氣,那就是用臉盆、飯盒子、口杯煮飯吃煮東西吃,這種習氣直到很久才把它革除。
但是當我們走過了金沙江、大渡河、雪山草地之後,老山界的困難,比起這些地方來,已是微乎其微,不足道的了。

作者陸定一(1906-1996),曾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長征時任軍委第二縱隊宣傳幹事。

放火者
陳明

一 到苗山
長征的鐵流,衝破了敵人第四道封鎖線,勝利地渡過湘江後,繼續向西北運動,進入越城嶺山脈,越過有名的高山——老山界後,進入苗山苗民區域。
苗山是南嶺山脈的一部分。南嶺山脈由雲南東來,沿廣西、貴州二省之間,東向湖南、廣東二省交界,出江西、福建。在廣西、貴州、湖南邊境一帶又名越城嶺,山巒重疊,樹木茂密,東西延長六百餘裏,南北二百餘裏。苗民被漢族的統治者從長江流域的平原驅逐至這叢山中棲止,所以又名苗山。
苗人聚居此山,因樹木茂盛,多以樹木板片沿山架屋,互相接連,很多由山腳下一直接連到山頂。這種屋子,一經著火,如無新式防火工具的消防隊,簡直無法挽救,隻有任它完全燒毀全村莊。所以我們開始進入苗民區域,就相當注意,在開始的幾天來,也沒有發生什麽大的火災。那些小的火災,如塘坊邊唐洞山底木橋的著火等,經灌救後,也就沒有什麽問題,所以“火”還沒有使我們發生恐怖。

二 尖頂的火
越過老山界的第四天,我們中央縱隊到了山坳,幹部團還要前進五裏路,到一個叫做“尖頂”的苗人莊子宿營。那天我們走了一百裏路,而且是當後衛,所以到達山坳時,天就昏黃,再走到尖頂時,天已完全昏黑,隻知道從這山頂上去再下山半裏路,就進入莊子,而這莊子是在半坡上。團部住在進口的房子,其他各營和上幹隊是還要下去,至於整個村莊的形勢,是不知道的。
疲勞迫著我們,並且明天一早還要前進,所以我們打好床鋪、洗腳、吃飯後,就準備睡覺,忽然屋外有人在喊:“失火失火!趕快救火!”我們趕快跑到屋外一看,在我們住房下邊的第五個房子著了火,火光衝天,照耀全村。看見我們這莊的屋子,是建立在山窩的半山上,屋子是從半山腳架起,一直接連到山頂上的一片木屋子,這火可以一下子把它全部燒完,而且從下向上燒是很快的,火從這一屋子很快地就跳到那個屋子,這給了我很大的恐慌和威嚇,因為:第一如果把莊子燒完,我們將怎樣賠償群眾這巨大的損失,而給敵人以紅軍殺人放火造謠誣蔑的藉口;第二要使我們馬上沒有地方宿營,而且會使部分的同誌被火燒死。所以我們當前的任務是馬上就跑下去,喊叫大家來救火。
但是救火,第一要水,第二要有工具把水運到屋上去。剛好離著火屋子三十米地方有一水池,但木桶很少,經大家分頭找尋後,找到十幾個木桶,把人分路排隊,由水池一直到著火處,一個傳一個遞上去,但杯水車薪,不能把這樣凶猛的火撲滅下去。救火是我生平第一次的工作,是毫無經驗的,但我們是馬上學會了。要撲滅這猛火,使不致蔓延,不僅是靠水,而主要的是要把可能蔓延到的地方預先截斷,使火無法蔓延,而以水撲救火勢不大的地區,才能奏效。我們采用這種辦法後,經過差不多一點鍾的時間,群眾集體的努力,才把這漫天的惡火撲滅下去,把這莊子從火災裏救出來。共隻燒了三個半屋子,賠了群眾一百多塊大洋。到十二點鍾以後,大家才得睡覺休息,而且還把火的恐怖,帶到夢裏去。

三 防火
誰是放火者?這是我們要追究和考察的。首先起火的地方是五連三班學生隔壁的空房子裏。當時學生已入睡,空房子無人住,怎麽會起火呢?一般的老百姓都不在家,是誰放火呢?是我們紅色戰士失慎呢?還是有個別反革命分子混在我們隊伍裏搗亂呢?當時是找不到真正原因,但無疑的這火不是“天火”,是人放的。從此我們對防火的戒備是加緊了。我們把防火的工作提到政治的水平,我們從幹部和全體學員中宣傳火對於我們的危險和嚴重性,我們要以最高度的政治的階級的警覺性來對付放火者。我們組織了專門的嚴密的救火機械,使火不能發揚它的威力成為火災,如每連指定一排為救火排,每營組織救火隊,排和班中組織運水組、挖撥組。每到宿營地,首先就要預備必要的水和水桶,火把不準拿進房子去,晚上以營為單位組織巡查消防隊等。當時把火當成為我們的主要敵人,防火是我們的中心工作,把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去對付火。我們的上級幹部隊行軍,除了背槍外,還背一個救火的工具——水龍。

四 龍坪的火
離尖頂的第三天,我們到了龍坪。龍坪是廣西龍勝縣管的一個鎮,有四五百家僮民。僮民比苗民看來要進步些,道路是用很平滑的花崗石鋪的,快進村的道路兩旁有很多的水車磨麵、碾穀子,田壩子也比較寬大,房子雖然同樣是木房,但比較高大。這地僮民據說就是從江西吉安搬來的,語言和生活的樣子,與漢人無大異,不知這種僮民是明朝人因避清朝的壓迫屠殺跑到這裏來的?還是同其他苗民一樣被漢族統治者趕來的?
那天我因領導一個突擊隊,到第三營突擊整頓紀律。第三營是先頭部隊,所以我到下午二時左右就到了龍坪,住在村口的幾排大房子裏。團部和軍委直屬隊是住在那邊鎮上,因為開會檢查紀律和進行各種防火工作,雖然是很早達宿營地,也沒到鎮上去。下午傍晚時,當後衛的團部和各營隊伍已經到達,我們才吃完晚飯,忽然聽到外麵喊叫:“救火救火!”我跑到外麵一看,看見左邊鎮上煙焰衝天,映得滿天通紅。我即喊三連學員除留一部警戒外,其餘的都過去幫助救火。我趕到那邊鎮口城門邊時,火已到城門邊。全鎮有四五處起火,火勢比尖頂更凶猛,蔓延很快,而且離水很遠,我又不明瞭鎮上街道位置情形,所以當時茫無辦法。忽碰到團部的人,說火勢猛烈無法撲滅,要第三營派一連到對河警戒,其餘人員集結到山上空地待命。火勢益狂,滿天通紅,不到一點鍾時間,全鎮幾百家木房大部化為焦土!賠了群眾幾千塊大洋,火對於我們的恐怖達到極點。

五 放火者
誰是放火者?據目睹者說:起火是在工兵連隔壁的無人住的草房子裏,接著有其他幾處同時起火。當這些地方火起時,即有人從火內跳出來。這些人不像平常住家的老百姓,而是短裝凶悍的惡漢,所以當時給我們捉到幾個。經審判後,他們承認火是他們放的,他們受了團總和廣西敵人收買派送,有計劃地來放火。他們的目的:第一要製造他們所說的“共匪”殺人放火的事實材料;第二破壞紅軍和居民的關係;第三搗亂紅軍使不得安定休息,甚至燒死我們。這是何等毒辣的陰謀嗬!階級鬥爭的殘酷,更引起全體戰士對敵人的高度憤怒。被我們捉到的三個放火者,在黑夜行軍中曾被跑脫一個。第二天我們的朱總司令,聽到這事時,餘怒未息地說:
“為什麽讓這些惡賊跑了,不留著給群眾看清楚國民黨的罪惡!這些惡賊,喪心病狂,甘心受人利用,膽敢到處放火,不殺了他們做什麽?人家說我們共產黨紅軍殺人放火,而我們的同誌都太過誠實,捉到這樣的敵人,還讓他跑了!”

作者陳明,曾任八路軍總部隨營學校政治部主任,長征中隨幹部團行動。

渡烏江
劉亞樓

向著烏江進
突圍北上抗日之野戰軍(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麵軍)於年底(1934年)到達黔東南黎平、錦屏、劍河、施秉、台拱、鎮遠地區。出發以來已連續突破了蔣介石、陳濟棠、李宗仁、白崇禧匪幫的四道封鎖線。沿途所向皆捷,連攻連占。據軍團(第一方麵軍第一軍團)林彪軍團長、聶榮臻政治委員麵告:“進抵黔北,奪取遵(義)桐(梓),發動群眾,……是野戰軍當前戰略方針。”
遵義是黔北重鎮,是貴州第二大城;桐梓是貴州煙鬼主席王家烈及其“健將”侯之擔巢窩;烏江(又名黔江)是貴州的第一道大川,由西南向東北斜貫貴州,把貴州劃成南北兩部,這“天險烏江”實為遵桐南麵之天然屏障。位於遵桐之間的婁山關,有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稱。欲下遵桐,必先渡此江,過此關,才能說到攻城。
我師(第一軍團第二師)在奉令攻占老黃平(黃平舊縣城)後,有擔任先頭師迅速渡過烏江攻下遵桐之任務。指戰員受領了這樣的重大任務後,都了解到遵桐是當前必取之戰略要點。我們既是先頭師,為了執行黨的路線,實現軍委戰略方針,無論什麽“天險烏江”和難破的婁山關,都非摧破不可。整個部隊都懷著這樣的決心向烏江進軍,馬上開始了情況的偵察和政治動員的準備。
“同誌!此地到貴陽多少路?”“隻有一百八十裏!”“貴陽好打嗎?”“王家的人(王家烈的兵)不多的,你們紅軍大隊去打,那一定要開呀,哪裏還抵得住啊!”“是!我們就要去打貴陽,把貴陽打開來好不好?”“好呀!貴陽打開了,免得王家烈榨取,榨得這麽狠呀!”這樣,進攻貴陽的揚言,已經從老黃平到處傳播出去了。
先頭師(野戰軍的中路)出發了,向著烏江進軍。天半行程,到達了烏江南百二十華裏之猴場。群眾夾道歡迎。該地區公所及由餘慶方麵被我右路(第一師)擊潰之敵一個團,早已聞風而逃。群眾告訴我們:“烏江自古稱天險,兩岸壁陡,水深流急,不能通船,很難過渡。江北岸早就有侯家(侯之擔)的人把守!”

長征中的過年
年底最後一天部隊照例是要開盛大的同樂會,慶祝一年來所盡的勝利,檢討一年來的戰鬥和工作,組織遊藝會餐。這次過年是在長征途中,與往年不同。會餐遊藝都在比較小的單位簡單進行,而且不是主要內容。最主要的精神是集中在當前的戰鬥,部隊內呈現著另外一種緊張的氣象和愉快的心情。連隊的晚會,都是報告和討論當前戰略方針,宣傳鼓動突破烏江之戰鬥。“突破烏江”、“拿下遵桐”、“完成先頭師的戰鬥任務”、“到遵桐去慶祝新年……”是當時的戰鬥口號。部隊經過黨的支部會議,軍人大會的動員後,緊張愉快,信心百倍。“四道封鎖線都一連突破”,“烏江雖險,又怎能攔住紅軍的飛渡”,是當時每個指戰員共有的勝利信念。

烏江的偵察
新年的第一天,是渡江戰鬥開始的一天。前衛團已逼近江邊之江界(渡口)進行威力偵察:江麵寬約二百五十米,流速每秒一米八,南岸要下十華裏壁陡的石山,才能至江邊,北岸又要上十華裏之陡山,才是通遵桐的大道。渡口東西兩旁、兩岸都是懸崖絕壁。站在沿邊一望,碧綠的江水,黑黑的石山,真所謂天險烏江!本來南岸有幾間茅房,但敵人怕為我利用,已放火燒盡。我先頭部隊已到達離江邊三裏,對岸敵人並未發覺隻是在拚命做工事。前衛團長(耿飆同誌)化裝到江邊進行實地偵察:敵人在渡口(大道旁)配備有連哨;渡口上遊約五百米處有條極小的橫路,與渡口大道相通,勉強可走人,但兩岸沙灘極少,登岸很難,敵人在此又配備有排哨;在離江水百餘米之岸上敵人築有工事;離江邊二華裏的一個廟裏敵人配備有團預備隊;其總預備隊(約一個團)則在離江邊五華裏之半山上。
尖兵連占領離江邊數百米之一個榨油房時,敵開始發覺,“乒乓”、“乒乓”向南岸打槍。“‘雙槍兵’呀!(貴州軍隊極多吸鴉片煙的,很多都在步槍之外還有煙槍,因此戰士們稱他們為雙槍兵)你又該倒黴了!看你守得幾時?”“烏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這兩岸的石山的確相當險要哩!”“這裏到遵義不知還有好遠呀?”戰鬥員們正在議論著。
前衛團的幹部及先頭師師長政委都進行過了實地偵察以後,判斷了情況,下定了決心。渡口大道是敵人的防禦重點,工事較強,兵力較大。渡口上遊五百米處,南北兩岸勉強能攀登上下,而敵人對此處沒有大的注意。其餘各處均是無法通行的絕壁懸崖。決心佯攻渡口大道,主攻渡口上遊之羊腸小道。
部隊立即開始搬運架橋材料到渡口邊,表示要在此處架橋,以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敵人果然在渡口對岸趕修工事,不斷向我方射擊。
工兵部隊趕製竹筏,作強渡及架橋準備。挑選了部隊中善於遊水的指戰員十八人,準備遊水過江,驅逐敵人之江邊警戒,掩護後續部隊強渡。十八個紅色勇士,為了完成戰鬥任務,無一不勇氣激昂,愉快地接受戰鬥任務。他們在師政治部的政治鼓動下,都說:“為突破烏江,完成作戰任務,冷風冰水,是不能戰勝我們的戰鬥熱血的!”

一次強渡
密雲微雨,冷風冰水,強渡決定在2日進行。一切都配置好了,九點鍾光景,渡口方麵佯攻動作開始了。敵人慌忙進入工事,不斷向南岸射擊,大叫:“快點!共匪要渡江了!來了!打呀!”這方麵打得很劇烈了。主攻方麵的機關槍迫擊炮也叫了,我第一批八個英勇戰士,赤著身子,每人攜帶駁殼槍一枝,“撲通”一聲躍入江中。在那冰冷的水裏,遊水極感困難,但在強烈的火力掩護下,十幾分鍾後,無一傷亡,到達彼岸,蔭蔽在敵警戒線之石崖下。此時敵之警戒恐慌萬狀,大叫“來了!”“過來了!注意!”八個勇士雖然過去了,但交由他們遊水時拉過去的準備架橋的一條粗草繩卻因水寬流急以及身受寒冷刺激已無力氣,無法拉得過去。

指揮員決心繼續以竹筏強渡。第一個竹筏撐到中流,受敵火射擊翻掉了。雖有八人已登彼岸,但無後續部隊無濟於事,隻得召這八個人遊回南岸。其中一個同誌赤身凍了兩點多鍾,因受冷過度,無力遊回,中流光榮犧牲。第一次強渡,遂告無效。

“水馬”在烏江
一次強渡雖告失效,但完成戰鬥任務的決心絲毫沒有鬆懈,相反更加堅定了。一個辦法不成,兩個辦法來了。問題是無論如何都要突破烏江。研究情況和吸取經驗教訓後,我們決定實行夜晚偷渡,以避敵人射擊,減少傷亡。工兵迅速趕製雙層竹筏。部隊進行另一政治動員。黃昏後,擔任偷渡之第四團第一營,覺著肅靜,集結江邊,除江水汨汨聲外,毫無音響。敵人在北岸對我稀疏地打零槍。竹筏劃手都配好了。第一連的五個戰士首先登筏,並約定靠彼岸後用手電筒向我岸示光,以表示到達。在等齊一排人後,才開始向敵警戒襲擊。第一筏偷偷地往江中劃去;敵人並未發覺。四周仍然沉寂,隻斷續地在打零槍。第三連連長毛正華率傳令員一人(馬槍一枝),輕機槍員三人(機槍一挺),登第二筏再往江中劃去。第三、四筏是預定在望著前者登岸後再去。第一筏出發已二十幾分鍾之久了,還不見電光顯示,是否已靠彼岸,實難猜測。在弄清情況前,第三、四筏暫不出發。一個鍾頭後,第一筏的五個戰士沿南岸回來。據報因水流太急,黑夜裏無所指向,劃至江中被衝順流而下兩裏許,才靠南岸,棄筏沿岸摸索而回。在這種情況下,第二筏已靠彼岸抑被水衝走,就更難判斷了。然而不管如何,有再劃一筏,再試一下的必要。可是,第三筏劃至中流,已無法再進,不得不折回。直到此時,第二筏的毛連長仍然毫無消息。這樣偷渡又告無效而停止。

堅決突過去
時間宕延,敵情緊張,強渡偷渡雖接連失效,但毫不灰心喪氣,隻有再思再想,想出更好的方法來完成任務。隨即決定在白天再行強渡,一麵便於發揮掩護火力,一麵便於劃筏。
經過兩天的隔河戰鬥,在“紅軍水馬過江,火力非常猛烈”(敵守江團長給其旅長的報告中這樣寫著)的威脅下,敵人增加來了一獨立團,北岸半山上增加了帳篷,迫擊炮不斷向我岸射擊,沿河仍在加修工事。一方是無論如何想抵住,一方是無論如何要突破。抵住呢?突破呢?問題隻有在戰鬥中才能解決。
三日九時,強渡又開始了。我們對大渡口仍然隻以小部隊佯攻。渡口上遊五百米處,在我濃密的火力掩蔽下,裝好了輕裝戰士的三個竹筏(共十餘人)一齊向敵岸劃去。敵人雖拚命向渡筏射擊,但在我猛烈火力掃射下,不敢沉著射擊。三個竹筏上的戰士在劃到中流以前,均未受傷亡,一個劃手同誌雖竹篙連斷三根(三次被敵火打斷),但不管敵火如何,還是堅決繼續強劃。兩岸火力正酣密時,三個強渡筏子離敵岸不遠了,敵人極其恐慌了,拚命向強渡的“水馬”射擊。誰知道正在敵軍士哨的抵抗線腳下石崖裏,突然出現了蠕蠕欲動的幾個人。敵人隻看得見來了三個竹筏,連做夢也估計不到就在他們腳底下埋伏了有人。貼近著敵人軍士哨陣地的地方,突然間響起了對敵人作抵近射擊的輕機槍。接著是一陣手榴彈爆炸聲,把敵人的軍士哨打得落花流水。從石崖底下衝上去的幾個人,迅速占領了敵軍士哨抵抗線,接應了我三個竹筏上的小部隊迅速登岸。這時,的確大家都感到奇怪,那從石崖底下衝上去的幾個人是誰呢?“是毛連長他們呀!我看一定是他們!”“他們五個人果然登了岸呀!”指揮員這樣估計和推測著。“‘雙槍兵’該死了,我們的先頭上岸了!”戰鬥員這樣議論著。“同誌們!準備啊!繼續渡過去,要把對岸敵人肅清,才能算勝利!”政治指導員、支部書記在後續部隊中鼓動著。

江邊劇戰
好!回過來講戰鬥情形吧:第一批強渡的十幾個戰士與毛連長等會合了。在占領了敵軍士哨抵抗線後,繼續向敵排哨仰攻。連接幾陣手榴彈後,在輕機槍掩護下,刺刀用上去了。排哨抵抗線被奪取了。敵人一個排死傷過半,往上坍去。正是我強渡部隊進擊到那壁陡石山上的一條小路邊時,敵人預備隊增援上來了(3日早晨又增加了一個團,到此時守敵共有三個團了——第三團、教導團、獨立團,並由侯之擔的親信旅長林秀生指揮)。增援之敵約一個營,居高臨下實行反擊,我十幾個戰士無法再進。這個地區隻有一條惟一的羊腸小道,敵人想沿著這條小道繼續往下反擊,但我岸以極濃密的火力封鎖了這條小道,結果敵人也無法下來。有趣極了,每當我一個防空排長(他在湖南道州時曾打下敵飛機一架)的重機關槍一掃射,想下來的敵人就一個個像山上滾石頭樣往江裏滾,終於使敵人無法實行反擊。同時右翼大渡口邊擔任助攻的我軍部隊,也在用竹筏作強渡的準備。
過去了一排人。並且派了共產黨總支部書記林欽材、政治保衛局特派員周清山去領導火線政治工作。接著第一營營長羅有保也過去了。這一排人又進行了一次衝鋒,把企圖反擊的敵人稍稍打退了一些。我部又向前進展了一點。但因為陡山小道,部隊無法展開,到了半山,終於又被迫停止,無法再進。侯之擔的“健將”林秀生親臨前線督隊反衝鋒了,我最前麵的一個班,在敵火之下,大部傷亡,並被迫後退。敵人又企圖追下山來。我們的政治幹部對戰士們說:“同誌!退不得!後麵是江,退就是死!”後麵一個班增加上去了,扼住了敵人。因為地形關係,各方形成相峙局麵。

真正是無堅不摧
地形極度限製著戰鬥的進展。後續部隊在繼續筏渡。正在敵我相峙不下時,我第一營營長察覺了在我左側的一處石壁可能攀登上去。旋即派一個班沿此處試行攀登。經過戰士們的摸索,真的在那巍峨峭壁上,找到了攀登前進的可能。一個班很快占領了敵右前方之一個石峰。在我這個班的火力猛射下,敵人站不住了。正麵發起衝鋒,敵開始動搖了。此時強渡部隊已過去一個連了,不久奪取了敵主要抵抗線。此時大道渡口之敵聽見其右翼的衝鋒號、喊殺聲、手榴彈炮彈爆炸聲,知道事情不妙了,也開始動搖了。我隻有二十二個人,後來部隊稱他們為“二十二個紅色英雄”。

一個連猛追三個團
敵由江邊敗退,直向通遵義大道之豬場逃竄。我先頭一個連,並未停頓等待後續,立即跟蹤猛追,弄得敵人三個團雞飛狗跳,草木皆兵。“雙槍兵”丟的滿路煙槍。一個所謂“三八式連長”(他一連人都是三八式槍,是侯之擔的衛隊)負了重傷,其士兵用繩子捆起兩手兩腳,像抬豬一樣抬著走,結果在半路上抬死了。
豬場是敵“江防司令部”所在地。那個江防司令林秀生從江邊逃回,連司令部的文件電稿等什麽都不要了,帶著三個團不要命地往遵義逃竄。我追擊的一個連當即於下午五時占領豬場(離江邊四十裏)。據群眾告訴:“雙槍兵”們都說,“紅軍的水馬真不怕死,不知道怎麽,烏江都過來了!紅軍的鐵錘炸彈(即木柄手榴彈)真厲害啊!一打就要幾條命對付它!”所謂“江防工事,重疊而堅,官兵勤勞不懈,扼險固守,可保無虞!”(林秀生給侯之擔的電報)結果隻是“莫道烏江天塹,看紅軍等閑飛渡!”

作者劉亞樓(1910-1965),曾任國防部副部長、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司令員。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第2師政治委員。

紅四師強渡烏江的故事
艾平

烏江又稱黔江,是貴州的一道大川,從西南貫通貴州中部,向東流,整個的貴州被它隔成兩半,號稱貴州第二大城的遵義(第一大城就是貴陽),就位於烏江以北。
我們還沒到烏江的頭一天,就聽著當地群眾告訴我們關於烏江的故事:烏江水深不可測,水勢急流,有白鵝渾,水很輕,鵝毛也要沉入水底,除塘頭以下有小船外,隻有苗船可通,除在渡口乘渡船以外,是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渡河。

當我們問當地群眾,是否能夠架橋的時候,他們帶著失望的神氣告訴我們:架浮橋更加辦不到,因為前幾年王家烈與猶國材打仗的時候,架了好幾天都沒有架成。並且最後他們還說:“看你們紅軍的本事呀!”
不管烏江是怎樣的厲害,難過,然而渡過烏江,奪取遵義,是沒有價錢可講的,“不過去就不行,無論如何要過去。”這是我們的口號,是不能打折扣的。
“茶山關架橋,控製烏江的渡河點”,這是我軍團先頭師的第四師的嚴重任務。
烏江畢竟是天險!河的兩岸是矗入雲際的高山,山路也是崎嶇難走,兼之河之對岸,還有王家烈的軍隊築了野戰工事堡壘,控製著渡河點,扼阻我軍,渡船不成問題是沒有用的。
渡烏江當然不是很容易的事了!
為的克服這些困難,完成渡江的任務,我們用了最大的力量,在部隊中進行政治動員與戰鬥準備,每個指揮員都抱定了決心,不顧一切的犧牲的決心。
我們開始向對岸的敵人攻擊了,開始強渡了,大雨仍是沒有停止,天色已經夜了。我第一梯隊團(十團)冒雨逼近烏江河岸,但並沒有看見一個敵兵,隻剩下一些敵人的工事,遍山遍野都是,同時在河的對岸的高山上,發現了許多的火光,東一朵西一朵,有的在移動,有的是靜止著不動。我們估計:這一定是扼守渡河點的敵人了。我們的隊伍,漸漸的集中,在河的我岸的高山坡上,與敵人隔河相對峙。
這時候,從山上的居民得到以下的消息:
“前兩天河的兩岸都駐著敵人,昨天才渡過河去,一隻小船,也被敵人打壞沉到河底去了。”有一年老的還憤恨的說:“他們(指王家烈軍隊)前幾天就駐在這裏,硬要我們老百姓幫他掘壕溝,砍樹兒搭棚子。還說:‘你們有的通通拿給我們吃,吃了好打“共匪”(指紅軍)。’哈哈!不中用的家夥,說大話的東西,昨天一聽到你們大軍(指紅軍)到了,他們連夜就退過河去了。”
其他的渡河方法是沒有了,隻有強攻,把敵人驅逐了才好架橋,於是機關槍迫擊炮,對準對岸的火光,一陣亂放,同時,一部分隊伍又就下山迫近河岸,敵人的火光都已熄滅了。
這樣,並沒有什麽結果,夜已深了,我們仍與敵保持著對峙,準備拂曉強渡。
真是出乎意料以外,到第二天拂曉的時候,我們異常緊張的準備著戰鬥,然而河對岸的敵人連人影也看不見了,昨夜敵人放棄了陣地逃跑了。這種敵人太不中用了。
這就是給了我們架橋的好機會。
事情並不是那樣的簡單,浮橋的確難架起來,烏江的水冷得不得了,並且水又很輕,浮動力又不大,樹子不能做架橋的材料,因為很容易沉下去。結果化費了一天的時間,才把橋架合起來。
我們可以說,這裏強渡烏江並沒有進行什麽戰鬥,然而友軍團,是的確費了不少的力氣。

甕安之役
張山震

1934年殘冬的時候,貴州東南大陸上,一支部隊雄赳赳氣昂昂地向著西北開進,嚇壞了鴉片大王王家烈,拿著煙槍在發抖。這是誰呢?原來就是抗日紅軍第一方麵軍的將士們!

可憐的“乾人兒”
有錢的富人們,正在籌備過年,羊羔美酒陳列著,烤著渾白的炭火,吃著上熟如玉的白米,“貴州也不錯”,這是我個人的思忖。
正在思索的時候,“紅軍先生沾個光,討個錢兒,我們是乾人兒。”咦!這是什麽一回事呢?使我好不驚奇,原來是一個枯瘦如柴、臉似周倉樣的青年男子與兩個十八歲的姑娘,褲也未穿。難道是不穿褲打破封建嗎?我懷疑地追問著。某同誌回答道:不是嗬!他們是可憐的窮人,靠挖煤賺飯吃,所以滿臉都是黑,弄到幾塊錢又被王家烈苛捐抽去了。
你不知道嗎?乾人兒就是我們湖南所講的窮漢哩!階級分化這樣顯明,使我更進一步地認識到。到現在我還記得“紅軍先生,我是‘乾人兒’”哩!

大敗子弟兵
由黃平出發,不幾天就到甕安附近了。左路軍(四、五、六師)負有攻占甕安的任務;老一、老九(一、九軍團)是右路軍,攻占猴場;軍委縱隊也就在他們後麵;老五(五軍團)在最後麵掩護。
第四師是先遣師,十團又是先頭團,大家多麽起勁,因為負有戰鬥任務,誰也高興。我率偵察排,在第二營先頭行進。行抵離甕安四十裏的高山路上偵察,不久聽到鳴槍了,接著就是乒乓的聲音震動了我的耳膜,原來是該處什麽子弟兵集中了十餘人在那裏把口子,企圖阻我前進。英勇的戰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猛幹,嚇得他們背著白包袱逃之夭夭了,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我們因其是可憐的農民故未加追擊。我們沒有耗費一百發子彈,“大敗了子弟兵”,勝利地占領了墮丁關。

雞團鴨團,也打得他雞啼鴨跑
素以強悍善戰之王家烈第五、六團(代號雞團、鴨團),恃著甕安甚厚的城牆,以為高枕無憂。豈料無堅不摧的紅軍於12月29日清晨,在大霧籠罩下蔭蔽地接近了城鄉,僅費了三發子彈,就驅逐了它的一個小哨;我第二營與團屬機關槍連占領了城東高地瞰射甕安,截斷敵退路;一、三營奮勇地尾追敵人,直逼城下,激戰一小時,敵棄城而逃。
霧嗬!在接敵時利用你遮蔽了敵眼,減少了我的損害,你實可愛。但最後呢?還是吃了你的虧。如果不是你籠罩著,遮蔽了我們的眼睛,敵人在山腳退走,我二營也一定看到,多半是可截到一部。
另外是向導不熟悉道路,離馬路僅四百米,還不知馬路在那裏,致使各部動作不能協同與配合,多麽可惜。這也是反攻途中的一個教訓。
進城後詢問居民,才知潰敵係王家烈的什麽雞團鴨團,這一次打得他雞啼鴨跑。
勝利地占領了甕安城後,師部還令通訊員要我們停止攻城,候霧散再攻,因不易偵察,恐受到伏擊。誰知我們已經神速地攻占了,真是出乎上級意表。主力十二時才到。

過新年,乾人笑哈哈,土豪大倒黴
進了城的第二天,就是舊曆年節了。大家都很興奮,還實行了團體拜節。這裏首先是土豪倒大黴,準備過年的物品,也送了紅軍與乾人了。每單位還殺了兩個大豬,加上羊肉雞肉,吃了六大盆菜,舉行會餐。
“沾了光,”乾人兒們口裏喊著,“紅軍先生,如果不是你們來了,我們連年飯也吃不成哩!還有這樣活氣嗎?你們救了我們乾人兒的命嗬!”
為什麽這樣說呢?我沉默思索著。不錯,如果我們不來的話,土豪一定要向窮人逼債,躲避也躲不贏那裏有這樣活氣呢?今天我們到了,土豪嚇跑了,免除了逼債的痛苦,加上發了土豪的財物,所以乾人們也笑哈哈了。
土豪呢?當然倒黴了。

作者張震(1914-),曾任中央軍委副主席,1988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中任紅三軍團第4師10團營長。

遵義日記
何滌宙

我記不清那一個月那一個日,隻因為遵義十天的生活,是在長征的行軍生活中劃分出來的,所以到現在還是深刻的記憶著。這十天中沒有行軍的事,沒有打仗的事,享受著城市小資產階級的生活,是一年另一個月的長征生活中一段特殊生活。

第一天 進遵義
因為昨夜趕到團溪已經下半夜,又是住在王家烈的一個政訓處長家裏,吃的東西太多,大家直鬧到天明才睡,團部允許我們,隻要我們今天到遵義,因為第二師昨天已經進了遵義。從團溪到遵義隻有四十裏路,所以在下午一點鍾我們才開始向遵義前進,到遵義已經將近黃昏了。
蕭隊長說:我們乘這個機會,帶學生逛街,省得明天學生藉故請假出來逛街。誰不想看看遵義全城情形,忘記了腿酸,忘記了疲倦,整起隊伍,齊著步伐,從新城到老城,從大街到小巷,將遵義走個遍。
遵義確實不壞,大街上的鋪子一間挨一間,隻是比較大的鋪子,家家門口掛了‘潰兵搶劫暫停營業’的牌子,從被刨壞的門板裏,還看見櫃台裏零亂狼籍的模樣,似乎要我們替他向王家烈算帳的神氣。
以後由團部派來的通信員到縣衙門宿營。

第二天 進街上館子
早起無事,學生們正在拭槍洗衣服,就約同蕭、蘇、馮三同誌去逛街,買了一些應有的東西以後,大家不約而同的找東西吃,問了老百姓,知道有個川黔飯店,規模最大。到川黔飯店,因為過早未開張,同掌櫃商量,掌櫃很客氣,讓我們上樓到雅座,代我們點了他們的拿手菜辣子雞丁、醋溜魚、血花湯等六七個菜,一邊同我們談著王家烈的苛捐雜稅,弄得商人沒法做買賣,我們也告訴他紅軍的主張,不一時菜來了,一盆辣子雞丁,堆得滿出來,味道確不壞,大家都很滿意,吃完算帳,三元多,我們唯一的土豪S.T.同誌沒有來,在座幾個人誰也當不了這闊“主席”,於是大家湊錢,夥計看了很詫異。
夜晚團部送來一件皮袍給我做大衣的,S.T.也是一件,都是打土豪來的,我們商量做大衣的事,並告訴S.T.發現吃辣子雞丁的館子。

第三天 在土豪家
今天團部分配兩家土豪家的用具為我們用,上午隊長派我率領了二十多個學生去搬。我們去的那家,已經沒收委員會初步的沒收和檢查過。屋子裏有點零亂,用具很多,足夠我們四十多人一個單位用的,群眾很多擠進屋子裏來看,我們將不需要的,多餘的分給群眾。並要求他們替我們搬送,大人們要鴉片煙的心比要其他東西的還要切,搜出來的三罐鴉片,分了兩罐,一枝煙槍,轉眼就不見了。在貴州,鴉片煙比現洋還通用,這是有使用價值的“貨幣”,軍閥們抽不種鴉片捐比抽種鴉片捐還重,老百姓不能不種。在貴州吸大煙比上海吸紙煙還要普遍方便,這樣不要說是禁煙,連子子孫孫都預定了是個大煙鬼。
今天我們搬到一個蔣師長的蔣公館去住,在遵義算得數一數二的漂亮洋房子。土豪家的東西搬完,已是中午,隨約S.T.去川黔飯店吃辣子雞丁,今天人很多,而且都是我們的長征英雄,店夥計忙的不可開交,直等到下午二時才吃完午飯。
“紅軍之友社”滿街貼了標語,歡迎朱毛,街上很熱鬧,已不像昨天那樣冷靜,在“潰兵搶劫”的鋪子,我們同樣可以買到東西,夥計說王家烈的兵從來沒有對他們那樣客氣公道。我們在街上逛了一會,就回來布置房子,我住在樓上,可以瞭望全個遵義,算是蔣公館裏最好的房間。
晚間坐在洋房子裏,燒著白炭,靠在搖椅上,看土豪家拿來的畫報,我是布爾喬亞了。

第四天 歡迎朱毛
早起街上鬧哄哄的,擠滿著人,知道是歡迎朱毛的。今天因為房子沒有布置就緒,所以學生們不上課,我們還是逛街。丁字路上人擠不動了,都是想看朱毛是怎樣三頭六臂的群眾,一個小宣傳員站在桌子上向擠滿著的群眾宣傳,“娃娃都說得那樣好,紅軍真是厲害”聽的群眾驚奇的私語。
十一點多鍾,隊伍都來了,都是風塵仆仆的,一列一列過著,“朱毛來了沒有?”群眾問著,誰知我們的毛主席,朱總司令,正在前麵經過,隻怪我們的毛主席朱總司令,為什麽不坐四人轎,不穿嗶嘰軍衣,使群眾當麵錯過。
中午同S.T.上川黔飯店吃辣子雞丁,人還是很多,辣子雞丁已沒有第一次那樣豐富,用白菜作底,大概生意太好了。
下午同S.T.去找裁縫鋪做大衣,縫衣機都給供給部集中去做軍衣,後來在一家不很高明的鋪子裏承做下來。

第五天
上午向學生複習了些課。
中午同S.T.去看大衣樣子,又到川黔飯館去吃辣子雞丁,竟有一半是白菜,未免欺人,向夥計論理,他說明天一定做好。
看大衣回來,即到團部開會,直到深夜才結束,開的人頭腦發昏。

第六天 群眾大會籃球比賽
今天開群眾大會,成立遵義革命委員會,午後,隊伍都去參加。同S.T.又去吃辣子雞丁,不但沒有起色,反而發現有豬肉冒充,欺人太甚!我們問夥計是豬肉丁還是炒雞丁,夥計著了忙,再三賠不是,隻要不當我們是“土包子”就好,辣子肉丁也還可以吃。
大會場在中學校的操場,人擠滿了偌大的一個足球場。委員會產生了,一個紅軍裏的遵義小同誌也當了選,接著是朱毛的演說,群眾今天才真正看見朱毛的廬山真麵,“毛澤東原來是個白麵書生。”有的群眾說,原來他以為朱毛一定是國民黨所畫的那樣青麵獠牙的,那末今天也許是個小小失望。
大會結束,台上宣布遵義學生與紅軍比賽籃球,並傳知要我出席參加比賽,好久沒有摸球,手原有些發癢。大會一散,籃球場已擠滿看客,穿著高領細袖裹身長衫的遵義學生隊已一條一條如魚一般地在場上往來練球。自然雙方都是一時之選,初次比賽,誰也不肯示弱,我們還是以前在中央蘇區打熟的一隊,球藝彼此知道,傳球聯絡,素稱不差,銀笛一聲,雙方開始正式比賽。紅軍打仗是百戰百勝,打得學生隊隻有招架之工,沒有還手之力。W.T的遠射,更使遵義隊無法應付,W.T矯捷,更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緒,兩場終結,十二與三十之比,紅軍勝利了。大概是W.T在場上英文說得太多了,當我們出球場時,聽得學生們紛紛的私議說:“他們都是大學生呀!”
打球打得太劇烈,晚上睡覺全身骨頭酸痛。

第七天
上午講了兩堂課,下午同S.T.去裁縫鋪取大衣,小得不能穿,問他為什麽不照量的尺碼裁,裁縫說皮子不夠,真是豈有此理!一件長袍子,改做大衣,袖子沒有皮,長隻到膝蓋,豈有不夠的道理,至少賺了一件背心的皮子去,貂皮的一件背心也抵得很多錢,但是未免太過分了呀!剝削得我大衣穿不成,同他爭論,又無證據,隻得在脅下兩條加做棉的,裁縫願意賠布,大概他自己不好意思。
回來又同S.T.到川黔飯店吃辣子雞丁,太不成話、少得連盤子底都鋪不滿,並且大部分是豬肉,大概認為“紅軍先生”可欺,同S.T.決定以後不來吃了,夥計看我們有點像發氣,又來賠不是,答允明天一定做好。

第八天 同樂晚會女學生跳舞
今天大家都興高采烈,因為我們晚上開同樂晚會,並且又有女學生跳舞。學生忙於布置會場,我們的政治教員Y.同誌特別起勁,跳進跳出,指揮著學生布置。
晚上並準備會餐,可是中午的飯菜竟特別壞,S.T.約我還是去吃辣子雞丁,看看是否有轉變,結果非常失望。
下午很無聊的坐在房子裏看畫報,Y.同誌帶了七八個女學生到我房子來參觀,她們都是“紅軍之友社”的,今天來參加我們的晚會,並且表演跳舞,這是遵義的摩登女子,同畫報上比比上海的摩登女子,摩登程度,至少相差十年,抽了我兩包紙煙,就到其他房子去參觀了。
五點鍾,晚會開始。Y.同誌做了簡單的報告後,遊藝就開始了,照例的魔術雙簧過去以後,最精彩的女學生跳舞出台了,穿著紅綠舞衣的女學生,從幕後走出來,一陣鼓掌,“可憐的秋香……”就開始了。最後的“……可憐的秋香”以後,我們還是熱烈的鼓掌,因為聽說這兩位,還是遵義有名的舞星,這一場舞,實在令人失望。我們大家要求蕭隊長來一手,蕭隊長平時輕易不肯露相的,今天似乎是要使女學生開開眼界,竟是一請就登台,莫斯科帶來的高加索舞,雖然個子大些,但是舞起來竟非常輕巧,這才是藝術的跳舞,女學生算是今天開了洋葷。 我們後來又請女學生再來一個,她們不肯,結果無法,唱了一個歌。
一直到會餐以來,她們才走,Y.同誌直送出大門。

第九天 準備行動
下午有一架飛機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取大衣回來,得到命令,隨時準備行動,於是將幾天來布置的房子立即改為行動的狀態。在遵義住了十天,有點厭倦,特別是辣子雞丁,也吃不成好的,直到臨睡,還未見出動的命令,依舊在這漂亮的洋房裏過了一夜。

第十天 別矣遵義
半夜來的命令,拂曉就出動,天沒有光,就起來收拾行裝,土豪家搬來的東西,完全送給了群眾,依舊是十天前進遵義時的裝束,穿上到遵義的紀念品“大衣”,在八點鍾走上去桐梓的馬路,又開始我們的長征了。

我失聯絡
李月波

一九三五年二月底在土城作戰後,急向長江邊推進。七天七晚急行軍,又下大雨,路程難行,身體又有病,局長命我到四師幫助工作。結果四師已出發了,沒有跟上隊伍,隻好隨友軍行走了數天,同後麵收容隊配合做收容工作。有四個新兵連掉隊的,還有事務長一名一路督促他們趕上隊伍。那天命令到木宜宿營,結果隊伍沒有宿營,一路向海壩前進。隻留下一連隊伍等著病號。那天我走到下午八時才到木宜,連隊正要出發,對我們說隊伍向海壩前進了。當時我們肚中饑餓,就在木宜弄了飯吃,以後就跟著路條前進,不覺走了四十裏,就到了營盤山。哪曉得迷了路,沒有趕到。第二天是舊曆正月初一,家家戶戶閉著了門,路上並無行人。走了裏餘路,遇到一老漢,就借問走海壩的方向。當時我們心中就恐怕起來了,怕民團搞我們的鬼。我將自己的手槍套子扯丟了,隻留光手槍插在腰裏,上了頂頭火準備著。走到離管盤山八裏路的地方,有一間小茅房。大家商議:這裏人家少,好弄飯吃,吃飽了飯,有精神也趕路,我說:“再走數裏更好些。”他們不同意,我也沒法子,就同他們幾人進到房子弄飯吃。那茅房的東家姓張,我們向他宣傳了,那姓張的非常高興,說:“紅軍在這路已過了三四天了,對我們百姓好,紅軍真是救我們貧苦人的。”當時就弄飯給我們吃,一邊說到海壩的道路。還沒有一點鍾的時候,就聽得大路上有人飛跑的腳步響,好象向我們來的樣子。我當時對大家說:“不好了,外麵有情況。”話還沒有說完,隻聽得外麵來了民團十餘名。都拿著槍,一聲呐喊:“快繳槍來!”各個把槍瞄著我們,不準我們動。當時那些新兵就繳了槍,把我的包袱也拿了去,我隻背著一個皮包,當即要我們到外麵去,他們也都出了房子。為什麽要我們到外麵去呀?因為是正月初一日,講封建,不能在人家家裏用槍打死人。那民團隊長手拿著一枝盒子槍,站在大門邊,叫我快出去。我就說:“弟兄們,都是在外麵當兵”民團說:“你的槍快交出來,就無事了。”我說:“沒有槍,我是病號掉隊的,那裏有槍?”民團就不再把槍瞄準我了,隻要快出去。那時十分危急,生死關頭,我心中暗想:“一定是沒有活命,隻有與他拚了再說,一個換得一個,也不蝕本了。”我一麵與他們說好話,手插在腰內。就望外麵走。隻見他們在用繩子捆人了。我出門時,民團隊長還是手拿著盒子槍,攔門站著,我當即掏出手槍,一槍正打著胸膛,由背上出去,他就倒到地下。我兩眼一望,隻有左前方有一條小路上山,沒有人放哨。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拔腿就跑。那些民團一連放了兩槍,我連回他三槍,他們就不敢急追了!那時我兩腿無力了,將帽子皮包都丟了。民團看見丟了東西,就去檢起來再追。右邊來了一個民團,沒看見我,我一槍打去,他就倒在地下。那時拚死活,民團隨後追著大喊連天,放槍也打不中我。跑到前麵有個樹林,我迅速通過樹林,那邊有座大山,就上山向小路逃。那時我實在不能跑了,就在路旁二百米遠的茅草裏躲著。身邊取出子彈裝滿了手槍,準備與他拚個死活。民團找不到我,就是我的生路。正想著,隻聽民團向山由飛跑追趕,大喊大叫。我望見有十多人,還聽見有人說:“走得這麽快,追不到了。”還有些說:“跑到哪裏去了,除非上天。”我就不停地轉移地方,轉到茅草窩裏,剛剛藏好了,那些民團轉回山上,找來了百餘鄉兵,還帶著十幾個狗搜山,好比打野獸一樣,亂七八糟弄了幾個鍾點。天色已晚,民團各自回家。我看見民團走了,心中好比開了一把鎖,好比又出了一回世。那時我昏昏沉沉的,不知往哪邊走,趕隊伍是不可能的,天色黑沉沉的,我便橫山而行。

開小差的下場
我在硬地住了三天後,聽說石湘子又有我們的隊伍,於是我又去趕,走到營盤山、木宜之間,有一飯店,店老板姓孫。我走進客房,看見有二個人在裏麵哭起來,我就進去問:“你們是紅軍吧?”他說:“是的。”我問:“你是哪裏人?”他說:“江西。道路數萬裏,不得了,回不得家, 一定死在這地方了!”我問:“你們為什麽不與紅軍一路去?”他說:“紅軍裏苦。”我問:“在紅軍好些,在這裏好些?”他說:“我們現在想回到紅軍裏去,但是怕殺頭!”我說:“為什麽要殺呀?”他說賣了一枝槍,一把大刀,二人都是一樣賣了八十個銀毫洋,又被民團拿去了,現在吃飯的錢都沒有。我問:“怎樣辦?”他說:“隻好討飯回家。”我問:“你家在江西哪一縣?”他說:“你沒到的,說起你也不知道,我家住會昌縣,原在紅軍炮兵連當兵。”我看他們身上穿的破衣服,虱子滿了,睡在草堆裏,飯店主人要用棍子打他們出去。外麵正在下大雪,冷得十分厲害。我就強迫著帶他們歸隊,並向孫老板說:“謝謝你,日後還清吧。”我們一同到麻仙保歸隊。

向赤水前進
譚政

雖然已是嚴冬的季節,但在貴州的北部,靠近長江南岸地區,仿佛像江西三四月的天氣,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大家喜氣洋洋,興高采烈,沉悶的情緒已經過去,部隊亦表現得格外活潑可愛。因為在半個月來,已經完全擺脫了敵人的尾追與攔阻,打得侯之擔走投無路,占遵義、桐梓,橫掃黔北,如入無人之境。四鄉的“乾人兒”天天圍繞著我們,不是說王家烈的苛捐雜稅怎樣厲害,便是講財富佬的壓迫如何可恨,每天總是成十成百的跑來要求當紅軍;敵人一方麵,卻呈現著一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景,豪紳們,紛紛搬家逃難,侯之擔的部隊,像喪家之犬,忙於逃命,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景,點綴了當日的黔北,成為不同的兩幅圖畫。
這時我們的紅四方麵軍,已粉碎敵人的三次“圍剿”,把敵人幾百裏的堡壘線完全突破。我們的計劃,準備趁此時機,由黔北轉入川南,配合四方麵軍作戰。部隊於占領遵義之役,即繼續沿桐梓、鬆坎北進,在鬆坎附近休息整頓了四天。這是從江西突圍以來,休息時間最長的一次。可是四天之中,我們卻做了很多事情,休養了體力,準備了給養, 還總結了突圍來三個月的政治工作等。短短的幾天時間,把部隊整理得精神煥發,氣象為之一新。
部隊向赤水前進,經溫水、東皇殿到達了土城。戰爭便也一直的從溫水打到土城,土城一仗,侯之擔集結了三個團,先我占領陣地,似乎要和我們拚個死活,與土城共存亡。這樣的好機會,自然是很難得的。因為烏江戰鬥以後,侯之擔就改取不抵抗主義,每次戰鬥隻要槍聲一響,便飛也似的逃跑。他們的腿生的長,我們真“望塵莫及”。槍聲響了,我們先頭部隊兩個營一路跑步,一口氣便跑到了敵人的山腳,不料敵人仍不過硬,整營整團的像瀉水般潰退下去,在土城河上早就架好了浮橋,成四路縱隊退入河的西岸,過完之後便把浮橋拆斷。我們隔河望著敵人在一個不寬的傾斜很急的山坡上,淩亂不堪,大家隻顧逃命。他們被嚇慌了,腿好像有千斤重一樣,舉不起來。當我們的機關槍向著他們開火時,滿山遍野的敵人好像茅坑裏的糞蛆,翻上翻下,煞是好看。
戰士們看著氣憤了,拚命的去修理浮橋。不消四十分鍾,浮橋修好了,大家爭先恐後的渡過彼岸,可惜時間太遲,已經來不及追擊了。這一仗隻繳獲步槍數十枝,子彈炸彈二十餘箱。
土城街上遍掛紅旗,到處貼滿了歡迎紅軍的標語。街上一堆一堆的人,踱來踱去,看傳單,聽講演,大家睜著眼睛打量我們的全身,顯示得特別自然、親熱,仿佛把我們看作“王者之師”;但卻也奇怪,似乎我們也和普通人一樣,並沒有一些特殊樣子。
到達了望龍場,離赤水城隻有九十裏了。打聽得赤水城隻有一個團的兵力,城內有修械廠,又有電燈(多久未見過電燈了),大家眉飛色舞,一心隻打算進赤水城。經過七田坎到黃陂洞附近,我第三團即與敵遭遇。因尖兵動作不迅速,敵先我占領了右翼高地,而我後續部隊又未能立即趕上。敵即以此高地為支撐點,並憑藉左邊的堡壘,對我施行火力封鎖,使我一師人的兵力,被壓製在一個仄狹的正麵,不能展開作戰。我以全力奪取右翼高地。打算將敵人壓下去,可是受左翼堡壘機關槍及炮兵火力的側射,終不能超出葫蘆形的口子。敵人穩住了腳,依該地阡陌的高低起伏,拚命掙紮,後續部隊不斷的增援上來,遂使正麵戰鬥成對峙局麵。敵人殺過來,我們殺過去,雙方均有死傷。我第三團排、連兩級幹部,大部傷亡,戰士們將不成建製的班,加入別一班作戰,自動的代理指揮員,繼續進行戰鬥。此時我右翼的一個營,正向敵人進行包圍,在極端不利的地形下麵,連續幾個衝鋒,將敵人牽製部隊完全擊潰,打到了敵人的左後方,他們的騾馬大行李動搖了。預料這一行動可能影響及於他們的正麵,不料這個敵人卻有幾分頑皮。他們將炮火集中轉移向著我們這個營,預備隊也全部使用上來,結果,我們英勇的這個營,在不利的地形條件下,被迫退回來了。

正麵戰鬥又緊張起來,機關槍聲、炮聲、手榴彈聲,攪成一團。他打過來,我打過去,又是一場激烈的戰鬥。花了很大氣力,總殺不出這個葫蘆形的險口。我們三個團都堆在一個山頭上,大家著起急來,“今天這個敵人打不潰,如何是好呢!”許多人主張以少數兵力箝製正麵之敵,主力從側翼繞到險口的後麵。主意雖然是打定了,究竟從那一點打下去呢?一番偵察,又一番偵察,可惡的地形,生得這樣湊巧,這裏沒有路,那裏也沒有路,到處都像懸崖陡壁一般。“反動派的壽命該得延長”,戰士們發出詛咒的話語了。
遠遠的望著通赤水的馬路上,塵土飛揚,愈來愈近,敵人約一個團的兵力成兩路縱隊,從馬路上奔馳而來。今天這個形勢,便無法戀戰了。我們下了山!到了馬路上,敵人便裝腔作勢,沿著馬路一線山頭,向我來路延伸,截我歸路。我們自然也不輕視,節節向後抗退,到達七田坎,天色已是晚了。從七田坎後麵山上,幾排槍打下來,隻見手電光芒四射。這是敵人的迂回部隊呢,可惜來得太遲,我們已完全通過了。

病員的話
加倫

在長征中,我們沒有固定的根據地,當然也談不上固定的後方,因此我們的傷病人員輕的隨隊伍走,重的隻有寄在群眾家裏。
當部隊到達黔北的時候,黨的戰略方針是由川南強渡長江,爭取與四方麵軍匯合。在這一行動中,沿途寄留了不少的傷病員。
由於敵情的變化,此一戰略決定沒有能夠實現,部隊是由原途折回來了的。
有一天經過川、黔交界之猿猴地方,一個六十餘的老婆婆站在路旁大聲高叫:
“紅軍!紅軍!(貴州民眾都稱我們為紅軍)把你們這位哥子帶回去,他的病已經好了!”接著她跑回家裏領了一個青年來,她笑咪咪的把青年交給我們。她還很客氣地說:“紅軍!對不起,你這位哥子在這裏沒有好招呼!請不要見怪嗬!”她又跑到房裏拿了五個雞蛋、十多個包穀巴巴,送給我們青年同誌。我們向她表示感謝,並送她幾塊錢。
她堅決不要,很慷慨地說:
“紅軍!我們是一家人。我不是為錢的嗬!你們辛苦,都是為了我們乾人(窮人),幫助你們,是我們自己的事。假使是王家的人(即貴州軍閥王家烈的人),我們尿也沒有他吃。王家兵懲得我們好苦嗬!”我們隻好再三道謝和她分別了。我們走了很遠,她還在站著望我們。
到達宿營地了,很多寄在群眾家裏的病員也一批一批的回來了,一個個吃的很肥很胖,軍服是都換了,大家都穿上了老百姓的衣服,幾乎都不認識了。我們開了一個茶話會,歡迎這些病愈歸隊的傷病員。
“你們這次在群眾家裏還好嗎?”我們問。
“群眾好得很。隊伍過的第二天,民團就回來了。他們到處搜索,群眾把我藏在一個放草的屋裏,結果被民團搜出來了,團總馬上就要拿我去殺。這家群眾全家跪在團總麵前求饒。他們假冒我是他們的兒子,痛哭流淚地苦苦哀求,結果團總也沒辦法,去了。我以後也能公開地在他家裏住起來。他們一家人待我特別的好,天天總是弄點好菜給我吃,並請醫生來,把我的病幾天工夫就治好了。我走的時候,他們都不舍得,大家還流了眼淚呢!”我們一個青年幹事這樣說。
“我們那家群眾也非常好。因為我負了傷走不得,他們把我背在一座大山裏,搭了一個小茅棚,派了一個他的兒子陪著我,每餐都送飯送茶來。有一天夜晚,民團把他們的家裏包圍起來檢查,他們立刻派人又把我背到另一個山上去。像這樣搬動,不知經過了多少次,結果我仍是很安全地在那裏住著,替我醫治的醫生也很好,他從沒有要我一個錢,並且還送了我幾塊錢用,送過很多東西給我吃。他們很喜歡聽紅軍的故事,天天總有很多人來聽我講。他們很羨慕革命的根據地,他們也願意堅決幹,他們說王家烈實在把他們憋得太苦了。”另外一個戰士這樣接著說。
他們都你一篇他一篇把他們經過的情形講得很詳細。
人民的紅軍,到處都取得廣大群眾的擁護。雖然困難不斷地加到我們的身上,然而有了廣大的群眾,一切困難都戰勝了。這恐怕是敵人難以索解的吧!

婁山關前後
雪楓

一 二郎灘的背水戰
在回師遵義的途中。
這一次是赤水河的再渡,一路來浩浩蕩蕩,然而當前橫了一道河,名叫做二郎灘。遇水造橋的任務就擺在先鋒兩個團(十二團、十三團)的麵前了。
環境並不那樣的太平,倘若敵人在對岸憑河堵擊,事情可就麻煩了,而且事前又得到一個情報,說敵人有以其主力阻我渡河之模樣。
“爭取先機呀!”一麵集合紅色工兵搭浮橋,波浪作了他們鬥爭的對象;一麵使用紅色水手們乘船渡河,首先是占領陣地,其次是遠出遊擊。船僅三隻,每隻能裝三十人,一來一往,大費力氣。戰士們急如星火,然而隻有“等”。
一個營過去了,機關槍過去了。遊擊隊派出了,陣地占領了。忽然遠方傳來了零碎的槍聲,接著送來了輕重機關槍聲,最後渡河部隊的報告說,我遊擊隊與敵接觸,敵番號、兵力不詳,但估計約在一團以上。每一個人的思想:“增援!增援!”然而浮橋才架起了五分之一,船仍然是三隻,每隻還是隻渡三十人。
“趕快呀!”“趕快呀!”
終於渡過了兩個營,劈麵是個高山,三步縮做兩步擁上去。部隊展開了,敵人的子彈從耳旁飛過,炮彈一顆一顆地落在前麵或者腦後。
這是一個背水陣。
敵人是那樣的不行,我們的衝鋒部隊還隔著幾個山頭,他們就溜,而且像流水樣的溜了;追過去,追下了懸崖,敵人從懸崖邊跳下去,跌死或者跌傷,一個窩裏就跌了三四十。勝利者不能像那樣的跌下去的,所以隻得彎了路。敵人就乘這個機會跑得無影無蹤了。滿山遍野的背包、衣服、手榴彈、軍用品,以及敵人死者、傷者身上的槍枝、子彈,在今天統統換了主人。據俘虜說,他們是侯之擔的兩個團,而且是個什麽副師長率領的。
黃昏之後宿營了,準備著第2日重上征途。

二 乘勝直追,目標向著遵義城
長征以來遵義是最使戰士們想念的一個城:那比較繁華的街市,那相親相愛的群眾,那鮮紅的橘子,那油軟的蛋糕。然而現在那凶惡的青天白日的旗子卻插在遵義城上。
此次在向雲南途中的“回師”,遵義是我們的惟一的目標。大家心目中的敵人,除了不在眼下的王家烈之外,還有自江西出發就跟在屁股後麵撿破草鞋的周渾元。“打倒王家烈!消滅周渾元!”這口號每天掛在人們的嘴上。
渡過赤水河,二郎灘戰鬥勝利之後,遵義更加接近了,兩條腿分外來得有勁兒。
沿途的民眾們“多謝”國民黨的苛捐雜稅的“恩賜”,十八歲的大姑娘沒有褲子穿,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屁股總是露著半邊,成群結隊站在大道兩邊歡迎著他們的紅軍。隨便喊一聲:“當紅軍來喲!”壯年們就會跟著走的。那個時候,每個團一天總要擴大百兒八十個新戰士來的。
有一天微雨途中,叢林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上半截披的如像棉襖、下半截爛了褲的漢子,攔住馬頭跪下,送上一張狀紙,開頭一句是“啟稟紅軍大人”,內容是因受某劣紳的欺壓,逼其妻又索其女的,新仇舊恨,請求紅軍伸冤。狀紙還沒看完,他那裏已淚流滿麵了。稀罕哪!“包文正大人”常常幹的那一套,居然今日重演了!
經過政治部的調查,所謂某劣紳確是當地的一個大土豪。向導,自然是他自告奮勇;捉來之後,第一個拳足交加的就是他,複仇的痛快叫他忘記了裹在腿上的爛褲子。經過人們的勸阻,他的餘恨終究未消。
大軍駐在回龍場休息一天。大的幹部會中,毛主席做了報告。大會中軍團政治部提出了號召,把消滅周渾元縱隊、吳奇偉縱隊的勇氣提得更高了。

三 婁山關
從川南到黔北的遵義,桐梓縣是大門,婁山關是二門,主要的還是婁山關。倘若占領了婁山關,無險可守的遵義縣,就是囊中物。所以婁山關便成為兵家必爭之地了。

婁山關雄踞婁山山脈的最高峰。關上茅屋兩間,石碑一通,上書“婁山關”三個大字。周圍山峰,峰峰如劍,萬丈矗立,插入雲霄。中間是十步一彎、八步一拐的汽車路。這種地勢,真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守關,王家烈是懂得的。在我們占了桐梓之後,搶奪婁山關這一光榮而嚴重的任務,便交給十三團了。婁山關上的一攻一守,十三團軍單獨擔當。浴血大戰的英勇氣概,仍然不減當年。
還在中央革命根據地的時候,1933年的東征,即有名的東方戰線上,我們的十三團和十九路軍的三百三十六團在福建延平縣(今南平——編者)青州地方來了一個遭遇戰。不過兩三點鍾,我們的一團把他們的一團消滅了。據說三百三十六團在上海和日本作戰的時候,是頑強的一個團,是出風頭的一個團,是繳日本兵鋼帽最多的一個團,然而當他們執行國民黨反革命命令殺向人民頭上時,這一團的鋼帽又轉送給紅軍了。
在反對蔣介石對江西革命根據地的第五次“圍剿”中,有名的“高虎腦萬年亭戰鬥”就是十三團配合友軍進行的。不管那時的戰略指導怎樣錯誤,十三團在這一戰鬥中的英勇頑強的精神是永遠值得學習的。那是空前的殘酷的戰鬥。敵人湯恩泊、樊崧甫兩個縱隊六個主力師,配合炮、空兩軍,氣吞山河似的向著我石城縣驛前以北之高虎腦防禦陣地攻擊前進了。敵人欺負我們沒有空軍、缺乏炮兵,衝鋒部隊總是集團的一個團。最前鋒是戴草帽、穿藍衣、佩著駁殼馬刀的法西斯蒂藍衣社匪徒六七十人。七架飛機在空中投彈,幾十門大炮轟擊,煙霧衝天,殺聲震地,使你聽不出機關槍和步槍的響聲。沉著抗擊的我們十三團的第七連,堅強地守著堡壘,等待敵人接近工事了,首先報之以機關槍,繼投之以手榴彈,最後還之以出擊,敵人血肉橫飛地躺下去或滾下去了。點把鍾的時候,又是同樣的衝鋒,同樣的轟炸,同樣的殺聲。紅色戰士們同樣的堅強,同樣的投手榴彈,同樣的出擊。結果,敵人又是同樣的血肉橫飛,同樣的躺下去或滾下去。這樣連續了六次。
敵人,漫山遍野地痛哭哀鳴,死者傷者堆滿山穀,豎一條橫一條。總計敵人死傷四千餘名,連、排長幹部四百多名,而我們的第七連,也隻剩九個人了。
敵人這一次慘敗,兩個師完全失掉了戰鬥力,一個多月,鑽在“烏龜殼”內不敢越雷池一步。然而最後,終於硬著頭皮還是來了。偵察地形以後下了作戰命令,命令裏提出賞格,誰奪下我軍陣地,賞洋兩萬元外,還要報告蔣介石擢升團長當師長。
“究竟誰來擔任呢?”大家低頭。
“到底那個去呢?”還是低頭。
“你們究竟怎麽樣呢?”
“請師長下命令吧,該著那團,還不是那團!”大家這樣的說。
據說,那位陳誠將軍,為這事,也曾頭痛過,隻是在蔣介石的逼迫下,無奈才“執行命令”。
如今奪取婁山關擺在麵前的一這嚴重任務,使大家,全體指揮員、戰鬥員,不約而同地回憶著當年的曆史,而且慷慨激昂,在行進中,唱著當年的“高虎腦戰鬥勝利歌”。
“發揚高虎腦頑強抗戰的精神!”
“發揚東方戰線上猛打猛衝猛追的精神!”
“邊高喊,一邊談笑,把人們的思想,都牽到江西革命根據地去了。
昨天下午,先遣營兵臨桐梓城下,夜間友軍趕到,拂曉占領桐梓。桐梓到婁山關三十裏,婁山關下山到板橋四十裏,板橋到遵義八十裏。為了奪取遵義,已經說過婁山關是個惟一的要點。
共產黨員和青年團員們立即在連隊中活動起來。
“同誌們!為了奪取遵義,必須占領婁山關!”
“不要忘了我們十三團過去的光榮啊!王家烈比得上十九路軍嗎?”
“鴉片煙鬼王家烈,領教過了!”眾人嘻嘻哈哈地仍在談笑著。
特別是活潑健壯的青年團員,短小鋒利的警句刺著紅色戰士們的心:
“瀟水渡過去了!湘江走過了!烏江飛過了!苗嶺爬過了!一個婁山關,同誌們,飛不過嗎?同誌們,難道飛不過嗎?”
“飛過去喲!關過去喲!”一連人傳過一連人地回答。大家好像已經都生了翅膀。
“猛打猛衝猛追呀!”
“多繳槍炮多捉俘虜呀!”
大馬路上,浩浩蕩蕩,人聲鼎沸,這是向著婁山關的進行曲。
忽然婁山關方向來了幾個老百姓,大家互相問詢:婁山關有沒有白軍?有多少呢?他們連聲的回答:“有,有,有!婁山關的來了,往桐梓來了,板橋住滿了,說是還有一個師長。你們來的好,你們來的好!”帶著慌張去了。
立即,挨次傳下來:“快走!後麵快走!一個跟一個!”這是曆史上的習慣,將要接近敵人了,即使沒有命令,大家自動地互相催促著,兩條腿也自然而然地輕快起來了。幾千隻眼睛,遠遠地望著婁山關上尖尖的山,朵朵的雲,雲裹著山,山戳破了雲。一幅將要作為戰場的圖畫啊!
第二次又傳下來是:“不要講話,肅靜!”這才是正式命令。立刻無聲,一列沒有聲息的火軍繼續向前奔跑。眾人這時僅僅一條心準備戰鬥。
離婁山關十裏路的地方,在山上,遙遠地送來一聲既清又脆的子彈聲,接著又是一聲,接著了……接下去了,這明明是敵人了。
預期的遭遇戰鬥,是要奪取先機的。一向以敏捷迅速出名的第三營飛奔左翼的高山,並不費事就搶了敵人企圖占領的製高點。紅色戰士們在輕重機關槍火網之下鑽到敵人的側翼,光亮耀眼的刺刀,在敵人陣前像幾千枝箭飛過去了。
山腳下是團的主力,在不顧一切地沿著馬路跑步前進。指揮陣地的前進號音,衝鋒號音,推動著戰士們努力搶關。
途中由俘虜口裏知道敵人的主力昨夜趕到板橋宿營,兩個團伸出婁山關,其中的一個團又越過婁山關向桐梓城前進,一個團鞏固了婁山關的陣地。正是午後三點鍾的時候。
在地形上說,我們是不利的,婁山關給敵人搶到手了,而且有一個團在固守著。另一個與我們接觸的團雖然向後轉了,然而每一個山頭都成了它頑抗的陣地。為要搶關,就不得不“仰攻”了,更何況我們主力還在桐梓未來呢。
“無論如何要奪取婁山關!”這是自高級首長以至普通的戰鬥員全體一致的意誌。
右翼的山,一律是懸崖絕壁;中間馬路,敵人火力封鎖了;左翼的山,雖然無路,然而還可以爬。先派一個堅強而又機動的連,由最左翼迂回到婁山關之敵的側右背。主力則奪取可以瞰製婁山關的點金山。點金山之高、之尖、之陡、之大、之不易攀登,是足以使敵人有恃而無恐的。
限黃昏前後奪下婁山關!這是命令,也是全體紅色健兒的意誌!搶山,奪下點金山,這一艱巨的任務給了第一營。
第一梯隊進入衝鋒出發地,第二梯隊在不遠的蔭蔽地集結,火力隊位置於指揮陣地中對著敵人猛烈射擊。衝鋒信號發出了,喊聲如雷,向著敵人的陣地撲過去,一陣猛烈的手榴彈,在煙塵蔽天一片殺聲中奪得了點金山。
登臨點金山頂,可以四望群山,婁山關口也清楚地擺在眼前,敵人一堆一堆地在關的附近各要點加修工事。婁山關,雖然不遠,然而仍須翻過兩個山頭,而這兩個山頭,都被敵人占據著。機關槍連續地向著我們射擊,這是敵人最後掙紮的地方了。
將近黃昏,加以微雨,點金山的英雄們並未歇氣就衝下去。疲乏、饑餓控製著每一個人,然而並未減少他們的勇氣。在團的首長直接領導之下,組織了衝鋒,配備了火力。一陣猛烈射擊,一個跑步,敵人後退了。但不等你穩固地占領這一陣地,他們又呐喊著反攻回來了,陣地又被敵人所恢複。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終究不能奏效。大家看得清楚,有一軍官在後頭督隊(以後俘虜說是個旅長)。他的士兵坍下了,又被他督上來。他異常堅決,馬鞭子趕,馬刀砍,士兵們隻得垂頭喪氣地跑回來。
“弟兄們,打死壓迫你們的官長啊!”
“白軍士兵們,你們拚命,為的那個呢?看你們官長,再看看你們自己!”
紅色戰士們於衝鋒之後休息的空隙,向著白軍弟兄們喊話。

“打死他,特等射手!”指揮員的命令。於是集合了四五個特等射手,集中向著那位官長瞄準。一聲“瞄準——放!”軍官倒了。衝鋒部隊乘機衝上去。敵人好像竹竿之下的鴨子,呼哈、呼哈地滾下去了。
婁山關的整個敵人,因之動搖,自取捷徑各自逃去。
婁山關占領了!婁山關是我們的了!

四 長追
這時主力在桐梓,一部在桐梓和婁山關之間。由於電話不通,午夜,他們才得到占領婁山關的消息。
因為關上沒有房子,而且落雨,所以留了一個營,對通遵義大道四十裏的板橋警戒,主力在婁山關下的八九裏處,靠著桐梓方向宿了營。
次日拂曉,大霧,對麵不見人。睡夢中聽到婁山關上密密的槍聲。傳令起床。剛要吃飯,婁山關警戒部隊報告,敵人以密集部隊沿大馬路向我反攻,軍士哨被敵占領,小哨在危急中,飯後集合將士,又是一個報告,小哨失了,敵人逼上了婁山關口,那裏隻有我們兩個連。
還是昨日建立功績的第三營,口頭命令他們去增援:“跑步!同誌們!正是消滅敵人的機會!”
急重的腳步聲,嚓嚓的刺刀聲,夾著戰士們的喘氣聲,恐後爭先地跑向婁山關增援第一營。麵前的槍聲越密,他們的腿跑得越快。途中遇見了負傷下山的戰士們,簡單地報告他們關上的情況,上氣不接下氣地:“快呀!快呀!敵人快要到關上了!”
那是板橋來的敵人,企圖恢複婁山關。以其最精銳的第四團,集團衝鋒,火力之強,撲打之猛,使你不相信那會是王家烈的部隊。
第一營——他們辛苦一夜了,看到第三營——生力軍趕來了,更加沉著應戰。第三營汗透了衣裳,緊張了麵皮,在第一營的舉手狂呼聲中,居高臨下投入衝鋒了。大霧迷漫,槍刀並舉,便是所謂精銳的第四團吧,怎麽能攔得住呢?沒有流血的,隻有向後跑。第一營來了機關槍,對著背後一陣掃射。似乎並不麻煩,一齊倒地了。鮮血流入馬路兩旁的江裏頭。
然而這並不足以警戒敵人的官長,敵人組織了第六次衝鋒,輕重機關槍是抬著前進,手榴彈是由大個子投。紅色戰士向他們擺手,“來喲,歡迎你們上來喲!”等敵人剛剛接近於手榴彈投擲距離以內,並列的手榴彈一齊拋下去,翼側飛出了出擊部隊。震天動地的殺聲中,死屍堆高了,小河溝裏變成了紅流。“好啊,請你們再來試試喲!”“第二個高虎腦啊!”
突然從敵人陣地跑過來三個士兵,背著槍舉著雙手,表示投降的姿態。戰士們熱烈地歡迎。其中有個年青的搶著首先說:“我是六軍團的司號員(即號兵),經過清水溝時有病掉了隊,叫王家烈捉住了,在連上補了名。前天從遵義開來打你們,我聽了十分歡喜,今天帶他們(手指其餘二人)過來了。”
人們聽他說是六軍團的,說不出的高興,更加倍地親熱起來,爭著上前牽著手,問長問短,連打仗都忘記了。那個司號員周旋一下之後說:“他們跑了!跑得快得不得了!打死好多,丟了更多的傷兵,你們還不趕快的追!”
同一個早晨,敵人的主力三個團,由板橋出發,企圖迂回側擊婁山關的左側背,倘若奏效,婁山關必然不保。正是婁山關正麵我們的第一營與敵人的第四團來回打得火熱的時候,左側翼發現槍聲了,聽去約有十多裏遠,濃霧未開,隻聽響聲,不見隊伍。正因如此,所以更著急。
軍團首長的決心:以十二團接替十三團第一、三兩營的任務,配合左側主力消滅板橋之敵。軍團主力——十三團、十團,出左翼,迎擊板橋來敵,十一團從中央衝出去。
第十團、十二團、十一團他們昨未趕到,勝利隻給友軍獲得,早已磨拳擦掌了。真是所謂“黃河之水天上來”,隱約發現了敵人向山上爬來。戰士們萬馬奔騰,英勇地衝下去。你想,敵人來勢雖猛,如何擋得住這一下?於是像池中的鴨子,亂竿打下,隻有拖泥帶水,邊飛邊跑,“仍從舊路歸”了。那走投無路的,索性坐下,繳槍是最好的辦法。戰士們立即分出追擊隊、截擊隊、繳槍隊、安慰俘虜的宣傳隊。黃昏以前到了板橋,俘虜們恭恭敬敬地排在馬路邊的坪上。稍息之後戰士們實行長追。
夜間沒有秩序的隊伍,擺在馬路上,活像發了大水的河,前呼後流,向遵義行進。雖然打了一天的仗,翻了一天的山,而且又要走夜路,可是並沒有誰覺得疲勞,勝利的歡喜,掛在人們的麵上。馬路兩邊的山穀裏,反應著歌聲、吼聲、笑聲。前後左右,絞在一起,成了一窩蜂。人們簡直瘋了。

五 會戰十字坡
夢中,電話鈴聲叫醒了。那是軍團鄧參謀長的話:
“昨天婁山關被我擊潰之敵是六、四、二十五、十六,共四個團,殘部連夜退回遵義。據說遵義城南有第一團及第三團。
“我軍跟蹤追擊,以占領遵義為目的。你們立即起床、吃飯、出發。”
“十一團為前位,你們隨後跟進……。”
黑夜行軍,眾人肅靜些了,天剛見光,就又不太平起來,又是議論紛紛。前位十一團,都恨沒長翅膀,拚著兩條腿,跑啊,追啊!張著大口,準備吞下敵人。經過敵人昨夜休息的村莊,是那樣的不成樣子,狼狽的景兒,又好笑,又好氣。
一帶短山橫斷了馬路,山上擺著敵人,而且還響著槍,十一團的首長估計是敵人的掩護隊。“這不一口吞下去?”兩個營還沒展開,先頭營就衝上去了,然而敵人不打算走。
“你總會跑的吧!”大家這樣想。集結兩個營,又衝上去,然而敵人依然如故,而且輕重機關槍更猛烈了。終於因為後續部隊趕不及,敵人乘機反衝鋒。因為過於狠心了,張政委一個人跑到最前麵的連裏,敵人一個營實行反衝鋒,這個連寡不敵眾,又無地形利用,於是坍下來了。落在後尾的張政委不得不打手槍,邊打邊退,敵人是邊打邊進。
當他們前進的時候,一個青年戰士同著他的哥哥並行著。半路上他的哥哥被一顆子彈打死了,他並不回顧一下,仍然奮勇前進。現在退回時,張政委回頭又看見那個青年戰士跟在後頭。敵人緊緊追來,大喊:“小赤匪不要跑,捉住你!”大概是想“生擒”吧?我們的青年戰士從從容容地一邊夾著短馬槍,一邊閃一閃身回答說:“你來呀,你捉我的雞巴!”
可愛呀,我們的堅決的沉著的紅色青年!

六 遵義終於拿下了
探報,敵人薛嶽所部的周渾元、吳奇偉兩縱隊已渡烏江,明天或者後天,有到達遵義的可能。在他們到達遵義之先,占領遵義是目前迫切的任務。高級首長,麵帶焦急而又堅毅之色,決定夜間攻城。
那天下午,在十一團擔任的一麵,戰士們接近城牆了,城裏無動靜,隔幾分鍾放一冷槍。大家好奇心勝,來一個“冒險的嚐試”。架起人梯一個挨一個爬進城去。在城外的萬目睽睽提心吊膽地看他們。不久,又一個挨一個地爬出來了。原來裏麵還有一道更高的城牆。
黃昏以後,遵義的新、舊兩個城頓時改了麵目,變了態度,既無光又無聲,活像一座荒城,間或聽到一聲冷槍。
攻城部隊決定為十三團、十二團。天氣黑得很,對麵看不見人。兩團各派出兩個連為爬城隊,後頭的接著前頭的衣襟,一條蛇似的蜿蜒著,依照白天指北針對正的方向摸向城邊來。
突然間一陣猛烈的槍聲,夾雜著吼聲,既沒看見預先約定的信號槍彈,又沒有看見放火,究竟進去了沒有?大家在黑暗中望著。
原來首先進去了一個排,敵人於黑夜之間,不曉得來了多少人馬,何況又都是驚弓之鳥呢?於是措手不及,有的找了暗處換了便衣,有的沿著走熟了的出城門的街道擠出去了。偌大一座城,繼續進去兩個連,簡直不中用,而後續部隊又聯絡不到。大家隻得擺一個“麻雀陣”,東兩西三,一堆一堆地對著敵人退卻部隊黑暗中射擊。隻聽見敵人慌張的腳步聲,相撞之下拋棄的輜重聲,繼續三四個鍾頭。天將拂曉,紅軍的大隊進城了,白軍的尾子還沒有完全離開城門口哩!
遵義終於拿下了!那是1935年3月的事。

作者彭雪楓(1907-1944),曾任新四軍4師師長兼淮北軍區司令員。長征時任紅三軍團第5師師長,遵義會議後部隊整編,任第13團團長。

第二次占領遵義城
艾平

拿下遵義城追悼鄧萍同誌
黔省第二個大城要算遵義。紅三軍團從十字坡追擊敵人,一鼓而迫近遵義城,占領了遵義城外的街市與村落。是在一個陽光炎熱的下午,為著逼近城牆腳下偵察與布置夜間攻城的一切準備,軍團在軍團參謀長鄧萍同誌直接率領與指揮之下,沿著城北的馬路,繞過小坡,通過田壟,利用一條小河畔的蔭蔽地形,向遵義的老城(遵義城麵積很大,分老城與新城,一條不大也不小的河流成為老城與新城的天然界限)前進著。
距老城約四百米遠近的地方,地形異常開闊,不便於軍隊的運動。這一地帶正為老城敵人火力所箝製,而城上守城隊伍連珠箭似的向這裏不斷地發射。被太陽曬得滿頭流汗,又進行過兩天戰鬥及擊退敵人行軍一百裏路的十一團,不得不在河畔的蔭蔽地停止下來了。
前麵派出的團屬的偵察排,一個一個躍進距城牆十餘米的小河對岸的水溝裏去了,但因受地形的限製,這一排人都一動也不能動。
十一團政治委員張愛萍同鄧參謀長帶著溫和的商量式的口吻在談話。“我們到前麵去看看吧?”鄧參謀長一麵說一麵開始向敵方移動去了。
“好的!”張政治委員同意了鄧參謀長的意見。他又向他們的參謀長藍國清同誌與政治處主任王明同誌說:“藍參謀長!同我們一同到前麵去吧!這裏隊伍歸你指揮著,王主任。”
他們沿著偵察的前進道路,照樣地一個一個地躍進去了。在河的左岸,約距流水五十米的水溝的旁邊,一個可能容下三個人蔭蔽的小土墩的草葉中,蔭蔽著他們三個人。鄧萍匍匐在中間,張愛萍在鄧的左邊,藍國清在鄧的右邊。他們都擠得很攏地匍匐在草葉中,各自舉著望遠鏡對著自己所要觀察的目標注視著。
沉靜而精明強悍的鄧萍,首先發現了便利隊伍運動的道路。他對張、藍說:
“首先派一個營從河的跳墩上過河去,沿著獨立樹的小坡坡就可以接近城牆。”
“呃!是的,藍參謀長!調第三營來吧!”
望遠鏡好像有什麽膠質一樣地老是膠在他們眼睛上,沒有一刻脫落過。從他們到這小土墩直到現在,口裏雖是不住地在咕嚕咕嚕地說著話,並沒有一個人放鬆了他們的工作——觀察與指揮。過了一會兒,張愛萍又說話了。
“鄧參謀長!第三營還沒有來。我想要偵察排馬上過河向老城通新城的大橋邊警戒著。這可以防止敵人發覺我們後,扼守渡河點;同時過河去更可以安全地控製渡河點在我們手裏;並且第三營過去以後須要向這邊派出警戒,保障他的側翼與歸路,否則敵人先機占領了那裏就不好搞了!”
“可以!要偵察排去吧。要迅速呢!”
偵察排的戰士們一個一個地、像猴子跳墩一樣地從那小河的跳墩上跳過去了,很機警靈活。一到了目的地,就緊張地在布設障礙物。向通敵人的方向,他們用那桌子、板凳、門板,快得很,瞬間的工夫構築了一個簡單的障礙物。
“敵人在那裏打槍嗎?”鄧萍用望遠鏡望著,“城牆上似乎沒有敵人一樣,你們看……”
藍國清不等鄧萍說完話,就把話接過去了。他說:“那不是?東北城角的牆垛子內隻見個敵人。”他停止了他的說話。不一會兒,他帶著謹慎的口吻又說:“我們應該轉移一個地方才好!在這裏好久了。”
“用不著!隻有這裏還比較安全。”鄧萍用很著急的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那一個要他們去爬城?張政治委員!你看!你們第三營好像有一部分在爬城的樣子,但第一個是那一個?”
“沒有那個要他們爬城!真糟糕,亂搞了一場!那一個爬城牆的是蔡愛卿同誌第七連的政治指導員。這家夥膽子大得很,打仗很勇敢,每次都在前麵呢!這次他……”
“模範連的指導員還不勇敢嗎?”藍國清插嘴說。
張愛萍並沒有因為藍國清的插話終止了他的說話。他說:“怎麽辦呢?鄧參謀長!”
藍國清又說話了:“他們又一個個地爬出來了。”
“藍參謀長!”鄧萍把望遠鏡掛在胸前,稍微把身子露起來了一些,“你把任務告訴清楚沒啊?你們第三營一定把任務弄錯了。”
“那裏話!我親自告訴第三營營長:要他們接近城牆蔭蔽起來。那個要他們去爬城呢?”
天快黑了,看不很清楚了,鄧萍又把望遠鏡放在自己眼睛上去了,說著話,他的頭被他的兩臂撐得比先前要高些,不斷地注視著望著第三營的動作。他又繼續說下去:“第三營與偵察排都在現在位置不動,今天晚上就從那裏爬城。軍團是決定今天晚上攻城的,一定要在明天拂曉前占領遵義城才行,因為估計增援遵義的敵人——薛嶽部明天有趕到的可能,你們看怎……。”
“報告!政治委員!”一個年少活潑的戰士跑來報告。
“你是誰?”鄧萍首先這樣問。
“嗨,我是三營通訊員咯。”
“告訴你們營長:隊伍不要撤回來,把這信帶去就行了。”
“準備今晚上爬城啊!”藍國清對那小通訊員說。
“敬禮!”年少活潑的通訊員藏好了信,行了一個軍禮,飛跑去了。
城牆垛子內的敵人看見這個通訊員暴露地在飛跑著。“砰!砰!砰!”不住地亂放他那“九響棒棒”。鄧、張、藍他們三個還是匍匐在那土墩上繼續進行他們的工作。
“呀!”他們三人不約而同的喊出來,“槍打到這裏來了!”藍國清還加上了一句:“你瞄準些個!你媽的!”
“哎……喲!”鄧萍同誌忽然倒下去了。
天色也漸漸地烏黑起來了,夜色已在向人們預告:天快黑了,你們也應該暫息一會,養精蓄銳,今夜好奮勇奪城。王家烈是不中用的,包你們能夠繳兩枝槍:九響槍和鴉片槍。好幾個戰鬥員奮勇地在那土墩旁抬著個蒙頭蓋麵的紅色英雄的擔架,急馳過去了。許多的紅色指戰員們一個個憤怒地喊著:“為光榮犧牲的參謀長複仇!繼承鄧萍同誌的英勇犧牲精神!堅決拿下遵義城,消滅王家烈來紀念鄧萍!”同時電話的聲音也響動起來,這是張政治委員在向軍團的彭軍團長、楊政治委員報告軍情與鄧參謀長犧牲情形。當他報告觀察的情形與第三營爬城的經過以及他們最後的布置時,他嗓子也提高起來更加激昂地說:
“……鄧參謀長犧牲了!——我們一起在那土墩上觀察,他忽兒倒在我的右臂子上……是九響槍的子彈打中的……從前額打進向後腦殼出來,血流的很多,我的手臂都染紅了……現在已經送到軍團了……政治處已經在部隊裏進行了解釋與鼓動……口號是以堅決奪取遵義城來紀念他為中心啊……還好!一般情緒很高,並沒有因他犧牲降低戰鬥情緒……是的,很好的一個同誌……幹部與戰鬥員們都說是同軍團長一起在平江暴動就參加紅軍啊!都說我們又失掉了一個好的領導者……我們也是說拿下遵義後,再開追悼會……”

遵義追擊
舒同

除貴陽外,遵義要算貴州第一號城市,街店相當繁榮,居民稠密,有新城老城之別,隔烏江有二十多裏,直通大馬路。我們第一次攻破該城時,曾經駐了好幾天。
因為戰略的轉變,我們由雲南、四川折回遵義來了。敵人柏輝章九團兵,由桐梓開始敗走,天險的婁山關既已失守,紅花圍再被挫折,於是最後便困守遵義城了。
紅三軍團攻占老城之後,接著圍攻新城,敵人已如斧底遊魂,逼得迅電向他的薛大人求救。
第二天不到八點鍾的時候,接到情報,薛嶽已指揮他的吳(奇偉)縱隊、周(渾元)縱隊及貴州軍閥王家烈殘部,分三部向遵義前進,企圖解圍,再夾擊我們。
情況突然緊張了,作為預備隊的一軍團即時動員起來,開會講話。在“消滅敵人增援部隊,活捉薛嶽,消滅中央軍!(貴州人稱入貴的蔣介石軍)”的口號下,全部激蕩和鼓舞著戰鬥的熱情,隊伍像風馳電掣般地動作,從老城街上兵房裏成幾路縱隊飛快地向著敵人前進。
城內敵人,眼巴巴地希望援兵到來好出去。果然不上兩個鍾頭,敵人增援來了。
紅三軍團以迎擊的姿勢等候著,一部仍箝製城內敵人。一軍團的任務是:配合三軍團側擊,斷絕敵之退路。

戰鬥十分緊張了,機槍、大炮、飛機,敵人所有的武器,都在極大地發揮它的作用。開始,形勢似乎不利,我右路軍十分吃緊,部隊退了下來;然而在機動靈活的指揮和百折不撓的戰鬥勇氣麵前,終於轉危為安,轉敗為勝,不上一二個鍾頭,右路軍即將正麵敵人完全擊坍。一軍團以有生力量,從側麵突擊下去,敵人如流水一般地全線衝坍,嚇得屁滾尿流地紛紛向烏江逃竄,我們從錯雜的矮山裏麵衝到大馬路上來。
“衝呀!殺呀!敵人坍了呀!猛打猛追呀!不讓敵人逃跑一個呀!繳槍捉俘虜比賽呀!”震天響的口號,遍地遍山遍嶺遍路高喊起來,勝利的戰神,在我們每個指戰員麵前發笑。
太陽快要落土了,馬路上一片勝利的歌聲,三五成群的人,正在那裏東奔西走,照料俘虜兵和傷兵,處理戰利品。
隊伍走遠了,時間已經很晏,周圍逐漸黑暗。軍團首長命令,要我們不停留地尾追,記得有這樣一句:“寧可疲勞死,不叫放走一個敵人!走不動爬過去!”這命令把疲勞之神驅逐了。
“追呀!猛追呀!不顧一切疲勞,追得敵人到烏江吃水呀!繳槍就在這時候,誰能克服疲勞,誰便能有更多的繳獲!”這口號,立即在部隊中喊起來。首長工作人員,直到連隊中鼓動;英勇的鐵的紅色戰士,雖然從早上到這時還沒吃飯,但大家不覺饑,不覺腳痛,為著上述口號,又繼續猛追。
敵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東跑西竄,失去了控製力量。我們的文書炊事員同誌掉隊落伍的,都可以隨處碰到他們,隨時繳得到他們的槍,捉到他們的人。
馬路上的十幾路縱隊爭先恐後地猛追,夜風在耳邊呼呼地響,馬路上大步地躍進,也沒有什麽黑暗的顧慮,開始是喧吵,過後是肅靜。
打散了的一些敵人,有的迷失了方向,混雜在我們隊伍裏跟著跑。他問我們的戰士:“你是第幾師呀?”我們的同誌回答:“不要管,老子是工農紅軍!”結果把他嚇跑。
一直追到刀把水,敵人的後方擔子正在這裏燒火、挑水、造飯,似乎和平常一樣的寧靜。他們還不知道前線起了什麽變化,或者正在祈禱和盼望捷報飛來呢!
當我們把他們捉起來,這些燒飯的夥夫還以為是開玩笑,把頭一搖手一撇:“不要搗鬼嘛!我的飯還未燒好,誰和你開玩笑!”轉過頭來,才知道是紅軍捉他們,不是開玩笑,於是他們的神情就緊張起來。
敵人已經潰不成軍了,一個縱隊的大部被趕到烏江河裏吃水。

作者舒同(1905-1998),曾任山東省委第一書記、軍事科學院副院長。長征時任紅一軍團2師政治部宣傳科長。

擴大紅軍
翰文

“雲貴川,川雲貴,擴大紅軍有成績。”這是擴大紅軍的口頭禪。
在經過貴州的貴陽、龍裏一帶的時候,我也實際地參加了“擴紅”工作。
當部隊出發的時候,各部隊地方工作組,飛鳥似的先走了,跑到部隊的前頭,有時走到尖兵的前頭;整天沒有休息,也不知疲勞;看見路邊有莊子,更起勁地飛跑地走進群眾家裏,找他們講話;如遇路邊有群眾,更是眉飛色舞,爭先恐後地叫喊起來:“掌櫃,過來,我和你講話。”接著連走帶跑,走攏群眾的身邊,輕言細說地去做宣傳鼓動工作。很多的新戰士,就是這樣一會工夫就擴大來了。這是我在“擴紅”工作中目見身經的一般普通情景。
現在來說幾個“擴紅”的實際例子。

“你如嫌我太老了,把我的兒子送去同你當紅軍”
1935年4月5日,我們部隊開到開江縣屬的高寨的時候,在中途碰著一個老百姓在那裏種莊稼,身穿爛衣服,麵色黃黑,皮起皺紋,手腳粗黑,誌氣昂昂,聲音洪亮。當我走到他身旁的時候,如見故友,親愛非常,連忙把鋤頭放下,邀我對坐長談。當我談到軍閥王家烈的苛捐雜稅、拉夫抽丁的痛苦的時候,他便酸鼻,憤激填胸,因為他自己親身受過那種強拉夫役、非人剝削的悲慘痛苦,所以他自己非常雀躍地願意來當紅軍。我又感覺他年過四十幾歲,有點太老了,故不同意他來。他遂自薦地說道:“你如嫌我太老了,把我十八歲的兒子送去同你當紅軍。”經我讚成後,便搖身一轉,向家裏跑回去叫兒子。沒有多久,便由一個矮而又小的茅棚裏鑽出二男一女來了,笑嘻嘻地由遠而近地走來。他們對兒子的告別訓詞是:“你跟這個同誌(指我自己)去當紅軍,要聽指揮,要時常寄信回來。”兒子笑說:“是!”我看他們這樣熱烈歡送兒子當紅軍,把我背的一袋米,送給了他們,從我身上脫了一件衣服,給新戰士穿。父母兒子同聲說道:“紅軍真好,的確是窮人的救星。”
老漢鼓動群眾當紅軍
4月7日,當我們的先頭部隊將抵龍裏屬之崖腳時,有一堆群眾,在一個離部隊行進路一裏許的山坡上蹲著,注目相望。我即投身而去,叫了一聲“掌櫃”,他們自起虛驚地連二接三地向山頂上爬之大吉(大概是誤為拉夫的來了)。我越前進,他們越走遠。當時把我氣煞了,但我堅持“良機莫錯過”的宗旨,不計一切地連走帶喊:“掌櫃,不要怕,我們是紅軍,保護幹人(即窮人),不拉夫,向你們來講話。”結果,一個白發蒼蒼的老漢,接受了我的宣傳,站在半山等著。我不知何等歡喜地走攏去,向這老漢苦口婆心地說了很多的話。開始這位老漢裝聾不聞。經過多番宣傳之後,便一問一答地對談著。當我與這位老漢談話的時候,那一大堆群眾在距我半裏這許站著,好像等候什麽似的,並且見我和老漢講話,講得津津有味,大起羨慕,自愧站得太遠了,隻能看而不能聽,於是一個個地逐漸向我處走來。經過這位老漢的壯膽和促喊,那十多個群眾,一哄而來,我又講了一些革命的大道理,與工農當紅軍的重要。陡然從群眾中出來一個青年回答我的要求說:“我去當紅軍,誰同我去?”這個老漢更作有力的鼓動說:“如果我不是年紀太老了的話,我也要去當紅軍,你們這般青年應該勇敢當紅軍去。”在這一得力的鼓動下,便有五個人誌願當了紅軍。

送郎當紅軍
4月8日,我們部隊開到龍裏縣老巴鄉的那一天,我在途中一個小莊子休憩著。這家大小三人——一個年紀三十歲的男子,一個年約相等的婦女,又一個小小年紀的青年。當我走進他家時,男的捧冷水相送,女的勸吃包穀飯不要錢(我未曾吃她的)。於是觸動我宣傳男子當紅軍的念頭。開始我向他講,紅軍是什麽人的軍隊,要做什麽事,工農為什麽要當紅軍。這個男子含笑不答,我見他的征象,似乎接受了我的宣傳,其所以不坦白承認者,大概是“怕老婆”的原因吧!於是我把他叫到外邊去談話。他的老婆以為我就是這樣一直帶走了,連忙說道:“同誌!他去不得,家裏靠他過活。”我回答了幾句安慰話,還是把這個漢子帶到外邊來了。二人對坐在一棵樹下說話,講的是工農為什麽要當紅軍,說的是軍閥侯之擔與國民黨中央軍壓迫幹人的痛苦,鼓動他,男兒誌氣高,不要怕老婆,幹起革命來,大家得快樂。於是他再三思索了一番,複問我道:“當紅軍後是否準回家?”我答道:“當紅軍是誌願的,而不是強迫和拉夫來的。今後你必要回家時,可向上級請假,經許可後,可回家來。”從此他當紅軍的決心定了,要求回家一趟,安頓家務。老婆開始很留戀他,不準他走,結果他說出“舍不得嬌妻,成不得好漢”的俗話來。老婆聽了笑道:“你真的要去當紅軍,要時常寫信回來,這條手巾和鞋子你帶去用吧!”這個新戰士,這樣歡天喜地地離開了他的賢妻幼子同我當紅軍了。

“我去當紅軍,對家裏的傷兵要好好地招待”
4月21日,經過興仁縣觀音山那一天的早晨,白霧層層,毛雨紛紛,雖穿夾衣,猶涼寒。天到中午,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輪紅日照天空,這時熱度增加,寒氣驟減,精神爽快多了。
前麵草坪裏這個放牛的人,定要爭取他來當紅軍——這樣自思自談地想著,轉瞬之間,便到達這個人的身邊。我照例向他說了一大頓。他隻是聽了,似乎還不十分關痛癢,猶豫地承認當紅軍。我再進一步向他解釋,他的思想突然改變了,很樂意同我來當紅軍,但要把牛送回家裏去,須到家裏,招呼大小,安排了家才能走。當時我對他的估計尚有些不足,認為他說的是敷衍塞責的漂亮話,或者他家中妻子兒女看見了,一定不準他走;站在另一方麵著想,如不準他回家一走,隻能強走他的身,不能鞏固他的心,必生不良結果。於是我決心同去他家,以便及時補做宣傳解釋工作。恰好他家,真是賢妻良母,正在安排我們留寄他家的三個傷員。這個同誌果真忠實堅決,對他的妻子說:“我去當紅軍,對家裏傷兵要好好地招待。”便與我同來了。這一天利用他的線索,在途中擴大兩個紅軍(連他三個)。

以上幾個實際例證,已足證明雲、貴、川廣大工農勞苦群眾(其他地方也是同樣情形)參加紅軍的熱烈了,雖然還趕不上主力紅軍東征時半個月擴大八千紅軍那樣的熱潮。

作者謝翰文(1908-1942),長征時任紅三軍團政治部宣傳部長,後任八路軍前方總部後勤部政治部主任,1942年在反掃蕩作戰中犧牲。

小茅屋
——貴州西北邊境的貧民生活寫真
曙霞

小茅屋,
矮茅屋,
入門要低頭,
睡臥難伸足,
起風簷欲飛,
雨來漏滿屋。
門前野草迷山徑,
屋後荒山暴白骨!
繞屋淒涼無所有,
旦暮但聞小兒哭。
寒冬聚圍小煤爐,
火焰常灼小兒膚①,
茅屋梁上少包穀②,
家人下體多無褲③!
借問貧窮何至此?
苛捐雜稅如狼虎!
兄弟流離爹娘死,
賣兒鬻女償不足,
何如參加紅軍去,
拚將熱血換幸福!

①小孩們雖寒冷也沒有一線布遮體,常被煤火燒得周身起泡。
②該地隻產些包穀(即玉蜀黍),存糧無處收藏,多掛在梁上。
③當地姑娘十七八歲,還多是沒有褲子穿,有的身無寸縷,終日睡在草堆中,出門時,用一塊爛布“遮羞”。

殘酷的轟炸
小朋

已是占領貴州的大城市——遵義的第二天了。在擊潰吳奇偉縱隊、凱旋遵義的第二天,為繼續消滅周渾元部隊,紅軍即第二次向鴨溪前進。
獲得大勝利後的紅色戰士,已是興奮得無以形容,今天出發再去爭取戰爭勝利,當然戰士的勇氣,再高也沒有了。遵義的群眾,已兩次得到他們的朋友——紅軍的恩惠(為他們肅清了敵人,為他們分得了衣物),這回又在紅軍取得大勝利(也是他們的勝利)後再去打勝仗的景況下,也高興的不知怎樣才好:當我們開始前進時,就預祝我們的勝利;當前進時,大街上,城門口,馬路旁,均滿滿的排列著他們,露著笑容,目送著數萬趕赴前線的紅色健兒;他們的心坎中,都懷著無限的希望,希望紅軍再消滅周渾元,來保障他們從軍閥豪紳地主的重重壓迫下解放出來。在剛上山頭的太陽光照耀下,在這無數群眾的歡送與希望下,數萬個紅色戰士,便沿著馬路邁步前進了。他們也懷著無限的希望,希望偉大勝利的取得,來回答廣大勞苦群眾的擁護與希望。
沿馬路走了十裏,便分右邊走鄉路了,因為鴨溪還未通馬路。
平素以飛機威脅和轟炸我們的敵人,在他受大挫折戰爭失敗後,更是會以他的飛機來拚命,這是老練的紅軍戰士們從鬥爭得到的經驗。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樣的天氣下,為大家所痛恨的飛機,一定是要來的,因此,還在馬路上就提防著那可惡的東西的到來,到小路後,雖然比馬路上更好蔭蔽了,沿途有些鬆林和樹木,但是因為隊伍的擁擠,也還很討厭,萬一飛機來時,發現了目標,那就更糟糕!
的確,在八點鍾左右光景,為大家所痛恨和所預料的敵機,從遼遠的空中,將嗡嗡的聲音送來了,送到邁進著的戰士們的耳鼓裏。在響聲傳來的遠空,隱約的看見三隻烏鴉似的敵機,正向著我們的上空飛來。
的的的達達達……的飛機警戒號,從前後的隊伍中發出來,大家的精神都緊張了。本來在路上走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會兒就蔭蔽起來,擠滿著人的小路上,一時就沒有人跡了。藏在樹林裏,蹲在田江裏,伏在田坎下……大家都找著他的“保險公司”,希望敵機不要到自己的上空,到了不要在此盤旋,盤旋不要發現目標,發現目標不要擲炸彈,擲炸彈不要擲到自己的身旁。
當時我們正走到一個小鬆林旁邊。在這平曠的田野裏,有這鬆林來蔭蔽,當然是好地方。隊伍進入樹林時,三個怪物就分散在上空盤旋了,隻得在樹林旁邊的一個窪地臥了下來。雖然過去經驗,飛機是注意打樹林的,可是已來不及離開了,隻得“聽天由命”,任敵機所為。
戰士們都啞口無聲了,隻是各人伏在各人的地方,都望敵機快點走開。血脈是急促的跳,怒憤是更加增高,最著急的是因為敵機的搗亂會妨礙我們勝利的取得,可是並沒有別的辦法,仍是忍耐著。
這時一切都寂寞的,隻是三隻飛機的嗡嗡聲音,噪得天轟地動。一切都是停的,隻是三隻飛機在上空狂亂的翱翔。
盤旋多回,大概已發現目標,“轟隆”的一聲,在開始擲炸彈了。大家的精神更緊張了,脈搏更急促了,怒火更加上升了。這個炸彈是炸在前麵的森林中,據旁人說,是在教導營的附近,並聽到了被炸傷的同誌的呻吟。接著又“轟隆!轟隆!”的兩個炸彈,就炸在我們自己的隊伍中。在那附近的同誌,因為感覺地位的不安,向別的地方奔跑了,受傷的同誌,又在那裏呻吟起來了,在飛機的噪聲下,聽得更覺淒慘。
姚同誌弄得滿身泥灰,麵色灰白的匆忙跑來,細聲而急促的說:“糟糕!兩個炸彈都打在我們隊伍中間,我們的班上已打到三個,隊長也打到了,我因為臥下了,所以隻打得一身泥土,真是……”話未說完,又“轟隆!轟隆!轟隆!”的幾聲,稍抬頭看時,又是在我們的隊伍中。這時黑煙彌漫了整個鬆林,碎片,泥土,樹枝,以至被炸戰士的衣肉,均紛紛飛起來。“哎喲救命!……”的聲音,很淒慘的在受傷同誌的口中喚出來,真是聽了又傷心!又惱恨!
本來就感覺現在躲的地方並不保險,而且就在危險地帶,但在這時候,大家都起來亂跑,反更使飛機發覺,大家站起來跑,目標更大,更能使碎片有效力打到跑的人。特別怕看飛機的我,飛機還在打圈時,總不敢抬頭看它,因為看到它飛在自己的頭上,特別是看到丟炸彈下來時,更加害怕,所以隻緊緊的抱著頭臥在地下,似乎要和穿山甲一樣,立即向土裏鑽了進去。
受了傷的陰大生郭承祥摸著傷口蹣跚走了過來,滿身都沾著泥灰,麵孔已是現著青色,衣褲已為鮮血染得濕透了。他淒涼的對我說:“我負傷了,請叫衛生員來上藥……哎喲!”我聽了他的說話,見了他的形容,更加難過了。飛機仍是在上空飛旋,大家都已跑得稀散了,那裏找得到衛生員呢?隻得安慰他說:“不要著急,現在衛生員不知那裏去了,你且就在這裏臥下,飛機去時,就找衛生員來上藥……”
“轟隆”“轟隆”的炸彈又爆炸了,都在前麵的鬆樹林裏,他倆就趕快的忍痛臥下了,我也緊緊的臥在地下。
炸彈沒有響了,飛機的叫聲逐漸小了,“可惡的王八蛋走了。”旁邊的同誌惱恨的說著。這時大家都從各人的“保險地”走了出來,大家的顏色都表示著一方麵是對這殘酷轟炸我們的飛機無限的痛恨,一方麵是表示對受轟炸而犧牲或負傷的同誌無限的憐憫,均紛紛的慰問負傷的同誌,為他綁著血管,撲淨泥土,找衛生員,為他服藥,扶著他在樹蔭休息。
“的的打打的……”集合吹了,部隊仍繼續的前進,去完成戰鬥任務。經過剛才敵機轟炸的刺激,精神更緊張了,痛恨敵人的情緒更高漲了,巴不得立即跑到敵人麵前,把他消滅個痛痛快快,來回答他的殘酷手段,來為被轟炸而犧牲和負傷的同誌複仇。
我們的這個部隊,是轟炸得最厲害的一個,大部的炸彈,都是爆炸在我們的部隊的中間,因此我們便不能夠按次序跟著他們前進,要在這裏處置犧牲和負傷的同誌。
集合號響後,走散的同誌均回來了,大家均嚷嚷的埋怨著。
“今天就是教導營的隊伍發現目標的。”
“隊伍是沒有,就是那個飼養員,飛機來了,還牽著馬在路上跑。”
“是炊事員同誌的擔子沒有蔭蔽得好”……
走到被轟炸的地方,真是使人目不忍看,耳不忍聞,炸傷的同誌是在輾轉反側的叫痛,是在可憐的哭啼,是在要求同誌們對他的幫助。他們手足斷裂了,頭臉破爛了,身體炸傷了,他們的鮮血,仍在不斷的流,然而在同誌們安慰時,仍表現他們為革命的決心,不因負傷而稍減其堅決誌氣,相反的更加痛恨我們的階極敵人。他們說:“不要緊,你們不要著急,萬惡的敵人總有一天會消滅在我們的手下的!”犧牲的同誌,則更是為革命而獻身,為工農大眾利益,為民族獨立解放而粉身碎骨。他們的知覺失去了,身體破碎了,有些頭顱已經破碎,腦漿流在地上;有的是手足已經炸斷,殘缺不堪;有的是身軀已經潰爛,五髒分裂;甚至有些炸得體無完膚,炸得骨肉碎裂,撒在地上,而肢體竟被掛在樹枝上,鮮血淋漓,帶著的破碎衣片,尚燃著火冒著煙;很多屍體,已認不得是誰了。戰鬥員的槍也打斷了,子彈也燒炸了,炊事員的銅鑼打破了,菜盆子打爛了,運輸員的公文擔子也打碎了。地麵是打得幾個窟窿,鬆樹也打得倒下很多,樹枝、樹葉也混著犧牲戰士的血肉,武器、行李、泥土撒得滿地,一叢綠森森的鬆林已經成為脫葉萎枝的枯柴一堆,很好憩息的蔭地已成為血肉橫飛、屍體狼藉的血腥場所了!到此的人,沒有不痛心疾首,禁不住的滴下淚來,巴不得立即捉住那飛機師,來千刀萬刮,生嘶其肉。

大家動員起來了:有的拿鐵鍬埋葬犧牲的同誌;有的扶著傷員進茅棚休息上藥;有的砍竹子做擔架;有的收拾槍枝子彈、擔子行李……直到下午四時,才處理就緒。但是很多負傷同誌要抬起來走,他們的槍枝子彈行李要搬起來,負傷或犧牲了的運輸員炊事員的擔子要擔起來走,因此,除了請群眾幫助外,隻能發動大家來負擔了,抬的抬傷員,挑的挑擔子,背的背槍,黃昏後,才到達宿營地。一直到夢中,仍然沒有忘記今天萬惡的國民黨飛機對我們的殘酷轟炸,且希望明天的戰鬥,把萬惡的敵人消滅一個痛快,來為同誌複仇。

茅台酒
熊伯濤

魯班場戰鬥,軍團教導營擔任對仁懷及茅台兩條大路的警戒。在這當中,除了偵察地形和進行軍事教育以外,時常打聽茅台酒的消息——特別是沒收土豪時,但是所得到的答複常是“沒有”,雖然這裏離茅台隻有五六十裏。
魯班場的戰鬥未得手,已決定不繼續與敵對峙,撤向其他機動地區,與敵周旋。
黃昏前軍團來了一封三個“十”字三個“圈”的飛送文件(是命令):“茅台村於本日到侯敵一個連,教導營並指揮二師偵察連立即出發,限明日拂曉前占領茅台村,並迅速找船隻和架橋材料,準備於工兵連到後協同架橋。”
可恨的天氣在黃昏時下起大雨來了。在對麵看不見人的夜裏,部隊仍是很緊張的前進。就是有些人打火把電筒,仍然免不了在上山下嶺的泥滑路中跌交。“糟糕!跌倒了!哎喲!”“同誌!不要緊,明天拿前麵的茅台酒來滋補一下!”同誌們這樣互相安慰著。走了三十裏左右,來了命令,一律禁止點火把打電筒,當然更是不斷有跌倒的。
大雨泥濘的黑夜,所有人員非常緊張的前進著,於拂曉前趕到了茅台村附近。
啪!啪!啪!槍聲響了。在到處汪汪汪的狗叫聲中,見到一個偵察連戰士向連長報告:“報告連長!前麵已發現敵人的步哨,我們排長已將敵步哨驅逐,並繼續猛追去了。”連長很莊嚴的說:“快去要排長帶這一排人猛追,這兩排我立即帶著來。”
連長親率著後麵兩個排,除派一班人占領茅台後麵有工事的陣地外,其餘飛也似的突進街中,立即派一部搜索兩麵房子,主力沿河急奔而下的追去了。
追到十多裏後,已消滅該敵之大部,俘獲人槍各數十,和槍榴彈筒一,並繳到茅台酒數十瓶,我們毫無傷亡,戰士欣然給了我一瓶,我立即開始喝茅台酒了。
此時教導營已在茅台村搜查反動機關和搬運架橋材料,偵察連擔任對河下遊的警戒。
我們的學員和戰士在圓滿的勝利,在該地群眾的慰問中,個個都是興高采烈,見麵就說:“喂!同誌,吃茅酒啊!”
“義成老燒房”的主人——是當地有相當反動政治地位的人,聽說紅軍來了,早已逃之夭夭。恰巧我們住在這酒坊裏。所有的財產,一律沒收了。當然酒也沒收了啊!
“義成老燒房”是一座很闊綽的西式房子,裏麵擺著每隻可裝二十擔水的大口缸,裝滿異香撲鼻的真正茅台酒,此外,封著口的酒缸,大約在一百缸以上;已經裝好瓶子的,約有幾千瓶,空瓶在後麵院子內堆的像山一樣。
“夠不夠你過癮的?今天真是你的世界了!”老黃帶詼諧和慶祝的語調向我笑著說。
真奇怪,拿起茶缸喝了兩口,“噯呀!真好酒!”喝到三四五口以後,頭也昏了,再勉強喝兩口,到口內時,由於神經的命令,堅決拒絕入腹,因此除了鼓動其他的人“喝啊”以外,再沒有能力和勇氣繼續喝下去了。
很不甘心,睡幾分鍾又起來喝兩口,喝了幾次,甚至還跑到大酒缸邊去看了兩次。第二天出發,用衣服包著三瓶酒帶走了,小休息的時候,就揭開瓶子痛飲。不到一天,就在大家共同欣賞之下宣告完結了,一二天內部隊裏茅酒絕跡了。

倒流水四個連控製敵人三個師
陳士榘

倒流水位於貴州仁懷縣經長幹山、楓香壩、才溪至遵義的大道上,是敵人當時主要封鎖線之一。當時敵以三個師扼守長幹山、倒流水、楓香壩一帶,構築封鎖線,企圖攔阻我軍南進。
3月31日拂曉於潮水接軍團首長命令:“我野戰軍決定於明日(1日)由長幹山,楓香壩、才溪一帶突破敵人封鎖線南進。教導營及第二師工作連歸教導營首長指揮,應以迅速秘密堅決手段,襲占倒流水,繼續向兩翼延伸,突破封鎖線,掩護與迷惑敵人,保障我野戰軍安全通過。”
早飯後整裝出發,派出尖兵,上著白光閃目的刺刀,一路翻山過嶺,向目的地進發。紅色健兒雄赳赳地都表現著活潑高興的情緒,抱著光榮犧牲的決心,無論如何要完成這一任務,把敵人趕進烏龜殼裏去。“捉烏龜”,每人心窩裏都在這樣想,口裏也在這樣談著。
沿途的群眾因過去受過紅軍經過的影響,對紅軍都表示非常歡迎,幫助帶路,報告消息,送茶送水,買東西給紅軍……隻有反動的土豪跑了精光不見影。為著保守軍事秘密,繞了一段路,到了下午五點鍾的時候,在一個村莊旁邊樹蔭下休息。“這裏到倒流水還有多遠?”一個戰士這樣問群眾。“二十五裏,還要翻個十五裏路高的大山,紅軍先生。”群眾這樣的回答。“我們已經走了七十裏呀,差五裏一百。”另一個戰士這樣說。“怕什麽?再有一百裏也要跑到!”又一個戰士這樣回答。大家正在吃著所帶的幹糧,說說笑笑,忽然前麵“啪!啪!啪!啪!”打了幾槍,我們在前進號中繼續前進。
原來剛才所發生的槍聲,是敵人由倒流水派出來搶糧的十多個兵,發現我們搜索的尖兵,打了幾槍,不要命地往倒流水方向逃命了。我們尖兵跟著趕去,追到山頂,天已黃昏,逃的敵人也不見了。“休息!大家準備好上刺刀!本晚口令‘堅決’,記號:“把右手袖子紮起”。“前進”這是後麵轉來的命令。
很肅靜地沿著一條彎彎曲曲不平的石頭小路下山了,前麵發現火光,大家的血沸騰著,怕是敵人了。第二班去了,沿著路邊稀散矮小的樹林和深草、田溝、很輕巧的摸攏去,原來是一間小茅棚,內麵住著兩公婆,躺在輔上吸大煙。“老板,我們是紅軍,保護幹人的,不要怕!”群眾開腔了:“這個茅棚前去不上半裏路便是長幹山下來的大路。白軍這幾天幾百幾千,整天不斷地上來下去,今天快要夜都過了幾百人下楓香壩。倒流水昨天是紮了兵,今天不曉有沒開差。長幹山、楓香壩都紮滿了,說是楊師長的。我的兒子都被他們捉去挑擔了。紅軍先生,請坐!”
問完後繼續前進,途中捉到白軍四名掉隊的病兵,裏麵還有一個班長。據說:“第五師第二十七團在倒流水一帶駐防,今天下午聽到後麵山上很遠的地點打了幾槍,過了一會,緊急地開往楓香壩去了。我們師部及直屬隊率一個團,與四師全部、縱隊司令官及縱隊直屬部隊,都在長幹山。第八十七師全部及五師一個團住楓香壩。今天第二十七團開去,又增加了一個團。”
忽然在一個茅棚門口聽到:“快來!”一道黑影像“狂牛”般地拚命一衝,“在劫難逃”的法西斯分子終於在一個黑屋裏麵被擒著了,原來是政訓處派在第二十七團的政治訓練員,好,跟我們走。最後到達倒流水,捉獲四個士兵,繳四枝槍。
翌日(四月一號)拂曉前對長幹山布下了“司魚網”樣的警戒,準備“捉烏龜”。果然天亮後由長幹山方向送糧的、送槍的、送豬肉的、送信的、歸隊的“蝦兵蟹將”,一群一陣,大搖大擺地迎麵而來。我們不客氣的一個一個都迎接到了(因為捉的技術很好,捉前麵的一個,後麵並不能發覺),在半天的工夫,共計收到五十餘人(副連長、司號長、副官特務長都有),五十枝步槍,子彈二千餘發,二十發新式駁殼槍一枝、子彈百發。
當日下午一點鍾左右,由長幹山方向,大概有一連人馬向我開來,氣勢洶洶。我們同樣準備歡迎,不料與我們剛一會麵,不戰而逃。經我們追去,直抵長幹山腳才停止。
第三天(四月二號),我野戰軍全部已由楓香壩以東和才溪之間地區安然通過了,於下午三點鍾召集新來的白軍士兵開了“歡送茶話會”,並給每人路費錢三塊,很高興地送他們回去了。下午五點鍾光景,我們也離開倒流水南進了。

南渡烏江
(1935年3月21日)
蕭華

原定的戰略方針是由宜寶過江入川,但後來情況不利,川軍尾追,周渾元、吳奇偉縱隊堵擊,造成了對我野戰軍新的圍攻線,緊縮了我軍機動地區,逼得我軍不能實現在川貴邊創造革命根據地的目的,因此提出了以大規模的遊擊戰爭,來調動敵人,最終達到入川目的的戰略計劃。南渡烏江,就成為完成這一計劃的先決關鍵。
我隨三團在受領了先遣任務後,一個夜晚急行軍,就襲占了牛場。這裏的群眾夜晚開店歡迎,生意也非常熱鬧。這時尚弄不清烏江河對岸
敵情,因一個月來,對岸敵人斷絕交通,沒有來往行人。稍休息後,我們即飛快向著烏江邊前進。
一片石崖絕壁,暴水驚鳴,隔斷著我們前進路程。這時似乎來了一個很驚奇的沉靜,前麵細聲傳來一聲:“同誌們!到了天險烏江邊,不要說話,對麵石壁上就是敵人!”我們偵察後,估計敵人沿幾個渡口約有一營人,構築了堡壘,來了差不多一個多月的光景。萬惡的敵人嗬,將船隻道路,全部破壞。對麵石壁上鑿出的一條小道,直懸險崖,似乎是看不很清的梯階形。從地下爬上去約三十米,便是用兩根樹木所接成的懸橋。橋旁邊一個石洞,駐著敵人扼堵該處的守兵,約有一班人,隨時準備抽了這兩根木頭,想使我們覆滅烏江邊,無路可南進。這真是“一夫守口,萬夫莫敵”,天險驚人。我三團第一營前衛,偽裝前進,終於欺不住敵人,步槍從石壁上向我射擊。“同誌們!我們是負著偉大光榮的先遣任務嗬!不怕敵人與天險,我們為了勝利,情願死在烏江邊!實行強渡比賽,你們來嗎?”齊聲呼應:“當然讚成!”二、三營即全部動員做竹筏,一營詳細交待了敵情。渡河處在這緊急情況下,大家仍然興奮得要命。竹筏弄好了兩個,火力分配好了,開頭下去一排人。在開始爬時,大家都下了一個決心:“隻有奮勇打坍敵人,回來或猶豫,都等於自盡。”因水急一個竹筏需要一個鍾頭才來一次,敵人用猛烈火力射擊,用手榴彈投擲,滾石頭,日間強攻不成。黃昏了,天氣忽然變了常景,大風大雨又雷鳴。守兵以為烏江天險,又加上天氣墨黑大雨,當然可以放心,誰知正給我們襲擊的良機。在夜晚十時,這一排人就抓著石壁上細草細枝,用米袋一個一個向上吊。吊上去三個人,在墨黑風雨中摸到石洞旁邊,投下一個手榴彈,敵人哨兵措手不及,大喊救命。這一排人就占領了這險路。但因風雨大,河中兩個竹筏難過,那邊早已打過去了,這邊還未得音息。一直到早上三時,大部分才過去。後麵工兵連即努力架浮橋,主力乘勝前進,迂回下遊幾個渡口,守敵都消滅在烏江邊。走了八裏路,忽然遇到由息烽來的白軍師部傳令兵,拿了一封萬萬火急信,要守兵營長無論怎樣要死守渡口,等待援兵。我們得到這情報,即以一部鞏固渡口,主力向著婆場前進。出去五裏,遭遇敵人增援兵一營人,一個猛衝,即將他大部消滅盡,活捉了營長,俘虜了士兵,掩護野戰軍主力安全向南進,向著貴陽城。

作者蕭華(1916-1985),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主任,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2師政治委員。

奪取定番城
陳士榘

緊張的一天
奪取定番(今惠水,下同。——編者)的前一天(四月九號),記得曾經通過貴陽城附近至龍裏的馬路,這裏敵人構築的封鎖線。
蔣介石在貴陽親臨前線督師,企圖於雲、貴、川間消滅紅軍,卻不料行動敏捷的紅軍打來貴陽城邊了。駭得蔣介石恐慌萬狀,宋美齡將地圖(十萬分之一的)拋到廁所裏,拍十萬火急電,四路調兵,星夜來援。
天還未明,我們部隊很肅靜地起床,吃了早飯,在集合的號音後出發了。快接近到黃泥哨馬路邊時,大概已到七點鍾的光景。“飛機快要來了,部隊趕快通過馬路,找地區蔭蔽休息!”一個軍團司令部的參謀,在這樣的叫著。這時,貴陽城方向步槍聲、機關槍聲,打得十分激烈,大概隻有幾裏地遠的樣子。槍聲愈打愈近,不多久我們的來路已被敵人截斷了,但我們的部隊確已通過了馬路。
這天也難怪,天上一點雲頭也沒有,一早晨天氣便很熱。討厭的“嗡……嗡……嗡……”的聲音傳來了,七架敵機飛來了。“蔭蔽呀!蔭蔽好呀,不要跑了!蔭蔽!”許多部隊指揮員在這樣的喊著,一方麵自己也找好了適當的位置蔭蔽了。轟!轟!轟!轟!像瀉肚子樣的,炸彈狂叫著,地皮都震動了。沒有經驗的人,真有駭壞的危險,但紅色戰士大家卻很沉著的,沒有絲毫的懼怕。
龍裏方向在前一天的晚上,與我師第一師部隊接觸的有一個團(滇軍)。今天槍聲愈打愈激烈、愈近,過後才知道是由龍裏又增援來敵人兩個團,與我軍第一師掩護部隊接觸。
西南方麵又發現敵人約四個團,向我側翼迂回,與我友軍團接觸。
我軍部隊本來是通過性質,未準備決戰,故不停止運動,又走了四十裏,翻過了兩座大高山才宿營。敵人隻有在後麵歎氣。

晚上找宿處
教導營因房子不夠,隻有繼續前進去找房子。沿著廣闊的山脊,兩麵都是壁陡的石崖,不能下
去,又不見有村莊。走了三十裏,找到一個破舊的房子,又被軍委直屬部隊先宿了營,連外麵的草坪裏樹下都擠滿著人,有的已睡著了,有的還在開鋪,或燒水洗腳。除聽到無線電話充電機的聲音不間斷地叫著外,聽不到其他任何響聲,大家很疲倦,都休息去了。
在一個小房子內找著了朱總司令毛政治委員、周副主席,大概是在布置明(十)日的行動大計。他們指示:“為著避免部隊露營疲勞,為著容易找給養,還是再前進幾裏路找房宿營為好,該地的房子是準備留給幹部團的。”於是我們又繼續前進。
又走了大概八裏路,找著了幾間小小房子,分散了休息,已是半夜一點鍾了。派了一班人到三裏路地點去打土豪,征集糧食,抬了兩隻肥豬回來,倒還不錯。

一個通訊員的談話
這時正是舊曆3月底,那位常伴著我們行軍的可愛的月亮,在天快明的時候才能起來。燦爛的星光,被那萬惡的烏雲遮蓋了。山路又小又不平。一天未停腳,還是天亮前吃了飯的人兒,到這時足有十分的疲勞和饑餓了。但可恨那國民黨萬惡的飛機,妨礙了我們的行程。“我們是紅色的健兒,負有解放中華民族的革命使命。鋼一般的意誌,是不能為任何艱苦困難疲勞所屈服與動搖的,要同敵人拚到最後一口氣,要流盡最後一點血,要爭取最後勝利……。”一個小鬼通訊員躺在地上這樣自言自語地說。不久,他也睡著了。

在進行中
4月10日,東方剛開始發白,接到總司令部命令:“一軍團教導營,應馬上出發,經赤城鎮,向定番前進,占領定番城宿營。定番至貴陽六十裏,注意向該方向警戒。”我們便很快地起床,吃早飯,土豪的豬肉,味道還不差,但辛苦了炊事員,忙了一夜未睡覺。飯後出發,走了四十裏,一般的是下山路,當時又有戰鬥任務,一點也不感覺疲倦,很快地到了赤城鎮附近。這裏地形開闊,人煙稠密,沿著河邊走,水車嘰喳嘰喳的聲音,與紅色戰士勝利歌聲相配合;滿地麥秧,鋪蓋著大地,顯現出一片綠色;微微的風吹著河邊柳樹,搖頭擺尾,現出安樂的神態:這些給行路的人們以無限的興奮和樂趣。
忽然一個騎白馬的經赤城鎮向西飛一般跑過。是區公所的吧?赤城鎮區公所門口還飄著“青天白日”旗幟。飛機來了,大家散開蔭蔽。飛機在頭上盤旋了幾個圈向西去了,大概是沒有看清目標。我們接著上了馬路,尖兵打著由區公所取來的“青天白日”旗幟,隊伍成雙行前進,倒還整齊。一路上群眾叫我們“中央軍”,我們向他們解釋我們是“中央紅軍”,但群眾毫無一點畏意。
在離定番城還有二十裏的地點,便望著定番城附近,成千成萬、成山成海的人群,不整齊地集結著,瞻望我們。反動縣政府及國民黨部等人物,以為我們是他們國民黨的“中央軍”,卻不料是真正救中國人民的抗日主力——“中央紅軍”。

占領定番城
到了城牆腳橋邊,靖街團哨兵向我們打了一槍(大概已被發覺是偽裝的),大群的反動人物拚命亂跑,靖街團警察狗子手忙腳亂地閉城門登城抵抗。此時偽裝未奏效,決心以堅決手段強攻。我英勇的紅色戰士,便緊跟腳堅決果敢爬城,打他個措手不及。結果隻打了十多槍,我第一連的第一班就英勇地上去了,將守城團匪當場擊斃兩名,全部敵軍便“屁滾尿流”、“落花流水”似的坍下去了。警衛團、警察隊、土豪劣紳等反動分子,共約百餘人,出西門狼狽向長寨方向逃去。定番城即被我軍勝利地占領了,反動縣政府財政科長大胖子被捉到了。

紅色戰士又是宣傳鼓動家
紅色戰士的特點,不但善於用槍杆子打坍敵人,而且是宣傳鼓動家。占領了定番後便分頭向群眾宣傳解釋,宣布國民黨罪惡,揭發它的欺騙。不到一點鍾的時間,全城擠滿了群眾,熱烈地來看自己的紅軍,到了天晚才散去。
翌日(4月11日)軍團首長命令教導營留定番城工作,其餘部隊向長寨、柴雲方向前進。約當日下午,我第二師第四團趁勝占領長寨城,我第一師第二團占領紫雲城,將駐紫雲城之白軍一營擊潰,繳獲甚多。我軍二天占三城,開展了野戰軍由南轉向西進的有利局麵。
本日在定番城召集了城鄉群眾大會,將土豪反動分子及反動機關搶奪勞動群眾得來的財物,償還給勞苦工農群眾。群眾個個都歡天喜地的說:隻有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是真正救窮人救中國人民的。
4月12日野戰軍已全部通過定番,我二師劉政治委員率領的最後掩護隊到達定番城時,已不見我們的蹤影了。

五顆子彈消滅了一連敵人
艾平

一個迷霧的清晨,大地的四周被那灰色的煙霧籠罩著,人家的炊煙,在各個屋頂上散布著,野外的植物身上厚結著滴滴的水露,春風微微吹著中和了那凜烈的寒氣,象征著不熱不冷的和煦,春天已經到來了。
偌大的一個市鎮——狗場的街道上擁擠著灰色的人群,他們個個都在歡笑歌唱著,沒有絲微的憂悶,荷槍束彈一行一行一隊一隊整齊不紊地在各個街道上排列著。打的打的打的!……出發的號音響了,一隊一隊戴著紅五角星灰色軍帽的行列蠕動著,走出了狗場沿著馬路向貴陽前進了,首先是十二團先行。
“喂紅軍兄弟們!慢走呀!快些轉回來啊!”沿街站立著的勞苦群眾在紅軍戰士與他們道別的時候,他們帶著微笑的臉色,歡欣鼓舞的雙眼,望著那正在行進的來自江西省的紅色健兒們。
沿街站立著的工農群眾中的一個中年的先生,用自己的右手把他頭上的瓜皮帽動了一下,摸著頭張開兩張嘴唇,兩隻眼皮也在一張一合地大笑起來了。他說:“多客氣,多文明,多有禮節的兵隊呀!秋毫無犯,還送給我們百姓不少的東西財物。”他停止了一下,揮著雙拳,帶著憤怒的神氣,又開始發表他的宏論道:“哼?‘國軍’(指國民黨軍隊——編者),為國為民還不是說得好聽!啥子喲!人民也懲夠了!”他氣憤地走開了。
“看!”尖兵中最前麵的一個在說話,“一個挑水的白軍!”其餘的幾個都本能地在道路旁邊蔭蔽起來了。
“一定有敵人。”又一個在說話。
“他還沒有看見我們,把他捉起來。”另外一個在探頭探腦地張望著前方,“不要聲張,秘密一些!”
三個紅色戰士手提著槍,形成一個包圍的形式迅速地奔跑過去了,挑水的白軍夥夫,如青天霹靂駭得把水桶放在地下。“老爺!我是夥夫呀!隊伍在那廟子裏。”他用手指著對麵約二百米遠的半舊的廟子。
“有多少?”
“一連人,隻有五十多個。”
“後續部隊這時也趕上來,因為盤問這個俘虜,都沿途停止了,十二團的團長謝嵩同誌與政治委員蘇正華同誌都趕到前麵來了。
“想不到這裏還碰著了敵人。”謝團長自言自語地繼續審問被俘虜來的夥夫,“你們從那裏來的?多少人?做什麽的?”
“我們昨天夜晚出來說是什麽遊擊,隻有一連人,真的隻有五十多個!”
“你們一連人現在在做什麽喲?”蘇政治委員急促地不耐煩地追問著,“快說吧!”
“昨晚一夜沒有睡覺,現在他們都在廟子睡覺了。”
“第三營快把廟子圍起來!迅速些!”謝團長對他的部下發命令了。
“不要打槍,要秘密些!”蘇政委補充他對第三營營長說,“偵察排準備從這裏衝進廟裏去。”
“砰!”
十二團偵察排從廟門口擲了一個手榴彈進去。
“繳槍呀!殺呀!”
“啪!啪!啪!”敵人從夢中驚醒,不住亂放槍。
“殺呀!繳槍呀!”從廟的四周吼出來這駭人的雄壯的聲音,包圍的部隊也不住地連珠似的發射了五槍。
“我們繳槍了!”
“把槍放在廟裏,統統空手跑出來!”
槍聲停止了,戴青天白日軍帽的灰色的一群,兩手空空的羔羊似的從廟裏走出來。
“歡迎白軍士兵弟兄當紅軍!”歡迎的口號聲震天動地響徹大地。
蔣介石九十六師的一個連完全繳械,從廬山軍官訓練團畢業的連長變成了俘虜兵;輕機關槍三挺,二十粒連放的駁殼槍三枝,步槍四十五枝,子彈四千多發,電話機一架,手榴彈及其他軍用品,由青天白日旗的隊伍裏,輸送到打著錘頭鐮刀的旗幟的隊伍來了。
這是五粒子彈的代價。

北盤江
鄧華

我們占領長寨之後,軍委的戰略方針是迅速渡過北盤江向雲南前進。我們(第二團)奉命為先遣團,擔任奪取北盤江架設浮橋的任務,第一天便占領了紫雲。
紫雲是個很小的縣城,不過三百家人家,幾十家小商店,原住有土著軍隊一個營,營長姓張,是當地民團改編的,約二百人左右,盡是壞槍。我們到長寨後,他即有準備,沿途還埋了地雷。我們一路所得到的情況都是這樣的,故決心以一天行程(一百裏)趕到紫雲,免得延長時間,增加困難。約莫午後四時光景,便到了城邊,敵人已先進入陣地。經過點把鍾的戰鬥,將敵人全部擊潰,繳了幾條單響槍,便占領了紫雲城。群眾很好,滿街都插了紅旗,歡迎紅軍,都打開了鋪門做生意;敵人做了二百套軍衣未拿走,縫工也報告了我們,我們除了厚給工人工資外,不客氣地打了一個收條。當晚擴大了十多個紅軍,籌到二千多塊錢。隻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取道保保樹,繼續向北盤江前進。出四十裏,便是彝民區域。由於漢族的反動統治階級對少數民族的殘酷剝剝和壓迫,漢彝民族仇恨很深,已走向激烈的武裝鬥爭。漢人的行商走販經過彝民區域亦多被搶劫殺害,甚至白軍的小部隊,也難通過(紫雲群眾所謂“土匪”),所以行人稀少,有些圩場都已成為焦土,沿途異常荒涼,簡直走一天都碰不著一個人。大概上午十點鍾的時候,接近開始的一個彝民莊子。前麵發生槍聲,兩麵山上到處叫喊“嗚呼”。我們為要爭取時間,所以采取驅逐監視的手段,求得迅速通過,沿途劈劈啪啪一直打到黃昏宿營地。便衣隊進了房子,彝民的民團團總姓曾的才發覺。最前麵的一個偵察員,還被他砍了兩刀。又經過戰鬥,占領最高山之後才宿營。第二天又照例沿途打了大半天。到下午四時,離保保樹十裏的一個莊子,有一個彝民放哨,被我們捉到。進行了宣傳工作,談紅軍對彝民的主張,說明我們這次是過路,紅軍紀律很嚴明,絕對保護彝民的利益,要他回去告訴彝民們。不一刻滿村子的群眾,不但不走,都跑到路邊上來看我們,並送了幾桶開水出來,表示很親熱。我們同他們談到幾分鍾,他們已先派人去通知,並派那被繳槍放回的哨兵,替我們帶路。走了點半鍾,便到了保保樹,該地有七八十人家,還有一個小教堂。村子是圍牆圍住的,有步槍十餘枝,其餘是土槍梭鏢。城門口還設了兩個衛兵。我們隊伍一到,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跑出來。他們的生活習慣裝束與紫雲漢人無多大差別,並且還有兩個是中學畢業的。經過同他們負責人交涉之後,他們很好,讓出了房子,並送了我們些糧食。當晚我們便住到教堂內,與他們負責人和小學教師談了許多話。他們把附近的敵情地形及北盤江的情形,都詳細地告訴了我們,並懇切地敘述漢人的豪紳反動派如何如何壓迫他們,他們決不屈服,堅決反抗到底。他們最困難的是子彈少,總是要求我們送些子彈給他們等等。以後又同他們進行了些宣傳工作,並送了子彈給他們,他們非常高興 。

保保樹到盤江還有四十裏,中間還有一個彝民的寨子,是石頭築成的,很險要,因為他們這兩個村子的首領有衝突,所以第二天剛到莊邊,他們又打槍。經過我們交涉之後,又讓我們通過,順利地到了北盤江邊。
北盤江是珠江的上遊,水麵差不多有金沙江那樣寬,不過不深,流速平緩。河的西岸就是個二十多裏的大高山,上岸很陡。東岸距江五裏許有個村子,附近有很多竹林,我們主力便在那裏集結。因無敵情可顧慮,故放心的架橋。經過部隊中的動員,為著完成架橋任務而戰鬥,發動了搬材料競賽。全體指戰員異常緊張,雖然天氣酷熱,汗流浹背,然而高度的努力,克服了任何的疲勞和困難。將近黃昏時分,一座浮橋宛如長蛇般地在江中蕩漾著,一隊隊的紅色健兒,在那裏通過。夕陽西去,水波不興,晚風微微的吹來,大地的蟲鳴和紅色健兒勝利的歌聲,正相配合著。

作者鄧華(1910-1980),曾任中國人民誌願軍第一副司令員、沈陽軍區司令員。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第2團政治委員。

搶渡北盤江的前後
艾平

一 司令派兄弟歡迎大軍
“十一團為先遣團,於明日十二時趕到北盤江,控製渡河點,並架設浮橋。”
“同時,占領白層河渡河點,掩護全野戰軍渡河。”
“行程約一百八十裏,沿途有彝兵與民團,無正規敵軍。”
這是十一團在占領廣順城後第二天夜晚接得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政治委員楊尚昆的搶渡北盤江的直接命令。
交夏時候的霧煙蕩蕩地蓋著了天地,涼風微微地吹著的早晨和夜晚,使人不時打起寒顫,尤其那些身體瘦弱的人兒身上還披著棉衣。東方已現出魚肚白的灰色,象征著天色是快要明了。
天色微明,拂曉的時候到了。擔任重大任務的先遣團的隊伍從宿營地慢慢地向那彎曲而狹窄的羊腸道移動著。
太陽漸漸地從東方出現了,照例,農夫、農婦應該是在田園中忙碌地勞作著,然而卻一個也不會遇見了。這些彝民,都在王家烈狗家夥的欺騙下跑到山林內隱匿著,打起埋伏,好在有人做向導帶路,我們並沒有因而迷失了道路。
翻了一座山,又過了一條溝,就是這樣爬山下山不停地在走,迅速地在向前進。一百八十裏路要在明十二時趕到,沿途還要打仗,就算不打仗吧,也是相當難走的。“十裏一小休息,三十裏一大休息”的事情自然是辦不到。這是特別的任務特別的環境,應該用特別的態度特別的行軍——急行軍來對付。十一團的全體指戰員們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沒有一個表示疲勞勉強與不願意的神氣,並且沿途雄壯的唱著革命歌。“好呀!再來一個!”“哈!哈!哈!”“來呀!興國山歌。”“啀來同你比賽”不斷地進行著行軍娛樂工作,熱熱鬧鬧的洪亮的聲音震動了山穀。
陪伴著我們的太陽,似乎也有些倦的樣子,漸漸地漸漸地從東方移動到了西方,它的光芒也不像在正空那樣灼熱。
“也應該休息一下了!”從拂曉出發沒有休息過的十一團的隊伍,沿著村子路邊休息下來了。這時大家都很口渴了,很有組織地每個單位都派了兩三人到村中去找水喝。
一個年老的彝人,在我們宣傳之後恍然大悟似的對我們說:“啊!你們是這樣好嗬!那我們不怕。”他把頭點了幾下,接著他又說:“我們的婦女人家都怕,娃娃也怕,他們都躲了!”
“到北盤江有多少路?”我們這樣問他。
“噫!一百三四!”
前衛部隊又開始移動了,大家都在向這彝人道別。我們的隊伍還沒有走過這個村莊,有些人在說彝人還是好辦交涉,也有說非走夜路不能如期到達。王明同誌把頭掉後來這樣說:“前麵就是民團王司令的區域了。”
“夜間有些不大好辦。”藍國清同誌接著王明的話。
“是的,真有些不好弄!”張愛萍同誌這樣的說,“民團倒不怕他,問題是人生路不熟的夜行軍。”
“就是這點討厭!我看……”
“啪!啪!”對麵林裏打了兩槍。
“咳!說著說著,就來了呢!”
帶路的向導,沉著地說:“官長!他一定是王司令的兵,等我來打一個招呼。”他不等我們回答他,就喊起來了:“嗚!兄弟們!這是紅軍不打我們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打咯!……”
王司令的兵來了。他們告訴我們前幾天由周渾元(蔣介石“追剿”紅軍的總指揮)派來一個代表,要王司令堵截紅軍,王司令沒有答複。他們剛才發生了誤會,不知道是紅軍,以為是國民黨中央軍……等我們也向他們講了許多,進行了一陣宣傳以後,他們又“嗚!嗚!”一個個很快地跑來了。
隊伍很快地能過了田壟,走出了山溝,他們一邊走一邊不絕地互相談論著。一些特務員說:“噫,這送來的是什麽人?”
“報告!政治委員!”一個通訊員帶著兩個戴瓜皮緞子帽的二十多幾的先生裝束的人向張愛萍敬了個舉手禮,“營長要我帶來的,說是王司令派來接頭的。”
“我們是司令派來的弟兄歡迎大軍的。”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行了一個鞠躬禮說。
“我們不知大軍今天到此,沒有遠迎,哈!哈!請原諒原諒!”另一個也把頭點了兩下。彼此客氣一會,互相談論一些關於北盤江的敵情,沿途道路等等事情。
天已經夜了,因為從早出發還沒有吃中飯,走了一天大家都須要休息一下。同時隻有九十裏路了,於是隊伍就在王司令讓出的房子進行大休息。
政治處的主任王明同誌與保衛局特派員吳信全同誌任“外交大使”與王司令進行交涉談判,結果甚為圓滿。
王司令派了一個副官帶路作向導,沿途與各隘卡交涉,對紅軍後續部隊也不加以任何阻攔,並且慰勞紅軍許多白米與豬肉。結果,我們的部隊在夜間在各關卡“通行無阻”。

二 迅速徒涉過去,占領對岸陣地
經過昨天一個整天與一夜晚的急行軍,終於在今天十一時趕到了北盤江。
北盤江的水的流速不大,寬不過二百米,照水勢是可以徒涉的;但水究竟有多少深,我們還無從測量。河的對岸矗立著高有十裏的大山,由此向下遊走五十裏便是白層河比較熱鬧的一個渡口。從此地去白層河的中間五裏處,有名叫孔明墳的地方,相傳當年諸葛亮死後埋葬此處。
隊伍是擁擠在河岸的河灘上,大家都拚命地喝水。因為走了四十裏的山路全沒有一口水,連泥水也找不著來喝,所以一到河邊,都你一碗我一碗地飽喝了一頓。
這時北盤江還沒有到敵人,所以很太平無事。
“試一試!”張政治委員躊躇後毅然地說,“浮水浮得好的同誌,先探一探,不過去不行呢!”
“是的!”王主任有些著急的樣子,“假使敵人到了就糟糕!”
“我先去,會水的跟我來!勇敢些吧!同誌們!”藍參謀長把衣服褲子脫得光光的,手裏拿了一根木棍子首先走下水去了。
“機關槍連占領陣地!掩護渡河。”機關槍在河的我岸展開了,準備一發現敵人就開始射擊。
“行喲!”藍參謀長徒涉到河的中間,喜歡地喊道:“政治委員!可以徒涉。”
“陳排長!”張政治委員在藍參謀長剛要徒涉到彼岸的時候發出了命令,“偵察排首先迅速徒涉過去,第三營也開始徒涉!小孩子留下來,待橋架好再過去。黃營長迅速徒涉過去,占領對岸陣地,如發現敵人堅決地打坍他!”
“掩護渡河!”
“同誌們!”王主任提高了嗓子,走到第三營的隊伍中大聲地說,“我們的任務才完成一半,主要的要靠這一下趁敵人還沒有到,迅速地徒涉過去吧!”
河裏的水不住地在響,裸體的紅色英雄們,都做著一樣的動作,左手舉著槍,右手舉著子彈、衣服和行李,一個靠一個嬉皮笑臉地歡歡欣欣地向河的彼岸徒涉過去。偵察排過去了,第七連、八連、九連……都接連著在渡河。
“偵察排與第三營迅速地爬上山去!”張政治委員站在河這岸說,“本部占領那個陣地!”
偵察排在前,第三營在後,一隊隊地很迅速地向那山頂上爬去,其餘的繼續在徒涉著。

“對了,偵察排到山頂了。”
“啪!……”
當偵察排剛爬上山頂,當第三營隔山頂約十五米的時候,敵人恰與偵察排相遭遇。還有一些敵人風馳電掣般在從山腳往山頂爬上來,被我偵察排的輕機關槍配合著手榴彈一打,像死狗樣坍下去了。第三營也趕上來了。偵察排在上麵,第三營在右側麵,從上而下地壓下去了,敵人像水樣坍下去了。接著就是一個猛追,直追了二十餘裏,才收兵紮營。
據俘虜來的俘虜兵說,敵人一個團從貞豐城開來這裏,扼阻渡河點,阻滯紅軍過河,因為他們知道這兩天紅軍要從這裏往雲南。
“險些不好弄呢!如果敵人早十分鍾來占領了這帶山。”“終竟我們爭取了先機之利!”

三 “還是假打一下吧!”
在到北盤江以後,即由藍參謀長率領十一團之第一營經孔明墳沿江而下占領白層,控製白層渡河點,以便軍事委員會直屬隊與第五軍團及其他部隊渡河。
白層是北盤江的重要渡口,為貞豐、興仁的門戶,常駐有重兵把守。
是黃昏以後的時候,第一營到了白層。所有的渡船與商船都停泊於彼岸,為猶國材之一營派兵看守著。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把機關槍架起來打了再說。”藍參謀長這樣向田營長說。
“啪!啪!啪!……”
河對岸的敵人並沒有還槍,隻是把卡子以及河岸的燈光完全弄熄了。敵人並沒有什麽動靜,於是我軍休息下來了。除在沿河布置了警戒外,還到處征集架橋材料,準備拂曉強攻。
“除了強攻,是別無他法了!”
“報告!”一個小哨的排長向田營長報告情況“河中間過來了一隻船,不知道做什麽的!”
大概是晚上十點鍾以後了。守白層的敵軍營長震於紅軍的聲威,不敢與戰,派了他的副官來辦交涉,探聽我們的行動。
“隻要過河,什麽也不要!”這是我軍向副官提出的,當然還是帶著些外交式的客氣。經過以實力作後盾的宣傳之後,得到了這樣的結果:把船給紅軍渡河,借路給紅軍過。
“究竟我們為什麽……”那副官多少帶著些不好開口的樣子,但他終於說出來了,“上級有命令,就是這樣的過去,似乎不大好,這裏假打一下吧!”
半夜的時候,渡船一隻一隻地從河的那岸搖過來了,同時間對岸敵軍(似乎也是“友軍”了)的燈光也燃起來了,但那燈光慢慢地向這處移動了,我軍也就不客氣地駕上船一船一船地渡過去,依約假打了幾槍。可是那些隊伍太不沉著了,一聽到槍聲有些燈光又熄了,隊伍也紊亂起來了。
我軍就在這樣“還是假打一下吧!”的情況下安然地渡過去了,白層的渡河點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控製在我紅軍之手。
“控製北盤江渡河點的任務勝利的完成了!”

四 “機關槍多得很咧!”
勝利地渡過北盤江以後,次日奉令經者相、坪街向鐵索橋前進。
沿途道路崎嶇,高山峻嶺異常險惡,人煙稀
少,樹木叢生,為人跡罕到之處。在路的兩旁,除高矗雲表的石山一處,便什麽也沒有。要上山了便是爬了一層又一層再一層,要下山了便一直下又下再下,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概。這是從江西出發以來從沒有看見過的高山峻嶺,所以四十多裏的行程我們足足的費了六個多鍾頭。
第一天到達了者相宿營。
是第二天的十三點鍾以後,逼近了坪街。經過約半小時的戰鬥,擊潰了駐守坪街之敵,占領了坪街。據俘虜的白軍猶國材的士兵說,駐守坪街的敵人是一個營,還有剛剛由鐵索橋開來的國民黨中央軍一個營。這一營正開頭煮飯的時候,就是我們紅軍向坪街攻擊的時候。敵人聽見打槍不問青紅皂白地就開跑了,所以我軍沒有受到損失便攻占了構築有防禦工事的坪街,並繳獲了一些,雖是不多。
坪街是關嶺城鐵索橋到興仁必經之道路,所以經常有重兵扼守,並有電話聯絡。因為敵人退得異常狼狽,所以電話機仍是好好的沒有動,供給我軍與敵人暫時聯絡的工具。
“等我來試他一試吧!”張政治委員說了,就開始試與敵人講起話來了,“喂,我坪街啦……你那裏?”
“我關嶺咯!”關嶺城敵人這樣答了。“坪街怎樣了?”
“沒有什麽,”張政委假冒敵人回答,“隻幾個土匪來攪亂了一下,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啊!你們要注意呢?”關嶺敵人異常關心擔憂地問,“有一個營到了沒有?”
“沒有看見到隊伍啊!”
“快到五點鍾了,”敵人大概看了一下鍾點後,很放心地說,“等一下也許就會到的!”
敵人說完這話以後,把聽筒一掛走了。
我們這麵也同樣地停止了通話。
“鐺!鐺!鐺!……”
電話機響起來了。總政治部巡視員周碧全同誌接電話:“我是坪街……還沒有到啦……是的,天快晚了!……沒有什麽事……好,到了打電話報告你。”
過了一會,關嶺城的敵軍師長又從電話中問他說:“關嶺縣長報告坪街到了共匪。你們說沒有,究竟怎樣的?”
“那有的事呢!什麽也沒有。”王主任在電話中回答他。最後敵軍師長發脾氣地說了一句:“狗縣長真造謠搗蛋!”
以後我們從敵人的電話中,聽到住在龍場的一個敵軍團長打電話給關嶺城的敵軍師長。他說:“坪街已經早被紅軍占領了,駐坪街的兩個營,被擊潰散亂在四處山上……”
“有多少共匪呢?”關嶺的敵軍師長驚訝地問。
“一千多兩千人……機關槍多得很咧……”
“咳!我們也很多呢?”關嶺城的敵軍師長喪氣地回答,從此電話也不通了。
我軍乘夜向著鐵索橋前進,又一連奪取了敵人守鐵索橋的兩陣地。後來因地勢十分險惡,而敵人又占領優勢地形,我軍也不得前進,敵人也無法奪回他的陣地。就這樣與敵人相峙一個整天及兩個整夜。
鐵索橋雖然沒有占領,然而由於坪街的占領,截斷了關嶺與興仁、貞豐的敵人,使我主力得以順利地奪取了貞豐、興仁兩個縣城。

禁忌的一天
童小朋

大概是貴州和廣西邊境吧,在那裏正是少數民族地區——苗區的當中。四麵是那樣高大的山,沿途很少村落,的確是一塊“地廣人稀”境界,尤其是那些從來沒有看過軍隊的苗民們,一看到這許多的隊伍來,就“逃之夭夭”了,更增加了我們行軍中的許多困難。
為了急於趕路到達新的地區,急行軍已經兩天了,明天還要這樣做。
上山下坡爬山過嶺,走了一天還隻走得六七十裏路,宿營地沒有到。雖然天已黑,肚子餓,腿已酸,神已疲,仍然繼續的向宿營地前進,不然在大山上停止,既沒有房又沒有糧,不但要露營,而且還要挨餓,就有糧食也根本沒有辦法煮熟。
夜深了,彎彎的月亮,已經高到天頂,始到達預定的宿營地(不用說是露營地)。整個的直屬部隊,隻十幾家房子,所以隻夠煮飯用,隊伍就在那村子的河對岸的稻田內露營,一些患病和體弱的同誌與炊事員們就進了房子。
露營是我們經常的事,尤其是在熱天,更為大家所樂為。在那裏把稻墊在地下,雨傘撐在上麵,不感覺熱氣逼人,也不覺得蚊子吮吸,連露水也沾不到,真是一個很好的睡覺的地方。
睡到大天亮,正在席坐用餐時,忽由司令部送來通報,說今天行進的途中,因係深山密林,時有瘴氣,水含有毒,禁止在途中喝冷水,以免中毒,並由各部先派員到途中燒開水,出發前須帶開水。這一來,大家都覺到非常奇怪,將信將疑的。“瘴氣究竟是什麽?為什麽過去爬過更大的高山,走過更密的樹林,從沒有聽到說什麽山上有瘴氣,水裏有毒?”“或者因為在深山密林中空氣不流通所致,”“莫非那些水是由有毒的地方出來的?”……各種不同的猜想在大家的中間嚷著或想著。然而大家相信司令部的這種通報是有根據的,雖然有許多同誌都不相信,莫明其妙,但也不得不要想辦法來對付,不然萬一是真的中到毒,在這些地方是很危險的。
各部隊的負責人,均分別在傳達了。每個戰士聽到後,均萬分驚奇,然而大家都怕這是真的,於是每人都爭先恐後的用水壺、葫蘆(貴州特產的一種瓢瓜,形似葫蘆,去其中之瓤及子,即為水壺)滿灌開水。很多平時慣於喝冷水,從來不帶開水的同誌也帶起來了。開水完了,河裏的冷水也帶它一壺,因為這條河的水尚不在禁忌之列。

山越上越高了,天氣也越熱了,大家都汗流浹背。這時不吃水是不行的,但是帶的水隻那樣一壺,路上的水又不敢吃,到大休息燒開水的地方又還那樣遠(三十裏),而口又幹的那樣燥,沒有辦法,隻得開始喝帶來的水。但今天就不同以前了,如果在以前這樣的熱天,一回喝一壺還不夠,而今天就隻能喝口把兩口,稍微使口潤潤就夠了,真比起喝人參湯還要寶貴。有些同誌以為“現在還未到毒的地方呢!”想早喝點路上的水,而把自帶的保存起來,但是這禁令,誰容許你呢?誰讓你去喝水中毒?碗還未解下時,大家就已經吵著阻止你,使你不得不暫時忍耐,不敢去冒險。

我是最相信的一個,我生怕中了毒,口渴了,把口水潤潤嘴巴,或想些自己騙自己的辦法:
“到大休息喝開水的地方不遠了,多忍耐一下。”“前麵山上有楊梅,吃楊梅就可以止渴”等。這雖然是在心理上來解決的辦法,但卻有些效果,尤其是想到楊梅時,口水就津津而來,相當可以敷衍一下子,到不得已的時候,才喝口帶的開水,因此我到了休息的地方,那葫蘆裏還存留著開水呢。
才下到半山,發現一流清冷的泉水了,這時真使大家難過。喝嗎?又恐怕中了毒,在這大山上走不得怎麽辦?毒死了怎麽好?不喝嗎?口裏已渴得連口液都沒有了。這時的決心真比高級司令員下打大仗的決心還更難。
有些“勇敢”的同誌,便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解下碗來就喝。比較“猶豫”的同誌,就也隨著去喝,不過少喝一點。那些“動搖”的同誌看到他們去喝了,一邊喝一邊“大概沒有毒吧”的講,或者解開碗,走去給人阻止又折回,或者把水漱漱口就罷了。這是一批人。另外一批便是“堅決”的了。最“堅決”的就是堅決的反對他們喝,阻止他們,喊住他們。比較“堅決”的就自己不喝,仍忍耐著的向前去。至於負著領導責任的同誌,一方麵是較“堅決”,一方麵是要以身作則來管理同誌,所以多不敢去喝,隻是阻止其他同誌,自己仍舊忍耐著。
仍是在大山裏有幾間小房子的地方,就大休息了。房子裏樹蔭下,到處擠著身疲口渴的人,房前房後也架著正燒的火氣騰騰的行軍鍋。開水一送來時,大家都像餓鬼拾饅頭一樣,不怕熱也不怕燒的,舀著就喝,甚至有些同誌喝得太慌了,連舌子也烙痛了,喝了一碗又一碗,似乎路上沒有喝,在這裏要補充,而且要裝備明天的水分一樣。
正在喝得高興時,忽聽得收容隊的同誌來說:“某一個戰士喝了水,肚子脹的很大,過了幾個鍾頭才好。”這一消息傳來,使在路上喝過水的同誌,又驚又喜,驚的是恐怕也中了毒,喜的是他們喝了水現尚無恙,大概是不成問題了。午飯後仍繼續前進,但至夜深仍是在稻田露營,不過今天——危險的今天,禁忌的今天過去了,喝了水的同誌仍安然無事。
今天這一謠傳究竟是怎樣,至今仍是莫明其妙!

長征中九軍團支隊的斷片
王首道

一 九軍團掉大隊了
我中央野戰軍非常巧妙機動地實行第二次渡烏江時,軍委電令,留九軍團在烏江北岸牽製敵人,起特別遊擊支隊的作用;後來又奉軍委命令,日夜急行軍,趕到烏江邊上的沙土,掩護野戰軍渡河。我們因有特殊任務,沒有渡過河去,當時有個同誌說:“九軍團掉大隊了,我們是不怕困難的,願意隨著中央紅軍打遍全中國,死也不願掉隊,不願脫離我們的朱總司令嗬!”後來我們找他談話,他才知道我們是擔任了特別支隊的作用,不是掉隊了(這是4月初的事)。

二 老木孔山林內伏擊猶國材
大約是4月3號,我們得到農友的報告,知道了猶國材五個團從鴨溪向老木孔我軍進攻。我們馬上埋伏在離老木孔二十裏的山林內,佯為潰退。等到敵人不備,擺著一字陣前進的時候,我們便從右側向敵人突擊,猛虎撲山羊似的從中截斷敵人,使他首尾不能相應,隻得被我各個擊破,大敗而退。結果我們將敵人五個團完全擊潰,繳獲步槍百餘枝。每個戰士都笑嘻嘻地說著:“今天何跛子(指政委何長工)、羅胖子(軍團長羅炳輝)指揮得好,不然我們要吃大虧嗬!”

三 瓢兒井乾人兒分鹽
在我們占領瓢兒井(畢節屬大市鎮)的前一天(4月7日),我們偽裝為國民黨中央軍,結果不響一槍,將長岩民團反動武裝七十餘枝槍全部繳械。當日繼續夜襲瓢兒井,將該市敵軍大部繳械。次日天明,沒收反動首領監莊,一小時之內,號召了一千多乾人分鹽,如山如海的乾人兒爭著要鹽,鬧得非常熱鬧。附近許多苗人也來要鹽。往來背鹽的人好像螞蟻一樣忙個不了。

四 貴州苗人的歌舞
我們由瓢兒井到八壩一帶,沿途有許多苗人,因為他們知道紅軍好,分了鹽給他們,所以他們對我們不但不害怕,而且都出來看我們。僅在沿途喊話中,便有九十多個苗人,隨我們到宿營地來。我們政治部請他們會餐,並向他們宣布紅軍對少數民族的主張。他們熱烈地讚成我們的主張,痛罵國民黨軍閥的苛捐雜稅,馬上組織了苗民自救會,成立了苗民自衛軍。我們發給他們十餘枝槍,他們都很高興,其中有幾個更開通的,唱著苗民的山歌,跳著苗民健身的舞,還奏著苗民的笛,使我們感覺有一種特殊的風味。據當地熟知苗民生活者說,苗民樸實耐勞,文化落後,與漢人言語難通,受漢族軍閥官僚壓迫剝削非常厲害,生活甚苦。風俗習慣與漢人大有不同,頭上結發,婦女穿裙子,不穿褲子,全家同住一室,不分老幼男女。傳雲:男女結婚不用媒婆,男女到了結婚年齡,在牧場上互相歌舞,認為合意的便訂為夫妻,但須至第二年才能由男家請了許多打師傳,將新娘搶回去,才能正式成為夫妻。女人出嫁前,以交男朋友愈多愈為榮耀,認為青年婦女引人愛是好的。但女子出嫁以後便不能與人私通,原來女子在結婚前與另一男人有私情的,女子便送一疋苗民的粗布給男子,叫做斷郎禮。

五 渡過北盤江
4月29號我們接到軍委電令繼續西進,渡過北盤山。當時前後都有敵人,情況是很緊急的,同時北盤江水勢很急,號稱小黃河。在我們擬渡河的地點已經有了敵人的重兵,隻得找農民另尋渡河點。得到農民的引導,經過一條奇形古怪的小路找到一個渡口。河中有許多高聳的大石頭,我們采了一些木棍,將木棍架在兩個大石頭上,然後接著一個個爬過這條惡水,騾馬則請農民帶從另外一個小口子(隻有這一個口子)浮過來了。許多戰士說,這奇怪的水生了這樣的石,我們從這奇怪的橋爬過來,真是從有生以來沒有見過的。

六 過宣威
經過了困難和危險,我們到達雲南宣威的好地方了。首先於4月25日占領板橋,半夜襲取宣威,敵人逃走,我們即於26日拂曉入城,沒收了一家反動的大土豪。他家的火腿堆滿了幾房子,我們這些紅軍是吃不完的,就是頂有名的宣威罐頭也沒有拿得完。後來大批的分給群眾,有許多貧民一個人分得了兩三隻火腿。宣威及附近群眾爭火腿爭得非常熱鬧。許多人說:雲南有名的火腿,這一次總算給我們紅軍和老百姓吃夠了。

七 東川民眾的革命潮、擴紅潮
雲南宜威、東川一帶幹人兒對於紅軍是非常熱烈擁護的。當我們進攻東川,在離東川城三十裏的者海休息的時候,便在散發積穀的號召之下,不到一點鍾就擴大八十多個紅軍。等我們圍攻縣城時,更有許多幹人兒向我們報告消息,說“我們都歡迎紅軍的,隻是縣長楊茂章壓迫我們守城。城內隻有民團三百餘,他們都不願守城……”。我們得到這個消息,便一麵宣傳和寫信,進行外交方式的工作,一麵準備攻城。至下午三時(5月4日),城內派人出來,答複五時準我們入城,但是可惡的縣長,仍要壓迫民團死守。我們便提出隻殺反動縣長一人,決不傷害一個老百姓,結果人民歡迎我們進城,東川鞏固的城,不攻自破了。我們到城內,秋毫無犯,並根據群眾的要求,逮捕縣長楊茂章,最大土豪惡紳“劉二老爺”,經過將近萬人的公審大會,把他們槍決了。全城內外民眾,都說紅軍為民除害,男女大小都說從來沒有看過這樣好的軍隊。我們因為敵情緊張,僅僅在這城內駐了一天半,散發了一萬多石土豪的穀子,籌款六萬餘元。幹人兒如山如海似的湧入紅軍,不到一天半的時間,便擴大了八百多個紅軍。這是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的白區擴大紅軍的成績。

八 涼山人(彝民)
九軍團支隊進入四川披沙、鬆林坪一帶(今屬西康——編者)。這一帶大多是彝民,當地稱“涼山人”,多居山地,生活非常痛苦,性情非常強悍。當我們由鬆林坪通過到普格縣時,途中掉隊的被彝人殺了幾個。後來經過我們的耐心工作,才爭取一部分彝民回家,並有三處彝民送牛、羊慰勞紅軍,我們也送給他們幾枝槍,他們非常高興,便送我們幾匹馬。經過許多送禮招待的關係,我們接近了這個被國民黨認為野蠻的民族,後來幫助他們成立了彝民民族自衛委員會,並擴大了三十多個彝民當紅軍。

作者王首道(1906-1997),曾任交通部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長征時任政治保衛局執行部部長。

“五一”的前後
莫文驊

1935年4月,轉戰萬裏的紅色幹部團(紅軍大學及步兵學校合編的)的長征英雄們,在酷熱的幹燥的太陽曝曬之下,背著槍彈、包裹、糧食,向北邁進著。汗珠兒滴滴地流出,衣服濕透了,鋼帽發熱了,有些赤足的腳也發紅了,開著口,喘著氣,他們在艱苦地行軍!
很疲倦的時候,遇著零星樹木,便休息一下,拭一把汗,喝兩口冷水,精神恢複了,又繼續地走,且引吭高歌“炮火連天響……”
4月29日的那天,幹部團前進至離天險的金沙上(即長江上遊,在四川與雲南交界處)二百八十裏的彝民地區,接到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命令,著幹部團“五一”奪取金沙江。
這是對整個北進戰略方針的完成有決定意義的任務。紅軍第一、第三、第五軍團都要靠這一渡口渡河,因為其他上下遊的渡口均被敵人占領了,敵人扼守對岸,而且燒毀了船隻。這一渡口的敵情當時是不很清楚的,同時後麵的敵人又以十多萬兵分三路向我們追逼,如果奪不到這一渡口,則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將不知有幾多的艱難險阻呢!
接到這一命令,誰個知道這是危險艱難的任務,但是大家都相信,在共產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之下,已經克服了許多困難,這艱難危險的任務,一定是可以完成的。我們一定可以戰勝天然的和人為的一切障礙。
政治營第八連為前衛連,由團政治委員宋任窮同誌率領;是最好的共產黨員和共產主義青年團員所組成的優秀隊伍。
未明的30日早上,稀少的晨星還在閃灼,在黑暗的宇宙裏,慢慢地稍能看出一條淡黃色的曲折的原始道路。那時,前衛連——政治營第八連的同誌吃飽了飯,勇敢而活潑地向北前進,去擔負偉大而光榮的任務了。行行,天明了,再行,天熱了,又行,啊!炎酷的天氣迫人太厲害喲!可是那一群英勇的大有希望的政治幹部,依靠他們政治上最堅定的意誌,熟練的軍事技術,和經萬裏長征鍛練過的兩條腿,克服了沿途的一切困難,一天走了一百裏。
連日行軍已覺辛苦,而今又趕路,的確疲勞了,腳也酸痛了;那被汗所沾汙了的衣服有些酸臭的氣味。
“明天還有一百八十裏呀!”他們的連長這樣說,並叫大家快些休息。於是大家趕忙地用熱水洗腳,喝開水,並吃了飯,都休息了。
正在睡得很舒服的半夜,他們被起床號吹醒了,急忙忙地吃了飯,整理武裝又出發。
一百八十裏的暑天急行軍,行——休息——爬山——下嶺,大家互相鼓勵著前進,直走到天色將黑,聽彝民說,隻有五十裏了,這給了大家以很大的鼓動,因為已走了一百三十裏了呢!再走,天慢慢黑了。又過了幾個鍾頭,天已二更時分。從一個高山陡直地下去,那是在廣漠黑暗的太空裏,除了半明不滅的淡月和初起的稀散的幾顆微星外,一切都是黑暗死寂的。人們的腳步,也輕輕地走著,生怕驚動了寂靜之神似的。一會兒,不遠的前麵,隨著微風慢慢地送來“沙……沙”的響聲,突然打破了戰士們在黑夜裏行軍的寂寥。“聽!——細聽呀!這是河裏浪濤的聲音!難道這就是金沙江河畔不成?”一個小同誌,驚訝地注意地一麵走一麵說。
前進喲!大家同意小同誌的判斷而抖擻精神地前進,因為河水的聲音,是萬裏長征中的他們的經驗所易於判斷出來的。現在,一百八十裏的長途,被他們堅忍不拔的毅力所征服了。
的確,金沙江已映入他們的眼簾:急流的水,滾滾的波濤,洶湧澎湃地宛如萬馬奔騰 ,真是“浩浩長江水,莽莽向東流”啊!在黑夜裏,隻見月影在波濤裏拋去拋來,河中景色,看不分明了。
突然間,迎麵來了幾個人,有一個攜著一隻燈籠。“大約是敵人的巡查吧!”他們這樣想。因為想得到情況的緣故,要捉活的,於是迅速地將一班隊伍散開埋伏,其餘隊伍在路側停止。來近了,近了,正要動手,再一看,啊!原來是熟人!——是派在前頭的便衣偵察員呀!
偵察員告知了敵情和渡河點,於是迅速秘密地接近河邊。那時正橫著兩個小艇,他們當時好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喜歡到了極點,差不多要大笑起來,但是又忍住了。
渡河,兩隻艇可以容三十人,於是一排人先渡過去,撐艇的是我們先預備了的好手。輕巧玲瓏的小艇,在那約三百米寬的急流中,飄忽地過去了。在浪濤中,有些被水花淺濕了衣服,有些頭暈了,然而一到岸也就好了。
黑沉沉的夜半,不知道船靠岸的地方,隻管靠岸就算了。一上岸走了幾步,忽然發現一個黑影在幾米的前麵,見了我們向後便跑。戰士們跟著便追,不到十米,到房子外,那個黑影將房門亂打,急急地叫著:“開……門!”什麽原因是說不出的。追到了,一把捉住,原來是一個守河岸的敵軍哨兵。那時裏麵聽到打門,很不高興地罵:“見鬼了麽?半夜來打門!”說著便不應。戰士們又聽到另幾個人的聲音:“白板”,“三索”……從一線火光射出的門隙中,看出是打麻將的;同時阿芙蓉的氣味隨著微風梟梟地浮出,觸鼻生香。戰士們開始拍門了。
——開門喲,先生!
——幹什麽?
——過路的。
——過什麽路!明天再來。
——我們過路來納稅的。
——納稅麽?好!好!
裏麵聽到“納稅”二字,急忙地有一個人出來開門。因為這裏是厘金局,紅色戰士們到門邊時,便在黑暗裏模糊地看見了招牌,所以叫納稅。厘金局的人抱著滿腔的希望,以為可以抓一手錢了。可是事情往往是難想像的,超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才開門就被捉了。
連續的,一、二、三、四、五……捉了這個房,又捉那個房,賭牌的、抽大煙的、睡眠的都捉他媽的一個精光,共六十多人。內中有三十多武裝兵,沒有打槍便被捉了。他們真正是一群大飯桶!
厘金局剝削來的稅款共五千元白洋,亦被沒收為抗日基金了。
不費一槍一彈,不損一人,也沒有一個掉隊——當然腳是走痛了,甚至有些破了——垂手奪取了天險的金沙江,開辟了北上抗日的前進道路,創造了戰爭史上光榮的一頁,勝利地紀念了紅“五一”。艱難危險的任務,就此宣告完成。

由金沙江到大渡河
莫休

1935年5月5日
今日隻行三十裏,雖因房子問題,耽延些時間,但還有半日的休息。天氣既涼爽,村前又有清冽的河流。連日急行軍,大家多少都有點倦意,然而不能再忍受汗液的浸漬,於是仍然一群一群地跑到河邊去,浮沉在驕陽下的河流裏,領略那說不盡“浴後一身輕”的輕鬆舒暢。
下午得到消息因金沙江對麵有敵一營扼守,渡船被焚去,江麵闊有五六百米,水流又較急,雖然準備好了一些材料,屢次派遣善水者和放騾子泅水,但因敵人的射擊和急漩的飄蕩,迄不能達彼岸。浮橋架不成,隻得改向東行沿江下,至軍委縱隊過河處用船渡。

5月6日
六時半起行,沿昨日來小河北下,兩翼受叢雜而重禿的小山環拱。河兩側敞平,居民掘渠導河流灌田,早插的秧苗已碧綠如氈,新插的尚作鵝黃色,甘蔗亦青蔥過膝。農民男婦已成群的在田中勞作,見我們過,似無驚慌不安的神色。二十餘裏即至金沙江邊之龍街(小圩場),居民約百餘戶,半數被民團威脅過江。至此休息,有兩少婦自半裏外汲井水來,大家爭飲,酬以錢堅不受。

出龍街數裏即上山,峻而高,無樹木,間或亂石崢嶙,馬不能乘,登不久即口渴氣喘,汗涔涔從額頭胸前脊背滾下來。橫山脊行,無漓水,求樹陰亦不得。緩步行,又數裏略降,得一村,尋水仍不得。過村複上山,此時除口燥外,饑腸複作轆轆鳴。行久之下至半山,得一澗,有水略作赭色,大家爭往取飲,但入口有苦味,不知含何礦質,雖口液已幹,亦不敢飲。下至山腳後,即沿江唇行,山石受河流和山洪衝激,亂雜地塞滿進路,江麵有時被兩岸石崖約束,寬隻一二百米。
十四時至一村,古樹數十株,陰甚濃,大家爭息其下,取江水溶以糖,飲之甚甘。後行即漸涼爽,平坦地亦漸闊,田疇漸多,但因山流少,江水又引不上來,似有旱象。二十時至白馬口宿營,因已冥冥,居民亦多躲避,故村中詳狀不知。
從元謀縣以來,居民多種甘庶,用土法榨汁熬糖。糖不作散粒,均範以瓦缶,成小饅頭形,間或範成拳大瓜果狀;因提取不精,溶水後滿浮雜草及沙泥,渣滓,沉澱物,味亦不甚甘,但在炎暑中行軍,取此糖溶江水飲之,亦涼爽宜人,故大家都攜帶甚多。

5月7日
遲至七時才出發,行十餘裏,因前途江岸多崩壞,馬匹集中繞右翼大山上行,我們仍循江唇前進。崖石崩陷者甚多,碎石排列如刀鋒,甚難落足,時或大石壘壘,上倚削崖,下臨江流,俯視悸人。用手攀石峻,許久方能移步,稍一不慎,手滑腳脫,即有斷頭裂腹或墜入江流的危險,大家翼翼小心的爬進,真感著“行路難”了。掙紮約十裏,方渡過此難關。後即行江濱細沙上,陷足沒脛,爬蹬甚苦,風起處沙卷起如濃霧,頭項耳孔填滿沙礫,閉目住足,任風沙侵襲,俟風過沙落,方敢張目舉步,情狀宛如行大沙漠中,不同者有“取之不盡”的江流隨伴耳。此時行軍序列已紊亂,隨行隨取飲江水,沙受江流蕩漾,映日閃閃作金色,雖然地理上稱金沙江邊居民多淘沙取金,但趁取水之便,細心撿視,隻是滿握沙礫而已。十三時至一渡口(或說是太平渡),大樹數株,憩其下,取江水溶糖進午餐。對麵岸上有一船,並隱約見人影蠕動,取望遠鏡視之,中有荷槍者,知為民團,呼久之方應,戲囑其放船過來,彼亦甚客氣,隻答“你們到下麵過啊,這裏沒有船。”許多人已疲不能行,在此候馬,予以緩步繞有趣,仍步行前進。十六時經一較大村莊,屋多作平頂,上覆泥土或石板,這固因農民生活貧困、無力購瓦,另方或許風多關係。對岸在兩峰懷抱處,亦間有一二人家,鑿田成梯形,承泉水,映苗碧綠可見。
“行行重行行”,天已入冥,摸索行沙灘上,至二十一時即留沙岸上露營,上弦月已升空,踏月赴水濱洗濯,掠過波麵的夜風,特別涼爽。大家一群一群地展臥具於輕軟的沙麵上,仰視弓月,細談著本日行軍中的聞見,不甚繁響的江流,如細嚶著催眠曲,不久即把人們都送入黑甜鄉。

5月8日
因傳出今日可到渡江點的消息,大家都興奮地從甜蜜的睡眠中眨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在大地隻作魚肚白的濕潤曉氣中,據沙堆上進了早餐,即匆遽的起行。天明繞過一個小村莊,江流將約三四十裏,又上一峻直的高山,因已接近目的地,大家還是不休息地拖著兩隻疲酸的腿前進。十三時過魯車渡,有船一隻,×團即留此過江。我們又登數百米的小山,於是大家歡呼了,隨著許多手所指向的遼遠前方,錯亂山峰夾峙的低處,有明澈的一條白紋,並每隔一二十分鍾即有樹葉樣的小黑物在白紋上浮遊過,大家都在爭搶著說:“啊!那是渡船啦!”
十八時方至絞車渡江邊。廣闊的沙岸上,塞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和馬區輜重,數十個船夫(每人每天工資五元)劃著五個或大或小的渡船,把一群群底長征英雄向北岸輸送,於是又蜿蜓地蠕動著隱沒到北岸山口中去。
奉主任命令負責在此維持過江的秩序。在興奮快樂的情感下,也忘記行過八十裏的疲勞,成碗的溶糖江水吞下後,也忘記了饑餓。“這個船隻上三十個!”“馬牽在船尾上呀!……”呼喊著,奔走著,有時為著製止超過戰數而頑強搶渡的人,一足或兩足插入江水中,拖下一個或兩個人。天已入夜了,兩岸燃起大堆的火,汽燈也點起了,江岸、江麵都照得白晃晃地(這樣不分晝夜的槽渡已五天了),繼續著一船一船的過。至二十四時,直屬隊已渡完,確已疲得不堪了,將維持秩序的任務交給舒同同誌,附船過江。摸索到灌木叢中本部的露營地,臥具尚未展放好,又淅淅瀝瀝落起細雨,破爛的油布,攔不住雨滴的侵襲,而斜坡上又流來高處的餘水,於是臥具上下都給潮濕了,把自己的身體縮得像“刺蝟”樣,勉強睡下了。
此次我軍搶渡金沙江本選定三點前進,我軍團和右路的三軍團均因架橋未成,不能渡河。隻中路軍委縱隊由劉參謀長親率幹部團以敏捷靈巧的手腕奪得了幾隻船,並英勇地擊潰了對岸會理來的援敵,奪得了這一要點,全部由此劃渡。這是突破天險金沙江的經過情形,是長征史最光榮的一頁。

5月9日
有些部分因糧食攜帶不足,今早無飯食,就是我們也隻得半飽,加以連日急行軍(每日都八十裏以上),自然難免疲勞現象的發生,所以今早出發時參差零亂,行軍序列紊亂不堪。入山口數裏即上山,馬給加倫同誌騎,我一顛一簸一彎又一彎的向上爬,因我是采用“寧緩勿息”的走法,所以行至半山,我已超過了一切大隊的先頭。約二十裏至山頂,過此即四川境。橫行山脊上,正感口渴,迎麵一農婦以瓦罐提水來。連飲兩碗,問其價,“每碗兩個大銅元”,摸索袋中,隻有三個銅子,不免躊躇起來了,適劉部長趕至,要渠代為補足,方免此小小困難。不料前進隻二百米,在路轉角處,即有細泉涓涓出,前婦人水即由此取。下山後,遇五個農民,他們敘說著昨日怎樣勸了三個人來當紅軍,又指點著右翼的山阜,5日前紅軍怎樣在那裏打敗了劉元璋(劉文輝子,守會理)的兩團人,以後他們在山上怎樣埋死屍,並清到了一門迫擊炮和一些子彈。進了通安街口,連接著擺列一些茶水和濃乳樣的白米粥,旁均橫掛著“歡迎‘四川’同誌吃稀飯”,並有些小鬼同誌呼喊著“同誌們辛苦了,吃稀飯呀!”“四川”是友軍五軍團的代名。他們大部還正在後麵渡江,這時我的饑腸在提議了:“冒充一個‘四川’同誌吧!”於是在一個穀殼滿地的小屋中,擺出“四川”同誌的架子,喝了兩碗稀飯。因為隊伍還未到,房子未找好,順便到一個師政治部,又蒙他們招待了一次,說了一點宣傳部門工作後,便借振武同誌鋪,如死蛇樣躺下了。
通安是滇蜀商業交通的孔道,市場還發達,貨品主要是鴉片、糖、鹽,所以吸民血的稅局門麵特別修得堂皇。

5月11日
十時半行抵會理城南十餘裏處,因不知前梯部隊確在何點,特順便轉入路側軍委尋問。承副主席詳細告知,應到達地點和進路,並告我在此將有幾天休息。於是在辭出後,又順便到總政治部,藉訪幾個熟人,並探問工作,尋得後隻向榮同誌一人在,因此在吃罷一頓香腸及雲南火腿後便辭出,冒著正午的炎蒸,不息趕隊伍。當時三軍團正在圍攻會理城,故我們繞城西小路北進。不久後村莊林樹的間隙中,即可窺見城垣,城邊正冒著濃烈火焰和煙霧,聞係守城敵人防我接近城基,故今早派人衝出將附近民房一律縱火燒去,同時又以密集火力射擊,不讓我們施救,以致我們隻得眼看著數百家民房變成焦土!當我們每經過一村莊,都有男婦指城惡罵劉元璋的酷虐,而督勸我們,速即撲滅此獠,以除民害。當趕及部隊後,見敵機數架飛行甚低,因小道均從平坦的田畦中穿過,不便隱蔽,向領隊者提議索性休息隱蔽,俟敵機去後再走,未被采納。以致行未數十米,敵機即來。隊伍忽散開,又集合,經過一小時,前進還不過二裏後,卒在稀疏幾株小樹的土阜上,被敵機尋準了目標。敵機低飛至百米,駕機人和機關槍以及翼下懸垂的炸彈,均曆曆可見。予趁敵機越過的一瞬間,急趨離開人叢數十米處一水溝內,屏息不久,便見炸彈連貫落下了,土石飛濺,煙霧吞食了樹林和一切。在敵機三次回旋投下六個炸彈後,本部受輕傷兩個,警備連死傷四個。我的特務員未隨我逃開,他手提的菜盒、馬燈被洞穿了幾個大孔。今天的損失,完全由於領隊者無計所致。十八時半抵會理城北約十五裏之瓦店子宿營。

5月12日
為著尋求安靜清涼地點,便於寫教育材料和開幹部會,特步往距駐地約半裏之孤廟。入門見有一堆集而塵封的課桌,知為學校,至側室遇一麵橙黃浮腫而卻有點“斯文”氣的老煙鬼和一店員樣的青年,自說他們是這學校的教員,現在學生都因為農忙回家做“活路”去了。為著探知這一帶的狀況,便在南風徐來的當門,和他們坐談了數十分鍾。據雲:由此至安寧(約五百裏),為平坦穀地,兩側荒莽叢山,中均“倮倮”,漢人不敢入。
又說:“劉元璋是劉文輝的侄子”,到這裏還不到一年(劉文輝被劉湘趕出成都後才占有西康及這一帶地盤,‘款’要的太厲害,什麽都要錢!這一帶老百姓簡直被鬧得不得了,你們(指紅軍)來了,就好了。這是老百姓的救星。”
晚在此開直屬隊幹部會,由朱瑞主任報告“渡江勝利的意義和今後的任務”。

5月14日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在:接近或會合四方麵軍(他們現在正在嘉陵江岷江間勝利的活動著),創造川西北新的抗日局麵,因此須趁敵人防禦未周時,迅速搶渡第二道天險大渡河。這樣便於上午匆匆地結束此地三天的地方工作,大致是:擴大紅軍工作,兄弟軍團較有成績,而地方組織方麵,我們是較好些。
總之在這樣好的群眾條件下,工作都不能算作滿意。
為著涼爽和避免敵機擾亂,這段路程,決定夜行軍。十七時出發,兩側均大山,大道尚寬坦,依山傍河行。初冥黑略感顛躓苦,不久下弦月即排東山出,夜風涼爽,月朗星稀,經夷門、白果灣,均為小圩場,大鋪、雜貨店數十家,因在深夜,閉戶寂無人。二時半轉入路左山腳露營,居民三兩家,詢一老媼,知此村名孔明寨,對麵約二百米高之山名孔明山,說因諸葛亮南征孟獲時曾在此山紮營,故村和山,因此得名。

5月15日
上午整個時間被睡眠占去。十七時出發,山勢漸逼狹,路亦起伏崎嶇,至摩沙營,寧安河自東北來,我們來路之小河匯入轉西南角下經易迷注入金沙江。後此山勢又漸寬朗,田疇漸多,所經村莊房屋亦較整潔。過永定營,有已傾圮的城廓。金川橋街,路係三合土築,商業似尚發達。出街過鐵索橋(鐵鏈四條,橫架河上,兩端埋入石堆中,鐵鏈上覆板,兩旁亦有鐵索,作扶欄,人行其上,搖擺如軟索,甚怖人,膽弱者有爬行的。此種橋四川最多,雲南亦有。)至土壩宿營,已雞鳴四時矣。
川省賦“天府”之名,現在雖尚未履腹地,但此數日所經之地重山西南陲,其土地之肥沃,物產之豐富,民居之生活之較優裕,已駕淩黔滇所謂富庶區之上,“天府”或算名符其實。

5月18日
黎明好夢方酣時,忽聞人驚呼飛機來,因街麵放滿擔子馬匹,並睡滿了人,恐被發現目標,故大家匆忙起赴街外林下和小屋中躲避。予至一茅屋中,主婦替燒茶做麵甚殷勤。
十七時出發,經黃土霸、馬道子,時夜深人倦,又忽大風雨,但路旁房屋均被先頭師和友軍住下,行久之方至西昌城東南方之小村中宿營,已次早三時矣。西昌為金沙江大渡河間首稱富庶之區,附近盛產稻米騾馬,現有劉元瑭(劉文輝之子)兩團人扼守,亦依會理辦法,將附城民房均付一炬,我們到時,尚遙見火光熊熊紅徹半天。

5月19日
我們和宣傳隊,地方工作部以及一部分炊事員共數十人,塞在一個炮樓下的小屋中,擁擠嘈雜不堪,尋夢既不成,醒亦不能作事,隻得找村農閑談,以消永晝。據一老農雲:“北起大渡河,南至金沙江,原為南蠻地,孔明征南蠻時才開辟的。漢人隻在這一狹長的盆地中,兩旁山中現仍為蠻人。西昌城邊現尚有孟獲殿,為孟老稱王時所居,但昨日為劉元瑭縱火燒去。”以曆史考之,此老言或近史實。數日來所經,凡有三五人家的小村莊,即有一炮樓,多有至五六個的。炮樓作立方體,高約四五丈,內以板隔為數層,四圍牆均尺餘厚,由散土築成,留小孔甚多,可以瞭望和放槍。問之居民雲為防“蠻子”用,由此可知漢彝仇視之深。這一帶村邊田畔多桑樹,間亦有辟田成林載植的,多為原生桑,未經接植,但亦知剪條,故葉子亦頗厚大。居民幾每家都飼蠶數箱,自然都是老舊的土法,不過抽絲後不是為出售或織綢緞,多是自備紡線用,因這一帶不見棉花。
十七時出發,田野中騾馬驢子三五數十群的遠近皆是。過河讓路,行甚緩。二十裏至過街梁,已午夜,但居民半數以上均手擎油稔或蠟燭,鵠立門口,替我們照路,並有提壺攜盞,親愛的緩聲的招呼吃茶。夜神被趕走了,半裏的長街,成了光明喧鬧的白晝。過此以後,寬平的大道在坦蕩的青綠的田野中,無際向北延伸。河流聲,草蟲聲,在迷茫神秘的午夜,入耳均成細樂。微渺的殘月,映著秧苗上的露珠,晶晶發光。大地的一切,都使人“心曠神怡”。隱約中見出了禮州(西昌分縣)的雉堞,更增加了愉快,因預定在此宿營的。走入不高大的城門,踏入坦平而寬長的街路,嗒……嗒……嗒,大家都不自然的合著腳步,快步前進,走完了裏餘的長街小巷,廣渺的田野,又展在眼前了,於是有人在含糊地也不希望有人答複的問:“到什麽地方去?”幸行至四五裏,即彎入路左一圍牆高聳深堂邃室的地主家中宿營。時針已指翌日的一點。

5月21日
昨日十七時由禮州附近出發,今早二時方抵瀘沽。瀘沽在清時屬“泛”治,駐有武職的泛官,夾河兩岸有長街兩道,牆壁多用板,商店多而大,繁盛遠超貴州之劍河、紫雲,雲南之馬龍、祿勸等縣。隊伍決二十四時出發,我們擬二十一時先行,後因中央來了許多人,打“急手快”做東西吃,又與一位由成都來的失聯絡的女黨員(她丈夫現禁在西昌獄內)談了許久,直至二十三時才動身。過石塘橋,民居多從睡夢中起,捧茶相敬。拂曉經沙壩街,偌大的圩場,不久前被一幼童放爆竹燃起大火,夷為平地。休息時遇一老婦,狡猾而善談,頻稱頌鄧旅長之“功德”。原來這數百裏兩側山中均彝民(居民均呼為“倮倮”或“蠻子”),彝分“白彝”“黑彝”。“黑彝”屬士民,漢人多呼之為“黑骨頭”,體壯性慓悍,四時跣足,攀山越嶺,迅捷如野獸。下著袴,管甚大,如布袋。上披無領袖之自製毛氈,色灰白或黑褐。頭纏白色或灰色之毛線物。喜踑踞地。食物不用箸,多以手捧,烈酒為酷嗜物。有識漢語者。食物多是“番薯”和“喬麥”。由白彝耕作。白彝為漢彝混血種,為黑彝之奴隸(稱娃子),黑彝俘得漢人之未殺者,即留作奴隸,初恐逃脫,常係以索,使之勞作。因山深路少,且如逃走。則捕獲後更酷刑致死,故被俘者多怖而不敢逃。此等俘虜久之馴伏後,黑彝或妻以彝女,以後生子生孫,均為此主人後代之奴隸,此白彝之所由來。凡一切耕種,架屋炊爨,伐柴,牧羊等等賤役,均由娃子任之。每家黑彝幾乎都統治有若幹娃子,而強大的“碼頭”(既土司下的首領)且有娃子多至數百者。屋均用木材,豎木編條為牆,架梁覆木板作頂,上壓石塊,防風吹覆。寢無床,多數擁披氈席地臥,亦有支石尺餘高,架板作床的。無廚灶,隻以三石支地,上置鍋釜。對這三塊石腳,異常尊敬,如有移動或加以汙蔑的,有被主人毆死的危險。無文字,不與漢人通婚,間或以其獵取的獸皮等出與漢人換取鹽或布。漢人的官吏、軍閥、地主、紳士們,以及他們的政府,都是一貫的蔑視、虐待這些落後弱小民族的,除以種種狡詐欺騙誘取他們(彝民)的財物外,更為著迫使他們繳納苛捐雜稅,時常以大兵肩著“安邊”“宣撫”或“開發”的大旗,去殺捕燒房子牽牲畜。這樣就積下彝民(其他一切落後小民族都如此)的恨怨,也不時成群結夥,到漢人區域來搶殺,來報複。正因為他們是反壓迫掠奪的鬥爭民族,所以更養成他們嗜殺不馴的“野蠻”。彝民內部亦因支派人口的多寡,勢力的強弱,而分出許多互相對抗的宗支,彼此亦仇視,並時常格鬥搶殺。鄧旅長父為漢人,被虜為奴隸白彝後,娶彝女生鄧旅長。因此鄧旅長精通漢彝語言,並深悉彝民中的族派矛盾。他逃出後由土匪而收編任旅長,便以“做官”來收買利誘,分化各彝首,常以委為營長作餉餌,誘某“碼頭”撲殺另一“碼頭”。為唆使其最有力“碼頭”之弟,謂如能殺其兄,則委為團長,此人果殺其兄,攜首來獻功,鄧即將其扣押。又恐彝眾為首領來報複,又複向彝眾揚言:“某人不義殺其兄,彝民應除此敗類”,俟挑起彝群對此殺兄之人恨怒後,又將此人殺去。這種“授刀與彝,以彝殺彝”的政策,不兩年,把彝族首領殺死數十,餘下的亦惴惴不安,有躲入更深的大山中的,有幾個較大的“碼頭”,則逃在雷波方向去了(那邊彝民更多)。剪除了頭腦以後,削弱了彝民自衛的力量,於是鄧旅長便繼以大軍“進剿”,威逼彝民交軍款,此時彝民失去了頭腦,彼此支族間又加深了仇恨,失去一切反抗力量了,隻有俯首帖耳,任憑漢人軍閥宰割,連自衛的力量都減弱到幾乎沒有了,當然不能再出山“騷擾”了。這即是鄧旅長所以得到“歌功頌德”的本領和由來。

5月22日
昨夜行了一通宵,今早六時方到達冕寧城。城在叢山懷抱中,周圍均約有二十裏的平坦地,因河渠交織,土地生產力亦不堪貧瘠。雖然通宵未合眼,且行七十裏路,但一入城門,即受群眾的包圍歡迎,因此失去了一切的疲倦,仍然精神奕奕地招待著一批一批的來人。詢問著討論著地方情況與建立革命組織問題。據一黨員談,此地隻有幾個黨員,多數是失業的小學教員,且很久已斷絕上級的指導,所以活動的範圍和效能都是狹窄微弱的;不過在我們的影響下群眾則甚多。動員了一切人員和力量,上午即開盛大的群眾會,成立“抗捐軍”,除已有基本數十人外,當場又自動報名的近百人,於是推動這百餘基本“抗捐軍”隊員廣泛的活動。在下午就成立了縣革命委員會,並吸收了幾個彝民參加委員會。因為有著這樣好的群眾基礎,又有正在鬥爭著的彝民群眾,所以中央決定抽留得力幹部,並由紅軍中抽調人員,配合“抗捐軍”組成一強大遊擊隊,在此開展更大的抗日運動。
下午得消息我先頭團因未能很好的與彝民接洽,以致剛入彝境時,受到某支彝民的襲擊。工兵連被捉去三十餘人,但取去一切武器和財物——連衣服都脫去了——後,又赤條條的放回來了。後劉參謀長親與某支首領晤會,詳細解說紅軍對他們的同情與援助,於是在聯合打“劉家”(劉湘 、劉文輝)的口號下,消蝕了隔膜敵對,並與其首領飲血酒宣誓(彝民必以此方信為真誠不渝),又贈以禮物和紅旗,因此才順利的得通過前進。

5月23日
六時出發,行十餘裏剛過平壩,忽對麵走來十多個男女,有赤腳的,有光臂的,有以一塊爛麻布遮覆下體的,但每個卻都是麵龐肥白紅潤。趨前問之,方知他們都是冕寧城內的商人或紳士流,數日前隨國民黨的冕寧縣長率一連兵逃竄,甫入彝民境,即被數千彝民包圍,一連人的槍繳去了,人也作了俘虜。縣長和一切“老爺”們都捉去了,他們也當然不能幸免,在餓了兩天後,又把衣服剝得精光放回了。此時他們方懊悔,不應該逃走吃這個虧。
過大橋,上一山約十裏,過此即彝民境。下山後使人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山多峻拔不可攀登,天然林木也特呈荒莽;路側小阜或平坦地亦甚多,可開辟耕植,但均野草灌木叢生,隻在彝屋左右臨近,始有數塊熟田,但亦因缺肥淺耕,在雜草叢中,有幾株蕃薯和稀疏的蕎麥。行數裏,忽路旁擎出紅旗,上書"中國彝民紅軍沽雞支隊",旁有披氈荷槍者數人,蓋前日我們所組織,今日特來接送我們的。過此彝民即漸多,三五成群,夾立道旁,遠處尚有呼嘯而來的。在冕寧時我們本已在部隊中動員每人帶一件禮物送彝民,但今日因人數過多,不夠分配,行久之方"衝出重圍"。過拖鳥,彝民雖不同我們為難,亦不接近我們,隻將羊子趕上山,人亦躲入叢林中,不時探頭探腦窺視。又行十餘裏,四山雲合,天亦晦冥,即留路旁彝民板屋中宿營。室內空無所有,隻三石塊支成的灶及蕃薯一堆。此地或名瀘坎,今日行約一百一十裏。

5月24日
六時起行,大霧甚冷。十餘裏,山漸向兩側展開,不見板屋,但兩側山嶺上樹陰下都滿布著彝民,遠近呼嘯相應,忽嘯聚忽散開,間有負槍者,且漸向路邊逼近。恐其襲擊或劫奪我們的落伍者,乃將部隊集結休息,派宣傳隊卸下武裝,攜宣傳品向兩側迎去。初時見我們去,則後退,不能接近。後乃依其習俗,將兩手高舉(表示手中無武器,我們要親愛),並仿其嘯聲,方有數人迎來,能懂漢語。告以紅軍的主張,及願意與彝民聯合打“劉家”,彼亦表示對紅軍歡迎,並無惡意,隻想來看看。囑其不必看,後乃遠近呼嘯音應著退去。過此即升分水嶺的高原,腐樹敗草,不易識路,後即行河邊,土石崩陷塞路,山均閉塞不可登。又數十裏過筲箕灣,彝民數十成群立道旁。聞昨日先頭團過此時,幾發生衝突,所以今日特別戒備,先派人宣傳,並縮短行軍距離。見有年老者,更給以銀元數枚作禮物。因此平順地過去。過此約三十裏出彝境,黃昏至岔羅附近之百子路宿營。今日行約一百四十裏。這樣,我們通過了彝民地區。

5月25日
由此至大渡河邊有兩路:一直北經岔羅下至龍場渡口;一西北行,越山至安順場渡口。全軍團分兩路進,我們進西北山路。八時起行,出村不久即上山,峻阪斜坡,約十餘裏,忽大霧迷蒙,峰巒回環,路作“之”字拐,上下左右均聞人語和武器撞擊聲,但咫尺不見,頗有“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的幽致。下山過新場,售胡桃的甚多,賤而美,購而滿儲袋中,隨行隨取石塊敲食。複上山,至頂即見遠遠山腳下一條白練,即大渡河。
宿營畢即至河邊觀架橋,一麵在劄排劈竹,一麵用船渡。河寬雖隻百餘米,因地勢傾斜度大,水流奔騰湍急,時速每秒在四米以上。每舟用船夫十二名駕駛(每名每日工費十元,外給鴉片),此船隻能乘十五六人,由此岸放舟時,岸上用十餘人繼續逆流上,後始放舟隨漩流直下,十餘船夫篙櫓齊施,精神筋力都緊張到極高度,順流斜下,對岸又均石壁,靠時一不慎,舟觸石角即粉碎,放來此岸亦如此。當船至漩流中心及將及石岸時最危險,見之心悸。大渡河即古諸葛亮南征“五月渡瀘”之瀘水,此時猶如此難渡,在當時漢人還未至此的“不毛”情形下,其困難當更可想見了,無怪《三國演義》上描寫當時死了那樣多人!
晚尋蕭華同誌(他隨先頭團行),詢問奪此渡點的經過。據雲當先頭團行近安順場時,即得群眾報告,該地有敵一營,已破壞船隻,並準備燒街屋。當即派選精幹前衛連跑步下山,急趨街口。此時對岸有敵一營,沿岸居高臨下,已掘好數線的散兵壕,街上有一營長,率兵一連駐守河岸尚有渡船一隻,是營長留下準備渡河的。我尖兵連以極迅速的動作進入街口後,被敵方發覺,當即一部圍攻敵人於一大房內,一部奪取了渡船。本隊趕到後,即將此困守之一連敵人解決,立即準備強渡,驅逐對岸之敵。但此時對岸敵有一營。伏壕中以強烈火力射擊,船又隻有一隻,河流漩急,一次隻能渡十餘人,再渡即須三十分鍾,不但船在中流有被敵擊沉危險,而在綿密火力與急流的匆忙下,船也有不能靠岸的顧慮,特別是渡過後,後續部隊又不能立刻趕到,已過的少數人,更有覆沒的危險。但決心既下,必須求得冒險的成功,於是先商量船夫(因如此急流非在此處老操舟者不能勝任),在宣傳與重賞之下,他們允諾了。此時部隊中湧出最光榮的十七個英雄(大部分是黨員),自告奮勇渡河。於是我們集中六架重機關槍及幾枝自動步槍,集中了上十個特等射手,以密集連速的射擊,打得對岸壕溝內敵人不能抬頭,來掩護強渡。雖然敵人的火力未能被完全壓倒,但船已安全放至中流了,此時大家在不可名狀的快樂中,正歡呼著,忽急流衝船向下流直下,不能靠岸,稍下數十米,河麵愈寬,且直當敵人火網下,彼處更危險,此時大家直跳起,幾乎失望了。但經船上人盡最後的努力,卒將船靠了彼岸,而十七個英雄如生龍活虎樣跳上去了。於是我們“衝呀!”“光榮的英雄們萬歲”……高呼著,跳躍著,鼓掌,叫。十七個英雄便在機關槍聲,步槍聲,手榴彈爆炸聲,以及硝煙塵土的迷漫中搶得了敵人的第一道戰壕。我們還未渡完一連人,他們已將一營敵人打得落花流水逃竄了。我們隻繳得十幾枝槍,俘虜幾十個人。這一戰鬥,不僅在長征史中,即在紅軍六七年的戰鬥史上,也是創新紀錄的。

安順場懷古
一氓

過了冕寧,進入“倮倮國”。在“倮倮國”行軍的第二天,那天整整走了一百四十裏。一出“倮倮”區域,天就黑了,下大雨,又是下山路。我們的行軍序列前麵,剛好又是迫擊炮連,走不動,隻有站著淋雨。找著三間房屋可以停足,已經午夜早過,兩點鍾了。經過岔羅、洗馬姑,到了農場,便是大渡河邊。大渡河,土人稱之曰銅河,沿河右岸上行三十裏即達安順場,一個近代史上有名的地方。

洗馬姑駐了一夜,牙齒痛得說不出話來。農場駐了一夜,卻奇怪,牙齒又不痛了。就在農場,某同誌歸回建製,大渡河架橋,和金沙江一樣,沒有可能,工兵專家對此天險,也無用武之地。聽說大渡河上流,隻有富林這一個渡口,水才比較平穩。在這裏,甚至連槽渡也不是好辦法了,金沙江的水雖急,在絞車渡船還能過直角,而在大渡河農場處,並安順場一處,船要順水衝成斜角,才能渡過。渡一次,來回要一點鍾,這是最快的速度。並且船很小,也很少,農場四隻,安順場兩隻,駕船不慎,兩處各破壞一隻。容不下多少人。渡不了多少人。兩處的船,也不能集中,因為灘險水急,上遊的船,放不下去,而下遊的船也拖不上來。這真是棘手的事。所幸農場、安順場兩處的渡河點是搶在手中了,總有辦法想。
安順場渡河點的對岸,敵人是一個營。首先我們得到了船一隻,船上載十七個紅色戰士,不顧敵人的火力,在那樣洶湧的波濤中搶渡。我們把所有的一切,成功或失敗,都交給這隻船和十七個英雄,都交給輕機關槍和手榴彈。結果安然地渡過左岸。敵人一個營,潰散了。我們十七個勝利了。勝利的十七個英雄!無產階級隊伍裏的十七個英雄!
但是浮橋難以架起,而槽渡又浪費時間,於是整個野戰軍沿河右岸直上,搶過瀘定橋。僅以幹部團渡河,分在農場、安順場兩處,掩護全軍能過,同時迷惑敵人,使敵仍以為我們是從安順場渡河。方針定下了,我到安順場的時候,軍委縱隊已經整裝待發。剛好在那個時候,飛機突然來襲,我在馮同誌處捧了滿兩手的枇杷,也顧不得吃,便從場口跑出來,尋覓下一個適當的蔭蔽地方。噓——嘣!炸彈在河邊上,我很擔心安順場裏幾十匹馬,拴在街上,那樣大的目標呀!
軍委縱隊出發的時候,我也由安順場渡河過到對麵的安靖壩。
安順場這個地方,薛福成的《庸庵文績編》裏的“書劇寇石達開就擒事”提到它。石達開就在安順場這個地方全軍覆沒的。時同治二年4月間事,陽曆便是5月,和我們渡大渡河的時間相同,亦曆史巧事。但是對於這些英雄末路的悲劇的史實,有幾點很是值得懷疑的。我不是說那些“倮倮”土司拿了石達開的錢,又出賣石達開的事。那是可能的。但把石達開作為一個很好的戰略家來看的時候,安順場的失敗,是不應該的。據《庸庵文續編》所載,石達開的隊伍,本已由安順場渡過河一萬人,天晚了,後續部隊不能再渡。石達開以為他一貫用兵謹慎,今天把兵分隔在河的兩岸,使兵力分散這不大好,重把已過河的一萬人渡轉來。這裏有幾個漏洞。既然天已晚來不及渡後續部隊,那末又那能把已渡過的一萬人渡回安順場呢?這個時間那裏來的呢?有渡這一萬人轉來的時間為什麽不繼續渡第二個一萬人過去?從安順場渡河點的水勢來看,天近晚還能渡一萬人,那船非有二百隻不可,一隻船一次渡二十五人,渡兩次,但那個地方,很難一齊擺下兩百隻船來,同時還得有一千六百個熟練的船夫。我們兩隻船把沿河兩岸的船夫請完了,也隻幾十個,還夾了幾個生手。結果還要撞壞船,押船的政治科學生和船夫自己還送了命,隻有兩個船夫爬起來。石達開那時,那裏得來兩百隻船,一千六百名船夫?既已渡過去一萬,又渡轉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的事。要是薛福成所記是實事,那才奇怪了。就是後來大雨水溺,以致對岸為清兵所得,難於渡河,為什麽不沿在岸直上,進入西康?為什麽不向下走,到大樹堡拐回西昌壩子?或者再向下走,彎到大涼山東的岷江沿岸?機動地區還是很大的。我想那時石達開的兵力尚不少,士氣亦可用,而計不出此,真是奇怪。今天所能看見的,隻有“亂石穿雲,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欲從田夫野叟,一尋翼王遺跡,以供憑吊,那裏是!
更奇怪的是百年而後,出了震動全世界的中國紅軍,又來到石達開碰釘子的地方。蔣介石、劉湘、劉文輝等高興得很,以為曆史的事件,是一個鑄定的模子,在安順場消滅紅軍,是十拿九穩的。然而不然,不僅有在安順場強渡的十七個英雄,而且還奪取了天險的瀘定橋。隻可惜我沒有去一看那長半裏路的偉大的鐵索橋工程。
河對麵的安靖壩,石達開沒有過得去,而我們是過去了的。懷古幽情,且暫為擱起,首先得找定宿營地,把自己安頓下來。這裏那裏,都在繅蠶絲,蒼蠅成千成萬地滿天飛,結果住到供奉關聖帝君的冷廟裏邊去,至少蒼蠅少些。安靖壩住了兩天。這地方盛產蠶桑,成為這裏農民的主要副業,絲是自己繅的,因賣繭子交通不便,還在路上就曾出蛾了。銷路是四川絲中心嘉定(大渡河與岷江合流處),遠著呢。該地土質並不好,玉蜀黍已掛須了,才長三尺來高,莖是細的,同高梁杆一樣,怎比得產在川西壩子的玉蜀黍,和甘蔗一樣粗,比人還要高。
既然懷古,安可無詩:
澎湃銅河一百年,紅羊遺跡費流連。
豈有渡來重渡去,翼王遺恨入西川。
檢點太平天國事,驚濤幽咽太傷心。
早知末路排安順,何不南朝共死生!
十七人飛十七槳,一船烽火浪滔滔。
輸他大渡稱天塹,又見紅軍過鐵橋。

作者李一氓(1903-1990),曾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部長、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副書記。長征時任政治保衛局執行部部長。

一個人帶一根繩
——由冕寧到大渡河
曾三

大渡河是一定要過去的,石達開故事的重演,是國民黨蔣介石對我們的估計。可是我們不是石達開嗬!我們要估計到困難,我們還能克服困難,大渡是天險,但是我們要把橋架起來。
當我們在冕寧休息的時候,雖然離大渡河渡口還有二百餘裏,但是命令是這樣傳來:一個人帶一根繩,三個人帶一根竹,大家動員起來,帶到河邊架橋去!
於是大家討論起來了:
“剛才打的那個土豪家裏,不是還有很多苧麻嗎?可以拿來打繩。”
“不夠的,再去收買,……”
“竹子呢?……”
大家為著一定要渡過天險的大渡河,動員起來了。不消說,有了紅色戰士的擁護,有了黨團員的領導,這個計劃是完成了的。
早晨二點鍾出發,除了照例背米以外,又加多了一根繩,三分之一根竹,雖然負擔是更加增多了,精神卻都是更為興奮。
“你馱了很遠,輪到我來馱吧!”
“用不著,我可以多馱幾裏。”
“我的體力較好,給我來馱。”
“我馱,你休息……”
這是路上各個同誌各逞英雄互相幫助的情形。
天明了,我們到了大橋,大橋的群眾見著我們走向“蠻子”(“倮倮”)區域去,又每人帶一根大繩,也有帶竹的。“這有什麽用處呢?”懷疑的神情,差不多每個群眾的麵孔上都流露出來。
“你看!那不是一群瘋子嗎?”一個同誌這樣叫,因為他看見了幾個不掛一絲的農民,從前麵走來。
“嗬!”大家注目了,大家在議論了。
“這樣不是太難看了嗎?……”
我們前麵的同誌,已經和這些裸體人談起來了。他們似乎是很悽慘的在那裏訴苦,我們的同誌,似乎是在安慰他們。最後,我們的同誌,有的給他們一件褲,有的給他們一塊布,並且還給他們一些錢,他們表示著很感激。
我們更懷疑了。“為什麽?”“他們不是瘋人?”“他們是窮人,窮得連褲子也沒有嗎?”“比貴州的幹人兒還幹!”我們又議論起來了。
他們漸漸走近了,我們問了他們,我們的指導員又來向我們作了解釋。我們知道了,原來他們是幫助我們的先頭部隊送擔子的,他們回來經過“倮倮”區域,被窮苦的“倮倮”把衣褲剝光了,所以隻好一絲不掛。他們說話的時候,認為“蠻子”是野蠻到了極點,非常痛恨那些“蠻子”,當然他們還不知道“蠻子”為什麽會這樣“蠻”的。
他們注意到我們的裝束了,似乎與別的軍隊,甚至與我們先頭的部隊都不同,“你們為什麽一人帶一根繩呢?”“你們去捆那些‘蠻子’是嗎?”他們自己問了,又自己這樣答了。我們隻回答了一個“不是”,他們就去了,也來不及說得更詳細一些。

上山了。上山就是“倮倮”區域。這座山的確有相當的高,6月行軍,還遠遠看見一座雪山呢!山中間沒有什麽平的可以耕種的地方,很稀散的房子,一些種了馬鈴薯的土地,一群群穿著破爛不堪的衣衫的“倮倮”,這就是我們要經過的“倮倮”區域了。
這些“倮倮”見了我們,隻是點頭稱“好”。我們送給他們的布呀!衣呀!糖呀!針線呀!他們真是高興得了不得。我們說:“大家打劉家去吧!”他們很快的回答:“好呀!我們後麵來。”他們恨劉文輝入骨,對紅軍卻有些認識,所以很是客氣。
“倮倮”也注意我們一人帶一根繩,表現著奇異。勇敢的懂得漢話的青年,竟提出疑問來了。我們的回答是“架橋”;他們還不大懂得,因為他們不相信,哪裏有這樣一個去處,要這些繩子來架橋呢?一個青年戰士倒有趣,他說:“這是備來捆劉家軍的!”他們連聲道好,表示慶祝我們的勝利。
這一天路程太遠,走一百裏以上,又遇著路不好走,天又下雨,周身透濕,我們摸了一半夜路。竹呢!繩呢!誰也不敢丟,誰也不願丟。我們的意誌是鐵的,用不著再去說明了。
到了大渡河邊石達開失敗的安順場。因為有了十七個英雄,強渡了大渡河,拿得了船隻,所以繩子是拿來編草鞋,竹是拿來燒飯了。我們的精神是愉快的,因為我們的目的是要渡過大渡河去。

作者曾三(1906-1990),曾任中共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國家檔案局局長。長征時在紅軍總部從事通訊工作。

從西昌壩子到安順場
文彬

在微明的月光之下,我們幾個人騎著馬在西昌壩子中走著,向著左麵右麵前麵望過去,看不到山巔,隻見一片平地,故謂之西昌大壩子。幾天夜行軍沒有睡眠的我們,昏昏沉沉走了五六個鍾頭。到達廣州,大概是下半夜三點鍾的時候,開始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在紅熱的太陽之下,我們又開始走了。在彎曲不平的石子路中,經過了不少的村莊。這些村莊的群眾,都擺著攤子賣糖、餅、點心,特別多的是杏與其他水果,雖不好吃,但在此時行軍路上還是不差。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已走到了先遣團--紅一團住地之瀘沽。
街上的店鋪都還開著,滿街都貼著“歡迎紅軍”的條子,插著“歡迎紅軍”的旗子。
開了幹部會,進行先遣團任務的動員後,正在團部休息,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婦女跑來說,她的老公是共產黨員,於今年1月間已在成都被捕入獄了。她因生活關係,到此親戚家裏,要求同紅軍行動,在紅軍中工作。我們因為有先遣任務,所以交給後頭的政治部處理。

一晚九十裏到冕寧
晚上九點鍾的時候,集合號音吹起來了。在曆史上有過不少戰績的紅一團,在指揮員率領之下,一隊隊在月光之下集合了。隻聽得滿街的腳步聲、嘈雜聲、咳嗽聲,是後續部隊已到了。
走了二十裏的地方,見滿街點著掛著紅燈,寫著“歡迎”的字樣。休息一下,無數的群眾都圍攏來了,拿著茶壺、茶杯,和藹地叫著:“先生吃茶。”有的拿著點心、糖,請我們的戰士們吃。大家都笑迷迷地不敢接受,硬要拿錢給群眾,說著:“同誌,你不要錢我不吃。我們是工人農民的軍隊,公賣公買。”
休息後又開始前進了,沿途蒙霧中見著被土匪燒了的村子與街道,過了不少的橋,戰士們都在不停腳地走著。“天明了,休息一下,大家把服裝整理好。”團長在說著。
到寧冕城。劈劈啪啪一陣爆竹聲,隻見滿街掛著紅旗,貼著紅綠標語,寫著“歡迎為民謀利益的紅軍”、“擁護共產黨”、“紅軍萬歲”等口號。一進城,街上民眾,見我們笑嘻嘻地拱手為禮,有的口裏說著“官長先生辛苦辛苦”,有的見了輕機關槍、迫擊炮,說:“這是機關炮”、“這是大炮”。忽然來了三四個蓬著頭,打著赤腳,披著麻布破氈子,耳朵上掛著紅條的采石,麵帶黃黑的彪形“倮倮”,見了我們立即跪下作笑,表示歡迎致敬之意。我們連忙兩手把他們扶起,他們歡喜不已。
街上店鋪照常開著做生意,有雜貨店,有茶館,有擺小攤子的,還有賣肉包子的。他們說:“昨天下午已知道你們要來,縣長帶了二三百個民團已跑了。昨晚一晚城門都沒有開,大家等著你們來。”……“聽說你們在瀘沽對老百姓都很好,公賣公買,打富濟貧,保證窮人、商人,所以我們大家都不怕,沒有跑……。”
隊伍在街上休息,吃了點心後,又繼續前進了。我們到天主堂休息,弄中飯吃。中國傳教師很客氣,招呼我們坐,五個外國婦女亦來,都請他們不要走,問問消息與情形。“倮倮”見了酒馬上就喝,幾口便把一大瓶酒喝得精光,一下子喝醉了。請他們吃飯,更加高興。

朱總司令在長征中的生活
隊伍已到了一天,根據當地群眾的報告,打了一家群眾很痛恨的土豪,東西已全部沒收分給了群眾,群眾的鬥爭積極性更發動起來了。被我們圍困住的張營長,在臨逃走時還想把房子燒掉。我們立即動員部隊把火撲滅,並拿錢救濟受損失的店戶。
群眾報告我們在幾裏路之處還有一隻船,並幫助我們拖來,又找了一批木匠,修好了一隻壞船。第二天船已增加到三隻了,撐船的水手亦到了八十多個,這表示群眾對紅軍的擁護熱情。
大渡河水流很急,每秒鍾有四米以上之流速,船夫異常吃力,一隻船須有十多人撐船,每人隻能撐幾次,馬上就要換班。
一船一船不斷地在渡著。朱德司令來了,和藹可親的我們的領袖——朱德司令,見了我們戰士,笑迷迷地問著強渡的經過、現在渡河的情形與每次時間快慢。
總司令的老習慣,見了群眾是笑嘻嘻的做宣傳工作。他看見了船夫坐著休息,他亦坐下去,同船夫去談話。他很通俗地用著他老家四川的語句,問著當地的情形,並告訴這些船夫說:“劉家軍是保護大地主土豪劣紳的。他們都是要壓迫剝削我們窮人的。我們窮人很多,一百個人裏頭有九十九個是窮人,隻有個把兩個是有錢的人。所以,隻要我們窮人團結起來,是能夠有力量把他們這些剝削人的混賬王八蛋打倒的……”句句說得船夫點頭稱是。
談了之後,我們一同到房子裏坐著,談問著當地的情形。總司令說:“這些水手很好,大家努力宣傳幾個當紅軍,放在工兵連,將來在四川行動時是有用處的。”
正談之時,時間已到十一點了,特務員走來說:“今天政治部打土豪,殺了幾頭豬,分給了群眾。送給我們的還有一個豬肚。怎樣弄中飯吃?”總司令馬上回答:“你把它切好,我來炒。”
不到一刻鍾,總司令把豬肚子炒好了。大家一麵在吃著總司令炒的豬肚子,一麵在談笑著肚子炒得好。總司令說:“我很會炒肚子的,以後你們找到肚子,準備點辣椒,我再來幫助你們炒吧!”
中飯吃完了,繼續談著問話。總司令又說著安順場的故事。他說:“我問了這一帶的群眾,都說石達開入川是在這裏消滅了的。因為生了王子,不能前進,大排酒席,大吹大鼓,弄了好幾天。結果後麵追兵一來,‘倮倮’又反對他,全部消滅了……。”
另一個同誌又說,“我聽群眾說,石達開以後化裝了一個老百姓,背了一把雨傘,過了河到了四川,還有人見了他呢……。”
大家說笑了點半鍾,後麵的二師亦來了,決定二師繼續向西去搶奪瀘定橋。

作者馮文彬(1910-1997),曾任共青團中央書記、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共中央黨史研究主任。長征時任紅一軍政治部組織部副部長。

瀘沽到大渡河
劉忠

占領小相嶺:二十號由瀘沽出發,一百五十裏的路程要一天趕到。小相嶺有五十裏高山,人煙稀少,很險要,懸崖峭壁,並有川敵楊森部扼守隘口。我二師的偵察連,不顧一切地向敵人攻擊,爬過懸崖,把該敵全部消滅了。
越巂城情形:越巂地方,半數是彝族,半數是漢人。彝人又分生彝、熟彝兩種。該城在我軍未到時,有楊森部守城。我軍來時,該敵聞風而逃,所以我們到達該城時,群眾不管漢人、生彝熟彝都來歡迎,並且熱烈地參加紅軍,可說是長征來第一次的熱烈。我們還作了充分的彝民的工作。該地彝民是最受國民黨軍閥壓迫的。彝人每家都要派一個人去坐監獄,作抵押品,在監獄內計有一二百彝民。紅軍在共產黨領導之下,要解放弱小民族,要聯合少數民族,當時釋放出來,所以得到了廣大彝民群眾的擁護。到第二天,向海棠前進時,很多彝民,擺著刀槍梭鏢,有“倮倮”頭領導沿途歡送我們出“倮倮”區域。

海棠戰鬥:由越巂到海棠是一百四十裏,也是一天趕到。將到達該地時,越巂逃竄的敵人兩個連,掩護著越巂的縣長及工作人員,被我們先頭部隊全部擊潰,大部分消滅,縣長及工作人員,就此活捉了。這一戰鬥,有該地方的彝人來參加,由於國民黨軍閥對彝人的壓迫摧殘過甚,所以被我們繳了槍的俘虜官長,又被彝人把衣服褲子剝得幹幹淨淨,沿途都有,真是有趣味的事呀!
曬經關:將要到大渡河邊二十裏處,有一曬經關,據說唐三藏取經回來在這裏曬過經。到達該地時,我們的偵察員,化了裝,碰著了退卻之敵一個收容隊。他們以為我們的化裝偵察員是他們自己的散兵,將大渡河邊的情形說得很清楚,所以我們到達曬經關後,分路向大渡河邊前進,襲擊大樹堡。
大樹堡戰鬥的模範偵察員:楊森之一個旅,主力在大渡河北岸之富林,一個營在大樹堡防守,通曬經關方向有一個排哨。我化裝的四個偵察員,帶著兩個在小相嶺繳槍的新戰士,很技巧堅決地把敵一個排哨打坍,占領大樹堡,並活捉了敵之連長以下的官兵數十名,勝利地完成了偉大的任務。

作者劉忠(1906-),曾任川西軍區司令員、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副院長,1955年授予中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司令偵察科長。

老娘也要戳你一杆子
艾平

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象征著活該有事一樣。時間是不早了,大概已經是晚上八點鍾過後了,忽兒人聲鼎沸,像狂濤般地一大堆人群都打著火把和油紙燈籠,沒有次序的從街的一端湧過來了。幾個紅軍和幾個青年群眾,推著拉著中年的像劣紳樣的一男一女在前麵走,後麵跟著一大群擁擠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們嘴巴裏喊的在喊,叫的在叫。土豪婆在哭。土豪在辯訴哀叫。人群的火把的火光把漆黑的天空照耀得像白天一樣。傾盆的大雨依然在不住的下著,但他們並沒有顧及他們是站在雨中。
“營長!把老狗捉起來了!”一個頭發已成斑白的五六十歲的老太婆把張政治委員叫營長。她手裏拉著土豪婆,氣喘噓噓地帶著勝利的口吻說:“我說這走狗沒走好遠,是不是?……咳!咳!真把人收拾夠了啊!……爭點把老娘累死了!累得老氣都出不贏。”
“打!殺!”圍在後麵一些的群眾們摩拳擦掌的叫喊著,你一句我一句的鬧做一團。
十一團偵察排的陳排長訴說他們與群眾一起捉那劣紳,同這些群眾一起,天夜的時候已經到了距這裏二十裏的地方。
“同誌們怎樣啦?”
“營長!殺呀!”“不殺,你們走了他又懲我們老百姓喲!”眾口一聲,都在喊著殺。
“說是要殺的就把手舉起來。”
“殺!”所有的手都舉起來了,有的舉左手,女人們舉兩隻手的也有。“叭!”那個頭發斑白的五六十歲的老太婆一個耳光打在那土豪臉上,接著哭訴說:“走狗!你把我收拾夠了哇!”
“叭!”又是一個耳光。“你說我的兒子當土匪圍越嶲城,我的兒子一個獨命根都給我弄來殺了喲!”“叭!叭!”接著打了兩個耳光。“老娘舍得命不要,同你拚了喲!”她抓住土豪拚命的亂齧亂扯。
“娼婦!”她又摔著了土豪婆,“今天你碰到老娘的手喲!二嬸!五姐!來呀!一起都來啊!”
六七個中年的婦人,一擁上,圍著土豪婆打的打,抓的抓,一些年輕的女人,憤恨地站在旁邊看著沒有動手。
“好了大媽!拿去算了,大家難得等呢!雨越落越大了!”一個青年手裏拿著一把大馬刀,走上前來,把土豪和土豪婆拖起就走。人們的大群跟著向街外麵急速地過去了。土豪和土豪婆的頭、臉、手、身上到處都流著血,但他倆仍在卑鄙的乞憐著。
十分鍾的以後,兩具屍首躺臥在保安營街東端的一個廣場上。那五六十歲的頭發斑白的老太婆從一個少年手裏奪過一枝梭鏢,她一麵不住地在死屍上戳,一麵在說:“死了,老娘也要戳你一杆子!”
人們的大群氣憤消除了,歡喜地走散了。有許多還在議論著:“紅軍真好,為窮人,我們也跟去……。”

一個忠實的革命“倮倮”
廖智高

英勇的無堅不摧的中央紅軍,浩浩蕩蕩的渡過了金沙江,打坍川西南小軍閥劉元瑭的部隊,不數日就衝到並占領了越嶲縣城。
好多的宣傳員不疲倦的在通街的牆壁上門板上寫著:“打倒劉文輝!”“活捉劉元瑭!”“取消一切苛捐雜稅!”“不交租不還債!”“打土豪分田地!”等等標語,隨著也就向老百姓解釋了這些主張。
紅軍開始發動群眾,打土豪分東西,很多群眾分得了衣服和大米。紅軍買賣很公平,說話很和氣,一般的群眾都知道。
剛移到漢人地方居住的一個“倮倮”——王木冷聽到了紅軍的這些主張,看見了紅軍的這些情形,特別是“取消苛捐雜稅”這個主張,在他腦子裏是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在紅軍初到時,他是存在著恐懼懷疑的心理,現在開始轉變過來。
王木冷家裏有七口人,自來就是租田耕種,每年收得的糧食,除納租交款外,是不夠全家人吃喝的。他經常還要到高山去砍柴來換米,賣短工一天隻得工資大洋五分。他頻年都是這樣勞苦,才能勉強維持全家的生活。在紅軍影響之下,他那苦悶的頭腦裏發生了“紅軍是不是真正不要捐款?”“不知道能不能為我們解除痛苦?”的一些問題。
“老板!紅軍不拉夫,不要捐款,紅軍是救窮人的,是窮人自己的軍隊。”一個紅軍見著他很和氣的向他這樣說。
“簡直好!從前我們每月都要出款呢!”
“老板!你要不出款,你隻有同我們一道去打倒劉文輝;要永遠不交租,也隻有武裝起來去把豪紳地主的土地沒收來大家分。紅軍裏不打人,不罵人,穿吃大家都是一樣的,你願意當紅軍不?”
“願意!”王木冷一邊聽著這個紅軍的談話,一邊想著自己全家七口人,都要靠著他維持生活,一年都勞苦,好日子也過不到一天。他決定了,他不顧家庭了,他堅決參加紅軍。
王木冷參加紅軍,首先就編在三軍團四師通訊班。那天有兩個“倮倮”也參加紅軍了,一個叫做魏自千,一個叫做古哈,他們三人都同編在一班裏。魏自千抽大煙,紅軍每天都發給他一錢大煙。他們在紅軍中生活還覺得不錯,因為每天都有肉吃有煙抽。
紅軍由瀘定小路向著天全開發,他們擔任了架電話的工作,每天到宿營地不得休息,要在滂沱大雨中架電話。夜深寒冷電話不通,王木冷也就很快的去修理,但是魏自千和古哈卻感覺些不耐煩了,經常發出怨言。
在由越嶲到天全的過程中,沒有土豪打,糧食非常缺乏,大家都吃玉米,又沒有好菜吃。魏自千連大煙也沒有得抽了,他動搖起來,想把古哈和王木冷組織起開小差。
首先古哈被鼓動了,他們兩個就向王木冷說:再前進就沒有糧食,隻有餓死,不如跑回家去,既不受餓,也不吃這樣的苦。
王木冷對革命的堅決,不怕艱難困苦的精神,都在這時充分的表現和證明出來。他不但不聽他們的鬼話,而且以同誌的態度,來批評教育他們。
“你們想跑回去,就是怕吃苦。我們參加革命,要刻苦耐勞才對。我相信假如你們跑回去,還是一定要被豪紳把你們殺了。望你們不要膽大,我是堅決不幹的。”
他們灰臉灰嘴的不敢繼續再說下去,無精打采離開王木冷走向旁邊去了。
天快明了,王木冷正在夢裏聽著人呼叫,驚醒過來,有人問他魏自千和古哈到哪裏去了。他細想一回,氣凶凶的說:“泥滋模區!(“倮倮”罵人的話)他們一定跑了,把他們捉回來槍斃!”

飛奪瀘定橋
加倫

安順場的強渡雖然勝利了,但因水流太急,橋架不起來,架了無數次,被衝坍無數次。十二根二十四根頭號鐵索都被衝斷,這當然是無希望了。橋不能架,船又很少,敵情又萬分緊張,尾追的敵人已相隔不遠了。整個野戰軍靠很少的船來渡,不知要費多少時日,緊張的情況當然不容許再延時間了。怎麽辦呢?這當然隻有奪取瀘定橋。

部隊分兩路沿河岸前進:第一師為右路,由安順場渡河,歸軍委參謀長劉伯承同誌和一軍團政委聶榮臻同誌指揮;左路是由我們英勇的四團為先頭,後隨整個野戰軍,歸一軍團軍團長林彪同誌指揮。部隊是這樣前進了。
右路軍一師前進的道路都是沿河而上,左麵臨河,右靠高峰,崎嶇小路真是羊腸一樣,稍一不慎,就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險。
爬了幾個大山,經過了一些“蠻子”的地方。小茅屋架在樹上,好像鳥窩一樣。屋旁搭了很高的架子,掛上了很多包穀(即玉蜀黍)。一二條大狗好像獅子一樣,懶洋洋地睡在架了房子的樹下,它並不吠我們。一切都很沉寂。經過半日的行程,和敵人接觸了。地形很險,敵人都是在隘口上修了碉堡扼守著。我們在地形的限製下,完全沒有什麽陣地,一路都是仰攻的背水戰。假使稍一失利,就有到河裏吃水的危險。敵人沿途擺了兩個旅,都是楊森的部隊。有些口子是一營,有的擺了一團。地形是那樣險,兵力是這樣多,一道一道的難關都擺在我們的麵前,然而鐵的紅軍在無堅不摧的精神下,一道道的難關都被衝破了。敵人屢戰屢敗,我們猛打窮追。右路軍是這樣地前進著。
左路軍擔任先頭的是四團,他們相隔瀘定橋有三百二十裏,上級限他們三天要奪取瀘定橋。
活潑的政治工作,提高了戰士的精神。他們決心要和右路軍進行奪橋比賽,他們千百個人的心中,什麽都拋棄了,隻有一座瀘定橋。
路也是沿河而上的,情況是和右路軍差不多。大概走了三十裏左右,對岸有敵人向他們掃射,路是不能通過,於是他們隻好彎路,可是彎路就要爬大山,並且要自己當時開路。大概繞了十裏多的光景,又繞到河岸上來了,敵人又在對岸打槍,他們隻有勉強跑步通過,然而在敵人機關槍下,跑也不行,隻好又彎路。這樣彎來彎去,費了不少的時間。
當通過一個大山的時候,忽然和敵人一個連遭遇。敵人先機占領了陣地。滿腔熱血的四團的戰士,那裏肯放過,隻一個猛衝,就把敵人打坍了。這山有十多裏來高,下山後一條小河攔住了去路。橋是被敵人毀壞了。河雖然不寬,但卻很深,徒涉當然不可能。於是動員全體戰士臨時砍樹,把橋架起來,才通過了。
打了勝仗跑路更加有勁了,情緒也更加提高了。但忽然前麵塞住了一座懸崖。崖的兩邊都是削壁,無論如何是爬不上去的;中間一條小路,好像一座天梯,抬起頭來看,右麵靠河,無路可繞。時間是不早了,這到底怎麽辦呢?
“事到萬難須放膽”,我們久經戰鬥的團政治委員楊成武同誌在偵察後,斷定爬上左麵的石崖,定可抄入敵人背後,奪取這一隘口。他一麵鼓動著戰士,一麵指導著爬石壁的方法,攀藤負葛,一個一個地吊上去了。正麵的仍在強攻,敵人是耀武揚威地,機關槍是一帶子一帶子掃射。不到半點鍾的時間,敵人後麵的槍響了,敵人全部動搖起來。我們正麵的乘勢猛攻,敵人就這樣坍下去了。一個猛追,完全消滅敵三個連,俘獲一百餘名,活捉營、連長各一,繳步槍一百餘枝,重機關槍三十多挺,其他軍用品甚多,尤其是煙燈煙槍遍地皆是。人家說楊森的兵有兩條槍,真是名不虛傳。
前進不多遠,到達了猛虎崗。這是到瀘定橋的最後一道關口。山高有三十多裏,左右完全不能攀登,也不能包抄;隻有中間一條小路,並且是壁立的;上麵也有一隘口,照樣築了烏龜殼,駐了煙兵。聽說又增加了一個營上來。強攻不可能,包抄無辦法,怎麽辦呢?問題又擺在前麵了。
紅色指揮員的機動,終於戰勝了當前的困難,決定實行夜摸。
在黑夜中,一切都是沉寂。稀稀的冷槍,斷續地由山頂烏龜殼內放射出來。戰士們沒有一點聲響,悄悄地一個一個地摸了上去。山頂的豬玀們一點也未察覺,一排手榴彈,打得那些煙鬼雞飛狗走,烏龜殼又被我們占領了。煙兵們的家私——煙具——又丟了滿地。這樣一路的險要完全被占領了。
第二天的八時部隊出發以後,接到一封軍團的來信:
“王、楊(團長王開湘、政委楊成武):軍委來電,限左路軍於明天奪取瀘定橋。你們要用最高度的行軍力和堅決機動的手段,去完成這一光榮偉大的任務。你們要在此次戰鬥中突破過去奪取道州和五團奪鴨溪一天跑一百六十裏的紀錄。你們是火線上的英雄,紅軍中的模範,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完成此一任務的。我們準備著慶祝你們的勝利!”
此時已是十一點了,但離目的地還有二百四十裏。照命令第二天拂曉要趕到,那末要在十八個鍾頭內跑二百四十裏,估計時間是來不及了,然而無論怎樣是要完成任務的。於是立即分配政治工作人員到連隊去進行動員工作,政治委員站在路旁講話(因無時間集合講話),戰士們情緒更加提高了。
到達摩西麵的大山上,有敵一營在扼守。經幾次的衝鋒肉搏,結果將敵人擊潰,並隨即乘勝猛追。到山下又一條小河,橋又被敵人毀壞了,隻得又動員大家臨時來架。這樣一捱,到河邊的一個街上,已經是天黑了,但距橋還有一百一十裏。天是黑得十分可怕,大雨又像翻盆一樣傾下來。戰士們還是拂曉前吃了飯,跑了這麽多路,又打了仗,肚子餓得難過。為了奪橋的勝利,於是決定不吃飯,立即又在連隊進行鼓動。政治工作人員都跟連隊走:黨、團員和幹部最先做模範,向戰士們詳細解釋。全體戰士一致高呼:“不怕苦,不怕餓,一邊為了奪取瀘定橋!”
行李擔子和走不動的人以及騾馬都留在後麵,派了一些武裝和得力的幹部領導。團長、政委率領三個步兵營輕裝出發。
天是這樣黑,雨是這樣大,路是這樣滑,伸手不見掌,真是寸步難移。跌交的人不知多少。費了很多的時間,還沒有走到一裏路。對河的火光起來了,一閃一閃地像飛也似地向著瀘定橋奔去。敵人是在對河和我們奪橋。情況是這樣緊張,時間是這樣短促,怎麽辦呢?點火嗎?又怕敵人發覺。不點火嗎?又走不動,明天奪橋,是成了嚴重問題。在這樣的關頭,我們的楊政治委員下決心了,立即傳知部隊全部點火。並告訴各連隊:“假使對河敵人問我們是那部分的,就答他是某師某團某營今天被‘共匪’打敗的。”我們這樣欺騙著敵人,敵人聽了也不懷疑。他們仍然點著火把在那邊趕路,我們也仍然點著火把在這邊趕路。兩路的人,兩路的人,各懷著不同的目的,在一個悶葫蘆中前進!
時間是快到五更了,經過一晚的急行軍,人是都有些疲勞了,肚子也十分餓了,衣服也全濕透了,在這又餓又疲勞的情況下,真是有點難熬,很多人都打起瞌睡來。團長、政委也東歪西斜,幾次險些掉下河去。有時忽然站著不動,被後麵的衝撞時,忽然驚醒,而又躑躅地前進。在這樣艱苦的情況下,直到天亮時,到達了瀘定橋。
橋是鐵索做成的。每條鐵索都有普通飯碗般大,每根相隔的距離在一尺以上。兩邊有鐵索的扶手欄幹,橋的中間沒有墩子,隻鐵索的兩端埋在兩岸。橋頭的地下打了很多大的鐵樁。鐵索上鋪了板子過人。河麵有數十丈寬,由橋上到水麵也有數十丈高。當你走到橋的中間時,橋會左右擺動得很厲害。假使你往下一看時,奔騰的水勢,無底的深淵,真叫人毛骨悚然。瀘定橋之險,於此可見。
橋板是被敵人抽了,隻剩得幾根光鐵索。第二道橋是找不出來的,渡口也是完全沒有的。對岸敵人在兩旅以上。橋頭及河邊一帶以及山上,都有重兵扼守。機關槍迫擊炮,集中在橋頭附近,不斷地向我們掃射,向我們示威。迫擊炮也像連珠般地掉過來,都打在我們駐地附近。他們耀武揚威地向我們高叫:“共匪過來呀!飛過來呀!我們繳槍給你呢!你們為什麽不飛過來呢?”
我們戰士也高聲地回答他:
“隻要你的橋,不要你的機槍!”
這是多麽雄壯的回答嗬!
經過詳細的偵察,在橋頭配齊了火力,準備了板子。部隊又進行了鼓動,進行了分工:第二連挑選了二十二個英雄,一概用短槍、手榴彈、馬力,由連長領導為衝鋒隊,其餘的用長槍隨衝鋒隊前進;第三連搬板子,準備在前麵衝過去時,他們鋪板子,給後續部隊過去。一切準備停當,團長、政委親到橋頭指揮,全團號兵集中在橋頭附近,奪橋的激戰開始了。

衝鋒號音響了,機關槍迫擊炮聲、手榴彈聲、口號聲震動山穀,戰士們的熱血沸騰起來,戰鬥情緒也緊張到萬分。連長領導的二十二個英雄,在團政委鼓動的口號聲中,冒著濃密的彈雨,一手扶著鐵欄,踏著鐵索,衝鋒過去。剛到對岸橋頭,敵人放起火來把橋頭的亭子燒燃了。火焰衝天,無法過去,英雄們此時有些躊躇起來,徘徊不前了。團政委見此情況,高聲大叫:“同誌們!這是勝利的最後關頭!拿出你們英勇的精神,衝過去!不怕火呀!遲疑不得呀!快衝呀!敵人坍了!你們是光榮的模範英雄呀!衝呀!殺呀!”
這一段鼓動詞又把英雄們的勇氣鼓起來了,他們不顧一切衝進火焰中去,衣服、帽子燒了,眉毛、頭發也燒了;他們一切都不管,隻是猛衝,一直衝入街上,和敵人進行長時期的巷戰。敵人集合全力反攻,二十二個英雄的子彈手榴都打光了,形勢是萬分緊張,差不多支持不住了。正在這樣一個重要關頭,團政委領導著援隊來了。在這最後的決戰中,終於將敵人完全打坍。煙鬼們屁滾尿流地四散逃命,瀘定橋就這樣勝利地占領了。除一部分部隊追擊外,其餘部隊就在瀘定城(城在橋頭)宿營了。本日的戰鬥,我們隻傷亡三人,這是勝利中的勝利。

抱桐崗的一夜
覺哉

過了大渡河以後,我們就向川西北前進,爭取和紅四方麵軍會師。在前進的途中,我們遇到了一個非常難走的地方——抱桐崗。
在崗下水子地停了一天,說是前麵部隊走不通。第二天午前九時出發,不一裏,敵機來了,大家依樹偃息。敵機去了又來,我們終是蹲著不動。
快正午了,才開始蠕動。嗬,原來是上山,陡的草壁,窄的之字路,這樣的路不是走過很多嗎,為什麽這樣慢?轉過一坡,樹木漸叢雜了,因終年不見日的緣故,土都成了黑泥,就隻能手攀著樹根或枝,一腳跟一腳足踹著泥裏的小石走著。太陡了,上不去,握著小竹,掉下澗裏,從這個石上,緣到別個石上,又到樹林裏來了。有些密箐,像竹枝紮成的門,彎著腰走進,有新砍伐的刀痕,原來是先頭部隊開的。在山下時,老百姓對我說:“可以走,不過難騎牲口。”哪知道根本沒有路,隻有些攀滕負葛的痕跡。
看看天晚了,據說到山頂隻有一十八裏高,但說是走不到。前麵傳來了聲音:“宿營呀,宿營!”怎麽宿法?揀得三四尺可以放下東西的平麵,就是好的。大家知道這一夜是不易過的,非有火不行,枯枝倒是不少,一下子那一堆這一堆的火著了。我因為插過了隊,被毯在後麵,雖然相隔不過二三十丈,但要下去找多難,況且黑爛泥上也無法睡覺。天公偏不做美,下起雨來。雨滴從樹上嘩啦的流下,人們都打著傘,烤著火,我借得一洋磁盆墊坐,許多同誌坐著打鼾,我是徹夜沒有睡。
很想弄點水喝,炊事員同誌點著火下澗取水,約半點多鍾,攜上一桶水,正架著燒,不幸潑了。但是天剛亮,他們已煮好了兩桶包穀糊給我們喝!
“走嗬!似乎有了點日影,到山頂就好了。”站上山頂一看:哎喲!路是有的,滿是泥濘,陡處呢,謹防“坐汽車”(翻滑下的稱呼),稍平處呢,泥深沒膝;泥中的石頭不見了,有幾匹馬陷在泥裏出來不得。
怎樣走法呢?為要繞越泥淖,有的下澗,緣著圓石頭走,有的攀樹上岩;在澗不可下,岩不可攀的地方,就攀著路旁樹或竹枝躍進。行行重行行,太陽當頂的時候,居然出了森林,望見許多人馬在山下河裏洗衣煮飯。路上泥沒有了,但還滑,不幸得很,我偏偏在出森林後,坐了兩回“汽車”。
到河裏洗去腳腿上的泥,渴得很,一同誌拿茶壺在燒水,“給我一碗水吧!”我說。他就倒上一碗,怪濁的,誰知是煮的騾子肉,沒有鹽,可是味特別鮮,至今還記得。

作者謝覺哉(1884-1971),曾任內務部部長、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全國政協副主席。長征中隨總衛生部行動。

回占寶興
黃鎮

1935年6月,一、四方麵軍在懋功取得了大會合,紅五軍團從寶興向著懋功勝利的前進了。這一段路已經在邛崍山脈裏,兩邊的高山,沿河崎嶇的小路,鐵索橋……非常難走。走了一天,又要轉回寶興,要繼續阻止敵人的前進,爭取使我們兩方麵軍大會合的地區更加擴大。前進我們高興,向後轉我們也高興。吃了早飯,一口氣走了四十多裏。
我英勇的三十七團第一營二連第二排進到了寶興,群眾們爭先恐後向我們報告:“紅軍同誌,快,南街頭的白軍,正在廟裏休息哩!”我第二排托著上了雪白刺刀的槍,拿著手榴彈,跑步衝去,南街頭的白軍原來是四川軍閥楊森的兩個連,冷不防被我第二排碰碰拍拍,殺打得遍地亂跑。敵人後麵本隊見勢不佳,也向後轉跑步走了。這兩個連人被我們消滅了差不多一半,追擊得敵人得到了靈關場,我軍又一次的勝利的完成了軍委給我們的光榮任務!

作者黃鎮(1909-1990),曾任中國駐法國大使、駐美國聯絡處主任、文化部部長。長征時任紅五軍團政治部文化科科長。

大雨滂沱中
——兩河口的歡迎會
莫休

消息的傳來,已夠兩天了——副主席要來。這和寶興出發後,露營的雨夜裏,午夜得到先頭團已在大維與四方麵軍會合的消息,同樣令人興奮。
第一工作是歡迎會,會場的選定和布置,這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四圍蠻山老林,緊緊合抱著,絕不肯讓出數十米的平坦地來。西北從夢筆山(雪山)、東北從虹橋山(雪山)送來兩條卷石走沙怒吼的溪流,雨季雪融,刺骨的寒流,泛濫如同黃河決口,盤據著所有低的平地麵。會場布置在何處呢?經過鄧羅兩局長親自率領的察勘,隻得勉強地選定東溪南岸一片稍大的山腳斜坡。
這不過是不到百米方的斜度較小的山坡呀,不知名的灌木和荊棘叢生著,亂石又是豬嘴樣拱出著,設計和修整,又須大費工程了。調來工兵連,伐木斬荊,拋石掘土……數十個紅色英雄,快樂地又疲倦地工作了三小時。漂亮的會場出現了:上首就自然的土石削成了小小的方台,那是主席台,下麵緊包著鬆鬆的沙土鋪成的歡迎者列隊的地段,右首凸出的一塊平地,那是司號員集中地的樂亭了。標語呢?張貼就困難了,聰明的宣傳隊長把它們勉強地安置在路旁小樹和棘條上;會場東首數米處,依著土坡,藉兩根木條橫路聳起歡迎牌,一些綠葉野花攢簇著,豔紅的綢布上閃耀著,“歡迎紅四方麵軍同誌”幾個八分體字。
這是我們從來沒有過的簡陋,而又從來沒有過的嚴肅偉大的歡迎會場。
臨時架設的電話線,爬行向虹橋山方向的五裏處,派出了守機的專員,報告到來的消息。
忙碌著,吆喊著,饑餓著,疲乏著,數千百隻眼睛探視著東方。鈴……鈴……鈴電話催問回答著。等等等,日子已溜過了一半。
本來一早,天就哭喪著臉,似與快樂的人們慪氣,現在又飄飄灑灑起來了。雨的助虐者低度的氣溫,又乘機開始了進攻。人們被風、雨、冷擊打著,然而熱望的心、亢奮的情緒,戰勝了這一切四圍襲來的自然敵人。歡迎的隊伍整齊的鵠立著。
忽然像下“向右看”的命令樣,每個頭都轉向西側,在兩河口的街口出現了一群人——毛主席朱總司令和中央各主要負責者。他們微笑的,閱兵似的走過歡迎者的隊列,談說著走向虹橋山的方向去,不遠又停止了。大家在想:“快到了吧。”
突然大雨襲來了,雨柱是那樣的粗大稠密而有力,山上林子中的水,猖狂地急促地奔向低處去,刷走了一切的敗葉、斷草、泥沙、小石塊;水花飛濺,一切雨具削弱或全部失去防禦力,冰涼的雨水,濡濕了外衣,滲到肌膚,大地也冥茫了;但人們依然在快樂興奮。
暴雨的襲擊延續了約二十分鍾,轉成小雨了,而濃密的雲層,卻卷來滾去。看來還要下雨。
人們唱起來了:
兩大主力軍邛崍山脈勝利會合了,
歡迎紅四方麵軍,百戰百勝英勇弟兄。

團結中國革命運動中心的力量,
唉!
團結中國革命運動中心的力量,
堅決爭取大勝利!
萬餘裏長征經曆八省險阻與山河,
鐵的意誌血的犧牲,換得偉大的會合。
為著奠定中國革命鞏固的基礎,
唉!
為著奠定中國革命鞏固的基礎,
高舉紅旗向前進!
(此兩大主力會合歌編於定興,次日先頭部隊即在大維與四方麵軍會合)
快樂的歌聲,震蕩著山林和大地。由會合的勝利,勾起了長征的回憶。於是強渡金沙江歌,遵義戰鬥勝利歌……一切都從快樂興奮中唱出了。延長著很久的唱歌競賽。雨仍是敲打著山林地麵和人的頭顱。
東側圍立著的中央的負責同誌們移動了,陣容突然嚴肅起來,收下了一切雨具,行列整理成側看一條線,司號員小同誌們把號捏得緊緊的,喊口號的領導者們,腮幫鼓鼓地,數千百隻的眼睛又貪婪地盯視東方了。
東方山腳林隙中,隱約的露出幾個馬頭,漸漸走近了。首先衝出去的是朱總司令,緊緊的握住了來的人群中一個人的手,隨後便是大家圍上去。混作一團了,說什麽聽不到,隻是許多的手揮動著,似乎大家要狂呼起來。
口號聲像暴雷般轟出來了,快樂衝擊著每個人的心弦,過度的興奮,血管漲起來了。拳頭握得緊緊地,如同幾千個鐵錘樣,隨著每句口號一致挺直地舉起來,要戳破低空的雲層。
暴雨又襲來了。雨聲,口號聲,軍樂聲,暴漲的溪流聲,織成震破耳膜的交響曲。這繁響聲把一群人歡迎上了主席台。
口號停止了,肅靜了,甚至屏息著呼吸。但猖獗的雨仍是傾盆樣的倒著,模糊著人的視線,說話聲音不甚洪大的朱總司令的介紹詞,幾乎都被這轟響的雨聲全部遮斷了。
“同誌們!……兩大主力紅軍的會合,歡迎快樂的不隻是我們自己,全中國的人民,全世界上被壓迫者,都在那裏慶祝歡呼!這是全中國人民抗日土地革命的勝利,是黨的列寧戰略的勝利。……”
朱總司令在雨聲中急促地說完了他的短短歡迎詞。
被歡迎者說話了:
“同誌們:……這裏有八年前我們在一起鬥爭過的(指朱總司令——記者),更多的是從未見麵的同誌。多年來我們雖是分隔在幾個地方鬥爭奮鬥,但都是存著一個目標——為著中國的人民解放,為著黨的策略路線的勝利……這裏有著廣大的弱小民族(藏回),有著優越的地勢,我們具有創造川康新大局麵的更好條件。
紅軍萬歲!
朱總司令萬歲!
共產黨萬歲!
猛攻猛打的雨,逼得說話者不能再繼續了。隊伍移動了一下,列出長長的人巷,中央的負責同誌們愉悅地通過去。軍樂聲,口號聲,唱歌聲,在黃昏暴雨的洪流中震蕩著。
這是有曆史意義的一九三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卓克基土司宮
覺哉

卓克基是清高宗勞師傷財,費幾年工夫,才克服的所謂小金川的七大土司之一。土司宮設在幾條河的匯流點,前臨急流,後倚峻嶺,一石塊砌的四方桶子,高達八丈,寬廣約十丈,前棟兩層,後棟、左棟、右棟均四層,屹立萬山中,儼然一座大建築。
下層:上棟是大廚房,巨大的鍋子幾十口,左右為馬廄和下人的住室等,中間的坪頗大。第二層大概也是些下人的住室,及收藏食物器具被服的屋子,有一些高大的木櫥子。第三層就美麗了,有玻璃窗和雕縷而堅厚的木門與木壁。右棟數室,陳設頗精,有狀若貨架和壁相聯的架子,分許多格,格內陳設一些玉如意、小玉佛、銅佛、磁佛,及其他古玩等;有床作長方形木池,無架;有精致的書案,均是堅木做的,這大概是土司的臥室。左棟為兩大廳,有木坑,桌凳壁飾,都雅致。上棟為佛堂。第四層:上棟為大佛堂,有幾麵大銅鼓,藏經很多,黑底白字,像我們裱裝的字帖一樣,但墨色發光,紙亦堅致,佛幛很多,綢質的,壁畫因年久,薰黑,看不清楚。佛外圍有很多木軸,可以轉動,這是卷“藏經”的,但上麵已沒有經。右棟一小佛堂。左棟是新裝飾的佛堂,壁畫新鮮美麗,馬象獅虎、英雄甲胄等宗教圖畫, 栩栩如生,連屋頂都是。這種神密的美術,我們看見的,除大維喇嘛寺偉大的美麗的壁畫外,要算這裏。前麵一小客室,題“蜀錦樓”三字,是一位曾在廣州大元帥府做過事的過客題的,還題了一首不大佳的古詩。前麵平台,可容一連人的操練,屋頂佛幡頗多,有高達三四丈的。
現任土司叫索觀瀛,在成都大學讀過書,劉文輝(?)送了他兩架機槍及若幹步槍,又臥室裏有幾本“三國演義”,以及“蜀錦樓”的題字,可見此人已有幾分漢化①。我們先頭部隊派人向他假道,被他殺了,因此把他打了一下。他率領百多藏兵,竄入深山。我們因其反動,把他財產沒收,但宮裏許多古董器具,群眾不敢要,我們不能拿,仍是原封未動。
宮旁建一碉,係石塊磊上的塔,比屋還高,各層有高尺許的洞,即炮眼。這樣的碉,藏民地頗多。《聖武記》上說碉多麽險,攻碉多麽困難。有一封奏折上說:“番人”(即藏民)十多天可建一碉,而“官軍”攻下一碉,需時月餘,犧牲士兵常至數百。但實際這種碉不像國民黨築的碉,在山頂及要害地,而是像內地土豪家築的避土匪劫搶的樓子。我們在雲南紮西地方看見很多,湖南也有,叫做箭樓;可以防小匪,不可以禦大兵。紅軍經過藏民區,沒有據碉來防禦我們的。
藏民種的地,都是土司的,要向土司納租。土司什麽都派差,燒的柴,吃的肉,甚至門前守衛的都是居民輪派。藏民見了土司就跪下,等他過去了才敢起來。至於土司對地方做了些什麽,隻看見土司宮前一條木橋“萬古流芳”的捐名碑上,第一名索長官捐大樹兩根,其餘是該村各戶捐派的。看那些名字,知道有少數漢人在此寄居。

① 據說四川軍閥侵蝕土司,學了帝國主義勾結中國軍閥的法子,時常把各土司調了去,一住幾個月,吃花酒,坐汽車,看電影,抽大煙,使他們樂而忘歸,漸漸就可以向土司地方進行各種剝削,同時送他們一些洋槍,使他們對土人有鎮壓反抗的把握。

蘆花運糧
舒同

在山上的一個村莊,印象倒是很深刻的,但沒有過問它的大名,仿佛離馬河壩二十裏,離蘆花八十裏。山上是一片雪,四時不融解,由卓克基到黑水、蘆花,這算是最後的一座大雪山了。翻過雪山,即是這個不堪回首的村莊了。村莊不很大,周圍是油油的青稞麥,瞰居山腰,高出地麵十數裏。
紅六團配合我們右路,由康貓寺向左經草地繞出鬆潘。在前進路上,遇著極端驃悍的騎兵,橫加攔阻,既戰不利,乃折回右路。第一步以四天到達雪山上的這個村莊。因為糧糈已絕,茹草飲雪,無法充饑,餓死凍死者觸目皆是,已山窮水盡,不能最後支持。生死完全決定於我們能否及時接濟。
事情不容遲緩,我們在接到六團急電之後,立即來了一個緊急動員,籌集大批糧食、饃饃、麥子、豬肉、牛羊等。其實駐盧花的四團、五團、師直屬隊,每天都是在田裏自割未熟的青稞麥而食,各人揉各人的麥子,各人做各人的饃饃,用自己的血汗去生產。經過整個一天的動員,經過幹部和黨、團員的領導,好容易才把這些粒粒皆辛苦、處處拚血汗的救命麥子、牛羊、饃饃粉搜集起來了。
已是下午一時了,我還在五團幫助動員,師的首長猝然從電話上給我一個異常嚴重而緊急的任務,要我負責率領一排武裝及幾十個赤手空拳的運輸隊員,運糧食到那山腳下,迎接疲餓待救的第六團。
義不容辭的我已慨然允諾,接受了這光榮的任務,即時從盧花出發。
這時已經是三點了,四點、五點了,估計要兩天才能趕到,而今天還要趕三十裏路,才找得到宿營的地方,否則露營有意料不到的危險,這問題一開始就威脅著我們。
天色像是要夜,烏雲簇簇,細雨紛紛,我們這一大群人開始在路上蠕動。前後有少數武裝,中間是運輸隊,背的背著糧,趕的趕著牲口。不上五裏路,在一個橋頭右邊,山林深沉處,守河的一班人在那裏搭棚子住著,他們是預定同去的。當我去喊他們的時候,恰好遇著他們是麵盆、茶缸裏滿盛著羊肉和麵粉,從它的香氣中可以想像得到那滋味了。餓著肚皮的我,口涎差不多要流出來,不好向他們討吃,隻是催他們快點吃了同去。不上十分鍾,他們就一邊吃一邊走,插入了行軍序列。

“人馬同時饑,薄暮無宿棲!”這時不啻為我們這時候寫照了。走到一個深山窮穀裏,沒有人影,沒有房子,沒有土洞石岩,參天的森林,合抱的粗樹,沒脛的荒草,不知好遠的前麵才找得到房子,我們就在這個坡路上徘徊了很久。
好吧!我們就在這裏宿營。時間、天氣都不容許我們猶豫選擇了,於是集結隊伍,我親自去動員解釋,大家艱苦奮鬥的精神衝破了這陰霾險惡的環境。把糧食放下,羊、牛、馬集攏來,靠著幾棵大樹,背靠背的坐著,傘連傘的蓋著,四麵放好警戒,大家悄然無聲的睡下,希望一下子天亮。
天是何等的刻薄呀!我們這點希望都不肯惠與。一刹那風雨排山倒海來了,我們像置身於驚濤駭浪的大海中,虎豹似乎在周圍怒吼,雨傘油布失去了抵抗力量,坐著,屁股上被川流不息地刷洗,衣服全濕透。我同兩個青年幹事,擠坐一堆,死死抱緊傘和油布,又餓又寒的肚子,在那裏起化學作用,個個放出很臭的屁,雖然臭得觸鼻難聞,但因為空氣冰冷,暴雨壓迫,也不願意打開油布放走這個似乎還有點溫度的臭氣。王青年幹事,拿出一把炒麥子,送進我的嘴巴,於是就在這臭氣裏麵咀嚼這個炒麥子的滋味。
本來這些地方平常就要冷得下雪,在氣候突變的夜晚,其冷更不待言。同行的許多同誌,冷得發哭哀吟,然而我們很多共產黨員,布爾什維克的幹部,卻能用堅忍不拔的精神,艱苦奮鬥的模範作用去影響群眾,安慰群眾。就這樣挨寒、挨餓、挨風、挨雨,通宵達旦。
天色已光明了,風雨也停止了,恐怖似乎不是那樣厲害,大家起來,如同得了解放一樣,相互談笑,重整行李擔子,一隊充滿著友愛互助精神的紅色健兒,又繼續前進了。一直走了二三十裏,繞到高山上的幾個破爛房子,停止休息。
熱度不高的太陽,破雲出現了,我們放下擔子,布好警戒,用了大力,才找到一些柴火、鍋子,燒好開水,泡點熟粉,就這樣吃了一頓。
大家都在回憶著前夜,回憶著短短的過程。一部分正在咕嚕的睡著,恢複肉體上的疲勞。
山回路轉,沿途都看不見人影馬跡,這下子卻有了我們的隊伍開始往來,這使我們興奮膽大。然而僅僅隻是這一個地方,過此以往,那可怖的景象,又在我們的麵前展開起來。
“走吧!趕早,時間已過半了。”
“我們紅六團還在那裏望眼欲穿的等候著,我們早點去早點接濟他們!”
哨子一發,隊伍集合,於是又繼續向著目的地前進。
河水驟然高漲起來,泛濫在兩岸山穀中。一條小路,有時淹沒得不見,排山倒海的流水聲,伴著我們行進 。小雨,路又泥濘,我們埋著頭一個個的跟著。
離雪山隻五裏路了,六團先頭的幾個同誌與我們尖兵相遇,大隊亦繼續趕到。
“哎呀!不是送糧食給我們嗎,我們的救星!”
“你們遲到一天,我們就要餓死,真是莫大功勞嗬!”
“宣傳科長!你們來了,真的來得好,救了我們的命!”一下子環境變得複雜,到處喧騰起來。許多六團的同誌,圍攏過來,爭述他們如何過草地,如何打騎兵,如何衝破困難,如何望著我們接濟。我不知道怎樣應付才好,怎樣安慰他們才好。除了把運來的糧食全部給他們外,連我們的私人生活必需的幾天幹糧也零零星星的分送給了他們,就是最後的一個饃饃,也基於階級的同情心,分給六團的幾個同誌吃了。

打鼓的生活
莫文驊


南中國的漁民們正赤祼祼地在海邊打魚的時候,廣州市布爾喬亞分子正穿著綢衣服在荔枝灣爬艇納涼的時候,打鼓附近便要著皮襖了。因為這是中國西部的高原,空氣是稀薄的,寒風是砭人肌膚而至入骨,天空中每天浮著不散的一朵一朵的慘淡的愁雲,屋頂及山頭積著左一塊右一塊閃光的冰塊。真正可謂:
“瀚海闌幹百丈冰,
愁雲慘淡萬裏凝!”
幾百米遠便不能透視,人們好似處在廣寒宮裏,又似在夢中遊泊荒涼的孤島上。
紅色幹部團由倉德出發,就爬呀,向著離海平麵標高約四五千公尺的高山上爬。因為最近給養困難,所以腳是軟的,手是小的,臉是尖的,眼睛也躲在眼簾裏去了一些。爬山太覺吃力,爬山的本領銳減了一半。然能夠鼓起戰士們的勁的,因過了山便是打鼓,聽說那裏麥子已黃,糧食很多,能吃得飽,因此用力地爬。
越爬,山越高,空氣越稀薄,越感覺寒冷。有幾個同誌,身體抵抗力弱的,頭暈了,眼花了,臉皮白了,嘴唇黑了,不知不覺頭重腳輕地倒下地去了。有些人去攙扶,但好似酒醉翁一樣,扶得東來西又倒。
費了極大的精神,才上了山頂,隻見滿山積雪,烏雲蓋天,其他什麽也沒有!
下山時,曲折盤旋,越下越暖,身體則轉為舒暢,肌肉也靈活了些。積雪的高山,被我們不屈不撓的革命力所征服了。


到達打鼓附近時,看到滿山麥子青青,隨風吹來,如河中水浪,很覺美觀。但我們並不是遊山玩水的詩人,而是希望著麥黃,得到糧食的饑餓的人民軍隊。到打鼓,問原駐的友軍,他們說糧食困難多呢!民屋內亦沒麥子,山上的又不能割,他們還是數麥而炊。
戰士們因為出發時聽說糧食很多,滿心歡喜,現在適得其反,於是議論紛紛。有的說或者前麵部隊吃光了;有的說或許山上才能找到;有的……真是意見紛紛。此時政治工作太難進行了。隻得向他們耐心的解釋:“在這樣異常困難的環境中,所謂有糧食,也是有限的,何況部隊駐過不少,吃的帶走的很多。昨天有,今天不一定還有。我們是為中華獨立解放而奮鬥的民族先鋒的骨幹,在共產黨中央直接領導之下,已克服了許多的困難。任務的嚴重,須要以最高度的吃苦耐勞的精神才能克服。不然國家淪亡,數萬萬同胞都成為日寇木屐下的奴隸了。衝破了困難,勝利是不遠的。
過去蘇聯在軍事共產主義時期,內憂外患糧食不繼,亦受過了極大的困難,依靠著列寧黨的領導及人民與紅軍的堅忍,卒能克服而有今天!我們現在亦有正確的黨中央直接領導,大家能團結一致地吃苦耐勞,還怕最後勝利不是我們的?同時,在這樣困難環境中正是我們創造鐵的幹部的時候,希望徹底了解這一點。現在我們問題的中心,是如何解決困難,克服困難,不是談什麽長,論什麽短的時候!”
好在全體人員都是幹部,政治覺悟程度是比較高的,一經解釋就完全冰釋了。大家轉而談論如何找糧食及如何爭取少數民族的居民回家的問題。因為居民已被國民黨欺騙強迫逃走一空了。


本來我們一粒麥子也沒有帶來,期望著到打鼓吃一餐飽飯,誰知道又如此。但是怎樣解決問題?這真是提得最尖銳不過的了,你望我,我望你,甲說這,乙說那,實際上都是束手無策。
“今晚吃什麽呢?麥子沒有了!”到宿營地後,各營、連來請示了,因為已是十五時。
“且吃一餐豌豆苗、野芹菜吧!”陳賡、宋任窮、畢士梯及我商量了一下,便這樣主張。於是下令了,各營、連都派人到附近菜圃及山邊去摘。
我因疲勞而且肚餓,於是將必要的工作布置了之後,便到床上睡了。心中自己打算,豌豆苗是好吃的吧?兩廣不是叫做龍須菜嗎?酒館上六毛錢一賣(即一大碟),雖……想著,精神上很好過的樣子,不覺睡著了。
“起來吃飯了!”這好聽的聲音催我醒了。矇矓地爬起,打了一個嗬欠,向特務員問:“飯在那裏?”他指:“這便是。”我轉頭一看。啊!原來就是一碗老豆苗、老野芹菜!分明是這樣東西,而卻美其名為“飯” !
看著大家吃時皺著眉頭,我知道不妙,將碗拿起慢慢地挾了一箸送進口中去。唉!如何吃得下!既沒油,又沒有鹽,清湯寡水,一股麻痹的腥氣。我吃不下,即倒在床上睡去。
此時各個同誌切齒痛恨國民黨這個狗娘養的賣國賊,既不準我們北上抗日,又壓迫我們到這樣不利的地區,還要欺騙壓迫當地群眾走了,使我們遭遇到這樣的困難,真欲滅之朝食。

次日,給養問題還未解決,吃的還是老豆苗、老野芹菜。那時我的嘴雖然還不願意吃,但胃卻非常需要;而且,經過一夜的思考,想到有些部隊吃過草,吃過皮鞋、皮帶,甚至個別掉隊的人員還將別人拉的糞中未消化的麥粒洗淨炒了吃。現在,我吃一些老豆苗、老野芹菜又有什麽關係。於是提高了吃苦耐勞的精神,勉強吃了。吃完“飯”後,又愉快地踏上了征途。

吃冰琪林
周士第

天亮由中打鼓出發,宿營地是沙窩。一出下打鼓村子,就看見路旁一塊木牌子,上麵寫著:“上九時後,不準前進!”我們就會意是為著“由下打鼓到沙窩九十裏,中間沒有人煙,要翻過一個大雪山,如是過了九時,當天就不能走到,要在山上露營”而寫的。
這塊木板牌子告訴我們今天是怎樣的程途了!但是已經嚐過夾金山雪山、康貓寺雪山神秘的我們,已沒有過夾金山時那樣當心了。過夾金山時,老百姓對我們說:“在山上不準講話,不準笑,不準坐;若故意講話、笑、坐,山神就會把你打死。”我們自然沒有這樣迷信,可是已想到高出海平麵五千公尺的雪山上空氣的稀薄和冷度了。今天的雪山總不會比夾金山高吧!
距山頂還有二十裏的地方,就看見前麵的人群走得經螞蟻還緩,像一條長蛇彎彎曲曲而上。我們的呼吸短促起來了,腳步也不知不覺地緩下去。
我們踱上山頂,陳賡、宋任窮、畢士梯、莫文驊好多同誌,已坐在那裏談天,我們也靠近坐下。
驕陽從天空的正中疏散地放出光輝,緊緊地吻著每個長征英雄的麵孔。它在微笑喜悅似的接迎長征英雄們上雪山。它雖然把大地一切的景色照耀得特別顯明起來,但沒有絲毫的“炎炎迫人”的情境。這宣布廣東俗話“盛夏太陽真可惡”的不靈。
我們周圍的雪,潔白得十分可愛,令人回憶到“踏雪尋梅”的古典,而興歎——白雪真可愛,梅花何處尋!同時又加添了人類“盛夏嚐雪”的樂趣。
蕭勁光同誌提議吃冰琪林,全體讚成。陳賡、宋任窮、畢士梯、莫文驊、郭化若、陳明、何滌宙、馮雪峰、李一氓、羅貴波和我十幾個人,都持著漱口杯,爭向雪堆下層挖。
“誰有糖精,拿出公開。”李一氓同誌說。畢士梯同誌的胃藥瓶子、郭化若同誌的清道丸瓶子、蕭勁光同誌的小紙包都一齊出現了。
大家都讚美今天的冰琪林,引起了上幹隊好多學生也向雪中衝鋒。
“我這杯冰琪林,比南京路冠生園的還美!”我說。
“喂!我的更美,是安樂園的呢!”陳賡同誌說。
“安樂園給你多少宣傳費?”我給陳賡同誌一棒。
“冠生園的廣告費,一年也花得不少!”陳賡同誌暗中回一槍。
“你們如在上海爭論,我願做評判員。這裏找不到事實證明,結論不好做。這個結論留給住在上海、香港的朋友做吧!”畢士梯同誌這樣結束了我們的爭論。

作者周士第(1900-1979),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防空兵司令員、訓練總監部副部長,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時任幹部團上級幹部隊指揮科科長。

瓦布梁子
拓夫

一 奉令籌糧
一、四方麵軍會合進至黑水、盧花後,第一件大事就是籌糧。因此,當時軍委籌糧委員會的組織,在毛兒蓋與蘆花城各設立一糧委,我是參加蘆花糧委的一個。蘆花糧委擔任籌六十萬斤米糧食的任務,我們計劃在幾個出產糧食的中心區域,分頭進行。我擔任了瓦布梁子的一路。當天計劃好一切,第二天便隨一班武裝匆匆地由蘆花城出發了。

二 蘆花城到瓦布梁子
蘆花城到瓦布梁子,沿黑水東下,計三日路程。一路隻聞水聲,不見人跡,黑水兩岸,皆峻岩絕壁,望之生畏 ;綠草道上,人煙稀少,感無限寂寞。當時,已疑我到了“西遊記”裏什麽地方。
頭天我們到了以念,彭司令員在那裏住,閑談半晚,毫不疲倦。
第二天又循黑水前進,景象與前日無異。惟行至一處,不知何名,見四方麵軍有一排人住在對岸,正往來渡一“繩橋”。所謂繩橋者,乃一根粗繩,橫貫兩岸,另以一細繩懸一草籃,人坐籃中,由岸上數人用力抽拉,繩拉一下,籃進一節,約須一刻鍾,籃才經此岸到達彼岸。此種繩橋,為我平生罕見,所以我在馬上呆呆地看了好久,才離開那裏。這天到維克宿四軍政治部,吃了一餐其味無比的牛肉麵條。
第三天離開維古,行不久,即棄黑水而南,爬上了高約二三十裏的大山。山腰一段,樹木遮天,寒風襲人,不得不下馬步行。一路恐遇襲擊,子彈不離槍膛,時刻準備戰鬥。上山行約三十餘裏,始到瓦布梁子,所幸一路無事。

三 瓦布梁子
瓦布梁子是一條很高的山嶺。站在山頂向四周一看,但見黑水如帶,萬山縱橫,黃綠田禾錯雜其間,別有一番景致。瓦布梁子周圍,有十幾個村莊,數百戶藏民。藏民所居房屋,均為石塊建築,二層或三層,遠望去有如上海之洋樓。此為黑水、蘆花一帶較富庶之區,產有大麥、小麥、蕎麥、洋芋、蘿卜、豬、牛、羊等,並產鹽。因離漢地較近,通漢話者頗多,但風俗習慣,與蘆花大致無異。

四 爭取藏民
四方麵軍一部經雜穀腦入蘆花,曾道經瓦布梁子。當時這裏藏民,皆逃避於深山老林。後來找到一個通司(即翻譯)名“七十三”者,曾到過成都。此人為我們出力不小,經過他宣傳爭取了一部分藏民回來。我到瓦布梁子以後,為了保證籌糧計劃的完成,更用大力進行爭取藏民的工作。我們出了保證藏民的布告,在藏民田裏插了保護牌,責令一切部隊不得任意侵犯。凡是回家的藏民,每家都發了保護證,使其安心生活。我們並派人到各村去召集藏民開會,經過通司翻譯給藏民聽,宣傳紅軍的主張。這樣一來藏民回來的更多了,對我們的態度更進了一步,不但不怕我們,而且喜歡和我們接近,常跑到我們糧委會住的地方來談話,問長問短,竟無拘束。他們對共產黨紅軍的了解很模糊,但曉得我們對他們很好。送我們東西吃,幫我們補鞋子,也非止一次。我們一兩個工作人員,在這區域走來走去,也未遇到什麽危險。

五 藏民人民革命政府的出現
因為我們在藏民中影響的擴大,及藏民與我們關係的改進,我們就廣泛地宣傳,號召藏民起來反對漢官、軍閥的壓迫,組織藏民自己的人民政府。這一宣傳得到廣大藏民的讚成。於是我們就著手進行組織,召開各部藏民大會,成立人民政府。計前後組織了六個鄉人民政府。用民主方式,推舉了代表及主席。代表、主席胸前都配著紅布條,上寫“某某主席”或“某村代表”。當主席及代表的均引以為榮,很出力幫助紅軍辦事情,有什麽事也到我們的地方報告討論和解決。我記得有一次,不知那一部分把一個主席的牛趕去幾條,這個主席就跑到我們糧委來報告,我們當時把牛交還了他。這主席感激得真不知怎樣才好,一般藏民也都齊聲說好。最後我們召集六個人民政府的代表會,成立瓦布梁子區藏民革命政府,並還準備建立他們自己的武裝。於是瓦布梁子另變了一個模樣,到處飄揚著自由解放的鮮紅旗幟。

六 籌糧熬鹽
我們在瓦布梁子一帶籌積了不少的糧食。辦法是采取向藏民中富豪之家“借糧”。藏民中有為大家所不滿和痛恨的“惡霸”,我們發動藏民去割他田裏的麥,割下來藏民一半、幫助紅軍一半。我們自己也組織了割麥隊到各處割麥,割下再打出來。參加割麥隊的同誌有二三百人之多,半個月就完成了籌糧計劃。除了籌糧外,我們還在那裏分三個地方進行熬鹽。因人少,每天隻能出五六斤鹽。但這也給了部隊很大的幫助,使很多部隊沒有斷過鹽吃。

七 藏民運糧隊
為了供給前方部隊的需要,要把瓦布梁子所籌積的糧食,除了部隊帶的而外,還要運到蘆花萬餘斤。這件工作隻靠我們部隊不是夠的,因此我們動員了六個鄉的藏民,組織運糧除害,幫助紅軍把存瓦布梁子的糧食運維古糧食站,再轉蘆花。參加運糧隊的藏民有百餘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分兩隊,由兩條路線運送。這些幫助紅軍運糧的藏民均表現積極熱心,不辭勞苦,不要報酬,自帶“粘粑”路上打尖,甚至有全家都來為紅軍運糧者。此種情形為黑水、蘆花所少見。

八 離開瓦布梁子
當我們離開瓦布梁子時,許多藏民不願意我們走,還有拿著酒壺來送行的。他們說:“你們真好,為什麽就走呢?你們走了,我們不曉得將來怎樣。”我們都一一撫慰了。在老衙門所存的幾千斤糧食,我們走時,一下都發給了藏民。藏民有從一二十裏路上來背糧的,十分高興。我們雖然離開瓦布梁子,但是紅軍在瓦布梁子藏民中,是留下很深的印象了。

作者賈拓夫(1912-1967),曾任國家計委副主任、國家經委副主任。長征時任紅軍總政治部白區工作部部長。

隔河相望
艾平

在藏民地區的行軍增加了我們不少的困難,道路地形既不熟悉,又沒有向導,全憑不完備的、簡略的、陳舊的軍用地圖做指導。
從在6月份仍積雪數尺的夾金山與紅軍第四方麵軍之一部取得大會合以後,紅軍第三軍團擔負著維護交通,與紅四方麵軍主力取得會合的任務。
第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同誌率十一團,為完成其艱巨的任務,從黑水、蘆北出發,翻山越嶺,曉行夜宿,竭盡艱苦,四天之後到達了維古、莫居與以念地域。然而,距石雕樓(敵人盤踞,預期與四方麵軍主力會合之地)尚有九十裏,並且在維古與石雕樓之間橫隔著一條水勢險陡的大河。
維古是一個不成樣子的村莊,當然,在當地還算是頂呱呱的上等貨色。在河的右岸,背靠著崎嶇險峻的高山。先頭部隊進占了村莊,後續部隊還在繼續的跟上來。
維古河橋被破壞了。遠遠地望見,三五成隊的人群約十餘人,急急地向我方前進著。漸近,慢慢地分辨出紅旗色與鐮刀錘頭的人們的行裝,看著看著接近了,人們的麵貌,都分辨得很清楚,但萬馬奔騰的河水阻止我們不能互相傳話。
站立在對岸的同誌的口張得很大,他們的樣子是在同我們說話,我們也一樣的在嘴巴張得很大,與他們說話,可是隻見口動,不聽人聲。這樣的傳話,終於沒有發生效力,雖然河寬隻不過三四十米遠。
天然的障礙,總不能戰勝聰明的人,尤其不能戰勝我們曆盡人所不能身曆的苦難轉戰萬裏的無敵紅軍。終於我們取得聯絡,知道他們是四方麵軍的先頭團,而後續部隊也正向這裏前進著。
寫好簡短的信包在石頭擲過河去,河對岸的同誌,也照這樣擲過河來了。
這裏——維古開始架設懸橋。
河的上遊叫以念的地方,據說還有一道橋。彭軍團長又親率一部沿河而上,行程隻有四十餘裏,經莫屬隻費一天的行程。
第二天繞過高山,到達了以念。
以念也在維古河的右岸,這裏河比維古一段要寬些,原有的繩橋,早已被破壞了。兩條繩(上下各一條)已被割斷一條,剩下的一條也已沉於水中去了。
在到達以念的那天下午,紅四方麵軍的一部,到達了河的對岸,因繩橋被破壞,也無法取得聯絡,彼此都知道是紅軍,然而究竟是紅軍的那個部分,終於無法知道。
在維古采用的聯絡法,用石頭包好寫的字條,拋過河去的方法,在這又重使用一次。
這裏的河比維古要寬些,經過幾次的拋擲,都落在河中,終不能達岸。當地人的臂力很強,結果是對岸的紅四方麵軍一個字條:“我是徐向前,率領紅四方麵軍之一部到達了。”“我們是三軍團之一部,在此迎接你們。”署名彭德懷的字條,從我們這邊擲過去了。
聯絡是取得了,然而,不能講話,也不能從河渡過來,仍是隔河相望著。
一個繩橋渡人的筐子,用細小的帶軟性的樹條編成的筐子,在河岸的樹林中找到了。於是四方麵軍的一個同誌,坐在筐子裏將筐拴在繩子上,從河對岸一推,漸漸地,從一條繩子的繩橋上,蕩過來了。首先便是徐向前同誌——四方麵軍總指揮,以後也就照樣地一個一個又一個的渡過來。
過兩天,維古的懸橋,經紅軍一方麵軍與四方麵軍對岸架設,終於架成功了。
紅四方麵軍的隊伍,一隊一隊的連續不斷地從這懸橋上渡過來了。
紅軍的一方麵軍與四方麵軍在川西北的少數民族地域取得了全部的大會合。

鬆潘的西北
莫休

一在毛兒蓋
我隨先頭團最先到達毛兒蓋,又是跟最後的掩護梯隊離開它的。以時間計算,在那裏足足呆了五十天。
五十天的時間是很長的,自然可以敘說的事件也就不少了,我隻報告一點在這裏為糧食而奮鬥的情形。
過了夾金山的雪山到懋功,我們即受糧食威脅著。但在困難中還可以找到玉蜀黍。就是牙齒嚼痛了,有點不好受,但肚子總算免去時時咕咕叫了。進了藏民區域後,從卓克基(小金川邊)到昌德(黑水附近),饑餓的氛圍,就緊緊包圍我們了,雖然每天還照例兩遍或三遍吃飯號,但在每次號音後,大家所得到的,隻是兩個漱口杯的嫩豌豆苗和野菜。開始一天,豆苗嫩嫩的,還配了牛肉煮,吃來還不討厭,或許還覺得新鮮可口,日子一久,那就不是味了。老豌豆莖,硬邦邦地,嚼碎了,也隻是滿嘴的粗纖維,不咽下去,肚子在告急,咽下去,又擔心不得出來。這時所有的一切人們,每天都隻有一個思想:找點東西吃,使肚子不餓,趕快走,到有糧食的地方去。
聽說毛兒蓋是逼近鬆潘的大地方。大家的心,都飛向毛兒蓋了。從昌德兩天路程,爬了兩座三四十裏雪山老林,7月8日我隨先頭團到達了毛兒蓋。行近毛兒蓋十餘裏坡上一塊塊快成熟的青稞麥,給了我們多麽大的快樂!
我們一小隊人馬,被指定在一個山坡下的屋子宿營,卻巧門口蹲著一條凶猛的猰狗,惡狠狠的對著這些“不速之客”露著牙齒,誰也不敢接近它,更不能越過它衝進門洞去。這時大家都在抱怨設營員是在故意同我們為難。同猰狗奮鬥了許久,終於那根手指粗細的鐵鏈掙斷了,它竄向老林去了,我們勝利地得到了安身之地。
這條狗,給了我們二十天的美滿生活。因為它的護衛,先過的部隊,不敢向這幢房子問津,於是保存下了五六百斤熟粉,千多斤青稞麥,和一些酥油。這些東西是以前和以後極不易得到的珍貴食品。
我們這個小小的前梯隊,人數隻有十多個,擁有這一大批珍貴食料,當天晚上,又分到上百斤牛肉。此時部隊工作少到幾乎無事做,但我們卻也忙,每天總有十幾小時為吃而忙。牛肉燉得爛爛的,配著燒餅吃,那是別有滋味的,雖然什麽香料調和都沒有。有時煮牛肉中加上麵駝駝,口味也不壞;餅子烤得焦熱,擦上薄薄的酥油,那更有說不出的“洋”味。可是青稞麥粉是不易消化的,我們又那樣漫無節製地不分頓吃,肚子自然要被脹的鼓鼓地,有時脹得坐不好,走不好,睡了也難過。幸好不久就發現了“蠻子茶”連枝帶葉煮得濃濃地,牛飲一大碗,倒是消脹的靈藥。
這個短短的時期,是在毛兒蓋五十天生活中的黃金時代。
不久,我們的後梯隊,大隊人馬都來了,隨著就發生糧食恐慌了。幾百斤的熱粉,大夥兒一吃,每人又分了幾斤作幹糧。這樣一來,我們的“粘粑”“麵駝駝”都吃不成了。水磨子都被別的部分占去了,有了麥子,可是無法變成粉,隻好整個兒煮著吃,那種一粒粒的青稞麥子,可就有點不是味了!人們一天天瘦下去!此時我們的肚子又似乎特別大饞起來,時時都在那告急,巴不得吃飯號響,但是號響了,飯來了,看到那清水中沉澱的一顆顆麥粒子,大家的眉頭就打結了。
我們宣傳部的幾位住在一個比較整潔的“經堂”(每個藏民家都有,專供佛像和藏經)內,神龕內除了成捆的藏經外,還擺列著許多供神的祭品,胡桃、棗子、幾粒白米、乳酪……最惹我們欣賞的,是那些精巧生動的麵捏人獸肖像。我們因為尊敬藏民的宗教信仰,對於這些祭品,開始是一點不敢褻瀆的。一天我到部隊中打個轉身,回來見這些麵捏肖像紊亂,並且減少了,自然要詢問加倫、兆炳等同誌。他們隻嘻嘻笑,不給任何答複。加倫忽將一個小銅杯捧給我,滿盛著豆沙一樣的東西。原來他們因饑腸的告急,把那些祭品吃掉了。

後來我被調到總政治部去,又同定一、伯釗、黃鎮同誌等合了夥。這時大隊到了,有的是過路性質,繼續開向鬆潘去,有的在這停下了。糧食呢,他們都是由黑水蘆花和打鼓一帶向這邊來就糧的。這裏去年存下的青稞麥早已吃完了,豌豆苗沒有,野菜也很少,隻有滿山坡青油油的青稞麥,這是我們數萬人惟一的糧食。
麥子還是青青的。到成熟期至少還要個把半個月。但人們是不能挨著餓和死亡去等麥子黃熟的。我們割取那已展飽硬的麥穗,放在火上焙焦,再耐心摩搓簸揚,於是可以得到一堆混雜著麥稈糠秕的青稞麥,然後再和水煮一煮,吃起來雖然滿口是芒刺,但肚子可以不餓了。在開始時,因為不熟練,火候不到,麥粒采下不,焙老了,麥粒又枯焦。不但焙有了學問,就是采也成了聰明人的知識了,用力少麥粒不脫,力大了麥粒采扁了,漿子流出來,隻剩下一點糠秕了。因為有這樣的麻煩,所以一個人盡了一天的時間,也隻能得到一斤到兩斤的含糖秕的麥子,如果不能全體動員,還是不能達到每人每天吃一斤麥子的規定。後來不得已,實行了不勞動者不得食,每人每天要采兩斤麥子交公,餘外自己還要積夠十五天過草地用的二十斤。這個規定,把定一、伯釗我們這一群都趕到麥田裏了。每天我們都在忙著抽麥穗,烤,簸,兩隻手是墨黑的,不曾幹淨過,因為一勞作肚子更易餓,采下的麥粒,就成把的向口裏送,於是臉也被染得烏黑的,每個人都變成了周倉。這時候不但粘粑或麵駝駝成了夢想的山珍海味,就是沒有糠芒沒有胡焦氣的老青稞麥能得到一小撮也就成了珍品了。
一個多月見不到鹽、脂肪和肉類,於是牛皮被發現了。烈火上燎一燎,毛燒去了,皮也燒得焦而腥臭的,再送鍋中用猛火燉,經過二十四小時或者再多些,於是可以咀嚼了。但人們還不敢那樣的“浪費”,立刻就吃掉,還得晾幹留作草地的糧。後來聽說藏民的四五斤重的一隻破皮靴也被人拿去和牛皮一樣炰治做幹糧,雖然我沒看見,但我不敢斷言那是必無的事。

二 六天草地
第一梯隊(中央縱隊、一軍團和四方麵軍一部)已經出發了,我又被調動合著文彬、榮桓、周桓等數同誌撐起了一個新機關——一方麵軍政治部,留在毛兒蓋等著三軍團的到來。隊伍陸續到達了,又要采麥子,作其他一些過草地的準備,自然我們這幾位也要不分晝夜地參加著。
草地路程,聽說有十五天。路上沒有人家,並且一點柴火都沒有。我們的準備,自然適合前途的條件來進行了。首先是采足二十斤青稞麥,再來搬來幾個手磨子(約是磨豆腐的小磨),分出一半麥子磨成粉,烙了幾十個四兩重的幹餅;此外便是找到一根三尺長的棍子搭帳棚用,和一捆柴,找到皮毛的還可以把兩件單衣合攏來,縫五件羊皮棉衣,以及做一雙四不像的牛皮靴。
我們這最後的一隊,於8月27日由毛兒蓋出發了。
臨出發時文彬、周桓同誌等分隨各團,在途中幫助工作,拓夫同誌又由蘆花回來作了我們臨時的伴侶,因此“牛皮公司”得不至塌台。
由毛兒蓋北行,初是至鬆潘的大道,過了一群“牛屎房子”後,即轉西北入山穀中。敵機忽來,向毛兒蓋盤旋偵察,害得我們也要散開蔭蔽,延誤了許多時間。下午老天突然變臉了,黑沉沉地,隨著便是狂風暴雨和冰雹。此時大家所有雨具已破舊不堪,三分之二的人們,簡直連一頂破鬥笠都沒有。碎石樣的冰塊把人馬打得縮頭縮腦的躲在灌木叢中。
暴風雨冰雹過去後,溪水暴漲到了膝蓋以上。水涼得刺到肌膚簡直是說不出的難受。過河時,人被寒冷和漩流衝激得站不牢。五點鍾到了一個河壩子,叫做臘子塘,隊伍停下了露營。雖然先行的部隊已替我們留下了一些棚子,但忙著忙著天就黑下來。糟糕的是雨又跟著夜神來襲擊了。因為缺乏經驗,油布張得不得法,爛鬥笠也不濟事。高處的水又流來了,大家鬧得坐不能站不是,拓夫同誌的京調也哼不出來了。自然我們要燒火,但火柴是早已不見了,在毛兒蓋又沒有找到火石,此時隻有向別個棚子告艱難。人家費了九牛二虎的力量燃起火,自然不能多分給我們。柴雖然有,可是全浸在水中,燒那堆火可夠費勁了,這時我和拓夫、榮桓費了一切心機和力量,頭都吹暈了,還不能吹起一堆火。一直到了午夜後的一時,我們總算“有誌者事竟成”把火燒起了,吃著開水和幹餅子,倒也忘記了睡覺那回事。
一夜雨不曾停過,溪水更猖狂的泛濫了。拂曉起,出發號把我們引出棚子,我們已在孤島中了,四麵都被水包圍著,雖然是那樣寒冷也隻得咬著牙根衝出去。從此以後五天的草地,不管晝夜我們的腳都不曾幹過。
行不上兩裏就得過河,水急而冷,一些“小鬼”們叫媽媽了。挑文件箱,挑銅鍋的運輸員,很有幾位被衝倒隨流三四丈然後才爬起來的。
過河後,我們踏上真正所謂草地了,首先是山改了樣,沒有石頭,更沒有一根樹木。原來自懋功北行進入藏民區域後,大家對於老林是驚心疾首的,一行軍,總脫不了要在森林中穿越那如巨靈樣在進路周圍矗立著的數圍的粗幹、獰惡的樹枝,地下又是多年腐枝爛葉,透出惡心黴臭。現在這裏絕難找出半尺直徑的成叢的樹。隻有灌木幾根兒列在小河兩側。此外隻是草和水。地麵是那樣坦平,水自然無法奔向小河去,便停蓄在草裏和土裏。土質是例外鬆軟,一插足陷半尺深,有時簡直是無底的泥潭,人馬一陷下,愈掙紮愈往下沉,沒有別人的拖拽,永也莫想爬出來。這樣的泥潭不一定在低窪處,表麵也沒有特別異樣,一切的地麵都是被尺餘或數尺高的草與水遮覆著,辨別是比較困難的。開始是有很多人吃過這種苦頭,特別是那些搶先的人。後來誰也不敢粗心大意,都隻敢循著人馬行過的腳跡前進,就這樣每步也得慎重的舉起來,謹慎的踏下去,因為稍一不慎,也可能一足埋在泥水裏一兩尺,費點勁兒才能拔出來。
全天的行程都在這種水草泥淖中。下午又落雨,更加多困難。黃昏時前途出現散在各山頭的不大的灌木林。說起露營,樹林是求之不得的,但兩腿是疲軟到簡直不願多走一步路,要上山就林,誰個不躊躇呢?幸好隊伍上山去,我們被指定在河邊露營,不上山即在河岸水濱布置行營了。地麵雖然濕的,不過折點枝葉再放上油布,可以勉強坐下去,雨也不似那晚那樣狂暴的襲擊,隻是疏落的落了一些。粘粑,我們都下肚了,榮桓同誌似乎還感不足,又慷慨倒出一些油麥粉來,拓夫同誌又捐出從蘆花帶來的牛肉粉,我自然不好白食,再湊上一點鹽,於是大家動手煮了一麵盆麵駝駝,飽了一頓盛餐。
清晨出發前,下來命令:每人帶一束柴,因今日露營處沒有一棵樹木。這是一個難問題,大家都像病床上初爬起來的,十幾斤糧食和全副的裝備在這拔海四五千公尺的高原上行軍,空氣的稀薄已鬧得“舉步維艱”了,實在不願再增加行軍的負重。但一想到數十裏的行軍後得不到一杯開水潤喉管,“權衡輕重”,自然也就不敢違抗命令了。我下了大決心,拚著徒步行,捆了數斤柴在馬背上。
行約十裏,即盤升山背上,這是中國和世界的著名地質學家恐怕都不清楚的大分水嶺——長江黃河的分水嶺。我們三十夜露營處的河流,是東南趨,南下注入岷江,至宜寶匯為長江。過此分水嶺以北,各河流則西北趨青海入黃河。行至嶺上時,四麵都是草原土山,看不出邊際。
下午所行路仍然還是水草和泥淖,但依傍著我們的小河,引起了我們不少的興趣。因為地麵特別平坦,河流不能峻直的急下,於是隨水勢衝刷出一條水道,就曲折得特別可觀。在平鋪的叢草中,河流像一條彩帶扯成“之”字形,往往倒上數丈數十丈,或者往複彎曲數道,中間隻有尺餘土堤間隔著。但土堤亦不塌,仍然界開兩條水勢的對流。
黃昏到後河,算是我們的宿營地。山坡上草是深深的,沒有蓄水的地方。雨又作惡的落下了,因為已有了兩天的經驗,今天帳棚搭的巧妙些,雖然落雨,還可以四五個人蜷伏在草地上不受浸濕。一尺高的樹木也找不到,想找一點枯草爇火也不可能,此時方感受七八十裏背來的數斤柴的“恩賜”了。

第1日出發的方向是西北,次日即直趨正北,昨日轉向東北。今早出發不久又轉向正北。鬆潘至阿壩(青海邊)的商道從東南山口穿出來,同我們來路合攏了,成為橫麵十餘裏縱長約五十裏的色既壩。壩子是出乎意外的平坦,滿鋪著野草,望不到頭,水和泥淖都沒有。幾天來兩隻腳都是浸在水裏的,現在行這樣的幹燥路,特別舒適,行軍速度要加強一倍。因為這是出草地的主要商道,在春夏季來往商隊比較多,路形被踏得寬廣,在叢草中尺餘寬的白路,十餘條二三十條並列著,線樣的直,伸向南北望不盡的平原去。可愛的青年同誌們,唱著雄壯的或者輕鬆的各種流行歌曲。
大休息約一小時,天突然陰暗下來,太陽躲起了,灰暗的雲低低地湧起來,風也更可怕了。幸好雨還不會落下來。再行十餘裏走完幹燥地,小河出現了,雖寬隻五六丈深在三尺以上,水似箭簇一樣的奔流,冷的幾乎要把人的肌膚咬去。架橋是空想,因為見不到一棵樹,隻好大家脫下衣服徒涉,力壯的就是個人闖進去,體弱的上十個牽成一群,中流可免被衝倒;或者三四個牽牢一匹馬尾巴浮過去,“小鬼”們隻有用馬馱或由力大勇敢的同誌背過去。我感謝一匹孱弱疲瘦的老馬將我負過了河。因為還有很多年青或者體弱的同誌也過不來,這匹老馬還得放過去。為著等馬,自然我更有留在河邊幫助指揮的責任。在河邊停留約一小時,前後眼見著三個同誌中流被衝倒,浮沉一兩下便喪了性命。已經過來的,在我麵前即有兩人已經僵硬了。如果能夠燒起幾堆火,這些同誌都可以得救的,但水草茫茫,何處是一根柴枝呢?!
過河後又陷在沼澤中。
此時我已落了伍,榮桓拓夫同誌等先行各不到一裏。突然一個在水泥中掙紮的同誌出現了,他全身佝僂著,上下身全都塗了泥水,一杆漢陽造已塗了像一根泥棍,但還握在手中。我起始疑他是跌倒了,想扶他起來,扶起後,他踉蹌的移了兩步,一放手他便麵團子一樣蹲縮下去了。但漢陽造還緊握著,還是掙紮著像爬。我知道他也已經沒有希望了。心中像給一塊大石頭沉重的墜著,仍得趕隊伍去。
又行十餘裏,隊伍在山坡停下了,仍然一棵小樹也沒有,開水吃不成。架好棚子時又落雨了。大家蜷伏在蚌殼樣的帳棚內,幹咽一些炒青稞麥。
昨天傳出了一個無根無線的消息,說到班佑隻有三十裏,疲乏透頂的人,都活躍起來了。在遠近十裏的山坡上沒有開水,沒有一星之火,好在天還未冷到結冰的程度,冷水調粘粑尚可以吞下去,幹餅子也未到鐵的硬度,隨便也就啃了兩個。於是又奔向前途了。
卻奇怪今天的行程除了過河,都在山坡上。草地的山坡真叫人不敢領教!因它較著水草沒脛的沼地,更有令人難受處。水是同樣地流出著,外看是實土,踏下去仍然是泥淖。沒有路形,在那六十度傾斜麵上橫著行,不是踏空了“坐汽車”①,便是一足滑下去尺多遠,兩手也要抓下去。因長期的給養極端惡劣,體質也羸弱到極點,有些人簡直到了風吹即倒的程度。在這種極難走的山坡上,更是難上加難。跌交成為每個人勢不可免的了。本來在行軍中有一個跌交的可以成為數裏路的談笑資料,可是現在誰也沒有這種笑的心情。
這可惡的山坡,“峰回路轉”,一個個連續著大半天。
本來說是三十裏到班佑,所以縱然跌幾交大家也不大抱怨,因為心裏都焦盼著一個著陸點,今天準可到有房子的班佑睡幾點鍾甜蜜覺!可是三十裏過了,再一個十五裏,前途還是不大光禿的山,尺把深的粘草和晶明的水,這種失望真個比打一次敗仗還令人難受。
再行十餘裏,山避讓了些,壩子出現了,而且遠看去還有密密的叢林,先頭的隊伍一群群紛投向林中去。自然這時我們也不妄想什麽有房子的班佑了,能夠在這樣的密林中露營,已經如登“天堂”了。
地麵是幹幹的,草是尺把深,極難得的天然的墊褥,繁枝密葉,看不出巴掌大的天體,天也特別的恩典,不落雨。
既然班佑不遠,大可不必“數餅而食”了,僅可讓肚子例外飽一頓,我的四兩一個的幹餅子,慷慨一個不剩,拓夫同誌的牛肉粉也撮著米袋底,盡所有傾出來。我們吃了漫淡,談到草地已安然過來的快樂時,再吃,一直吃至十一時。

昨天是失望了,今天到班佑是有把握的。一出發大家的眼睛都瞟著前方,誰都想發現目的地,雖然要過兩道河,水既不深,一般路都是幹燥燥的地,自然沒有什麽不高興。例外的到處發現了鵝卵石,大家都沒有什麽根據的判斷這是到有人煙地方的象征,雖這是極不可靠的判斷,但有極大的興奮作用,鼓勵著每個人的腳步更跨的迅速有力。
行過十餘裏,比嚴既壩更大的平原出現了,廣闊的程度暫時還不能估計,北麵、東麵的遠山,已遠的隻有模糊的輪廓,小得像鏡麵上幾個豆粒子。一丟下小山,踏上這個平原的邊緣時,在廣漠的平麵上凸出一些可以斷定的建築物。這時一種得救的快樂,不知比哥倫布的孤舟“聞名強似識麵,識麵一見輕鬆。”我們對班佑是抱著如何高大的熱望,一行至廣原的中心,原來隻是望不盡的荒草,所謂班佑也隻是周圍占地數裏的荒草,數百座零亂的“牛屎房子”。雖然比毛兒蓋附近的牛屎房子隻高明進步些,有的是用木柱架起的,鑲著木板,再塗上牛屎的。此地除牛屎房子外,有的仍隻是淒淒的荒草,見不到一粒糧食。我們這個梯隊昨日即有不小一部分絕糧。
土質是那樣的肥美,黑褐色,飽含磷質的,但可惜沒有墾植,隻是荒蕪的牧場,地毯樣的茂草特別茁壯,可想出這牧場上將有十萬頭怎樣肥壯的犛牛,雖然隻看見到處堆集著茂草和牛屎。
“牛屎房子”,齊頭的茂草,從草中爬行的汗水溝,這一切看來都令人失望。但另外的發現,卻帶來一點失望中的滿足,原來草叢中長著很多的野蔥(葉似蔥,花似韭菜,花可食,姑定名為野蔥)。這是被人發現可以填塞饑腸的,也是在草地五天來大家都搜尋沒有到手的。於是大家爭著采集野蔥花了。
“我軍於昨日在包座消滅敵四十九師兩個團,敵之另一個團現在被我包圍在喇嘛寺中。”這些木板上刺眼的字,突然出現在路旁“牛屎房子”的牆角上。人群中起了歡呼,忘去了饑餓,丟去了今晚不能吃開水的愁慮。
路忽然東轉趨向山口去,艱難的跳過六七道汙泥溝,人流下山了。合抱的針鬆和各種闊葉樹,孤獨的或成群的矗立路旁。突然換了另一世界,全是依山傍澗的下坡路,二十裏下降起碼在三百公尺以上。藏民的村落出現了,山坡上是黃的青稞麥、青的蠻豆、豌豆和蘿卜。我們到了阿西。

三 阿西
因為鬆潘西北的地區到現在還是中國地理學家的一個謎,找不出可以注明這帶地文的地圖,軍用圖那更不消 。我們找到的僅僅有的幾個通司(能懂漢藏語的翻譯)和藏民,對於這帶地方的知識,也隻是一些沒有擔保的傳聞。因此,我們從毛兒蓋出發時,隻知道至少必須經過十五天荒山積水的草地,到拉卜楞寺(現甘肅夏河縣)。中間什麽地方有居民有糧食,沒有任何人敢給一句有把握的回答。但當我們先頭部隊依據著唯一的“法寶”指北針前進到班佑,因為布置露營的警戒,卻意外發現一條東通的大道,根據路形的估計,似乎前途是有人煙的,於是擴大搜索網。意外之助,包座敵人似乎有意來接引我們這迷路之客,他們的偵察隊把我們的搜索隊誘引到了阿西。這一新路線的發現給我們尋出了入甘的新道。再由班佑直北前進的十天草地,是由岷江源白龍江源的數百裏的居民區換去了。這不但減少了直驅西北到達抗日最前線的時間,而且在以後可怕的十天草地中,在饑餓寒冷的襲擊下,不知我們又有幾多抗日英雄的犧牲,這也是免去了。免去了這種無代價的有生力量的犧牲,這是阿西救了抗日的紅軍。包座的四五個師是在蔣介石的得意指揮下,以為扼守這一軍事要點,十拿九穩地攔住紅軍北上抗日的道路,把紅軍逼在隻有水草的草地中全部消滅,但卻意外的作了紅軍的向導,把紅軍引到阿西來,接上入甘的大道。

紅軍被敵人引到阿西後,立刻即以不客氣的回敬,向包座之四十九師進攻。該師原是十九路軍改編的,同紅軍是作了多年的敵人,也作過幾個月的朋友,現在雖然全部官長都換了,但士兵中的抗日怒火是沒有熄滅。因此接觸不久,兩團多不願做亡國奴的健兒們便與紅軍親密的攜起手來,一齊北上抗日。胡宗南以後大膽的拒絕蔣介石跟蹤追擊紅軍的命令,自然是在紅軍占領阿西與包座的戰鬥中得到足以膽寒的教訓了。

① 天雨路滑,一跌交要滑走幾尺遠,我們喊做“坐汽車”。

從毛兒蓋到班佑
必武

從毛兒蓋到班佑,所謂小草地,我們一共走了六天,每天大約走七八十裏路。出毛兒蓋向北行,路在半山腰漸走漸平坦,到七裏橋約二十餘裏。路的左邊,有矮小草房,約莫百十間,遠望矮的好像不能容人進出的樣子,到了跟前一看,人不昂頭亦可以進去。這些矮小草房,聽說是遊牧人屯牛的所在,所以叫做牛房。牆壁是用小木杠支持,隔成許多格子,格內塗上一些牛糞,不很堅厚,色是黝黑的。在壁旁燒火,壁很容易被火引燃。內麵除牛糞外一無所有,不知牧牛的人怎麽居住。過這裏以後,連牛房也看不見了。經分水嶺,係沿著一列的小山頭,轉過了一個小山頭,又是一個山頭,數目說不清,大約二十餘個,下來才是草地邊。
我們初聽這個草地名字,以為不過是人煙很少,草木鬱密的地方。誰知草地真是草地,在地上看不見泥土,隻看見草和水,不但沒有人煙,簡直沒有人跡,所以也沒有路,沒有樹木。山上的樹木也少,間或在綠茸茸的叢草間看得見這裏一堆、那裏一堆的黝黑的牛糞。草地水中,確是長得很茂盛。
我們所經過的隻是草地邊。有時走一段地方,兩邊都是不很高的童山,有時或隻一邊倚山沒有路。草是一叢一叢的長在水中,這一叢與一叢中間,就是很深的水,叢草在水中枯了死了腐了,就在這腐草上麵生長起新的草叢來。茂密的青草下麵,是重重疊疊的腐草,浸在水裏,不知經過了若幹年月。所以走在叢草上,腳底下是軟軟的,但也有點滑,走時若不小心,一踏虛了腳,即沒有踏在叢草上麵陷入叢草間隙中,要很費力才爬得起來,馬竟有爬不起來的呢!山邊也看不見泥土,也是重重疊疊腐草上生出的青草,走在上麵活活動動,腳板覺得舒服。山上偶然有幾片樹林,我們宿營能找得著一片樹林,那已是喜之不盡了。
離開毛兒蓋,每天,直到晚上才走到草地邊。我們在一處很好的樹林裏宿營。第二天也找著一處樹林。以後幾天,便是在灌木下搭棚子過夜。直到班佑,才在牛房裏宿了一晚。有一晚在灌木下搭棚子,到夜晚找不著柴火,竟沒有舉火,隻吃了一點幹糧,就睡覺。
過草地邊的那幾天,天天都遇著雨。雨不小。腳在水草叢裏走,不待說是濕的。有雨具的人身上稍好一點,可是帶有雨具的人不多,沒有雨具的人全身都濕透了。不下雨時天氣總是陰沉沉的,風刮得厲害,氣候冷,須著棉衣。我沒有遇著一個熟習此地氣候的人,不能一問,每年夏季,是否像我們經過的幾個天一樣每天都要刮風下雨呢?在草叢上走雖有點滑,比走泥濘路還好的多。
色既壩是一條河水流過的地方,河兩岸稀疏的長了些樹木,兩邊草地寬廣的約一二十裏,據說壩有一百裏長,我們走過的約四十餘裏,覺得這塊地方很肥沃,為什麽沒有一家人戶?將來人口繁殖,這個壩子怕不能聽其自然了。
草地大約高出海麵在五千公斤尺以上,所謂雪線地帶,氣候是很冷的。我們夏天走這上通過,尚非著棉衣不可。一入秋冬自然更要冷些。那裏氣候雖很寒冷,但草卻能那樣的茂盛,別種於人類有用的植物,一定在這個地方有能夠生長出來的可能。不過我不是研究植物土壤學的人,不能詳細來考究,行軍中倉促一瞥,也無暇考察。革命勝利後,有專門人才來這地方考察一次,一定有許多適用於人類的東西發現出來。

通過草地
曙霞

長征一萬八千裏,跋涉無數大江峻嶺的我們,已覺到無所謂“行路難”了。李太白所謂的“蜀道難”,在我們所經過的川邊崎嶇小路看來,也不過如此而已。早就聽說鬆潘以西有一片荒涼千裏無人煙的草地。敵軍胡宗南等部固守鬆潘一帶,構築“烏龜殼”,企圖與蘭州構成封鎖線,壓迫我們投西。我們為了在戰略上取得出敵意表的機動,不免要有繞道鬆潘抄到鬆敵後路的行動,因此我們也就早有了通過草地的準備。
據由通司問得的草地情況:鬆潘西邊的草地,多有“蠻騎”出沒;草地上經常浸水到膝蓋邊,四周圍看不見人煙,連樹林也沒有;行人走這裏過,非有向導找不到路;路上必須攜帶充足的幹糧,準備充足的皮衣、皮靴、皮襪等,否則不凍死也會餓死,因為草地上沒有人家,也沒有樹木,露營也遠處搭棚,夜間寒冷,多雨露。話雖說得這樣厲害,我倒有點不相信。
由卡英籌糧完畢開到毛兒蓋(這裏有二三百家)時,我到軍政治部找到一個同誌,談到草地情形。據說隻有五天的草地是沒有人煙的,再過去到夏河(青海的一個縣),一路就有“牛屎房”了。他們都已準備了十天糧食,每人帶條木棍,準備搭棚用,又帶一把幹柴,準備燒火。我回到校部後,也就立即通知了各部,照樣準備。我們帶了七天幹糧(炒麥子)、八天生糧(麥子)。
第一天由毛兒蓋出發,時間已經九點多鍾了。因為前頭部隊擁擠走不動,經過七星橋(毛兒蓋北二十裏)再走十多裏路,隊伍就在一處小河邊有稀疏樹林的地方停止了。附近有些樹枝搭的棚子,我們知道是先頭部隊在這裏露營的遺跡,決定在這裏露營。分配了露營地域時,雨剛剛停止,棚內漏濕得不堪,我們就在一間稀薄見天的棚子裏燒火烤。我在棚邊找到一處睡覺的地方,用油布墊地,打開鋪蓋,上麵用一件皮衣(不鑲布麵的,皮上有油不易透水),蓋著一件油布,頭上打開雨傘遮著。吃了兩碗用開水衝的炒麥粉,一塊“巴巴”(即麵粉做的餅子,裏麵沒糖也沒鹽)之後,天已黑了。我也不管天雨不雨,就睡我的覺了。夜半雨滴由棚上青青的稀稀的樹枝上滴下,滴濕了皮衣,隻聽到雨傘上點滴的聲音。這種“草地露營逢夜雨”的味道,總比古詩人所聽到的“雨打芭蕉”和“夜雨聞鈴腸斷聲”的聲音要悲壯些吧!可是我已酣然入夢。
第二天,天亮後吃過麥子飯(用沒有磨的整個麥子煮的),出發,經過臘子塘。一路上兩邊還是有高山,有小樹,不過地上全是青草,走路有些不便。走了四十多裏,路右旁發現一片叢樹,“濃蔭蔽天”。前麵有二十多裏處,有大煙衝天,知道先頭部隊已經在那裏露營了。於是我們也就在這濃密而高大的樹林內露營。雨暫時止了,夕陽在西邊雲朵中,露出無力的光芒,樹林內濕得很。我搭了一個小棚,和一個姓馮的小同誌同住,棚前沒有燒火,冷得厲害。
第三天,天還沒有亮,我們就起身,一直等了點多鍾,直到天大亮,才集合講話。剛剛雨像倒水,一點講話的聲音也聽不到。講完話出發,走了十多裏,路旁木牌寫著分水嶺(先頭部隊寫的)。那裏沒有一點樹木,更沒有一家人家。又走了三十多裏,走到一處河套中,附近有些矮樹,我們就在那裏露營。這一次大家因昨夜都沒睡著覺,受到切身的教訓,所以都鼓起勁來,搭好一座比較密的棚子。我到各科去看他們的棚子,騎兵科多用被單搭布棚,砲兵科用樹枝野草等搭草棚,但蓋得最密。我告訴各科,由科長、副科長、教員及能講課的排長,先行準備一些材料——我們擬講“防空”問題——分到各個棚內去領導討論。然後回自己的棚內煮了一碗“疙瘩”(就是麵丸),吃得很飽,又喝了一杯濃茶,才在棚邊睡下。天上明星點點,這是過草地的第一個良宵。睡到半夜,天忽然被四周飛來的黑雲遮住了,幸好還沒有下雨。
第四天,天亮出發,這一天過的地方真是“草地”了,舉目荒涼,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長一棵樹木。一路腐質土浸滿了汙水,沒有草根的地方,腳踏下去直沒過膝蓋,馬兒經過處,埋沒了四蹄,有時還陷下去拔不起來。我們的腳,從出發以後,都未曾幹過。望著天空,總是經常呈著灰黑色,看不到一個鳥兒飛過,也聽不到一個蟲兒的叫聲。我們一隊走著,雄偉地走著,像是輪船在大海中,前麵不見海岸,可是並不能減低我們前進的勇氣,我們的勇氣使得像大海一般的草地,一步步向後退去。在路上我和一個同誌一路閑談走著。我說以後要怎樣來描寫這草地的情景呢?它的特點有點像沙漠,隻“水草”和“沙”不同而已。沙漠多旱,沒有水,渴得死人;草地多水,沒有太陽,冷得厲害;如果有人說沙漠上可看到“蜃樓”,那麽草地上卻絕不能見到“海市”;過草地的人雙腳未曾一時幹,馬的蹄痕也都埋在水草深處,地雖然平坦,走路卻很吃力,滑倒的人也不少。下午到達色既壩,此地是三叉路口,右邊可通鬆潘,左邊到班佑。這裏有很多草棚,草棚附近有屎堆,有死屍,我們都掩埋了,另外挖了廁所。棚雖名為“草棚”,卻都是樹枝搭的。我住的一個棚,比較大些,是靠著一棵大樹,架了許多樹枝,蓋上一些樹葉小枝之類而成的“樹棚”。棚裏睡了一個病員,他赤身蓋著一張毯子,皮衣脫下做枕頭,他已病到有氣無聲了。費了許久的工夫,在滴滴雨滴之下燒著了一堆火,燒了一壺開水,給這個病員一碗,我自己衝了一碗炒麥粉吃。一個小同誌燒熱了一盆水,我和他同洗了腳,這是過草地四天中第一次洗腳。夜間晴朗,但起了極大的東南風,冷得非常。

第五天,天亮了,吹著“預備號”了,因為沒有找到柴火,公家不煮飯吃。我用漱口杯燒了一杯水,還沒有沸騰,“集合號”“前進號”接著吹了,隊伍已經開始前進,我隻得把這杯生水衝炒麥粉充饑。大家都望著班佑前進。一路汙泥很深,要找到有草根的地點,才敢踏腳上去,因此走了大半天才走了大約六七十裏路。路上沒有看到路牌,也不知是什麽地名,或者簡直就沒有地名。天空中,一陣雨,一陣風,一陣太陽。到黃昏時,雨漸大了,前麵隻到河邊一大堆草棚,還不知班佑在那裏。結果隻得在那裏再行第五夜的露營。我看與其說露營,不如說是“雨營”恰當。我和一個同誌及他底特務員,三人擠在一個小棚內,把他底油布和我底雨傘,蓋在棚上遮雨。今天更加沒有柴火,連熱水都沒有,晚上特務員冒雨到炮兵科去要了一盆開水,拿回時已經涼了,我們各衝了一碗炒麥粉吃。原來準備五天吃的“巴巴”,這一下就吃完了。
第六天一早出發,到下午三時左右,才望到前麵遠遠冒起火煙,草地已漸漸消失,路旁已有小山,並且路邊開始見到石頭,這使我們歡喜。大家都急著到班佑。可是彎過一個山口,又一個山口,僅走僅看不到房屋。又走了許久,才看到前麵隱約有短房子,正是起煙的地方。但前麵部隊並不向著這個短房子的方向走去,卻向左轉,向左邊矮樹林去。據前來的通訊員說,又要在此露營了。大家都感到潮濕與漏雨的威脅,可是兩腳仍不自覺地跟著前麵的人走。為了各人都要表現自己是吃苦耐勞的模範,誰也不肯說出怕苦的話來。路旁野花叢裏,長著金紅色的小果,有玉蜀黍的粒大,一穗穗的結著,又像金紅色的葡萄。有人摘取來吃,我也摘了幾枝嚐嚐野味,的確不錯,一種酸味,解卻幾日來不知五味的口悶。剛走了半裏路,又報“到前麵‘牛屎房’去宿營”,大家都歡躍起來。
到了班佑了,一片“牛屎房”——用牛屎築的牆(這牛屎不臭。我們見過和住過最新式的士敏土築的洋房子,住過磚牆、石牆、泥牆的舊式房子,又住過苗民區域的茅屋,也住過雲南石板蓋的屋子,現在住到世界上很少知道的“牛屎房”了。)裏麵約有四五十間,有一兩間被火燒過,據說是先頭部隊走後失的火。
在路旁遇到師長(他是有名的師長,被四方麵軍某部排演到戲文裏麵的),知道他們住在這裏,他到“紅大”去找政委。我隻問他附近大路的情形,據說此去東二十裏地名叫做阿西,有一二千戶,糧食富足,房屋也好,並有一間頂大的“喇嘛”寺。於是我就跑去找一個同誌,想在那裏找些東西吃,因為今天路上沒有幹糧吃,肚子餓得厲害。可是找到了他,卻令我大失所望。他們政委到阿西采辦糧食去了,這幾天他們都在摘青草做菜吃呢!
回到自己的宿營地,通知了各科注意火警,並且要明早出發時,派人專門檢查及消滅遺火;一麵告訴學員們,已過完草地了。
外麵下著密雨,屋內烤起大堆的火,大家圍著烤衣服和取暖。我用熱水洗了腳,打開鋪蓋,覺著一身鬆暖。經過六天的草地,五次的露營,至此才再投到房屋的懷中,也至此才覺到房屋的作用和好處。身居洋樓大廈的人們,是不會知道這個的,至少他們從沒有夢想過沒有房屋,又在千裏荒蕪、一片淒涼、遍地水草、四周無樹木的草地中露營的滋味。這就在過過露營生活而沒有到過草地的兵大哥們,也不會了解的。
我們過完草地了,我們明天要到阿西去看大喇嘛寺了。無堅不摧的紅軍,又一度打破自然界的困難,創造下亙古以來所未有的,大軍通過千裏荒涼的草地的新紀錄。讓那些草地的滋味留給跟蹤“追擊”我們的胡宗南等部的白軍去嚐試吧!

藏民生活鱗片
覺哉

從寶興、大維、懋功、撫邊、卓克基、毛兒蓋,直到甘肅邊界,全是狹長溝地。水在亂石中急流,浪花四濺,震耳欲聾。傍岩作路,狹而且危。有些地方,簡直沒有路。在懸岸上架幾根木條,上支木板。有的路被水淹了,須手扶岩石,步步試水而過,稍一不慎,就有被急浪卷上去的危險。記得到卓克基的那天,有一同誌被水卷去,幸數丈外有大木橫江,得阻住獲救,然已淹得四肢無力了。這些地方即所謂大小金川。滿清的“十全老人”(乾隆)曾動員二十多萬兵,用掉二千多萬軍費,還殺了兩個大臣(張廣泗、訥親)才得這些土司們稱臣納貢。但是這裏的文化、生活,一點也沒有沾染漢化。
先講它的住吧:尺多厚的牆,築個四方桶子,高的三四層,矮的兩層,下層關牲畜,屎尿狼藉;二層較好,安廚灶;三層是佛堂,很幹淨。門窗壁櫃,都很精致。逾北的地方,形式稍有不同,下層也住人,那隻是一個土洞,牆厚四五尺,門形轉彎,從屋頂漏下光來,沒有瓦,覆以木板。總之藏人的住,並不見得比漢人差。
吃呢?粘粑調酥油,味道很不差。青稞麥炒熟,磨成細粉,叫做粘粑。臨流有水磨,家中有手磨,兩片光石,沒有齒。可是藏人的麥粉,細得和洋灰麵一樣。我們在那裏沒工夫那樣磨,連粗磨也來不及,青稞麥,囫圇煮,頗有點“吃不消”。蔬菜隻蘿卜馬鈴薯。但到了巴西包座等地,肥大的蘿卜和馬鈴薯,比內地的還好吃得多。碗是木或銅的,陶磁器還沒輸入。木柴燃料,堆積成牆,三四十斤一塊。豬子很少,牛羊很多。牛是犛牛,尾如大掃帚,頗肥大。有一種飲料,是樹的枝葉,不知何名,我們喊它做“蠻子茶”,烹飲可助消化,免得肚子脹。
藏民地高寒,麥熟較遲,但土肥沃,不亞江南,麥蔬豆等都很茂密。
穿呢?有各種毛布、氈子、氈帽、氈靴,羊皮毛很厚,硝製不良,一件大皮衣有二三斤重,隻有藏人才能穿得起!
……
總之藏人尚全在“自給經濟”階段,隻有鹽及少數紅布自外來的。雖然有貧富,但穿、吃、住等,似乎不大成問題。
保守性很重,基督教那樣厲害,我們經過的西南叢山深洞,輒看見屹立的教堂,而藏人區域沒有。鴉片煙雲貴川普遍產物,而藏人不種。據說,鄧錫侯曾勸藏民種鴉片,因其地肥,不種麥,拿鴉片到外麵換糧食進來,可獲厚利,但被藏民拒絕了。帝國主義的貨品,本來無孔不入,但到藏民區域碰壁了,連漢人的貨,除紅布外,也找不出什麽。這裏看見的現代文明,隻卓克基土司索觀瀛,在成都讀書,帶回來的兩架機關槍及若幹步槍。
因為如此,所以也不容易接受我們的宣傳,人躲在山裏,不和我們見麵。在卓克基找了幾個藏民,經過通司和他們解釋,他們懂得了,每天有二三十人,從山上運出糧食賣給我們,婦女們出來了,大都率直可親。每人身上有把小刀,為殺牲割肉吃之用。

俘虜兵的一束話
周士第

蔣介石阻止紅軍北上抗日,企圖困死紅軍於鬆潘以西絕無人煙的草地。派四十九師①為先遣隊,由平武方麵兼程來占領鬆潘以北的巴西、阿西一帶要隘,結果被英勇無敵的紅軍消滅二個整團於包座附近。師長伍誠仁和我本是同學,他如不是快一點落荒而逃,也會在這裏會麵呢!總政治部派我和王盛榮、王觀瀾二同誌到包座做俘虜兵工作。
七八百個俘虜兵,在包座南端空麥田裏集合。我們講了話後,就征求他們的意見:“願當紅軍的站到左邊,願回家的站到右邊,依各人的家鄉遠近發路費。”
整齊的凹字隊形,散亂和噪雜起來了。有些打開共同的包袱,各取各的衣服和鞋子;有些欠債的在還賬;有些互相送東西。過去是很好的朋友,現在都分開了,表現出他們的神聖不可侵犯的自由意誌。
過了三十分鍾的光景,站到左邊的有十分之七,站到右邊的有十分之三。當紅軍的編為三個連,願回家的編為二個連,都在一個喇嘛寺裏住下。
我和王觀瀾、王盛榮二同誌在正中的一間房子。他們倆都到俘虜兵中去談話,我在房子裏和一個廣東士兵(前在十九路軍四十九師司令部當傳令兵,現在團部當傳令兵)談話,漸漸地有十幾個都是十九路軍的士兵進來。

那個傳令兵說話很多,大意是:在福建繳了槍後,就被武裝兵硬押下船,經南京到武漢訓練,不到兩個月又開去打方誌敏。此次是經西安來平武。前天打仗,不到兩三個鍾頭,兩個團都完全消滅了。師長在後麵,帶一個團走了。如是緩一點,那個團也是要繳械呢!我這個團死傷很多,二個營長陣亡,一個營長受傷,五個連長陣亡,二個連長受傷,一個連長失蹤,一個連長被俘,團長和團副投河死了。我曾對團長、團副說紅軍不殺俘虜官兵。他們不相信,我拉都拉不住,他們二人抱著往河中一躍……。
一個當班長的說:“我在江西、福建都與紅軍打過仗,知道紅軍厲害,打也打不過。前天我們這個連就是第九連,連長卓躍率領全連官兵繳械,得到特別寬待。守一個山頭,槍一響,我就勸連長不要打,繳槍給紅軍。連長聽了我的話,我們這個連一個人都沒有死傷。如果打起來,還不是一樣要繳槍,恐怕又要冤枉死了好多人呢!”
一個士兵說:“十九路軍排長以上的官長,都換掉了,放來的都是黃埔生。老團長奉乃武,不知道為什麽事,被扣留在鬆潘坐牢。新團長才來兩個禮拜,帶來一批官長,又把奉乃武時代的官長換了好多。真是軍閥都是培植私人的勢力。”
又一個士兵說:“蔣介石不但不相信十九路軍官長,就是士兵也不相信。我們在連上時常都有人監視,請假不準,開小差又要殺頭,精神上是很痛苦的。生活上更不要說,每天吃兩頓麥子飯,每頓每人分兩碗,排長還要用筷子刮得平平,都沒有一餐飽飯吃。就是殺頭,天天也有人開小差,官長也有好多開小差的,我們的團副是開小差了。有一次派一連去運糧,連、排長和好多士兵都開了小差,隻回來十二個人。”
另一個士兵說:“人家要賣國,還敢相信你這班在上海打過日本的人嗎?我們回家沒有飯吃,又找不到別個出路,跟著做走狗來打紅軍,想起來,真是可恨又可恥呢!打方誌敏時,我們都是向天打槍,前天我一個子彈都沒打。繳槍時,我叫紅軍官長看過我的槍筒。”
第一連長(原是一個湖南士兵,今天提起來當連長的)在外邊吹笛子喚吃中飯,他們就散去了。

七八個士兵坐在喇嘛寺右側草坪曬太陽,我也參加進去。
一個安徽的士兵,他是一個貧農,在家中派去修馬路,被四十九師拉來當挑夫,後來撥下連去當下等兵。他說:“我的連長說:‘紅軍三天才吃一頓飯。’現在見紅軍是一天三餐,恰與他的話相反。他說紅軍捉到是割耳朵,挖眼睛,開肚子,過去我也相信,現在才了解他們的欺騙。我這個頭腦真蠢嗬!”他用右手向頭上打一巴掌,七八個士兵和我都笑起來。
“連長那天說:‘紅軍沒有飯吃,殺蠻子來吃。’我也相信。我應該打幾個巴掌?”一個士兵笑著向前一個士兵問。
“如果說相信他們的話,就要打巴掌,我怕那一個都要打幾百個巴掌呢!”又一個士兵接著說。
“我就不要打巴掌,我是不相信他們的鬼話的。在武漢出發時,他們說是開去打日本,我就對班長說是假的,一定是開去打那個紅軍。在平武訓話,說了十幾個蔣委員長,你們都這樣恭恭敬敬地立了十幾個的立正,我就偷偷地休息。”一個湖南士兵站起來做立正姿勢,又坐下去,繼續來說,“他們天天吃酥油,我們隻是流口水。我們昨天吃了兩餐酥油,今天又吃一餐酥油,如不是到紅軍來,我們的嘴巴一輩子也不會嚐到酥油的味道呢!特務連長打斷了腿 ,四個紅軍抬回來,醫生又上了藥。相信紅軍吃蠻子,挖眼睛,該打該打,你們再打打吧!”他越說,聲音越大起來, 口水都噴到我臉上。

十四個十五六歲很活潑的小孩子,有些是當看護兵,有些是當勤務兵。他們都是報名回家的。吃了中飯後,王盛榮同誌邀他們到喇嘛寺後麵山坡上去玩耍。過了一個鍾頭,我也去看看他們。走到半路,就看見他們回來。王盛榮同誌遠遠地就對我說:“他們都願意當紅軍了。”
“我要換一頂紅軍帽子。”
“我也要換。”
“我也要換。”
“我跟你當勤務兵。”
“我總要跟著你,我不到別處去!”
“我不下連。”
這十幾個小孩子,喋喋不休地向王盛榮同誌圍攻。
“好、好、好!……”王盛榮同誌一邊走一邊說。
“紅軍好不好?”我拉著一個當勤務兵的小孩子同行。
“好。”
“為什麽好呢?”
“紅軍不打人。”
“還有什麽好?”
“官兵平等。”
“還有?”
“官兵都是吃一樣飯,穿一樣衣服。”
“還有?”
“教我們讀書。”
“還有?”
“好玩。”
“還有?”
“沒有了。”

就寢後,我要到各連看一看,出了右邊的小門,看見兩個俘虜兵在廚房裏烤火談話。
“人家走得,我們也能走得,為什麽這樣害怕?”
“不光是走路問題,我離家四五年了,我想回去看看。”
“路費也成問題,我想少是三塊錢,多是五塊錢,幾省的路,怎樣走得到?”
“討飯我也要回家去。”
“我敢說你是回不了家的,半路又要去當兵了。”
“不論如何,我再也不當兵了。”
“我也相信,你不願再去當兵的。但到沒有飯吃,肚子要迫你去呢!”
“我就是當兵也不打紅軍。”
“話是這樣說,那時候是不由得你呢!”
“你講話真氣人,難道說我還不知道紅軍好嗎?我敢發誓:一打仗就送槍。”
“我們做了一年多的朋友,我總想大家在一塊幹事,你硬要回去,由你吧!”
“……睡去……”
一個往正廳——當紅軍的連走,一個往左側矮樓上——回家的連走。

① 四十九師原是張貞的軍隊。十九路軍把張貞的軍隊與十九路軍抗日先遣隊合編,以抗日先遣隊司令張突為師長。1934年十九路軍在福建失敗後,該師又被蔣介石繳械改編,以伍誠仁為師長。

突破天險的臘子口
楊成武

自從黨中央決定迅速到達西北抗日最前線的新的戰略方針後,我野戰軍為完成這光榮偉大任務,都紛紛向北前進了。先頭已於九月十四號到達了白龍江邊的莫牙寺。
十五號,暗淡黃昏中,師的通訊員又送來了一個繼續行動的命令。命令我第二師為前衛,第四團為先頭團向甘南之岷旅店前進,以二天行程,奪取臘子口,並掃除前進道路上攔阻的敵人。我們接受行動命令後,即進行一切準備工作——找好更熟悉的向導,弄清沿途的路線造好出發前吃的飯。
起床號音在整個村莊裏吹著。在深夜十一點鍾左右,全團英勇的紅色英雄,一群一群地向那前進路傍的草坪上集合了,在堆堆的黑影中嘈雜著。戰士們的議論:“我們今天又當起先頭團來了。”“今天的前衛,無論如何,總走不掉了吧!”大家都異常高興。在複雜的聲音中宣布行動任務了:“同誌們!我們馬上就出發了,我們是擔任先頭團,要以兩天的行軍,去奪取臘子口,掃除前進道路的障礙,以便迅速到達抗日的最前線,完成抗日救國的光榮任務。同誌們!能完成這個任務嗎?”轟雷般的回答:“能夠!”在“堅決奪取臘子口”、“迅速打到西北去”、“不怕一切困難,堅決完成先頭團的光榮任務”等口號中,和“打!打!哩打!”的前進號聲中,英勇的紅色健兒浩浩蕩蕩地向著臘子口前進了。
沿途都熱鬧地唱著各種各色歌曲,“上前線歌”呀!“興國的山歌”呀!“反攻勝利歌”等等,個個都表現著活潑可愛。在這種快活的前進中,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卡郎的大山腳下,聽到連裏麵忽然有個人說:“同誌們!我們又走了五十裏了,現在上高山,我們來比賽吧!”大家都同聲地說:“來吧來吧!”一股勁,就爬上了四十裏的高峰。正當到達山頂時,忽然西麵飛來了一張黑雲,把太陽掩沒了,變成了黑暗的世界,不到三分鍾就散下了無數珍珠和白糖粉(冷雹和雪)。大家都叫著:“好呀!”“真好看呀!”“大家來吃白糖吧!”極高興地叫著。接著就來了一陣狂風暴雨,我們也就開始下山了。在這狂風暴雨中繼續前進,等到下完山,天已快黑了,路也差不多走了一百一十裏了,仍繼續走了十裏。後即在這大風暴雨中,在班藏五福附近進入了宿營地,準備下半夜繼續向前邁進。

此時全體戰士為了下半夜繼續行動,都睡覺了。我們的炊事員同誌卻在那裏忙個不停——造飯吃呀!準備下半夜出發吃的飯呀!炊事員同誌都說:“我們今天的飯一定要造得好好的,使得我們的指戰員吃得飽飽的,明天好去打開臘子口。”“對呀!吃飽了飯打衝鋒,走得快,衝得猛呀!”每個炊事員同誌都為了爭取戰鬥的勝利,積極地工作著。這隻有紅色的炊事員,才能這樣的努力。
十六號晨兩點鍾,各連隊的戰士都吃了飯,又繼續向臘子口進發。此時的天還是在繼續下著毛毛雨,個個都披著雨衣,戴著鬥篷,拿著拐杖,在那又穿行又滑的黃泥小路上走著,通過那密密的老森林。早上八點鍾的時候,忽然先頭營來報告:“前麵沒有路了,這條路走完了,周圍都是密林。帶來的一個六十餘歲的向導,她在十年前到過這裏一次,現在此地路途都忘記了。”這怎麽辦呢?另找一個向導嗎?這裏根本沒有人煙之地,周圍都是老林,仍然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嗎?路又沒有了,停止嗎?延誤了時間,任務不能完成。真是急死人,進退兩難。如何是好呢?“事到萬難須放膽”,隻好把指北針拿出來,對著那北麵的大隘口走去。
臘子口地形是天險,魯師長(即魯大昌,第十四師師長)早就築有很多碉堡,並配有守備的兵力。此時我先頭營已前進很久了,到午後四點鍾,接近了臘子口附近。槍聲越打越密,隊列中的戰士們都叫著:“打槍的地方就是臘子口了,大家快跟上呀!”“今天我們一定要占領這個臘子口呀!”全體戰士們,越走越有勁情緒是緊張到了萬分。一接近臘子口,仔細一看,這臘子口確是天險呀!魯大昌依著這天險,用重兵扼守著,企圖阻止我們野戰軍北進。魯大昌以為這樣天險的臘子口,又加上重兵三團的扼守,一定是高枕無憂了。
太陽西沉,槍聲仍在不斷地密密地響著,我們即準備今晚進行夜襲。第一營的幹部和師的首長等,開始去偵察地形和選擇進攻點,另一方麵即將全團的部隊集結在後麵的小森林裏休息,與進行夜襲的準備工作。
奪取臘子口的決心在每個戰士的心中都定下了。午後七點鍾的前後,各連隊在紛紛地討論著“怎樣堅決地奪取臘子口”,“用什麽手段來完成上級給我們的任務”。活潑的階級戰士,都爭先恐後地發表他們的各種意見。支部大會也開始了,每個黨、團員都說:“我們是共產黨的黨員和共產主義青年團團員,今晚的戰鬥,我們不但要自己堅決勇敢,我們的任務還要領導全體戰士們,和我們都一樣的堅決勇敢。”“我們下定決心,今晚無論如何要奪取臘子口,以戰鬥的勝利,來擁護黨中央的決議。”政治指導員的政治鼓動,也在那裏進行著。全體的戰士都氣憤憤地沸騰著滿腔的熱血,恨不得一口吞下當前的敵人。在九點鍾的時候,我模範的一、二連擔任沿右邊的石山上爬到敵人側後去猛襲、配合正麵突擊的任務。一、二連的戰士們,都一個一個地運動過右岸去了(水深不能徒涉),向那石壁爬上去。壁陡的石岩,怎麽爬得上呢?英勇模範的二連連長,他不顧一切地攀上去了,但後麵的都沒法上去,二連長即把自己的綁帶解下來,慢慢地把一個個吊上去。十二點鍾的時候,我正麵襲擊的二十個英雄的戰士(第六連的),在楊連長(信相)率領下向那險要的隘口進發了。個個都持著光亮的大刀和炸彈。不到五分鍾,隆隆的炮聲,密放著的槍聲,轟轟的炸彈聲,越打越激烈,煙彈炮火打得一塌糊塗。堅決果敢的二十個英雄在槍林彈雨中奮勇地連續衝鋒五次,但因地形的險要,和得不到右側後一、二連的配合,因此五次都未奏效。原來規定在右側後進攻的部隊到齊了一個連,即打一槍白色信號槍;開始攻擊時,打一槍紅色信號槍。不料才吊上去一個連,它就錯把紅色的打出來,結果使得正麵與右側的不能配合。時間不早了,很快就要天亮了,如果再延遲不占領,敵人的增援部隊可能趕到(據捉到的敵探說魯大昌之五、六團從岷州來增援)。這時大家都很憂愁,恐怕任務不能完成。突然敵人右側後炸彈連響了八九個,高山頂上第一連的衝鋒號音,正在不斷地吹著,大叫著:“衝呀!快動作呀!”正麵的英雄看到右側的到了,也開始了第六次猛攻。在激烈的槍炮聲中,雙方配合著,殺進了天險臘子口的第一關。我宣傳棚裏的小同誌們,熱烈地唱“炮火連天響,戰號頻吹,決戰今朝……開展勝利的進攻,消滅萬惡的敵人……”的戰歌。追不到二裏路,敵人又依著第二個險要扼守著,企圖掩護退卻。此時右側石山上敵人還有一個營,退卻不及,被我截斷。第五連的同誌擔任消滅該敵之任務,配合著第一連(頭天晚上吊上去的第一連)向敵猛攻,在連續的衝鋒中,把那可恨的敵人壓到懸岩絕壁上繳了槍。大部的敵軍軍官,跳到岩底下跌死了(因為他們還不知道紅軍寬待白軍俘虜官兵,自己害怕起來)。英勇的一、五連大勝而回。扼守第二個險要的敵人,也在我第六連兩次猛衝中和炮兵機關槍的正確的射擊下,全部潰敗了。我們勝利地全部占領了天險的臘子口。英雄的紅色健兒,真是無堅不摧!
敵之殘部約二團,即分向岷州敗退。我軍以堅決猛追,追得敵人屁滾尿流。沿途丟的槍呀!子彈呀!炮彈呀!傷兵呀!白麵粉等糧食呀!漂亮的軍毯軍衣呀!真是遍山滿地。戰士們都喚著:“猛追呀!不讓敵人跑了!”沿途的路旁,也寫著紅紅綠綠的鼓動標語:“英勇的戰士們快追呀!”“我們今天決定追到岷州去!”“不怕肚子餓,隻怕敵人跑!”戰士們越追越起勁。那潰敗的敵人,仍然企圖依靠大刺山的高山(有十裏高,是岷州南麵最後的屏障)掩護退卻,以數門炮向我猛擊。我軍即分兩路,絕其歸路。敵看見我部隊運動,就恐慌起來了,掉轉來不要命地跑。我們仍然不放鬆地跟著追。該敵估計我軍已經追了九十裏路了,不會再追了,就在大草灘休息起來。剛剛一停止,我追擊部隊趕到了。短兵相接的猛擊,打得敵人亂跑亂嚷,死傷滿地,東逃西散,慘敗不堪,我軍又占領了大草灘。此時天早已黑了。

作者楊成武(1914-2004),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總參謀長、福州軍區司令員,1955年授予上將軍銜。長征時任紅一軍團2師4團政治委員。

榜羅鎮
定一

昨晚的通知,今天清早五點鍾,開全支隊連以上的幹部會。所以挑選這樣早的時間,是因為避免國民黨飛機的轟炸。這些飛機總是九點鍾以後在天空出現的。
濛濛的細雨,天還沒有完全亮,一切都還是暗沉沉的,連稍遠一點的房子都遮在陰暗的霧裏,更不用說四圍的天色。我們——支隊政治部的幹部們,在街上走,走到會場上去,通過鼓樓的下麵時,有人把電筒打亮了。街上的許多房屋中露出燈光,住在那裏的同誌,大概已經起身,匆匆地到會場上去了。
“支隊直屬隊的在那裏集合!”
我們在一個小學的門口排起隊來。司令部、供給部、電台等的同誌們都來了。集合之後,我們走向會場去。
這是一個露天的空場,是曬麥的場子。四圍圍著矮的土牆,兩個角上堆了兩大堆麥草,兩堆麥草的中間,放了一張桌子,幾個小凳子,桌子前麵就排著到會者的坐位。這是一捆捆的麥草,以桌子做中心排成弧形。那麽一條的弧形,就像半個水浪,向外開拓出去,直到矮牆為止。
一縱隊(一軍團)的同誌們,已經先到了。坐得很整齊,占據了全會場的一邊,正在吸著煙和談笑著。
“你們過了時間。”他們之中有人向我們招呼。
“那裏?還差十分鍾才是五點。”我們也有人回答。
於是,久不相見的同誌們,熟識的同誌們,共同戰勝了無數險山惡水雪山草地的同伴們,互相握手,敬禮,寒喧,直屬隊的同誌們到處亂走亂坐起來。
“不行!不行!直屬隊的幹部同誌要守秩序!”
“坐到這邊來,把那邊讓出來,給二縱隊(三軍團)的同誌們!”
這樣的喊聲維持了秩序,餘下一部分同誌仍在談著。

“五團昨天打開了土圍子,隻轟了幾迫擊炮,土豪就投降了。”
“昨晚我們聽到炮聲還以為有什麽敵情。你們打土豪圍子也不發個通知。”
“哈達鋪到這裏的部隊情形怎樣?減員多少?”
“給養是大大發送了,四團他們差不多天天會餐。”
“……”
很冷,風挾著雨,撲到人們的臉上,鑽進袖口和領口裏去。許多人露出瑟縮的模樣,有些人卻挺起胸膛,唱著歌。四周依然是蒼茫一片。
二縱隊的同誌們,宿營在我們的後麵,要走三四十裏才得到。他們是半夜兩點鍾就集合出發,走過那極長的山脊——有七八裏長,卻很平坦,沒有樹木——因雨路滑,直到六點鍾才到。
因為他們走在後麵,給養上,沒有走在前麵的部隊好。許多還穿著從藏人區域裏帶來的“氆氌”做的衣服。這種布是藏民用羊毛織成的,不軟熟,很粗,有白色的,有赭黃色的,有青灰色的,做成軍裝和大衣。紐扣是用布包著銅元做成的。這種衣服,在今天恰是“當令”,因為透不進雨。還有些同誌穿著用羊毛縫在布裏的“棉衣”,腳上穿著用一塊牛皮裁成的“草鞋”,這些都是經過藏人區域的紀念品。
在會議上,支隊政治委員毛澤東同誌,司令員彭德懷同誌,黨的書記洛甫同誌和副司令員林彪同誌,都講了話。好在飛機不能來,我們是盡有時間的。
“這樣的會,是二次戰爭以來所沒有開過的。……我們經過了藏人區域,在那裏是青稞麥子,雪山,草地,我們受了自有紅色以來從來未有的辛苦。……我們突過了天險的臘子口。我們重新進入了漢人區域。我們渡過了渭河——薑太公釣魚的地方。……現在,同誌們,我們要到陝、甘革命根據地去。我們要會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軍的弟兄們去。……陝、甘革命根據地是抗日的前線。我們要到抗日的前線上去!任何反革命不能阻止紅軍去抗日!……我們出了潘州城以來,已經過了兩個關口——臘子口和渭河,現在還有一個關口,就是在固原、平涼的一條封鎖線。這將是我們長征的最後一個關口。……同誌們!努力吧!為著民族,為著使中國人不做亡國奴,奮力向前!紅軍無堅不摧的力量,已經表示給全中國、全世界的人們看了!讓我們再來表示一次吧!同誌們,要知道,固然,我們的人數比以前少了些,但是我們是中國革命的精華所萃,我們擔負著革命中心力量的任務。從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莊嚴的空氣,團結一致的精神,籠罩著整個的會場,這個露天的,毫無裝飾的,風和雨在飛舞著的會場。人人在諦聽著領袖們的講話,熱血沸騰著,寒冷悄悄地逃走了。
於是演講者說到我們部隊中的“毛病”,指出要整頓紀律,首先是軍紀風紀。“我們在藏人區域,因為沒有油吃,每個同誌都是成天覺得饑餓,成天在吃東西,坐了吃,睡了也吃,走路也吃,甚至上茅廁還在吃。臉上不是因為吃炒粉弄得滿嘴白胡子,就是因為吃炒青稞麥,弄得滿臉烏黑。這不過是一個例子,說明我們的紀律不好。現在環境不同了,要把紀律大大的整頓,要教育,要不怕麻煩,講了一遍又一遍,要幹部自己做起模範來!”
開完會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們才回去,把早飯和中飯併在一餐吃了。二縱隊政治部的同誌們,受了我們的招待。吃飯的時候,我們談著陝北革命根據地的事情。
賈拓夫同誌,他是陝北的人,告訴了我們劉誌丹同誌過去的情形。我們那時僅在沿路取得的國民黨報紙上知道一些陝北的事情。那邊有二十六軍,後來又有個二十七軍。鄂、豫、皖來的二十五軍像已與他們會合。山西的閻錫山從大連受了日本帝國主義教訓回來的時候,意圖提倡“防共”,說陝北革命根據地的共產黨如何的了不得,有“不用武力而日益擴大之勢”。還有所謂“開辟隊”,“由一村而開辟三村,三村開辟九村,九村開辟二十七村”。這些神話,也幫助我們了解一些北方的情形。至少土地革命成了北方民眾的要求,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它了。
“報告!”一個通訊員大聲喊著。
他送來一個命令,我們軍明天進駐通渭縣城。這是我們進甘肅以來占領的第一個城市。
二縱隊的同誌們辭別了。我們也準備明天出發。

過單家集
翰文

單家集在甘肅省的靜寧縣西南,是一個較大且富的市鎮,約有四百以上居民,悉是回民。
1935年10月一開頭就在部隊中進行著廣泛深入的爭取回民的宣傳解釋工作,最主要的是號召全體紅色戰士,尊重回民的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全體紅色戰士們互相勸勉說:“在回民前麵不要說豬嗬!”“不要住清真寺嗬!”“我們明天到的單家集就是回民地區。”
五號的那一天,東方剛露出魚肚的白色,起床號頻吹著,我立時爬起。雖有刺骨的寒風,地麵有狗牙式的冰霜,大家也不感覺寒冷。
未幾就出發了。我等數人,受領向單家集群眾進行宣傳、調查的任務,先行出發。刹那間便走了二三十裏路,進入了純粹回民的地區。夾道群眾笑嘻嘻地提壺送水,迎麵而來,向我們慰問說:“同誌們,今日走裏來,辛苦了,喝開水。”“你們是幫助窮漢謀利益的,喝點開水不要錢。”“今年7月間紅二十五軍經過這裏同你們一樣好。”“我們是小教(即回教)。”我等一麵走一麵談。“這一帶回民群眾,對紅軍的認識很好,受了紅二十五軍經過此地紀律嚴明的影響。遵守紀律,是爭取群眾的一個重要前提。”一個同誌這樣說。
一步又一步前進三十裏了,遠遠看見正前方房屋櫛比,煙氣接天,人山人海的群眾,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簞食壺漿,提茶荷水,擁擠成群。我們越走越近,越走越起勁,看見群眾的熱烈越興奮,數裏路的開闊地,俄頃就走到。我叫了一聲:“穆斯林(稱呼回民的)吃了飯吧?你們這裏是單家集吧?”群眾大笑答道:“是的。”“我同你們來講講話。”觀眾蜂湧而來,注目傾聽。我們說到借宿營地一事,眾答:“前幾天就知道了,紅軍會經過敝地,我們自己灑掃恭候!”說到向他們采買糧食、菜蔬的時候,鹹稱盡有盡賣。說到漢奸賣國賊等對他們的欺騙壓迫,更是怒發衝冠,巴不得紅軍把這些家夥一手生擒活捉,斬草除根。
我受一個年近耳順的回民邀入他的家中。他家大小鵠立熟視,長者請我上炕,幼者捧水上來,真是如兄如弟的親熱、和藹。看看他們衣食住地的清潔,確為普通居民中罕見。沒有麵垢不盥、衣垢不洗的人。食物異常幹淨,用具有條有理。賣了兩個饅頭給我吃,津津有味。
大部隊來了,滿街塞巷的群眾,避裏拍拉的炮竹聲,“同誌們辛苦了”的慰問聲,“為回民謀利益,爭取回民的解放……”的回答聲,連成一片。頓時間空氣緊張,熱鬧喧天。回民對紅軍如此熱烈,使最富階級友愛的紅色戰士們,分外興高采烈,喜躍歡呼,連一個“聾古”(即聾子)的運輸員,都發笑不已,挑起擔子走跑步。觀眾莫不稱讚紅軍之和藹友愛。
我們的朱主任(瑞)特請來了兩員“穆斯林”,身穿青衣衫,年近半百,嘴蓄掛胡須,體格粗壯,精神魁偉,能說漢語。與我朱主任談的是共產黨紅軍對回民的政治主張,以及回民的風俗習慣。因天將黃昏,這兩員穆斯林,堅要回去,照常念經,不肯在部餐宿,遂歡送而返。
過了一晚,部隊繼續北進。紅色戰士們,照老例將借來的東西物件(如木板等)均如數奉還,地也打掃清潔,進行熱烈的道謝。大家又親愛的分別了。

長征中的女英雄
必武

十三個月的時光,在不斷的戰勝敵人五百餘次的堵截、追擊、側擊、襲擊戰鬥中,步行二萬五千裏,踏遍了大半
個中國,曆盡了無數的艱難險阻,這是英勇無畏的紅軍的創作,已為全世界人所驚歎為空前的奇跡了。我現在要說的是長征中的女英雄。
在中央革命根據地出發時,原調有三十多個女幹部,最大一部分是送總衛生部,幾個有病的養病,四個有身孕的在那裏休養,做工作的約二十人。衛生部檢查了這部分做工作的女同誌們體格,認為不適合於遠征條件的留下了五個人,那時候被留下的五個女同誌是多麽的不高興啊(後來有兩個仍跟隨別部分到了陝甘,毫無問題)!移到麻地(距衛生部原駐地六十裏),整備行裝時,有四個女同誌“打擺子”(江西稱瘧疾),也被留下了。她們一個一個的都哭著臉,要同我們一塊兒走。實際上她們病了走不動,又沒有擔架,結果,就違反了她們的願望。真正隨軍出發的還不到三十個女子。

長征中,隻衛生部一個蔡醫生的老婆掉了隊,她不是調出來做工作的,調出來做工作的婦女,沒有一個掉隊的。
病得很厲害的女同誌,在長途中鍛煉了一下,轉而健康起來了。四個懷孕的女同誌,都是在藏民旅寓中生產的。產後一晚半日就要行動,應有的休養和調理是得不到的。特別一個女同誌在藏民區的下打鼓生小孩,那時連青稞麥不夠吃,偶然分得一點羊肉,此外是沒有什麽營養可說了。產後將息了幾天,經過草地,她也平安的到達瓦窯堡。
值得稱述的,還是那些工作的女同誌們,她們到衛生部是擔任照料抬擔架的民工和看護病員的工作,初出發時差不多有六十副擔架,途中一個人要管理三四副。這是異常艱苦的工作。那完全是夜行軍,又不準點火把,若遇天雨路滑,擔架更走不動。民工的步伐是不會整齊的,體力不一樣,沒有抬慣,前後兩人換肩走路都不合拍,對革命認識的程度又不一致,有的是在路上臨時請來的。照料民工的女同誌跟著擔架走,跟得著前麵一副,又怕後麵的掉隊,跟著後一副,前麵又沒有人照管。休息時候要防著民工開小差,民工可以打盹,她們都不敢眨眼。特別是每晚快到天亮的時候,民工的身體疲乏了總想打瞌睡,宿營地還隔若幹裏,前後隊伍都催著趕快走,這時她們就在幾副擔架的前後跑,督促和安慰,勸說和鼓勵,用一切法子,來推動民工往前走。有幾次民工把擔架從肩上放下來,躺在地下不動,無論如何都不肯走,她們體力健強的,就隻好代民工扛肩。這樣幹的有四個女同誌。她們是怎樣的不怕困難,怎樣去完成她們所負的任務,是許多男子所望塵莫及的!
做工作的女同誌,絕大多數是自背行李,包裹一卸,馬上又要去做群眾工作,這些都和男子一樣,有兩個女同誌真是步行二萬五行裏,連一下子馬也沒有騎過。也有一個女同誌,在長途行軍中騎過了十三匹騾馬,到藏人區時,她的最後的一匹馬也滾到山溝裏去無影無跡,她還沒有騎到目的地呢!其實她這個人,身體最結實,有馬也騎得很少,扛擔架,扶病人,在緊急時,把病人背上出去,她都出過異常的力!

長征中的醫院
徐特立

一、醫院中有兒童、婦女、老頭、病員、傷員五種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說到兒童。醫院的看護,大部分是兒童,其中有些青年,數量很少。
我們行軍大部分是強行軍,醫院也是一樣。每日到達宿營地,看護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幹糧袋、雨傘,向地上一丟,或迅速的掛在壁上,飛跑的去找門板,找禾草,替傷病員開鋪,恐怕慢了一點,門板被別人搬去了沒有了。看護雖然是兒童,他們的腳特別跑步特別快,因為遲慢了工作,就要遭失敗。眼睛也特別銳敏,將到宿營地,眼睛四射,路上經過的禾草門板,一根一塊,都反映在他們的眼睛中。自此,他們養成一種特別的注意力。
鋪開好了,傷病員可以減少痛苦了。但是上藥的工具要消毒呀,傷病員還要喝水呀,洗腳呀,換藥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裏有桶呢?那裏有鍋子呢?醫院中兩三連傷病員,用的東西那裏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員叫著:“開飯嗬!”看護又忙起來,又叫喊起來,趕快洗,趕快洗!要拿洗腳的盆子打菜去!以上這些就是兒童們的宿營忙。
準備出發了,捆禾草送還原地,把門板送回原處上好,借的東西一概送還,打爛了的東西照價賠錢。一切準備好了,出發吧!還沒有,昨天的繃帶一大捆還沒有洗,怎樣辦呢?在路上休息時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掛在傘把上去曬,好好的留意,宿營的時候要用呀!
“小同誌嗬!前麵部隊走不通,你們去找河溝洗腳洗繃帶。看護員你另派二三人燒水,昨天還有幾個傷員沒有換藥呢?”醫生叫道。
“前途部隊走不通,因為橋斷了,還沒有修好,還有兩點鍾休息,你們洗好了東西,上好了藥,就來上課。”指導員叫著。
以上這些是看護員在行軍中的工作。特別情況下的工作還不在內。如路上發生急症,擔架發生問題,另有臨時工作。至於背幹糧背米,也是經常的工作。
二、婦女的生活及工作。
出發時組織了一個工作團,其中有二十個婦女兩個老頭。一個老頭五十歲,當該團的主任,一個六十歲當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還有一個老頭五十六歲,中途來的。二十個婦女都是幹部,都是黨校的學生,都是勞動婦女,都是步行二萬五千裏,並沿途做工作,從江西到陝北,沒有一個掉隊的。三個老頭也一樣,到達了目的地。
先把婦女的工作,可記錄者寫幾件:
她們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擔架民工,進行民工及傷病員教育和關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夠時,自己也抬過擔架。出發時擔架總在後麵等候民工,常常部隊出發了兩三小時,擔架才開始行動。擔架很笨重,常趕不上部隊,有時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過急水,轉急彎,常發生意外危險。這些困難,招扶擔架的婦女,首先遇著,但她們總由自己解決了,舉出一些實際例子如左:
出發了。還有三個擔架沒有民工。怎樣辦呢?“主任有一匹馬,連長也有一匹馬,拿來給病稍輕的幾個同誌騎,還有一個擔架,一麵由劉彩香同誌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鄧六金同誌暫時擔著。”危秀英說。“不對!危秀英矮小,鄧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來吧!我和六金一樣高。”王金玉說。秀英就在後麵押擔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來。這並不是經常的,但兩萬五千裏中有過幾次。
部隊是照路前進。那雇民工的婦女同誌,總是從路的兩旁到群眾家裏去宣傳鼓勵。因此部隊行五十裏,她們就走了六十裏或六十五裏。在二萬五千裏中,她們就有二萬五千五百裏,或二萬六千裏了。
前麵高山來了,李伯釗就帶幾個女同誌和兒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號,使所有的民工及傷病員,都愉快的翻過這高山。李伯釗是革命根據地藝術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蘇聯學來的,十分雄壯。同時她也會唱小調,很藝術的革命小調,又十分優美。歌聲一起,大家都忘卻了疲倦,齊聲呼:“好嗬!再來一個!”這也是經常的事。天黑了,全體部隊到了宿營地,擔架還掉在後麵,婦女同誌在擔架後麵跟隨著。
三、老頭,我是老頭之一,就把我的行動為例寫一下!
這次長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難。為什麽愉快,以後再說,先說困難:
夜行軍的困難:我們有幾十個擔架,有二三十匹馬,有幾十個藥箱子,集中起來,目標很大,行動很慢,飛機來了,就沒有辦法。跑吧!擔架笨重。隱蔽吧!淺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軍文藝節目成了經常的行動。
“天雨路滑黑暗,前頭部隊走不通,我們兩人就在這小屋裏宿營吧!明天早起趕部隊,過茅台河。”一個同誌叫我,我卻不讚成。我們雖然是老頭,自由脫離隊伍,是不對的。我還是隨隊伍去。從十二點鍾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個鍾頭,回頭一看,小屋子還在旁邊。那個同誌早起從屋子裏走出來,我還看的清清楚楚。因為每小時隻走幾步或幾十步,或站一兩個鍾頭不移動。
在過大渡河前兩日,經過“倮倮”區域,一日行一百四十裏,天黑下雨。飼養員不走,自己牽馬,用一手拿著韁繩及雨傘,另一手拿著一根竹棍,在路上撥來撥去,作黑暗中的向導。經過懸崖,馬不前進,用力拉,馬驟然向前一衝,我就隨著馬的前足仆下了。傘呢?跌成兩塊,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懸崖下河流澎湃,危險聲在耳邊鼓敲著。部隊走了,掉了隊怎樣辦呢?還有多少路宿營呢?不知道。從容不必著急,前麵沒有部隊阻我,後麵也沒有人。我把馬鞍上了,捆好被毯與被子,再向前進。足足走了一百四十裏,在上幹隊指揮科宿營。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幾點鍾,天明了前進,找自己的部隊吧!天明路好走,飼養員也趕上來了,替我牽馬,走了五裏,他不願走,停止了,沒辦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讓他吧!我繼續前進,趕上了部隊。夜行軍不算什麽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經常的,我們成了習慣,可以抵抗一切。婦女兒童也有同樣的抵抗力,並不奇怪,算不得什麽事。

過雪山:一共過了三個雪山,第一次是在6月天過夾金山。過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營。這時我沒有傘,沒有油布,也沒有飼養員和馬,晚上睡在兩塊石板中間,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樣,上麵蓋上一幅藍布。晚上下雨,藍布濕了,毯子和衣還是幹的。半晚出發,走到半山上,雨雪齊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濕了,衣和褲子也全濕了。毫不覺得冷,因為山陡,費力多,體溫增加。天明已經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濕衣濕毯,感覺寒冷,用跑步前進。到山下時,衣褲完全幹了。這一困難度過後,精神特別愉快,自己以為抵抗力超過一般的同誌,不知不覺驕傲起來。多數同誌稱讚說我可活到九十歲。
最後過的雪山,是康貓寺前的一個雪山,上下八十裏。在急陡的地方,我總是走十幾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著休息。這樣的休息法,可以節省時間,又不至過於疲勞。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進,趕到別人的前麵了。達到康貓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馬塘宿營,隻走七十裏,我們在山上望見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下伍。一到馬塘,看見橋上一個條子“我前進三十裏,到康貓寺宿營。”天已晚了,已行七十裏了,途中沒有人家,政治科有十餘個同誌,叫我在馬塘露營。我認為我應該做模範,不應該掉隊,我一個人單獨去趕隊伍。但大隊伍也在半途露營,沒有到達康貓寺。

作者徐特立(1877-1968),曾任中共中央委員、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長征時隨總衛生部行動。

到了親家
謝扶民

進了蘇區之後,我們每個同誌都稱之為親家,也真是親如家人。
部隊在吳起鎮附近休息整訓七天,蘇區的群眾從遠近牽來牛羊,抬來肥豬,擔來青菜,山羊蛋(馬鈴薯),到部隊來慰問,表示歡迎。這時我們部隊各連隊都普遍地召開軍民聯歡晚會,有講、有唱、有說、有笑。
會餐:殺豬宰牛羊,紅燒豬肉,山羊蛋燉牛肉,蘿卜烹羊肉、三個大菜,心滿意足,隨你的便,愛吃者多吃,不願者少吃。飯是三角麥麵,小米香飯,隨你選擇,太好了。
這是北方,冬天下大雪,冬天快到了,部隊七天除了軍事政治教育之外就是衛生課,特別著重講冬季防寒防凍的注意事項。防寒、衣服呢?有的是蘇維埃政府給我們送來了大批大批的,彈得鬆鬆泡泡的,雪白的羊絨和羊毛,我們同誌們隻得將現成的外衣和內衣合起來,把著毛夾在裏層做成了厚厚的棉衣,這是羊毛衣,穿起來比棉衣還暖得呢!這是我們過冬裝備。也就是蘇區人民送給我們的禮物,沒有這一下這年冬季是不好過的啊!
部隊完成了整訓工作,有了新的任務行動了。
1935年10月23日

作者謝扶民(1910-1974),曾任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兼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副主任。長征時在紅三軍團第5師政治部工作。

原書責編 侯健飛

摘自:《長篇小說選刊》2006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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