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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與 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

(2008-07-27 13:21:41) 下一個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與 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

學人的批評

吳令華

  學術研究的目的是探求真理。真理如深埋的真金,經反複水淘火煉,也難得百分之百的純金。學術亦如是,一個人傾畢生之力,也未見得能掌握全部真理,隻能越來越接近。這裏,同道之間的讚賞、啟示、補充固然是對作者極大的安慰鼓勵,而尤其不可缺少的是切磋、駁難、批評,甚至推倒,它能將你的研究推進到一個更高的層次。

  讓我們看看老一輩學人是如何對待學術批評的。

  話說當年大革命失敗後,郭沫若逃亡日本,對古文字學產生了興趣,並以之為工具,進而研究中國古代社會。

  同時,在國內,一個比他小十多歲的青年學子、清華研究院王國維的學生———吳其昌,也正在繼承老師的事業,從解詁古文字出發,梳理上古社會,已經成果累累。

  1931年春,《燕京學報》收到了一篇論文,郭鼎堂的《湯盤孔鼎之揚榷》,很可能是本校古文字學專家容庚教授介紹的。

  那時《燕京學報》有個很好的做法,即請一些專家代審部分專業性強的稿件,以保持學報的學術水平。

  時吳其昌在清華大學任教,學報便將郭文請吳代審。

  郭文質疑兩千年來認定《湯盤》銘文為“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其實“湯盤”這寶物誰也沒見過,是兩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對其銘文作如是解,載入《尚書·大學》,並被奉為人生經典。

  郭沫若從殷器銘文內容通例及字形,推測或因紋裂蝕損致被誤認,畫圖演示,提出銘文當是“兄曰辛,且(祖)曰辛,父曰辛”三代人名。

  吳其昌見此文大為讚賞,認為是一大發明,力薦發表。於是此文登於《燕京學報》九期。

  幾乎同時,兩位古史學家又發生了一場爭論。

  從1926年起,吳其昌就開始研究殷周時期的曆法,陸續發表《三統曆簡譜》、《漢以前恒星發現次第考》、《殷周之際年曆推證》、《新城博士周初年代之商兌》、《金文曆朔疏證》等論文,成一家言。

  其時,學術界對上古曆朔眾說紛紜,吳曾在《殷周之際年曆推證》手稿後記寫下:“……舉世以不攻劉歆為不入時,以不敬外儒為不科學,我此文成,惟陳寅恪師、劉子植兄二人為然耳。”(1930年6月)

  當他正積累資料,準備再作《金文曆朔疏證續補》時,郭沫若的《兩周金文大係》出版了。二人所考有甚合者,有絕不同者,有差異不遠者。同道對郭書亦多有評議。

  於是,吳其昌與劉節、唐蘭、徐仲舒、商承祚等友人反複切磋商榷,常至深宵。

  在劉節的建議下,決定緩作《金文曆朔疏證續補》,先製《金文疑年表》等數表,稍獻錚議。

  隨後,郭沫若又發表《毛公鼎之年代》,批評吳之《殷周之際年曆推證》及《金文曆朔疏證》。其言曰:“近人吳其昌……於周初之曆朔,考定頗勤,初著《殷周之際年曆推證》……繼著《金文曆朔疏證》……淺識者頗驚其成績之浩大,然夷考其實,實無一是處。”啊,“無一是處”!全盤否定!

  吳其昌也是個好辯之人,自稱“辯不勝不休”,但他的老同學王蘧常又指出他有“能服善”的優點。

  他見了郭文,沒有覺得這會影響自己的學術生命,生不如死;沒有暴跳如雷,破口大罵,而是細細地閱讀,靜靜地思考。他采納了郭的一些觀點,適當調整自己的曆譜,基本論點不變,再與鼎銘核對,發現二者更加密合,曆譜的可信度更高了。

  於是,吳氏寫了《駁郭鼎堂先生毛公鼎之年代》,先拜謝郭氏之“嘉惠”,“為我曆譜增厚證力”,還謙虛地說:“‘成績浩大’,愧不敢當”,也淡淡掃了一句:“‘無一是處’之譏,亦希其稍慎施於他人也。”接著又從毛公鼎之語言文字、曆史事實、形製花紋方麵與他器比勘,舉證十五,對郭考定的毛公鼎的年代提出了異議。

  周代曆譜也好,毛公鼎年代也好,至今並未定讞,也許還得幾十年、上百年的討論。而學術正賴有攻錯,方得進步。

  吳其昌隨後將《金文曆朔疏證》大大增補修正出版了。至於郭沫若,他批評別人,率真犀利,筆不留情,但善對不同意見。

  記得是1958年,吳其昌介弟吳世昌給他寫了封信,對郭的《盠器銘考釋》提出幾點不同意見。郭即把這封私人信件給了《考古通訊》發表。

  這就是老一輩學人對待批評的風度和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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