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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寨離殤:再看一眼——離不開又放不下的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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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寨離殤:再看一眼——離不開又放不下的的故土
http://www.huanqiu.com  來源:南都周刊  
2008-06-25 14:47

  

  餘世華的擔憂終於成了事實。


  6月12日,大地震後整整一個月,汶川縣阿爾村村支部書記王學林在巴奪寨的場壩上宣布了一個讓人沮喪的消息——3天後,全村撤離。


  這意味著,阿爾村768名羌民一個月來的堅守宣告失敗。


  女人和孩子先哭起來,男人們則擠上前去喊“走不得”,他們還有莊稼要種,家畜要養。這隻是一個徒勞的努力,他們腳下熟悉無比的山水,已經被一個月前的汶川大地震搖得筋脈盡碎,地質專家將其勘測為“已不適合人類居住”。也就是說,那些被寨民供奉為“神山神水”的崇山峻嶺,隨時會以滑坡、泥石流等方式瞬間掩埋這些虔誠的子民。


  所以,他們必須離開。


  “這將是我一生最大的災難。”63歲的餘世華選擇了在父親的遺像下接受這個命運的安排。兩年前,九旬老父餘明海臨終時拉著他的手說:“要保住土地家業,不然就是對祖先的背叛。”這句簡單的囑托,如今卻讓兩鬢斑白的餘世華羞愧難當,仿佛一個戰敗的逃兵。


  然而,這場戰爭的敵人實在太強大。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沿著地震帶分布的理縣、汶川、茂縣和北川諸鎮,正是中國30萬羌族人最主要的聚居地。這場8級大地震帶走了超過2萬名羌人的生命、毀壞了無數村寨和碉樓,甚至掩埋了他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山穀河灘,就連全國惟一的羌族自治縣北川也被徹底夷為了平地。


  羌族之殤


  從汶川沿317國道往西約30公裏,一條沿懸崖開鑿的土路羊腸般陡然往北,橫跨雜穀腦河,穿越龍溪鄉,盡頭就是阿爾村。


  釋比(羌族巫師)馬永清的家就在村子西頭的一個山坡上。6月12日這天,他獨自鑽進早已搖搖欲墜的四層木製房子,為挽救那四麵代表著無窮“法力”的羊皮鼓。


  房子以奇怪的姿態傾斜著,木製樓梯在馬永清的腳下“吱呀”作響。靠山邊的裏屋倒成一堆朽木,僅剩的一側也汙水橫流。


  羊皮鼓斜靠牆角,但已被石塊擊穿。馬永清茫然地把它們拎在手裏。從窗外望去,倒塌的村舍像一張張黑洞洞的大口向著他,被羌民們稱為“神山”的岷山山脈,此時也像被巨大的魔爪淩空劃過,傷痕累累。


  那是5月12日下午2時28分,一聲巨響劃過阿爾村上空,緊接著山崩地裂。


  正在屋外勞作的阿爾村村民紛紛跑到場壩子中。在房屋倒塌聲中,人們一邊喊著“龍翻身了”,一邊跪下來祈拜神靈,放過這個村莊。


  此時正在腳手架上修新房廁所的馬永清被巨大的地震波甩飛落地。擁有初中學曆並當過村長的他馬上衝進人群裏,把村民逐個扯起。“是地震,快去屋裏救人。”


  就這樣,近200多名幸存寨民被馬永清召集起來,帶至自己剛抹好水泥的新院子裏,搭起棚架,燒起柴火,度過了饑腸轆轆的兩天兩夜。


  這次地震讓阿爾村兩死一傷,近7成房屋倒塌,幾乎成了廢墟。


  在四川盆地的版圖上,理縣、汶川、茂縣、北川剛好連成一條東北走向的斜線,輕輕劃過四川北部。這個狹長地帶聚集了中國90%以上的羌族人口,在汶川大地震中,這四個地方無一幸免地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其中,北川震後一周便成死城,震中汶川和茂縣也受重創,理縣受災較輕。北川和汶川已被專家勘測為“不適合人類居住”,縣城均要整體搬遷。


  同時,地震還大範圍襲擊了羌民的傳統山寨。蘿卜寨、桃坪寨、黑虎寨、瓦子寨、羌峰寨……這些星羅棋布於茂汶理地區的羌族村莊,均有了不同程度的倒塌和損壞。碉樓等眾多珍貴民族建築一夜盡毀。此外,還有無數文物、羌族出版物、民俗、音樂、舞蹈等珍貴資料,都在這次災難中遭劫,營盤山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勒石村聚居遺址、克枯棧道等遭到嚴重破壞。


  北川羌族民俗博物館被整體掩埋,805件館藏文物全部被埋,無一幸免;同時該縣的“羌族文化研究中心”也盡毀。


  西南民族大學教授侯斌的調查顯示,汶川大地震造成了2萬多羌族人口死亡或失蹤,幾乎占羌族總人口的10%,其中還有不少幾成絕唱的民間老藝人和羌文化研究專家。


  “羌族文化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如果再不采取緊急搶救措施,其有可能成為絕響。”綿陽市文物局局長王錫鑒說。

  

  羌,甲骨文,唯一一個關於民族稱號的文字。《說文·羊部》:“羌,西戎牧羊人也,從人從羊,羊亦聲。”羌,屬他稱,即當時中原部落對西部(陝西、甘肅、寧夏、新疆、青海、西藏、四川)遊牧民族的泛稱。


  現代羌族自稱“日麥(四川話發音mei,入聲)”、“麥”、“爾咩”、“爾瑪”、“瑪”,書麵多用“日麥”與“爾瑪”,意為“本地人”、“人民”。羌族沒有文字,羌語屬漢藏語係藏緬語族,可分為南北兩大方言。羌族建築以碉樓、石砌房、索橋、棧道和水利築堰等最著名,羌族樂器中最著名的首數羌笛。


  阿爾村的道路


  就在馬永清從老屋救鼓回來的那個下午,阿爾村像往常那樣開始熱鬧起來。簡易的帳篷擋不住人們親近山野的欲望,女人倚在門邊繡羌族“雲雲鞋”,男人則蹲在長椅上抽自產的蘭花煙,而因避災而無所事事的小夥子,則在玉米地旁大擺“龍門陣”。


  太陽如常照耀著這個普通的羌族村莊,巴奪溝和阿爾溝仍像兩條奔騰的銀帶,纏繞滋潤著山地叢林。


  仿佛一切如常,但對這裏的村民來說,祖輩延續了千年的生活,如今已難以為繼。


  20世紀80年代,著名學者費孝通提出了一個新的民族學概念——“藏彝走廊”。這個以藏語支和彝語支為主要語言的多民族交融地帶,北連黃土高原,南接雲貴高原,西靠青藏高原,東臨成都平原,聚集著藏、彝、羌、納西等少數民族,成為和“河西走廊”齊名的民族文化地理單元。


  而羌族,則是閃耀其上的一顆明珠,這個被譽為“雲端上的民族”,曆史上曾輝煌一時,不僅誕生了炎帝、大禹等傳奇人物,還創造過燦爛的西夏文明,影響深遠。


  汶川大地震,如尖刀般橫插進藏彝走廊的腹地,羌族聚居地則首當其衝。


  位於汶川縣龍溪鄉的阿爾村就是其中一個村落。


  6月13日,63歲的餘世華穿上了他那件天藍色羌族長衫,搭上一件羊皮披肩坐在自家門前。門外流水潺潺,鳥鳴不斷,纏繞山體的白雲和蔥鬱的原始森林,讓這裏靜謐如世外桃源。“祖先們挑了個好地方。”餘世華說。


  餘世華聽父親說過,大約在1000多年前(相當於唐代末年間),阿爾村就有人居住,他們大多是來自甘肅、青海一帶的羌人。


  村裏的老人回憶,最先到此立寨的是兩名張姓的羌人兄弟。那時候這裏是海拔2000多米高的深山,遍布原始森林,樹葉蔽日,猛獸橫行。他們建造房舍,墾山殖地,放牧牛羊,隨後,經過數代耕耘和外姓的不斷遷入,阿爾村的人丁逐漸興旺。


  直到解放前,阿爾村都沒有公路,千百年間,村民把藥材、花椒人背馬駝地拿到灌縣(今都江堰)賣,需要走一個星期的山路。1952年,成都到阿壩公路修通,正式結束這種原始落後的運輸方式。


  但正是偏僻的位置和閉塞的交通讓阿爾村很好地保存了羌族的傳統文化。羊圖騰、羌曆年、拜白石神、皮鼓舞、建碉樓、曬臘肉等文明符號,亙古不變地融入人們的血液裏。


  1963年,餘世華初中畢業,父親餘明海準備將畢生積累傳授給作為長子的他,接任釋比衣缽。在羌族社會中,釋比是掌握宗教,溝通神、人、鬼,熟記民族曆史文化和科技、醫學、藝術等豐富知識的人物,既是掌握特殊“法術”的巫師,又是傳統文化的傳承者。


  對於沒有文字的羌族來說,釋比口中那些傳說或故事,組合起來就是活生生的曆史。


  但此時已在外界接受了革命思想的餘世華拒絕了父親好意,他寧願當一個普通的農民,也不要碰這些“封建迷信”的老一套。


  山穀那邊有我的爹娘


  看得到叫不應


  爹娘把我嫁到對河的寨子裏


  我命不好沒有帶小孩


  男人是個教書的


  我一人在家勞動


  房屋寬大得可以跳鍋莊


  田地大得可以跑馬


  三月間的太陽煩死人


  不曬別人的頭專門曬我的頭


  ——羌族民歌《思念》


  (王嘉俊搜集整理)


  直到1998年,一個日本學者的到來才改變了餘世華的認識。這個日本人畢恭畢敬地向餘明海請教了好幾天,以輔助完成他的學術課題——探討古代日本人與古羌人的關係。這對餘世華衝擊不小,父親呢喃了大半輩子的東西,原來是這個民族寶貴的曆史遺產。


  幾乎在同一時期,比餘世華小9歲的馬永清走上了與前者相反的道路。年近四旬的他成了一名釋比,他並非如傳說講的那樣學到什麽了不得的法術,隻是把祖先流傳下來的幾本唱經背得滾瓜爛熟。


  齊備的羌文化元素,完好的古代建築,讓阿爾村逐漸成為學界一個小有名氣的文化研究樣本,國內外專家紛至遝來,因為父親的緣故,餘世華的家成了一個拜訪者的必到之處。


  但現在,這一切已隨著汶川大地震的到來而不複存在。


  被村民視為聖地的千年祭祀塔倒塌了,村裏唯一的碉樓也被削掉一半,就連家家戶戶供奉在樓頂的白石塔也幾乎全部損壞。


  不但如此,地震已經改變了阿爾村的地質結構,耕地被毀,村小學也倒塌了。“村子現在就好像在一個裂縫上,極不穩定。”阿爾村村支部書記王學林說,“泥石流、滑坡等次生災害隨時會危及村民的安全。”


  6月2日,阿爾村86名學生被轉移到深圳,繼續求學。


  黑夜,尤其是陰雨連綿的黑夜,成了阿爾村村民最害怕的時刻。沙石滾落的聲音會讓他們徹夜難眠,鬆軟的泥土從天而降,掩埋了人們的耕地,然後逼近村莊。


  有資料顯示:汶川縣原有耕地10.65萬畝,地震導致滅失和損毀土地高達9萬畝,僅存不足1成。如果將居民就地安置,生存將麵臨嚴峻的挑戰。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幾個聚居縣的村寨裏,民居倒塌,賴以生存的土地也被擠占。“羌族生存的基礎被動搖了。”阿壩州宣傳部副部長陳順清說。


  離開,成了唯一的選擇。


阿爾村村民馬永清在他倒塌的房子裏。

  

  

王嘉俊在搶救他收集的羌族文物。蘿卜寨村民在搶救被埋糧食。

  本組圖片 記者 葉偉民 攝


  另一種消失


  出汶川縣城往東20公裏,就是蘿卜寨。


  這裏已經有了柏油馬路,村民開摩托車和小麵包已不是什麽新鮮事。一個大型的酒吧矗立在村民們集會祭祀的場壩子上。


  這裏曾是明末羌人領袖“王羌總”的都城,他曾在此統一了現茂汶一帶羌族力量反抗清兵入侵,失敗後,敵人把他和他的將士像砍蘿卜那樣砍下來。後人為紀念他,此地就叫蘿卜寨。


  如今,地震讓這座有4000年曆史的古寨徹底夷為平地,44人喪生,是汶川縣受災最嚴重的村莊之一。


  6月13日下午,蘿卜寨風雨大作,雨水把廢墟上的幹土和成了泥水,恣意流淌於亂石橫放的巷子裏。這曾經是個偉大的工程,蛛網般的巷道把寨子切割如一個巨大的八卦陣,房子相互依靠,上下皆通,渾然一體地構成一個立體防禦工事。這獨特的創造被譽為一大建築奇跡。


  “這是無法挽回的損失。”民間羌族研究者餘耀明多年來一直從事羌族建築和民俗方麵的資料搜集,並出過著作,“如數千年積累下來的羌族建築文化、神龕文化以及釋比文化,一經破壞便不可再現。”


  35歲的羌民王文軍最近時常懷念其童年時在寨子的“地下宮殿”中穿梭打鬧的美妙時光,這在9歲的兒子王茂看來,神奇得有如天方夜譚。“他將無法明白我們過去的生活。”


  王文軍現在的家是一個不足20平方米的帳篷,搶救出來的上百斤臘肉已經占了大半個角落。剩下的地方淩亂地堆著被子、大人的衣服和孩子們的玩具。


  如果不是地震,王文軍此時應該在建築工地上頂著烈日擰鋼筋。這個愛穿牛仔褲和襯衣的羌族青年,在過去10多年的時間裏,輾轉深圳、青海、甘肅等地打工,常年難得回一次家。


  “寨裏能走的都走了,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小孩。”闖蕩10多年來,王文軍已習慣了用漢人的方式與人交往,現在他靠每月1400元的工資,養活了這個4口之家。


  5月12日地震發生後,在四川黑水開工的王文軍和10多個同鄉步行了3天回到家。但隻要把家人安頓好後,他們又要出去了。他們喜歡外麵精彩的生活,不願意再過山裏的日子。


  豐潤的勞務收入和源源湧回的新思想讓村子變得現代起來,古老的羌族建築被重新裝飾,變成歇腳的旅館;各式明星海報被貼到顯眼的地方,以表緊跟潮流;完美的地下防禦通道也被各家分隔成封閉的儲藏室,不再相通;男人們也率先脫下長衫,穿起了休閑服或西裝。


  “人們都試圖在擺脫過去的生活方式,地震把一切都毀了。”王文軍說,“反而往外走的人還會越來越多。”


  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另一個走向現代化的羌寨——理縣桃坪羌寨,這個離國道隻有一河之隔的古村落,便捷的交通讓它終年遊客不斷。紅火的旅遊業促使人們掩埋耕地,建起了新的住宅和旅館,小轎車、光纖電視、網吧、太陽能熱水器也屢見不鮮。傳統的服裝和舞蹈,也隻是在有遊客參觀的時候才亮出來。


  “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會說羌語了。”67歲的羌族老人陳步仁說。在桃坪羌寨,羌語已成為老人間交談或祭祀時的用語,反倒成了小語種。


  地震把桃坪寨打回原形,失去了土地和遊客,人們的生活一落千丈。年輕人不得不重新外出尋找新工作。“寨子已經空了一半。”陳步仁說。

  挽救民族記憶


  王嘉俊實在沒有辦法了。


  67歲的他打開屋後廁所的門,簡單做了下清潔,然後把裝有上百件珍貴羌族陶器和銅器的紙箱小心堆放在角落裏。這些被他視為至寶的文物,如今隻能蝸居在這個汙穢之地。它們曾經那麽有尊嚴地擺在展櫃上供人們觀看,如今卻落寞得如一堆廢瓦片。


  身後一座屋頂倒塌的兩層小屋,是王嘉俊曾經苦心經營了5年的樂園——一所個人博物館,200多平方米,4個展廳。5月12日,地震襲來,一根巨大的橫梁從二樓穿地而落,砸爛了近200多件珍貴的收藏品。如今,這座危房已不能為其他1000多件展品提供一席之地了。這些王嘉俊收集了40多年的藏品,現在隻好委身於廁所,床底和牆角了。


  王嘉俊1941年出生在理縣桃坪羌寨。1960年他本該成為寨裏第一個大學生,最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而止步。


  後來“文革”中,一名知青送給了他一個印有神秘符號的羌族陶罐,這個帶有圖騰色彩的文物讓他陷入對本民族文化的追本溯源中。2003年,王嘉俊窮盡畢生積蓄,在一個小學的舊校舍正式開辦了他的博物館,免費參觀,1000多件展品涵蓋了羌族生活用品、兵器、衣服、銅器等方麵。


  所謂展覽櫃,隻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雜貨櫃,沒有專業燈光,就用1塊錢一個的家用燈泡。展品裏有些是親戚送的,有些是他從文物市場上淘的,上百元到上千元不等,為此他差點賣光了家中的家具。博物館也紅火一時,他既當解說員又當管理員,後來桃坪羌寨的旅遊開發公司每月給他800元,作為資金支持。


  6月11日上午,王嘉俊再次來到二樓那個混亂不堪的儲存室,他一手撥開那些散落的木板和瓦片,一手往裏摸索被壓的陶器。結果總讓人失望——他不是摸著一塊碎磁片,就是扯出一個與杯身脫離的杯耳。王嘉俊將它們逐一收好,“以後粘好還展。”


  但這個願望目前看來卻遙遙無期了,5月12日之後,已經沒有遊客來桃坪羌寨。王嘉俊隻是每天照例開一次門,晚上再照例關一次門。“一定還會有人來的。”王嘉俊說。


  “如果羌族的文化沒有了,這個民族也就消失了。”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馮驥才如是說。而汶川地震中,羌族文化遺產損失慘重。


  北川在此次大地震中被埋的有國家二級文物2件,三級文物121件,一般文物280餘件。汶川縣文物管理所的國家一級文物瓦司差役碑更被摔成7塊。


  此外,北川永平堡石砌古城牆、茂縣勒石村聚居遺址、克枯棧道、黑虎鄉的碉樓撮箕以及山石棺墓葬群等,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損毀。羌族碉樓、羌族水利係統、羌族橋梁、羌族刺繡等,也都遭到破壞。


  一些非物質文化傳人也遭不幸。如北川知名的羌文化研究專家謝興鵬以及一位會吹羌笛的傳人,2位能主持祭山會的老釋比均在地震中遇難。


  2008年6月1日,馮驥才聯合數十位專家向全國民間文化工作者發出《緊急保護羌族文化遺產倡議書》,呼籲有誌之士一起去調查、記錄、整理、呈現災區各民族的民間文化遺產。


  離不開的故土


  “我不要走!”


  67歲的阿爾村村民何天秀坐在床沿上。準確地說,這是她現在唯一的家具,地震把她的家從中間撕開一個20厘米寬的口子,她再也沒進去過。


  身邊放著幾根葉子煙,這是丈夫馬成龍的最愛。丈夫蹲在地麵,何天秀則用手在圍裙上來回搓著。她怕她剛才的聲音太小,於是又說了句——


  “我不要走!”


  丈夫沒有答話,隻是吐出一股股白煙。


  何天秀這輩子都沒出過這個山穀,她也不想出,能老死在這片土地上,是最大的幸福。


  丈夫這次終於點了點頭。


  但對村支書王學林來講,這卻是一個萬萬不能答應的事情。上級下的命令是:必須一個不留地撤離出去。他告訴何天秀,以後環境許可了,想回來還是可以的。


  此時的阿爾村正享受著最後的平靜。這裏的人們很快就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裏有結實的帳篷,溫暖的被褥,可口的食物,但卻缺少熟悉的河流和自家的土地。“沒有了土地,那怎麽還算是農民呢?”何天秀說。


  “他們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這份感情無法替代。”王學林說,“但環境已經惡化,生存是第一位。”


  目前,四川省文化廳已經發布了《羌族文化生態保護區初步重建方案》,保護區將以茂縣為核心,囊括北川、汶川、理縣、平武、鬆潘等縣,同時將保持羌族原有的建築風格、民風習俗、祭祀禮儀,體現羌族文化的原生態環境和地質結構特點。


  方案出台後,全國30多位專家學者討論認為保護區重建要打破行政區劃界限、地區習俗界限,整合羌區的羌文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


  “環境是傳承民族文化很重要的因素。”西南民族大學教授侯斌說:“應原址原樣進行重建。”而四川大學教授、羌族研究專家冉光榮則強調關注羌民的災後心理,她說:“一項重要任務是,修複空前的災害帶給羌族人民心靈上的巨大創傷,讓這個民族樹立信心。同時,製定災後重建規劃時,必須尊重災民的民族習慣和傳統。”


  地震在給羌族帶來巨大的災難同時,也讓更多的人去了解這個古老的民族。“四川地震災區羌族文化展”、第三個文化遺產日以及各項羌族重建研討會相繼舉行,增加了人們對羌族的認識。


  6月15日,馬爾康。


  餘世華帶著妻子羅秀群出現在那。他們幾經考慮,還是決定到北京投靠女兒。


  對餘世華來講,這隻是一個相對好點的辦法。他也害怕大都市生活,在那裏他吃不好,睡不好,夢裏盡是家鄉的山山水水。最長的一次,他隻待了兩個星期。而這次,則是未知歸期。


  汽車穿梭在被地震肆虐過的崇山峻嶺,顛簸得讓人坐立不安。


  餘世華卻心如止水,他貪婪地望著窗外的青山碧水,想象著越來越遠的家鄉。


  “我一定會回來的。”餘世華對自己說,“那才是我的家。”


  身邊的妻子,早已沉沉入睡。


 (南都周刊編輯:潘蔥霞 專題策劃:石扉客 記者:葉偉民 四川汶川、理縣、馬爾康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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