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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成覺:反右先鋒盧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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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26日 星期三

張成覺:反右先鋒盧鬱文

身曆文革的人,大概都會記得《大海航行靠舵手》這首歌。其中有不少人也許知道鬱文的名字--那是這首歌的詞作者,一位忠於毛的共產黨員。


相比之下,知道盧鬱文這個名字的人,現在定必很少了。但他是半世紀前的新聞人物,其名字見於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社論《這是為什麽?》。是一位經濟學教授出身的左派。


對於他,章伯鈞在上述社論發表的當日作這樣的評論:‘有人對我說,儲安平的話擊中了要害。但我看是用不著寫社論的。而且一再掮出盧鬱文來,盧鬱文這種人不 過是一個小醜而已。我看,胡風`儲安平倒要成為曆史人物,所謂曆史人物要幾百年後自有定評。’(57年6月13日《人民日報》)


章伯鈞的話不無道理。昔年率先慷慨陳詞‘捍衛黨’的盧鬱文,固一時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作為他對立麵的胡風`儲安平,則至今受人懷念。林則徐詩雲:‘青史憑誰定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不過,正如朱正先生書中回顧上述社論和盧時所說:‘後世講到這一段曆史還得提到他。在這個意義上說,他甚至成了曆史人物。’(《反右派鬥爭始末》,明報出版社,228頁)雖然用‘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這樣的語言,或許略顯偏頗,但肯定不屬於有什麽光彩那一類。


讓我們返回時光隧道,重溫那篇赫然居於頭版頭條位置的社論開頭幾段:


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委員`國務院秘書長助理盧鬱文因為5月25日在‘民革’中央小組擴大會議上討論怎樣幫助共產黨整風的時候,發表了一些與別人不同 的意見,就有人寫了匿名信恐嚇他,這封信說:‘在報上看到你在民革中央擴大會議上的發言,我們十分氣憤。我們反對你的意見,我們完全同意譚惕吾先生的意 見。我們覺得:你就是譚先生所指的那些無恥之徒的“典型”。你現在已經爬到國務院秘書長的寶座了。你在過去,在製造共產黨和黨外人士的牆和溝上是出了不少 力量的,現在還敢為虎作倀,真是無恥之尤。我們警告你,及早回頭吧!不然人民不會饒恕你的!’


在共產黨整風運動中,竟發生這樣的事件,它的意義十分嚴重。每個人都應該想想:這究竟是為什麽?


盧鬱文在五月二十五日的發言中講了些什麽呢?歸納起來,一是告訴人們不要混淆資產階級民主和社會主義民主,不要削弱和取消共產黨的領導;二是說國務院開會 時應該有事先準備好的文件,以便討論,免得像資產階級國家的議會一樣每天爭吵,議而不決,不能說是形式主義,就是不讓大家討論;三是說他自己同共產黨員相 處得很融洽,中間沒有牆和溝;如果有些人和黨員中間有了牆和溝,應該‘從兩麵拆`填’,雙方都要主動;四是說共產黨人對某些批評可以辯駁,這種辯駁不能認 為是報複打擊;五是對黨外人士如何實現有職有權的問題提供了一些具體意見。我們和許多讀者一樣不能不問:發表這樣實事求是,平易近人的意見,為什麽就是 ‘為虎作倀’`‘無恥之尤’?為什麽要‘及早回頭’,否則就‘不會饒恕你’?


我們再看看時任《人民日報》總編輯的吳冷西的回憶:


六月七日,……毛主席找胡喬木和我到他家中談話。當我們一起到他臥室時,發現沒有其他人參加這次談話。


我們剛坐下來,毛主席就興高采烈地說,今天報上登了盧鬱文在座談會上的發言,說他收到匿名信,對他攻擊`辱罵和恫嚇。這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發動反擊右派的好機會。


在毛親自部署下,上述社論出籠了。反右運動正式開始。盧鬱文成了向右派打響第一槍的人。那麽,此人到底為何方神聖?


1900年2月出生的盧鬱文,是河北昌黎的大戶人家子弟,1929年自費赴英留學,與同年赴法公費留學的楊秀峰為莫逆之交。楊於30年加入中共,56年任高教部長,後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盧在倫敦經濟一度陷入困境,楊曾匯錢接濟,可見彼此關係之深。


盧的另一深交是張治中。兩人曾於1944年在新疆共事一年多。張任省主席,盧為財政廳長兼田賦糧食管理處長。抗戰勝利後,盧要求回南京,張親筆為之修書一 封,囑其麵呈蔣介石,內盛讚盧謂‘此人品學兼優,堪以重任’。故得蔣信任,出任國民政府立法委員。49年國共和談,張被蔣任命為代表團長,盧獲張推薦任秘 書長。談判期間,盧與中共代表團長周恩來多次接觸,並與李蒸一起獲毛特別約見,談了3小時。之後毛請盧`李二人吃午飯,江青作陪。


此次晉見還有一個細節,‘一見麵,毛澤東就說:“二位都是大學教授,我才是中學教員。”盧鬱文跟毛澤東一見麵,就領教了毛澤東的風趣。’(葉永烈《‘反右派運動’的導火線》,載《五十年後重評反右: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命運》,田園書屋,2007,164頁)


國共和談破裂後,以張為首的國民政府代表團全體留在北平。中共建政,盧即出任周為總理的政務院之秘書長助理,並兩度申請加入中共。楊秀峰給以熱情鼓勵,但 周認為他在黨外起的作用更大。故盧反駁右派時稱自己與黨員相處得很融洽,因為,他早就是一個僅僅沒有履行入黨手續的中共黨員。


有關盧與中共的關係,還有兩點必須提到:一是盧強調給他安排的秘書與司機都必須是黨員;二是其子盧存學寫給他的家信,他總要給秘書看。其子不解,問何故如此,盧答稱:‘我是“無話不可對黨言”!’


然而,盡管他對中共披肝瀝膽,並且充當了反右的急先鋒,中共卻並無體恤其子。盧存學於1958年4月16日被《桂林日報》社劃為右派!


他曾就讀於燕京大學新聞係,49年3月10日參加解放軍,後隨軍南下。50年代在廣西轉業,任當地報社副刊編輯。但與領導關係不好。

《這是為什麽?》發表後,盧存學擔心父親的安全,特地請假到 京探父。盧告之家中都平安,且附近似有便衣巡邏。反而他對兒子不放心,為此抽時間與其長談。地點在中山公園一個僻靜的小山坡上。盧告誡兒子:‘領導不管水 平高低,他代表黨。你對他不滿,就是反黨!因為你不可能直接反對黨中央。在中央的反右派鬥爭中,凡是對黨員提意見的,甚至對擁護黨的積極分子提意見,都被 視為反黨。你回去要趕快認錯檢討。’(同上書,166頁)


可惜,一切都晚了!1960年國慶,盧存學摘了帽子,但仍是‘摘帽右派’。61年向黨交心,他再陷‘陽謀’圈套,甚至被關押。。。文革一來,又挨批鬥,真是劫難重重。


盧鬱文本人倒是一直官運亨通。反右之後,他晉升民革中央常委,國務院副秘書長。64年擔任全國政協常委兼副秘書長。文革中被列為‘保護對象’,得保無虞。 68年10月6日,於晚飯後突發心肌梗塞,當即去世,享年68歲。經毛特準為之舉行追悼會,《人民日報》發了消息。算是難得的禮遇。


筆者對盧本無好感,但讀其57年8月6日贈別兒子的一首詩,不無感慨。詩曰:念兒將去苦日短,盼兒來時何日長。千裏迢迢思送別,一心伴兒到漓江。這裏麵跳躍著的是一顆人心,不是狼心。


盧後來寫信教育其子,亦不乏警句:


‘你說你從心裏沒有反黨,我相信,但誰能證明?左派的心和右派的心挖出來都是血淋淋的一塊肉。’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欲減之罪也是何患無辭的。’


‘你真的反黨反社會主義了嗎?主觀主義自以為是還不當右派嗎?’


‘要像追女朋友那樣接近黨員`進步分子;要用實際行動的大筆把過去的汙點一揮抹掉!’(均引自同上書,167頁)


據說,張治中投共以後,從未說過蔣的壞話。此前張學良被蔣關押,他曾幾次前往看望,每次長談數小時,事後均無向蔣匯報(蔣亦不問)。盧既被張稱許為‘品學兼優’,則其道德人格應有可取。我寧願相信,他之‘左’乃為求自保。


嗚呼!在毛暴政下,知識分子能保其人格尊嚴,‘四海之大,有幾人歟?’隻要沒有明顯的賣友求榮,均應準其‘鹹與維新’。帳該算在毛及其一小撮主要幫凶身上。不知識者以為然否?

(07-12-26)(本日為毛魔頭降臨人間104年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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