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勞倫斯河畔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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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相親記 作者:風風

(2008-01-01 19:50:27) 下一個
相親記引用並回複



今天對張偉來說,是個不尋常的日子。他一回到住處,隨即高舉起他那本封麵為“廣東生抽”色的,在裏麵某一頁上貼了張洋桃紅色,類別為154 (永久居留) 簽證的護照,向與他分租同一套三居室公寓的北京老崔和上海小徐炫耀。
老崔連頭都懶得抬,笑眯眯地閱讀著當天的華文日報,從他燦爛的笑容裏可以看出,今天的娛樂版上準有新消息。小徐正坐在餐桌前,小心翼翼包著餛飩,準備煮了當晚飯。
“‘波霸’露點啦?” 張偉湊過去問老崔。
“天王感冒啦?” 見他不言語,接著問。
“你丫煩不煩人啊?” 老崔終於忍不住了。
“老崔,別老記掛人家啦,還是考慮考慮自己的事情吧。”
老崔永久居留後,滿懷著對未來的忡憬,興衝衝地回了趟國。可該辦的事兒一件也沒辦成,反倒被老婆弄進法院,辦妥了離婚手續後灰溜溜地走人。他曾為此懊惱了好一陣子,不曾想到,現在連小徐那孫子都敢借機來挖苦自己,Fuck!真他媽是落了架的鳳凰不如雞啊。於是,他不冷不熱地對小徐說,“小子哎,那咱們就共勉吧!”
此前,小徐有個女朋友,雖說還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但被他體貼關懷得可謂無微不至。竟然不顧老崔、張偉的反對非要領回來同居不可。前些日子不知怎得,連聲“白白”都顧不得說便去向不明。也許是那妮子見他隻顧昏天黑地攻讀MBA,也不好好打工,花點兒錢就跟拿刀子戳他心窩子似的;再加上聽明白人說,即便念完了這課程的人也未必能找著好工作,覺得他倆的前景十分暗淡。小徐還以為人失蹤了呢,忙趕到警察局去報案,數日後接到通知說這人已經到了日本。
到底還是老崔心細,他收起報紙對張偉說,“給家打個電話吧。”
小徐的尖嗓門兒也來附和,“對,對,對!通知你‘爹第’一聲。”
“操!你丫也學說鳥語了。還愣著幹嘛,還不背著點兒。”
說著兩人各回各的房間,單把張偉留在客廳裏,好讓他給父親打個電話,通報這一自粉碎“四人幫”以來,他們家最大的喜訊。
“還不回來看看?” 父親,這位曾經曆過數次政政治運動的老黨員,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顫聲說到,“都三、四年沒回家了。”
“回來幹什麽?”自從母親去世後,他便不曾找到過有家的感覺。
“幹什麽?”父親說,“做買賣,搞投資,炒股票,可幹的多著哪。”
在父親開列的一長串任務中,沒有一件是他感興趣的。他常自詡是一個散淡的人,隻要有煙,茶和若幹本閑書,便可打發此生。與其說他出國是留學,到不如說是躲清靜去的。他總抱怨中國人太多,人際關係太複雜。
“爸,您看我是那塊料嗎?”
這時,繼母對著另外一部電話分機的話筒說,“起碼先得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吧,我和你爸幫你物色了一位,當然啦,主意還得你自己拿。”老太太可不是吹得,憑她從事過多年的教學工作,別說是一位,在她所教過的學生當中隨便劃拉劃拉都不止一打。張偉最討厭在他與父親通話時她一旁插嘴,他哼哈地應付著。心想這不成相親了嗎?
相親在九十年代的中期,實在是一種過時的婚介方式。這當然是指在長輩們的策劃下進行的,與婚姻介紹所的那種以現代化商業形式運作的套路無涉。對張偉,這個既不遵古訓又不好時髦的人來說,無論是哪種方式,都令他無法接受。但是就為了這麽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掃了老人的興,特別是他的繼母,一個未曾生育過又想過一把做婆婆癮的女人的興終歸不太好。
“別再囉嗦了,你給我趕快回來!”父親在做出最終裁決後掛斷了電話。
在一頓由繼母精心炮製的,豐盛的團圓飯之後,姐姐邊收拾著碗筷邊嘲諷張偉道,“出去了這些年就混成這德性,連個洋妞都沒泡上。”
“你懂什麽?” 父親打斷了姐姐,“娶妻,成家是一輩子的大事,哪能這麽隨隨便便。再說,與外族人通婚,由於受到語言,宗教,文化等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最終導致分手的不乏先例。當年我在蘇聯就…,啊!” 父親就此打住,因為老太太正盯著他。父親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當然是本民族的好啦,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正在這時樓下有人大喊,“老張,張振海!”
“他們那邊三缺一,我得去救場,” 父親對著繼母訕訕地說。
“兒子剛回家你就要出去打牌,真是的!”
父親隻得忍住,對著樓下回應道,“今兒不成,家裏有事,兒子回來啦!”
姐夫遞過來一支“中華”煙。張偉擺擺手,“不行,不行。現在抽不慣國煙了,”說著從自己口袋裏掏出“555”。
正巧姐姐張晶洗涮完畢走出廚房,她驚訝地對張偉說道,“喲!真不開眼,如今要麽是大款,要麽是有級別的才抽這種煙哪!”
“對不起,對不起。” 張偉忙道歉,“我忘了咱姐夫是正處級。他能這般平易近人地敬煙給我,應該感到受寵若驚才對,” 他說著伸手向姐夫要煙。
“別貧了!哎,大偉,你打算找一個什麽樣的?我倒是能幫上忙。”上帝把女人打發到人間大概是讓她們來做兩件事的,一是做母親,二是當媒婆。
“什麽樣的?就像您這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膽大心細,遇事不慌的。”張偉接著跟張晶耍貧。
“那是阿慶嫂!” 繼母搶白道。
張振海把話茬接了過去,慢條斯理地說道,“至於到底要找一個什麽樣的人嘛,最主要的是人品得好,在政治上得可靠。”
“爸,您這是在發展黨員吧?” 張晶道,“就您說的這種人,您滿大街打聽打聽去,現在還有嗎?現在的人隻求實惠。”
繼母端上茶來,“這種事最好還是由長輩出麵。” 張晶哼哼了一聲,繼母知道張晶這聲“哼”代表著什麽意思,裝作沒聽見。邊斟茶邊慢悠悠地說,“其實我心裏早就有現成的人選了。”
這句話把張晶的好奇心給勾了起來,“是誰家的千金?”
“不住咱們院兒。”
“那她住哪兒?是幹什麽的?”
“就是我的外甥女朱彤呀!不但模樣生得好,人也老實而且年齡也相當,我覺得非常合適。”
“咳!我當您說誰呢,原來是那傻妞啊。”
“張晶!有你這麽說話得嗎?” 父親阻嚇道。繼母似乎並不介意,繼續往下說,“那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性情十分的乖巧。說起話來總帶笑,可招人喜歡了,你見見吧?” 繼母轉向張偉,期待著他肯定的答複。
這就是繼母的精明之處,這名義上的兒媳竟是她娘家人,多靠得住。她暗地裏逼著張振海讓兒子喊她“媽”,張偉就是不幹。這下可好,等外甥女進了門兒,把“姨媽”改成“媽”,那還不容易。既然老婆都已經叫“媽”了,哪有做丈夫的不跟著叫的道理?張偉想著忽然笑出聲來。
“這在倫常上有點兒不對勁兒呀。不管怎麽著,她也算是我的表妹啊!”
“咳!你這孩子傻呀?她與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她是我的…” 繼母說到此處停頓住了。她知道,倘若繼續下去就等於公開承認她並不是張偉真正的母親,所以不叫她“媽”,是無可非議的。“老張,還是你對兒子說吧。”
“那就見見吧,”他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爸,我這剛到家,您總得讓我歇歇,熟悉一下環境吧?” 張偉隻能出此緩兵之計。
“那就緩兩天吧!”
本市雖非張偉的出生地,但自他十二歲起在此地生活過整整十年。在國外的時候,經常想起他在此間的同學舊友,現在回來了,應該去拜訪一下才合常理。可是他未能如願以償。憑著多年前對本市印象,他挨門逐戶地尋找著,但不是麵對著一片瓦礫,便是站在原本應是一條小弄堂的大街上。真是滄海桑田,舊日的光景已不複存在了。他還嚐試著用本地方言向人打聽點什麽,無論怎樣努力地糾正著發音,聽上去都是地道的外鄉人。他在家裏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找出當年的同學錄,按圖索驥地尋到人家工作單位的門上,但得到的回答不是此人已調離了,出國了,就是下海了,而且全都杳無蹤跡。張偉就這樣終日穿行於大街小巷,惶惶然,有如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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