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孟憲雲的風雲曆程
說到孟憲雲,這個人確實不一般,用當地的一句土話講,那是“灶屋裏吹喇叭,名聲在外。”前文講過,孟家集的老地主三猴的發家與他這個弟弟憲雲有著很大的關係。當年孟憲雲回家給其老母祝壽,順便剿滅了盤踞在故鄉一帶的土匪武裝劉麻子,不但報了前些年劉麻子想收拾他的仇外,還為當地清除了一個大毒瘤。剿滅了劉麻子的浮財自然而然地帶回家裏,交給了母親和大哥,從此,大哥憑著這筆橫財才在孟家集發家致富。除了給家裏留下錢財,同時他也給家裏留下了二十多杆槍,想著哥哥可以憑這些武器來保護家園,沒有想到,這些槍後來又惹下了不少的禍端,連他的族弟憲宗也因此送了命。
孟憲雲早年在楊虎城部當兵,於民國十七年任東北軍團長,後來仕途一直坎坷,直到後來他的軍隊被編入國民革命軍,他還一直是個團長。抗日戰爭時期,他所在的部隊奉命駐防在山西,並參加了在1937年10月的忻口戰役,當時他已經是國民革命軍第十四集團軍衛立煌第九軍,郝夢齡軍轄下,第五十四師劉家騏手下的一員驍將,任旅長。這次戰役是孟憲雲的軍旅生涯中所經曆的最為殘酷的一場戰役。
孟憲雲向來以膽大,勇猛著稱,在這次戰役中,他指揮五個團,正麵布防,狙擊日寇,使敵人難以寸進,激戰中,雙方傷亡甚眾,激戰中,日冠見難以突破,便朝戰場不斷增兵,當時日冠在飛機,大炮的增援下,將所在火力都集中地憲雲的陣地上,甚至連毒氣彈都用上了。當時左右鄰軍見勢不妙,紛紛暗中撤退,唯憲雲獨率人衝入臨沂城中,與日軍短兵相接,展開肉搏戰。
忻口戰役最終以我方的失敗而告終,憲雲部死傷甚眾,在接到上級撤退的命令後,他部才化整為零,進行突圍。憲雲當時獨自一個人逃到洛陽,人們都對他的前途擔心,一個旅都沒有了,你個人回來有何用?等待他的極可能是軍法處理。這時還幸虧他的那位大哥,力保他無事。大哥給軍方說;“忻口戰役的慘烈大家都是可以看見的,憲雲部在戰場上的表現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左右鄰軍為了保存實力,都偷偷撤下來了,而唯有憲雲部衝入城中,和敵人展開白刃戰!大家都明白失去左右支援的友軍對憲雲部意味的著什麽,但是他還是至死不屈!是的憲雲是打光了老本,一個打光了老本的指揮官還敢回來,說明了什麽?說明他與日冠的不共戴開之仇和誓死抗日之誌!憲雲部是犧牲了,散失了,但憲雲還在,這樣的指揮官我們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應該嘉獎才是!”
大家聽了大哥的話,都為之感到動容!說得太對了,所以當時不但沒有對憲雲進行處分,反倒提升他副師長!
憲雲永遠難忘在洛陽的那些日子,他穿著士兵的衣服,每天站在黃河邊等待從戰場回來的他的下級和士兵,當那些從山西輾轉回來的舊部看到站在河邊的旅長,不由得激動得流下滿臉的熱淚。
民國34年,日軍欲渡過黃河,入侵陝西,憲雲聞聽,不由得熱血湧上頭部。陝西是自己的故土,豈容日冠染指,於是他主動請纓,率部直奔潼關,與孔從洲部等奮力保衛潼關,在潼關與日軍對峙月餘,堅不可摧,當時由於他率領的師是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十軍,部隊的兵員大多數是剛招驀的新軍,在戰場上沒有經驗,所以與敵人戰鬥的慘烈程度可想而知。為了提高部隊的戰鬥力,他忍痛將軍官降級使用,團長代營長,營長代連長,就這樣充分提高了部隊的戰鬥力,但是同時也使得部隊的幹部傷亡慘重,因為衝到第一線的大多都連排級軍官。就這樣,大大小小數戰,終於迫使日寇未能前進一步,反而向後撤退了60裏。
當年的6 月,國民黨當局下令將該軍遣散,憲雲當時仍然滯留河南,不久便退役,解甲歸田。那段日子是憲雲人生中最為潦倒的日子,多年來,戎馬倥傯,他也沒有積蓄。作為非蔣介石的嫡係軍隊,他的日子本來就很難過,有的時候甚至連軍餉也沒有。國民政府一直將他們視為異類,常常找借口不給他們關餉,像什麽國難當頭,要共克時艱啦,許多時候都靠自己來解決,譬如要從當地政府籌措糧款。他們當時駐紮在豫東地區,當時的河南人民已經是苦不堪言,尤其是花園口決堤之後,數十縣的人民流離失所,到處都是難民,白骨露於野,餓殍遍地浮,民尚且難以聊生,何處有錢養軍?在憲雲的記憶中,那些年可能是自己軍旅生涯中最熬的時光。沒有糧餉,根本就無法維持軍隊的穩定,那時候開小差的士兵不在少數,部隊的戰鬥力更是要打折扣,如何把這支軍隊帶下來,就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有些部隊當時由於幾個月領不到軍餉,部隊的紀律渙散得一塌糊塗,甚至有些士兵晚上出去當土匪,禍害老百姓。憲雲對這一點尤其深惡痛絕!所以他嚴格地約束自己的部下,若有敢犯者,絕不輕饒!為了和士兵同甘共苦,憲雲幾乎沒有穿過自己的將官服,一直穿著士兵的衣服,吃飯和士兵在一個灶上,發餉也和士兵一樣,沒有餉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有的時候他隻取一元錢,完全是以身作則。這樣一來,他在士兵中贏得了極好的名聲,再苦再難,他的部隊始終保持了良好的紀律和旺盛的鬥誌,同時,也贏得了當地父老鄉親和鄉紳名流們的稱頌,大家覺得他的隊伍是真正的子弟兵,是保境安民,造福桑梓的典範。當地的鄉神給他送了“萬人傘”,那是對他極高的褒獎。
在他最為艱苦的時間,他把這裏的情形寫信告訴了自己的大哥,孟憲魁接到信後,內心是非常吃驚,他沒有想到憲雲會遇到這麽大的困難,作為大哥的憲魁,他知道這支隊伍對弟弟意味著什麽,隻有這支軍隊存在了,憲雲才有可能繼續當這個旅長,若是部隊垮了,那憲雲就什麽也不是了!於是,孟憲魁就竭盡自己的能力,暗中支持自己的弟弟,按道理說,他擁有12傾土地,在關中這地方,隻要不是災荒年間,他每年產的糧食是相當可觀的,另外,他還在省府裏有許多生意,如糧店,油坊,布店和藥房,這些都是自己的五弟一直在經營著,每年也有不少的進項。為了支援憲雲,他除了留下少許的經營所需的錢財外,把剩餘的錢都讓憲宗悄悄地給憲雲送去了,他也沒有想到這是在支援抗日,他隻覺得這是在幫助憲雲,為了安全起見,這些活動完全都是在偷偷摸摸暗中進行的。而他自己卻到處欠債,落了個經營不善的罵名,成了這一帶有名的破爛地主。
自從當局將該軍解散之後,憲雲還在河南停留了一段日子,期待著有沒有機會被重新啟用,但不久,抗日戰爭勝利了,他的軍旅生涯徹底畫上了句號!他隻好退役,解甲歸田,遺憾的是,這些年來他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搭進這支軍隊裏了,自己反倒變得一貧如洗,連生活也無著無落,甚至連回家的盤纏也沒有。轉戰一生,戎馬倥傯,竟然落了個晚景淒涼,不要說榮歸故裏,衣錦還鄉。他現在是吃了上頓還不知道下頓飯在何處!想起大哥這麽多年對他的資助,他真是感到內心萬分愧疚。
為了能生存下去,首先得找到一個能生活下去的營生。還好,在朋友的幫助下,他開始經營一些小生意,經常奔波於安陽和鄭州一帶,靠這點小生意,他也慢慢地能有個溫飽,同時,由於他的妻子是軍醫出身,待他略有點閑錢之後,便也在安陽開了個小小的診所,也算是有了一份事情幹。這樣一直待到1950年,一件事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一九五零年五月的一天,他收到一封由陝西渭原縣寄來的信,這是誰呢,剛拿到信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是誰能從縣政府給他寫信,直到打開信後,才發現是自己原來手下的一個兵,名叫李守望的,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個兵是來自自己鄰村的,是個有文化的年輕人,入伍後一直在師部做文秘工作,一九四五年,正當他在潼關和日寇酣戰的時候,這個年輕人收到了黃埔軍校的通知書。臨行前,李守望和自己辭行,那天晚上,他和這個小老鄉聊了很久,當時覺得這個年輕人思想比較活躍,對時局還頗有見地,而且有些觀點和看法非常新穎,他自己甚至聞所未聞。他心裏有點暗暗吃驚,覺得這個小夥子若是在黃埔軍校鍛煉之後,將來必是黨國幹將,不是平凡庸碌之輩,他不由得心裏暗暗喜歡這個小夥子,臨行前,他拿出五塊大洋送給他以作為路上所用。年輕人接過錢後,眼裏閃動著感激的淚花,突然說了一句讓他琢磨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的話,他說,孟叔,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肯定還會有再見麵的那一天,我希望孟叔將來一定要審時度勢,在大變動來臨時,一定要做好選擇!切記切記!
他叫他“孟叔”,而非平常一般人所稱呼的“師長”,說明他把自己當親人看待,那麽,什麽是大變動來臨時,我要審時度勢?這個他一直沒有搞明白。
今天他看到李守望的來信,才知道他當年進入黃埔軍校,是黃埔第21 期,先在西安,後又遷至成都,畢業後分到成都第四兵團司令官羅廣文部。由於在入伍前,李守望就已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渭原地下黨組織,他是因為當年在渭原縣中學領導學生搞學運,抵製渭原縣的劣紳蔣君彥出任縣教育局長而受到渭原縣縣黨部雷學明的秘密調查,就在國民黨特務對他準備實施抓捕的時候,他才在上級黨組織的幫助下逃跑了。當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敵人對他追查得非常緊,他也是在組織的安排下才來到河南投靠到憲雲的部隊裏,因為老鄉的關係,很在憲雲的部隊裏隱藏起來。黃埔軍校畢業之後,他分到羅廣文部,很快地和組織接上了頭,並參與了策動羅廣文部在郫縣的起義活動。起義成功後,他們所在的部隊被正式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
由於起義的時候,老家已經解放,為了推進新政權的建設和補充必要的幹部隊伍,李守望在起義後立即被組織調回到了渭原縣,擔任了親中國成立後的第一任渭原縣縣委書記。這些年李守望雖然在黃埔學習以及畢業 後在羅廣文任職,他也知道在45年抗日戰爭結束後,憲雲所在的新四十軍就被當局解散,而憲雲也已經退役離開了軍界。李守望一直關注著老師長這些年的動向,並和師部裏的許多朋友私下裏都有書信來往,他非常感謝當年老師長能在抗日前線送他去黃埔學習,並在臨行前還送了他五個大洋作為盤纏。他知道老師長是行伍出身,是從舊軍隊裏過來的,身上帶有軍人的強烈的使命感,唯一的短處是從來不關心政治,也不帶有任何政治色彩,所以他一直擔心抗日戰爭結束後,在國共兩黨的內戰中,老師長會不會站錯隊,選錯方向。值得他慶幸的是老師長在抗日戰爭結束就退出軍界,而遠離了國共兩黨的三年內戰。
現在解放了,故鄉正在努力籌辦新政府的成立事宜,各個方麵都需要有領導能力的幹部,所以李守望希望老師長能回到故鄉來參加故鄉的社會主義建設工作。
憲雲看完信,心裏有一種非常溫暖的感覺,他知道他當日的許多部下,雖然在不同的地方,卻一直在關心著他的動態。李守望肯定知道他現在的窘境,做為昔日的下級,他不好意思直說,隻是邀請他回去參加新政府的籌建工作,這是向他表達了一種極為誠懇的善意,這一點他並非感覺不到,但是他內心裏還一直在糾結,因為他不知道這個新的政府到底會是個什麽樣子,將來的路到底要走向何方,他心裏沒有底。但是眼下他的日子也很拮據,家裏除了妻子之外,還有三個孩子,而且孩子們也都在讀書,家裏的日子也是很緊張。河南這地方,本來就不是很富庶,又加上這麽多年的戰亂,日子益發變得越來越困難,他自己的小生意也賺不了幾個錢,加之多年的戎馬生涯,他本人也不是個做生意的料,說是做生意,實際上還是一些朋友和故舊在底下幫襯著他。這一點他是心知肚明。妻子的小診所,也僅僅能維持住日常的支出,根本就無法賺錢,許多看病的人都沒有錢,有錢的人去大醫院,也不來她的診所。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診所就象是一個慈善機構一樣,妻子本來就心軟,看著那些窮病人又不能不救,加之現在剛解放,一切看上去都亂哄哄的。他也寫信問過大哥老家的情況,大哥說故鄉正在宣傳土地改革,到底以後會是個什麽情況,目前也說不清楚,大哥曾幾次問他的現狀,也勸他不行的話就回來,無論如何,人都是要落葉歸根的。
故鄉,這個曾經讓他夢繞魂牽的地方,這麽多年來他都幾乎把它忘了,隻有在閑暇的時候,他才會想起它。他在那塊土地上生活成長了十六年,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他十六歲的那年夏天,父親不知何故被仇家殺死,剛從孟老夫子的私塾回到家裏的他,被娘匆匆地從後院的土牆上托了出去,娘讓他快跑,跑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回來。
“逃命去吧,我的兒!跑得越遠越好,千萬別回來!”這是他聽到母親最後的一句話,然後他就鑽進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裏,向西邊逃去。十六歲的他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鹿一樣,貓著腰穿行在那綠色的青紗帳中,玉米葉子刷在他的臉上,他也顧不得疼痛,心裏隻裝著一個念頭。跑得越遠越好,這是娘的囑咐。
七月裏的太陽是那樣的毒辣,玉米地裏沒有一絲兒風,汗水幾乎浸透了他的衣服,他那個時候也顧不得這些,隻是從一塊地裏竄到另一塊地裏,就朝著一個方向奔跑,但願離自己的家越遠越好,他不敢從地裏鑽出來順著大路走,他怕被人看見或是被人抓住。他也沒有看到爹爹最後的樣子,而且也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仇家和什麽樣的冤仇。他隻是牢記著母親的話,逃命,跑得越遠越好!當來到玉米地的盡頭,再也沒有隱藏的地方,他就躺在玉米地的畦子裏,靜靜地蟄伏在那裏,等候到天黑再出去。逃離家裏的時候走得太急了,他連午飯還未來得及吃,就匆匆忙忙地從家裏走了,更不要說準備什麽東西,沒有行李,沒有盤纏,連錢也沒有,甚至連水都沒有帶,他口渴得要死,太陽又曬得他一陣陣眩暈。他躺在玉米地裏,雖然沒有風,玉米葉子也遮去了矯陽,不是那麽直接地火辣辣的烤人,但是也由於沒有風,地裏是特別的悶熱,他隻有躺在地上,才感到大地上的一絲涼意通過泥土透了過來,背上稍微感到不是那麽的炙熱。
他就這樣地遊蕩在關中平原的原野上,當有玉米地的時候,他就會鑽進玉米地裏前行,沒有青紗帳可以掩護他的時候,他就蟄伏在莊稼地裏,晝伏夜出,有時候在水坑裏喝上一兩口水來解渴,餓了的時候就在地裏尋找那些可以果腹的東西,諸如蘿卜,嫩的苞米棒子,有時也會找上一些野菜充饑。有時候到了晚上,他也會溜到村子裏人家的場院裏,鑽在草垛之間湊合一個晚上,直到第三天,他遇到了後來他稱之為他生命中的“貴人”,也就是他結交的大哥,他才徹底結束了節這種東躲西藏的逃亡生活。
那是節逃亡三天後的一天晚上,天上下著雨,他無法在地裏或者在場院的草垛裏度過這個雨夜,他也估摸著離天家裏已經有一定的距離了,這裏不會再有人認識他,仇家也不可能再找到他,於是他就在村子的周圍轉悠著,尋找什麽可以避雨的地方,不久,他就在村子的北邊找到了一所廟宇,廟裏沒有人,廟門虛掩著,他就大膽地推門走了進去。這是一個不知被荒廢了多久的廟宇,院子裏長滿了蒿草,廟裏的房子四處漏雨,結滿了蛛網,地下有許多草秸,很明顯也是經常有人來這裏臨時住宿。供桌上的塵土厚厚的,不見得有什麽供品,隻是香爐裏還留著不知什麽時候留下來的香灰,細風吹進來,揚起香灰,還能聞到隱約的香灰的氣味。
他略微用手鋪了鋪地上的柴草,將它弄得稍微平整一點,就在供桌下躺了下來。雖然不是怎麽舒服,但卻免去了雨水的澆淋。對於在逃亡中的他,也沒有可以挑剔的理由。睡下不久,他覺得身邊有個人在用手推他,他在極度的倦意中睜開眼睛,發現他的身邊坐著一個人,那個人也是破衣爛衫,昏暗之中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他連忙吃驚地坐了起來,才發現那人原是個討飯的花子。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和一個陌生人麵對麵地坐著,緊緊地抱攏自己的兩隻胳膊,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縮在供桌的下麵。那個人很明顯地感到了他的害怕,隻見他“嘿嘿”地笑了一聲,“勞駕,往裏麵睡一點,讓個地兒。”然後就在他的身邊睡了下去。
他吃驚得幾乎睡意全無,他不知道這個人除了睡覺還會幹什麽,便呆呆地坐在牆裏不敢動,而那個人卻躺下不久,便鼾身大作,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早晨太陽出來了,外麵還在下著雨,光線照進了廟裏,兩個人才互相打量著對方,原來兩個都是兩個年輕人。四猴看見那個人要比他年齡大一些,雖然穿得不怎麽樣,但是眉宇間透露出一股英氣。那人有著花子的全套武裝,一個破口袋用來裝乞討得來的吃食,一隻破碗,一根打狗棍。從這身行頭上一看就是一個討飯的花子,而他看了對麵的四猴,卻弄不明白眼前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麽回事。身上到處是泥巴和植物的汁液染上去的綠色印子,兩隻眼睛裏露出既驚恐,又怯生生的感覺。
其實,這個討飯般打扮的人名叫段飛,是原下段家村的人,這個人和憲雲有著差不多的經曆,也是出門避禍,他不是被人追殺,而是他打傷了人逃了家門。他所住的一個村子有一個惡霸,經常橫行鄉裏,欺負鄉鄰,前些日子,就欺負了他十六歲的妹妹,還打傷了他的父親,他氣憤不過,持刀手刃了那個惡霸,然後從家裏逃了出來。
四猴不知原下段家村在何處,段飛告訴他離這裏有七八十裏地遠,所以目前他基本上是安全的,而他逃出來的目的,就是想去投軍,那個時候也叫“吃糧”。當段飛反這個想法給四猴講了之後,十六歲的少年心裏一動,這何嚐不是一條最好的選擇?在眼下這種情況下,他的逃亡,也不過是一種暫時的行為,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安全地回去?當時逃跑的時候竟然是那樣的倉促,母親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至於分家為什麽要殺了自己的父親,他也不知道原因,這一切對於一個剛十六歲的少年來說,都顯得有些多餘了,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眼下的這個夥伴,看上去比他要年長一些,而且和他有著類似的出逃的原因。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那天是不可能再出去了,這樣的天氣對於兩個流浪的年輕人來說,這座破廟可能就是最好的避風港。段飛打開他的那個破袋子,從裏麵掏出幾塊昨天討來的饅頭來聊以充饑,又用那口破碗去接房簷下的雨水,他看著雙手抱著雙膝,蜷坐在牆角的四猴,正在用一種怯生生地目光看著他,且不停地咽著口水,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什麽,他明白這個可憐的小夥伴正處在饑腸轆轆之中,從而眼巴巴地望著他。隨後他就立即從他的破口袋裏拿出一個饅頭遞給四猴,並稍微揚了揚下頦,“拿去吃吧!”四猴稍微有點遲疑,但是看到段飛眼裏的神情,便立即爬了過來,接過那個饅頭,立即塞到嘴裏,狼吞虎咽般咀嘴了起來。
四猴永遠忘不了那天的那個饅頭,那是他在逃命三天後,第一次真正地吃到可以被叫做食物的東西,而不是他在野地裏所拿來充饑的那些野菜和蘿卜。他想起了以前聽人們所講的劉秀走南陽時所喝的麥仁湯和朱元璋窮途潦倒時所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湯。他也深深地明白了一塊饅頭對一個饑餓中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麽;而且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這一生的命運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在今後的許多年裏,他和這個僅僅年長於他兩歲的,名叫段飛的年輕人,結下了一生的友誼,他成了他生命中的貴人,而他也是段飛形影不離的好夥伴。他們的過命的交情,持續了他整個軍旅生涯。他和他,互相幫助,互相提攜,一同跨過了那些彌漫著烽火和硝煙的戰鬥歲月,用鮮血譜寫了一段壯麗瑰美而又風雲變幻的一生。
辛亥革命後,為反對北洋軍閥的統治,孫中山先後掀起了二次革命、護國戰爭、護法運動等,在這些戰爭中,地處西北的陝西革命黨人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其中陝西靖國軍從1917年12月建立到1922年5月失敗,先後存在了4年多時間,是孫中山在護法戰爭中在西北唯一一支可以倚重的力量。
1917年春,段祺瑞與黎元洪因中國是否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問題,引發了“府院之爭”。這場爭端中,陝西督軍陳樹藩站在段祺瑞一邊。5月23日,黎元洪下令免去段祺瑞國務總理職務。依附於段祺瑞的各省督軍、省長先後宣布“獨立”。5月31日,陝西督軍陳樹藩通電攻擊“國會專製”,宣布陝西將“與皖、魯、豫采取同一行動,與中央脫離關係”。6月,張勳以調停黎、段矛盾為由,帶辮子軍入京,強迫黎元洪解散國會,7月1日,擁戴廢帝溥儀,複辟帝製。段祺瑞利用張勳驅逐黎元洪的目的達到後,通電各省討伐張勳,並宣布就任國務總理。段祺瑞再次控製北洋政府後,拒絕恢複《臨時約法》,議員紛紛南下廣州,召開非常國會,推舉孫中山為大元帥,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掀起了護法運動。
在恢複《臨時約法》的問題上,陝督陳樹藩依附於段祺瑞,與陝西革命黨人矛盾越來越尖銳。尤其是陳樹藩以護國運動為名攫取陝西都督後,公然稱袁世凱定於一尊,宣稱袁為“不祹之祖,共戴之尊”,結果此舉不僅引起“陝人大嘩,吾黨同誌,尤深惡而痛絕之,驅逐之議遂起矣”。因此,孫中山掀起護法運動後,陝西革命黨人焦子靜受孫中山的派遣聯絡陝西革命黨人組織護法軍。陝西民黨人士和青年軍人認為,反對段祺瑞必先驅除陳樹藩。9月,焦子靜返回陝西,以孫中山授予的“護法軍陝西招討使”名義,策劃反段(祺瑞)討陳(樹藩)鬥爭。
焦子敬到陝西後先拜見了在白水縣的高峻。護國戰爭後,高峻一直在白水處於半獨立狀態,並與郭堅、曹世英、耿直等保持著聯係,他們和陳樹藩都有極深的矛盾,願意和焦子靜共謀起事。1917年12月3日(農曆十月十九日),高峻在白水以“西北護法軍”總司令名義,發出護法通電,發表《討陳樹藩檄文》,傳檄渭河南北,聲討陳樹藩。白水起義後,陝西各地會黨及革命黨人紛紛響應。4日,商縣龍駒寨駐軍王明敏以護法軍的名義,占據商縣、洛南一帶;12月10日,陝西警備軍統領耿直發動了西安起義;21日,郭堅在鳳翔通電宣告獨立,自任陝西護法軍西路總司令,通電稱“陳樹藩陰險成性,鬼蜮為心”,揭露陳樹藩各種罪狀,“陝人為響應護法已展開倒陳運動,郭堅在鳳翔率領陝西健兒,樹立討陳旗幟,宣告獨立。為國鋤奸,為民請命”。郭堅獨立後,率部到戶縣,兩軍會合後開赴周至縣。耿直、郭堅召開官佐會議,通過了“護法靖國,討段倒陳”的通電,決定樹立靖國軍旗幟。
1918年1月22日,陝西靖國軍總司令部成立,郭堅任司令,耿直任副總司令。在西路(西安以西)各縣張貼通告,號召民眾,共同倒陳。又以私人名義致函曹世英、高峻等協同反陳活動,勸說胡景翼早日脫離陳樹藩,站到反陳陣營中來。在郭堅、耿直影響下,1月28日,胡景翼部張義安營宣布起義,接著陝西第一混成旅團長胡景翼在三原以“中華民國軍政府陝西靖國軍”名義通電全國,宣布脫離陳樹藩;曹世英也在渭南宣布獨立。2月2日,以曹世英為靖國軍左翼司令,胡景翼為右翼司令,並發表致孫中山電,痛斥陳樹藩,“陝督陳樹藩首先附逆,津門、徐州無會不與,甘做倪(嗣衝)段(祺瑞)之螟蛉,實為共和之蟊賊,縱兵殃民,驅民做匪,財政則囊括百萬,地方則盜賊四起,秩序既已紊亂,蹂躪日形不堪,數厥罪惡,罄竹難書”。今“高搴義旗,進據三原,陳師河北,直逼西安,為西北特樹風聲。我與東南遙相策應,為民請命,為法請靈,身以許國”。長期盤踞在山陝蒙甘交界地區的農民武裝盧占魁(護法運動興起後,自稱西北靖國軍總司令)率部來到三原,參加了靖國軍,被編入左翼軍。陝西靖國軍的班底已經搭建起來,聲勢日益壯大。
靖國軍活動地域包括涇陽、三原、高陵、耀縣、富平、白水、澄城等縣以及臨潼、渭南、蒲城、大荔各縣部分地方,即所謂“靖國軍自三原起義以來已經半年,占有相當大的區域,形成與敵隔河對峙的局麵”。3月5日,陝西靖國軍召開全體軍官會議,推舉西南軍閥唐繼堯為川、滇、黔、陝四省靖國聯軍總司令。但此時的陝西靖國軍各將領均以總司令名義自居,互不統屬,各自為戰,互相猜疑,各有所圖,步調難以統一,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
為統一陝西靖國軍,胡景翼、曹世英、高峻三股勢力最強的部隊提議,聯袂請求於右任回陝主持靖國軍大計,同時派人赴北京請張鈁回陝。受胡景翼等人邀請,7月,於右任與張鈁先後回到陝西三原。1918年8月8日,於右任、張鈁發表通電,分別就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與副總司令,胡景翼任總指揮。於右任在就職演講大會上說:“我從上海回到陝西,給大家帶來的,既不是金錢,也不是槍炮子彈,而是一腔熱血和不怕死、不畏難的革命精神”。靖國軍先後發表布告,指出:“軍興以來,閱時半載,吾父老昆弟供億之繁,流離之慘,及吾軍將士戍守之苦,祉口之勞,右任等歸途所經,痛徹心骨……督飭各軍並地方長官,悉力整頓,勇銳進行,驅除小醜,綏定西陲,以求吾境軍民未竟之緒,兼以大慰吾父老昆弟、軍將士卒希望和平之心”。總指揮胡景翼布告全軍,“茲定於八月八日推戴於右任、張伯英先生為總、副司令,即日開府視事,景翼等立即取消各總司令名號,此後率所部聽命指揮……無詐無虞,始終不二”。以抽簽方式將靖國軍全部人馬編為6路,1年後又增加第七路,每路設司令1人,下設若幹支隊,再下設團、營、連、排等。各路人馬與駐地如下:
第一路,司令郭堅,轄5個支隊,5000餘人,駐鳳翔及西府各縣;第二路,司令樊鍾秀,轄3個支隊,3000餘人,駐紮在周至、戶縣一帶;第三路,司令曹世英,轄3個支隊,3000餘人,駐高陵、淳化、交口、櫟陽;第四路,司令胡景翼,轄6個支隊,6000餘人,駐三原、富平、耀縣、蒲城等地,是裝備最精良的一支;第五路,司令高峻,轄2個支隊,2000餘人,駐白水、澄城、合陽、韓城一帶;第六路,司令盧占魁,轄3個支隊,3000餘人,駐三原、耀縣等地,騎兵較多;第七路,司令王鈺,轄3個支隊,2000餘人,駐幹縣一帶。
上述7路靖國軍,有人馬約2.5萬人,以三原為中心,主要控製著渭北、西府和陝東部分地區。於右任雖在短時期內設立了司令部,統一了編製,也形成了較為統一的指揮係統。但是各路靖國軍仍然有很大的獨立性,實際指揮權仍然操縱在各路司令手中,號令仍難一致,各自為政的局麵難有根本改變,為靖國軍的失敗埋下了禍根。
1918年年初,陝西靖國軍成立後,宣布討伐陳樹藩,使陳氏陷入革命黨護法倒陳的洪流之中。2月初,靖國軍開始攻打省城西安,右翼軍以張義安由興平渡渭河經周至、戶縣,“連獲勝利,逼近省城”;消息傳至三原,左翼軍各將領攻占省城,“為根本上之解決”。曹世英、郭堅、高峻等渡過渭河到達新築鎮,在灞橋、十裏鋪、廣台廟、水腰、草灘一線與陳樹藩軍作戰,戰線達50餘裏。陳樹藩為解決陝西危局以自保,以省長為誘餌請河南劉鎮華率鎮嵩軍入陝圍剿靖國軍。劉鎮華率部入陝後,3月23日被陳氏任命為陝西省長。在陳樹藩與鎮嵩軍的夾擊下,3月27日,撤出西安。靖國軍進攻西安失敗,退回渭北。靖國軍失去省西地區後,集中在渭北地區。
陳樹藩欲挾西安之勝一舉消滅靖國軍。4月下旬,陳樹藩與劉鎮華聯合渡渭,分東西兩路進攻靖國軍,陳樹藩親率張鴻遠、陳世玨、曹位康及鎮嵩軍的大部分,由渭南渡渭河,與固市鎮薑宏謀、同州王飛虎和蒲城李天佐進攻靖國軍郭堅、高峻部,令劉世瓏、白乙人等西出鹹陽、禮泉,直逼三原、淳化,“遙為聲援”。陳樹藩渡河後,在交戰中,薑宏謀被靖國軍右翼擊潰;郭堅率部退至大荔縣羌白鎮,雙方激戰3日,“陳軍官兵死傷甚眾,而城未能下”。盧占魁率部解圍,陳軍解圍。隨後,雙方在關山一線形成對峙。在陳樹藩渡渭時,曹世英、高峻部即駐防界坊,胡景翼部嶽維峻、董振五、鄧寶珊、李雲龍等同時到達關山西南炮張、查理、相橋各處駐紮;陳樹藩指揮部設在關山附近的張家店,軍隊布防於官底、傅馬村、趙村、冉村等處,與靖國軍各成子午線相對峙,相距不過20裏。4月16日,關山之戰開始,陳樹藩軍進攻界坊靖國軍,雙方激戰四天,因嶽維峻等援軍到來,陳樹藩見不能取勝,鎮嵩軍又傷亡慘重,不得不撤退,靖國軍取得關山之戰的勝利。同時,陳樹藩部劉世瓏率軍隊由禮泉渡涇河,聲言要取涇陽,胡景翼親率軍由三原馳援,劉世瓏不戰而退。
通過上述一係列作戰,陳樹藩的大包圍計劃失敗了,靖國軍在渭北站穩了腳跟。6月上旬,陳樹藩集中兵力圍攻在羌白的郭堅,企圖消滅靖國軍一部。郭堅孤軍奮戰四十餘日,7月下旬因楊虎城攻下興市鎮,郭堅才趁雨夜突圍。但郭堅在未與其他靖國軍將領商議的情形下,便向關西進發,謀圖在鳳翔發展。究其原因:第一,郭堅從羌白突圍後,在大荔建立根據地原計劃已經落空。當時靖國軍中,胡景翼、高峻、盧占魁等軍有自己的地盤,而郭堅沒有,影響到他的糧餉和兵源。第二,雲南靖國軍葉峑部正在通過四川與川甘邊界向陝西進援,“滬上駐議員又來函,言廣東軍政府接濟陝軍槍彈,由援軍轉交,鳳(翔)寶(雞)為南軍必經之路,皆欲早日接頭,優先領取”。第三,時值鴉片成熟季節,陳樹藩強迫農民在這裏大量種植鴉片,郭堅“占地既少,餉項常缺”,郭堅新出重圍,“思與陳征收此項稅款”。於是,郭堅經耀縣之南,繞道禮泉占領幹縣後,即分兵四出,先後攻占扶風、武功、岐山、興平和眉縣。郭堅在西府各縣攻城略地,民不聊生,使靖國軍聲譽大降;也給北洋政府和各路軍閥以“剿匪”為名出師陝西,絞殺靖國軍落下了口實。
於右任出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後,靖國軍聲勢大振,陝西變成南方革命黨人與北洋政府爭奪的重點對象。於右任認為“中國革命大業,北方極關重要。將先經略西北,為黨集力與南方護法之師相應,且為他日北方革命力量之儲備”。因此,應陝西革命黨人呼籲和陝西在護法運動中的重要地位,南方軍政府決定派軍援陝。1918年9月底,唐繼堯在重慶召集“聯軍會議”。11月2日,靖國軍聯軍總司令唐繼堯發表通電:“援陝各路軍隊,除葉(荃)、姚(以介)直隸本部外,其餘統歸熊總司令克武就近指揮”。11月8日,雲南靖國軍第八軍軍長葉峑率五六千人與張鈁、郭堅在鳳翔會師;18日,熊克武率四川靖國軍援陝,占領寧強、勉縣等地,其他如鄂軍王安瀾部兩旅駐鎮安,河南王天縱1旅駐平利。11月21日,南方軍政府任命於右任為陝西督軍,任命張鈁督辦陝西軍務。
隨著靖國軍聲勢壯大,周邊省份北洋派係也開始驚慌起來。於右任出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後,甘肅督軍張廣建密電北京政府“懇請加厚援師,迅赴秦,免致燎原”。四川督軍劉存厚建議組成漢南軍事聯合臨時辦公處,指揮進入陝南的川軍。麵對陝西與外來靖國軍的壓力,陳樹藩遂向北洋政府段祺瑞求援。陝西戰局越來越混亂,一些地方軍閥打著援陝的旗號,進入陝西,攻城略地。11月至12月,北洋政府以奉軍師長許蘭洲為援陝總司令,直軍旅長張錫元為副司令,率領奉直軍2萬餘入陝,張錫元駐防陝東渭南,許蘭洲則繞至興平駐防;川軍劉存厚、鍾體道先後占領陝南勉縣、褒城、城固、石泉、鎮巴、紫陽等縣;山西援陝晉軍也渡過黃河,占領韓城、合陽;湖北督軍王占元派張聯升第17混成旅進入平利、鎮安等地;甘肅隴東鎮守使陸洪濤率1萬餘占領長武、彬縣、隴縣;陝南鎮守使管金聚的北洋第15旅讓出漢中後,進占寶雞。形成了8省(河北、河南、奉係、山西、陝西、四川、甘肅、湖北)聯軍圍剿靖國軍的局麵。因此,陝西成為當時南北雙方角力的主戰場。
在各種勢力進入陝西時,靖國軍發生了巨大的變故。1918年9月,駐固市鎮的陳樹藩部薑宏謀假意說願意投誠靖國軍,薑原係胡景翼的舊部,而且交情頗深。17日,靖國軍總指揮胡景翼信以為真,單獨到固市鎮與其商談,結果被薑宏謀扣留,拘押至西安。胡景翼寫信給嶽維峻等靖國軍將領,鼓勵各將領堅持到底:“翼判決死刑之日,即靖國軍生死存亡之日。諸人若能堅持到底,本軍有總、副司令統帥,願諸將士服從命令,即翼死亦甘心。若為翼而作婦人乞憐狀,則翼必自戕死,死亦難瞑目矣。以後諸君當以軍事為重,勿以翼為念。翼決不喪諸人德,而使世界後世唾罵也。翼當罵賊而死,不欲為降將軍也”。
胡景翼被陳樹藩拘押後,並沒有動搖靖國軍倒陳決心。陳樹藩決定讓長期被扣留在西安的陝西辛亥革命元老井勿幕前往靖國軍做“調停人”,與靖國軍言和,並約束胡景翼舊部。井勿幕到靖國軍之後,絕口不提“言和”之事,順勢做了靖國軍的總指揮。於是,靖國軍有“失一胡來一井不減靖國軍力量”之說。
井勿幕接受總指揮後,一方麵,決定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掃蕩西路,以連川、滇,集兵興平、武功、周至、眉縣以攻西安。另一方麵,因靖國軍成分複雜,多自由行動,如郭堅、樊鍾秀等“很難就範,不易掌握”,隻有第三、四路可隨時指揮。井勿幕決定對不聽指揮的部隊進行整頓,遂調動第四路和第六路部分軍隊對先投靠郭堅後又叛變的賈福堂進行圍剿。郭堅自知軍隊紀律鬆懈,且井勿幕必不能容忍。11月23日,受郭堅指使其部下李棟才刺殺了井勿幕,割其首級,投靠了陳樹藩。井勿幕之死,既是靖國軍巨大的損失,也是西北國民革命的巨大損失,從此,陝西靖國軍開始走向了衰敗。
南方護法運動開始後,北京政府段祺瑞主張“武力統一”,以馮國璋為首的皖係軍閥則主張和平解決南北爭端,而且與西南軍閥一直保持著聯係,一心想促成南北議和。南北議和對廣州軍政府中西南軍閥陸榮廷、唐繼堯頗有吸引力,開始與北方主和派遙相呼應。1918年5月20日,非常國會將大元帥製改為七總裁製,孫中山離開廣州,護法運動失敗。12月2日,日本、英國、美國、法國、意大利駐華公使與駐廣州領事分別向北洋政府和軍政府遞交照會,要求雙方停戰議和。北方推舉朱啟鈐為總代表,南方派唐紹儀為總代表,1919年2月20日,雙方開始在上海租屆內召開議和會議。
會議開幕的第二天,討論的主要議題是陝西停戰的問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與北方總代表朱啟鈐在辯論會上唇槍舌戰。朱啟鈐認為:“陝西黨派甚為紛雜,剿辦土匪,已非一日。當時並無明了護法軍,而土匪遍地,該省長告急請兵”,故陝西“不在停戰區域範圍之內”。陝西“既有土匪,政府當即有剿辦之事”。唐紹儀指出:“查國防軍、奉軍、甘軍本各有統轄,各有防守地點,何以對於陝西則聯合各軍從事攻擊,此事實難索解……請令許蘭洲退出原駐處,並撤換陳樹藩以解決陝民困苦”。陝西靖國軍“所謂土匪係北方單獨之主張,南方始終未有承認。如盧(占魁)、郭(堅)二人均係李根源、陳樹藩所任命,今日忽指為土匪,於道理上說不過去”。正因為北洋政府認為陝西靖國軍為“匪”,北洋政府一麵在上海召開議和會議,一麵指示對靖國軍進行圍剿。“陝西靖國軍藥彈缺乏,良將凋零,不競之勢,早為北京政府悉。故當南北停戰,和會成組,段派猶堅持陝西應列為剿匪區域之說”。故各路北洋政府軍隊先後參戰,戰火蔓延到整個陝西。
在北洋政府軍壓力下,靖國軍節節退敗,周至、眉縣、岐山相繼丟失,靖國軍敗退至鳳翔。3月3日,為了表示議和的誠意,北洋政府總統徐世昌命令陝西停戰。但陳樹藩繼續向靖國軍發動軍事進攻,聲稱“我陳樹藩不知道什麽叫做政府命令,什麽叫做和議”。陳樹藩對靖國軍發動了全麵攻擊,命令(1)張錫元與靖國軍在相橋激戰;(2)陳樹藩部將劉世瓏與靖國軍在興市鎮大戰;(3)甘軍與奉軍圍攻幹縣靖國軍。在奉軍許蘭洲部的攻擊下,靖國軍第二路樊鍾秀、第一路郭堅與許蘭洲簽訂“局部議和”,被許蘭洲改編為第一、第二支隊。第六路盧占魁拒絕改編,退至耀縣。乾縣靖國軍守軍王鈺、郭英夫“以彈丸之地,與二十倍以上之敵兵血戰數月之久,其戰爭之激烈”,為靖國軍起事以來所僅有。因靖國軍在西路地盤盡失,堅守乾縣意義不大,王鈺等奉命撤回三原。靖國軍在渭河以南和西部地區幾乎全部丟失,逐漸收縮在以三原為中心的狹小地帶,麵臨著嚴峻的形勢。陳樹藩派信使高德卿見靖國軍總司令於右任,想趁機收編靖國軍。條件是:“(一)於(右任)認陳(樹藩)為陝督;(二)於將靖國軍全部交陳,由陳編製;(三)陳向中央代於謀位置”。於右任當麵怒斥:“餘之來陝為救陝,豈為自謀?陳何人,敢發此狂言!”
1919年3月,議和會議決定推舉張瑞璣到陝西劃界,以停止陝西戰事。張瑞璣與陝西革命黨人郭希仁有較好的關係,靖國軍曾對張瑞璣抱有一定希望。3月18日,張瑞璣到達陝西,開始劃界工作。張瑞璣在西安受到陳樹藩隆重招待和拉攏,“陳樹藩謾罵靖國軍,他也跟上學舌,謾罵不已”。張瑞璣在陝期間,陝西戰事正酣,但張氏在給北京政府、廣州軍政府的電文中說“陝省雙方軍隊刻俱停戰”,接著在給總統府、國務院等的電報說:“陝省軍匪不分,近來土匪蜂起,如北山曹老九(世英)借名靖國,占據滋擾,三秦人民疾首痛心”。張氏的電報,一方麵是想說明陳樹藩已經執行了停戰決定,沒有向靖國軍發動軍事進攻;一方麵,又為陳樹藩圍攻靖國軍找借口,言外之意陳樹藩是在剿匪而不是攻打靖國軍。
張氏完全是一個拉偏架的心態,導致陝西戰事蔓延。靖國軍總司令電詰張氏入陝多日,“劃界不劃,監視不視,退兵不退,通報不通”。在劃界時陝西作戰雙方各執一端,靖國軍要求以1918年11月16日界線為準,陳樹藩與北洋軍要求以1919年2月13日界線為準。4月,陝西劃界結束。因靖國軍已經處於劣勢,最終以1919年2月13日雙方界線為準,靖國軍所轄地區職能限於三原、涇陽、高陵、富平、白水、蒲城、澄城、同官等8縣的全部或一部分以及渭南縣的渭河以北地區,使靖國軍處於不利地位。
陝西連年戰禍不斷,引起了民眾的反戰情緒。陝西旅京會痛陳樹藩帶來的災難,“自陝西變亂以來,聚兵日眾,供給日繁,正供不充。乃行加捐,加捐不已,複借外債。益以軍隊有法外之誅求,土匪有架票之搜括,雖殷富之區,恐亦民不聊生,況瘡痍未複之陝西乎?”陝西留日同鄉會上南北代表書,提出3項要求:(一)罷免陳樹藩;(二)撤退停戰令下後入陝各客軍;(三)嚴懲違反停戰命令各將領。一些旅京陝籍學生掀起了“驅陳”運動,人們相見“均以驅陳救陝為談論中心”,並成立“三秦公民救陝會”,呼籲北洋政府“早日撤換陳樹藩,以蘇民困而慰陝人之期望”。
1920年7月,直皖戰爭對陝西政局發生了較大的影響。首先,直皖戰爭爆發後,靖國軍召集各路高級軍官會議,決定渡河攻打西安。陳樹藩采取措施緩和與靖國軍的矛盾,釋放了拘押近2年的靖國軍將領胡景翼,“倡導地方自治,想通過陝人治陝以自固”。同時又拉攏於右任,許於以陝西省長職位,遭到拒絕。於右任、張鈁發表通電,“表示護法及驅逐陳氏之決心”。於右任、張鈁、胡景翼、曹世英、嶽維峻、高峻、王珪等靖國軍將領發表宣言,堅持護法,不與陳樹藩講和。第二,皖係戰敗,段祺瑞下台,陳樹藩失去了靠山。北洋政府一方麵削弱陳樹藩的權力,另一方麵加劇北洋各路援軍與陳樹藩之間的矛盾。10月,北京政府撤換陳樹藩被媒體透露,為了自保,陳樹藩設立新兵招募所,以邊防為名大量招募新兵,做應對準備,以求自保。
1921年5月10日,北京政府確定直係、奉係勢力範圍,陝西省由直係管轄,議定閻相文為陝西督軍。25日,徐世昌任命直係第二十師師長閻相文為陝西督軍,陳樹藩為祥威將軍,“迅速來京”。陳氏表麵表示“將軍權及軍隊交出,將其所帶兵隊一律發往陝西西路、南路兩路屯田”。但他私下做戰爭準備,“調兵遣將,益見忙碌”,潼關、華陰、臨潼一帶路上軍隊絡繹於途;宣布西安戒嚴,“城中巡騎密布,晝夜不息”,空氣驟然緊張起來。6月12日,以陝西全體軍官名義致電北京政府,稱陝境安危以陳樹藩去留為轉移,“請北京政府收回成命,否則取必要手段,相當對付,惟力是視,不知其他”。陳氏積極備戰,在西安、鹹陽、藍田、幹縣等軍事要地布置防禦,以抵抗直軍入陝。7月初,閻相文指揮直軍第20師、吳新田的第7師和馮玉祥的第16混成旅分別從潼關和荊紫關進入陝西。因有事先援助陳樹藩的直軍張錫元做內應,閻相文、馮玉祥軍很快進入關中,當直軍逼近西安時,陳樹藩率部逃離西安到眉縣等地,受到了馮玉祥和胡景翼的夾擊,部將劉世瓏投降馮玉祥,李紀才被胡景翼收編,張金印棄軍而逃。陳樹藩在關中的軍隊土崩瓦解,自己率少部分軍隊逃往漢中,結束了在陝西長達5年的統治。
直軍入陝時,靖國軍實力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原第一路郭堅投靠了許蘭洲,直軍入陝後,郭堅被馮玉祥設計捕殺,徹底瓦解;第二路樊鍾秀隨許蘭洲東進河南(直皖戰爭爆發後,奉軍許蘭洲部調至觀音堂以阻止陳樹藩出關助皖);第六路盧占魁部與滇軍葉峑合並,返回雲南途經四川時被打散了。隻有曹世英的第三路、高峻的第五路、嶽維峻的第四路仍堅持在渭北地區,人馬不足2萬。
陳樹藩被推翻後,靖國軍內部發生了爭執。一種意見以胡景翼為代表,主張接受直軍改編,“樹藩既敗,直軍閻相文入關,景翼與桐溪計所從,桐溪主張受北命,借此出關,以張吾軍”。9月19日至21日,胡景翼在三原召開渭北15縣國民代表大會,討論陝西善後事宜,胡景翼提議“先從取消靖國軍入手,已得大眾讚成”,完全通過,9月25日,胡景翼發表取消靖國軍名義通電。11月14日,胡景翼在三原召開軍事會議,參加會議的有劉治洲、田玉潔、嶽維峻、馮毓東、鄧寶珊、李紀才等靖國軍將領,宣布取消總司令部,“眾皆默認”。16日,胡景翼派遣其衛隊長進攻總司令部,“將部中印信文籍槍械搶掠一空”。胡景翼投直後,被馮玉祥收編為陝西陸軍暫編第1師,胡任師長,“所有槍支案卷等件,均交胡師長景翼點收,似此情形,不出二月,渭北各縣,即無靖國軍旗幟矣”。此次改編,標誌著陝西靖國軍的失敗。
一種以於右任為代表,堅決要把靖國軍旗幟打下去,但靖國軍權力掌握在胡景翼手中,他暗中指示斷絕接濟總司令部的每日夥食,於右任不得不離開總司令部,退居三原西關民治小學。11月18日,又避難於淳化縣方裏鎮,此處為靖國軍第3路第2支隊駐地。靖國軍被直軍改編後,吳佩孚曾聘請於右任為高等軍事顧問,並兼任陝西屯墾督辦,“於始終未就”。以楊虎城為代表的小部分人支持於右任,表示繼續打靖國軍旗幟。1922年3月22日,楊虎城將於右任迎至武功,重新設立靖國軍司令部,任命楊虎城為第3路司令。3月26日,楊虎城截獲了甘肅陸洪濤的軍火,步槍1000餘支,子彈60萬發,裝備有了較大改善。4月,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後,馮玉祥引軍出關,楊虎城趁機發動對直軍的進攻,雙方在武功以東大王店激戰20餘日,因寡不敵眾,難以支持,轉移至鳳翔。為保存西北革命的種子,於右任與楊虎城決定:護送於右任由甘肅南部經四川到廣州向孫中山請示辦法;楊虎城率部轉移到陝北,依托井勿幕的弟弟井嶽秀部“保存實力,以待後命”。年底,靖國軍餘部接受井嶽秀改編,編製陝北步兵團,分駐三邊、延安、延長、延川等處,楊虎城寄居榆林,成為靖國軍碩果僅存的遺脈。
正是在這一年,兩個誌趣相投的年輕人,一同參加了陝西靖國軍,投入到了偉大的護法運動中。在經過多少次血與火的洗禮,他們也在戰火中成長了起來。他們也親曆了靖國軍從壯大到一步步的失利的全部過程。在靖國軍與陝西軍閥的多少次殊死戰鬥中,他和段飛也一起並肩成長,從列兵,排長,連長就一級一級地幹了上來,在這期間,孟憲雲回過一次家,欲給母親祝壽,還差一點被當地的土匪給繳了械,幸虧有樊二先生通風報信,他又一次匆匆忙忙從家裏逃走,這一次倉惶出逃,在憲雲看來,似乎比第一次更為狼狽,也是他刻在內心深處的痛,這仇恨一天天地在自己內心發芽,成長,壯大,堵得他常常喘不過氣來,有時候還會在夢中憋醒。他覺得自己堂堂一個靖國軍的連長,還有兩個衛兵馬弁跟著,竟然為了逃避幾個土匪毛賊而從家中溜走,這事若是說出去,在部隊裏傳開,豈不是笑掉同行的大牙,令他也無法麵對一同作戰的戰友。也在這兩個隨從都是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人,一向口風很緊,沒有他的命令,倒是一個字也不敢亂向外傳。雖然是這樣,但是胸中的這口惡氣,無論如何也是難以咽了下去。這口悶氣就一直在胸中憋了多年。饒是他這些年來,一直戎馬倥傯,這件事也就慢慢地在心中淡了下來。有時實在想起來,他就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古訓來在心底裏暗暗地安撫自己。
護法運動失敗之後,陝西靖國軍也隨之分化,大部分被改編。唯有孟憲雲所在的楊虎城部以保存革命人格為理由拒不接受改編。靖國軍大部被收編後,總司令部不複存在,於右任被迫離開三原。楊虎城乃接於右任到武功駐地,重建總司令部,於右委任楊虎城為第三路軍司令,所部改編為4個團。這時他在法門寺截獲甘軍陸洪濤部33馬車軍械,共有步槍1000餘支,子彈60萬發,實力大為充實。
1922年5月,為消滅陝西靖國軍,北洋軍組織3萬大軍圍攻武功,楊虎城率領部下血戰20多天後終於戰敗,西退鳳翔。為保存革命火種,他帶隊跋涉一千數百裏,擊敗圍追堵截的各路敵軍,到著名的沙陀國--井嶽秀的勢力範圍延安尋求庇護。這種孤忠之情使他受到國民黨的很大讚譽,孫中山親自為他辦理的正式的入黨手續。
1924年冬,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與胡景翼將軍、孫嶽共組國民軍,楊虎城以陝北國民軍前敵總指揮名義率部南下,與劉鎮華的鎮嵩軍和麻振武部在渭北激戰。
1925年5月,支持驅逐吳新田運動,在岐山、寶雞地區重創向漢中撤退的陝西督辦吳新田部。孫嶽的國民三軍入陝後,遂任國民軍第3軍第3師師長,當時所部8000精兵,兵強馬壯。他通過在榆林認識的中學校長杜斌丞,聘共產黨員魏野疇在其舉辦的三民軍官學校和所屬部隊任職。1926年北方的吳佩孚和張作霖聯合對蘇聯支持的國民軍開戰,同年廣州的蘇聯顧問為支持北方國民軍開始北伐,吳佩孚一方麵以其主力布防於長江一線固守,一麵抽調兵力北進,聯合紅槍會,於3月一舉擊潰國民二軍軍長兼河南省省長嶽維峻,國民二軍10萬人馬敗退豫西。劉鎮華趁機東山再起,恢複了“鎮嵩軍”的旗號,召集舊部、土匪、紅槍會等扼守豫西幽穀關,一戰消滅國民二軍7萬之眾,餘眾瓦解。吳佩孚委任劉鎮華為所謂的陝甘剿匪總司令,以消滅陝西的國民軍,清除其側背之隱患。劉鎮華在豫西糾集原“鎮嵩軍”舊部,以“打到西安去升官發財”為號召,收編豫西土匪、紅槍會一些地痞流氓,組成了八個師,號稱10萬人的烏合之眾,向陝西西安進攻。
時任陝西軍務督辦的李虎臣集合了國民二軍留在陝西的第十師的一部和陝西陸軍四師的兩個團,總兵力不到5000人。李虎臣向楊虎城求援。李在電話裏對楊說:“你來我就守,你不來我就走。”楊虎城遂與朱子敏、鄧寶珊、田玉傑等進行了緊急磋商,對當時國內軍事政治形勢作一研究,一致認為保衛西安,抗擊‘鎮嵩軍’對聲援廣東革命政府北伐,有重要戰略意義,決定順應全國革命趨勢,拯救陝西,進軍西安。”四月16日,楊部第6旅旅長馮欽哉趕到西安,兩天後,楊虎城也進入西安。遂拉開了北伐三大守城戰之首,曆時八個月,餓死6萬人的西安防禦戰的序幕。
1926年4月28日劉鎮華率“鎮嵩軍”抵達西安。到5月15日,劉軍攻占城西三橋,完成四麵包圍,西安攻防戰接連出現激戰,西安保衛戰由此開端。東關地區,鏖戰慘烈,常常短兵相接,白刃拚殺。8月,城內彈缺糧盡,已陷危境,但西安城內軍民仍在堅守。
曾親曆圍城的趙文傑在《西安城堅守記》中描述:“10月中旬,突降大雪,居民饑寒交迫,餓死者與日俱增,有一天路斃的竟達數百人。街頭可以看到倚門而立的、坐於牆角的、躺於路上的、均係餓死之人。入冬以後,更是餓殍載道,無人收埋。這時,西安已經沒有狗了。(入夜)除城上間有火光外,城內一片漆黑,形同死城。”
9月,馮玉祥從蘇聯回到綏遠,在向全國發表參加國民革命宣言後就任國民聯軍總司令。於右任以在陝國民二三軍臨時總司令的名義通電全國,怒斥劉鎮華為“殘忍暴酷慘無人道之人”。17日,五原誓師後,國民聯軍開始兵分兩路解西安之圍。援陝總指揮孫良誠率部由銀川、固原、平涼入陝,經長武、彬縣,10月初抵達幹州,在鹹陽以東猴兒寨、三橋一帶與鎮蒿軍展開激戰,雙方血戰40多天不分勝負。最後,國民聯軍派出奇兵繞過南山直搗韓森寨敵軍司令部。那些日子,處在最困難時刻的西安軍民甚至可以聽到西北方向隆隆的炮聲,人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徹夜不眠。十一月27日,楊虎城和李虎臣站在西安城牆上已可以看到國民聯軍的進攻,他們下令城內部隊全線出城反擊。入夜,城外火光四起,槍炮隆隆,城內居民披衣達旦,靜候佳音。28日淩晨,鎮嵩軍全線崩潰,上午7時,西安四門洞開,被圍8個月之久的西安城解圍。戰後西安大祭,楊虎城將軍含悲手書一聯:“生也千古,死也千古;功滿三秦,怨滿三秦”。
由於馮玉祥曾在1921年入陝,設計殺害了靖國軍中最有能力的將領郭堅,在陝西軍人中留下了極惡劣的印象。1926年11月29日,在解圍的第二天,楊虎城就率領疲憊不堪的部隊離開西安,轉移到渭北一帶休整。他自己則僅帶了一名隨從未通知任何人(連家人都未通知),悄悄離開了部隊來到富平一位友人家中潛住。以此向廣大陝西民眾表示自己的引咎,表示自己不擬再幹了。他的部下孫蔚如1942年說:“城圍解之二日,虎城潛離部隊,慮不容於馮公也。”圍城期間他曾作了這樣一首詩:“千古詩人為寫憤,風花雪月做陪襯;我本多愁多病身,目不識丁也來混。”楊虎城在解圍後說:“我這樣一個人,率領著這樣的部隊,實際上等於廢物,以這樣的廢物而勉強完成堅守西安的政治任務,已經算最高限度地發揮了作用,到此時不能不就此下台了。”
正是在這一年的修整期間,已經成為國民革命軍團長的孟憲雲終於有了時間回家去省親,這也是他在這麽多年的戎馬生涯之中難得的閑暇時光,是時候回家看看母親和哥哥弟弟了,每想到此,他久壓在胸中的那件舊事又浮上心頭。是時候該收拾那個土匪劉三麻子了。那次回去,他順便將自己的警衛排帶了回去,他沒有先回家,而是直接奔土匪劉三麻子的老巢廟劉村而去。剛剛打完西安保衛戰,在困城中被包圍了八個月的小夥子,早都憋壞了,現在有仗打,都樂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一個個摩拳擦掌,狠不和立刻就開打,誰知道這幾十個土匪,根本就不是這些訓練有素的正規軍人的對手,按照他們當時的說法,老虎吃豆芽,根本就不夠一盤菜!一個回合下來,還沒有怎麽打,這群匪徒就死的死,逃的逃,作鳥獸散了,那些平素在鄉民麵前耀武揚威的家夥,此刻都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真的是一觸即潰,望風而逃!可是逃跑也還得看運氣,在這些身經百戰的正規軍麵前,許多都做了槍下鬼,逃不掉的,便把槍望頭上一頂,乖乖地做了俘虜。
劉三麻子也在這場戰鬥中做了俘虜,當他被提到孟團度的麵前時,他幾乎癱成一堆泥,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求饒,嘴裏還不停地說著什麽他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啦,什麽大人不把小人怪啦,看到這種窩囊廢的樣子,作為正規軍人出身的孟團長,不禁感到一陣惡心,心想,就這種東西,慫包軟蛋,歁軟怕硬,除了禍害鄉鄰,再也看不出有什麽長處,倘若有幾分血性,哪怕是稍微顯露出一點硬漢子的骨氣,說不定自己還會饒了他,但是現在看看趴在地下的像隻癩皮狗一樣的東西,心裏不由得產生了一股深深的厭惡感。當他看到警衛排長手裏提的那支勃郎寧手槍時,心裏不由得一怔,那支槍他太熟悉了,那是他上次回家時專門留給哥哥防身用的,怎麽會到了這劉三麻子的手中?他心裏不由得泛起一絲疑雲,莫非他......?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連忙探起身子厲聲問道,“你這支勃郎寧手槍是從哪裏弄來的?”劉三麻子連忙磕頭如同雞搗米,說道:“那是上次在孟家集弄來的,長官喜歡,盡管拿去便是,小的願意奉獻給長官。”
孟團長心裏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果然這個東西禍害到了自己的家鄉去了,他不知道家裏在的情況究竟怎樣,母親,哥哥和弟弟們是否安好。於是便將手朝外一揮,做了一個帶下去的手勢,便不再說話了,那個跟他多年的排長是最會領會團長的意思了,便將劉三麻子帶了出去,找了個地方,將這個血債累累的土匪頭子送上了西天。
孟憲雲團長這次的清剿土匪劉三麻子的行動在當地引起了極大的反響,無論當地的鄉紳富戶,還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無不拍手稱快,這個為害鄉鄰多年的禍根,終於在一夜之間被 連根拔掉,就連鄉裏和縣裏也不得不表示稱讚,由於這些年鄉聯保所的那幾杆破槍根本就不是劉三麻子的對手,所以鄉裏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劉三麻子胡作非為而難以采取任何行動。既然鄉裏都無能為力,那麽縣上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之本來經費就不足,縣裏的民團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保境安民的作用,而劉三麻子也不傻,私下裏沒有少給民團的頭頭們進貢,這自古來警匪本來就是一家,所以劉三麻子便 一昧地膽大妄為,什麽壞事都敢幹,竟然尾大不掉,成了當地的一塊燙手的山芋,誰也不敢碰。惡人自有惡人磨,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劉三麻做夢也沒有想到孟家集的孟四猴,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革命軍的孟團長,當年他仗著自己勢力大,還想收拾那個回家的孟四猴,順手搶了他的那幾杆槍,誰知道 謀事不密,走漏了風聲,活活地讓孟四猴溜之大吉,雖然後來聽說是孟家集的樊二先生來過鄉公所,他便懷疑是樊二先生走露了風聲,硬是把樊二先生活活燒死,幾乎搞得孟二先生來了門。這些年他也平安無事地過來了,這件事他早也忘到了九霄雲外,誰承想,這孟四猴竟然勝任了國民革命軍的團長!自己一個沒有注意,竟然讓孟四猴連窩都給端了,自己手的這六七十人,根本不是四猴帶的那些人的對手,給找了全稀裏嘩啦,幾近全殲,自己也被活捉。當警衛排長郝大樹將他帶了出去,解了他的繩子,踢了他一腳,示意他朝前跑的時候,他還真的以為要放了他,便千恩萬謝地趕忙轉身就要逃跑,誰知道身後一陣槍聲,幾乎把他打成了個篩子,那一顆罪惡的靈魂便上了西天。
收拾完劉三麻子,警衛排長郝大樹帶人打掃戰場,共打死負隅頑抗的土匪二十多人,俘虜了土匪三十多人,這些土匪中除了一些遊手好閑的無業遊民,地痞流氓,和一些流氓無產者外,多為本地的農民,依附在劉三麻子的周圍仗勢歁人,禍害鄉鄰,打死的就算了,活下來的一股腦交給鄉裏,讓饗裏甄別處理,憲雲他們一時半會也弄不清這些人的根底,更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事情,況且他也不是來維持地方治安的,而且既沒有這個權利,更無上義務,所以也不便費心,交給當地政府來處理便是最好的抉擇,何況劉三麻子已經被正法,手下的幾個骨幹也已經被打死,這夥人的槍械武器全部被繳獲,想要再卷土重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一仗的震懾作用太大了,劉三麻子號稱當地的一霸,也是最大的土匪武裝,這樣就輕而易舉地被粉碎了,而周圍那些伸著脖子正在偷偷觀望的小規模土匪便立刻被嚇得屁滾尿流,誰還敢伸頭乍翅?一時間便都偃旗息鼓,或作鳥獸散了,這渭原一帶,一時間便變得世界清平,乾坤朗朗,本來就是民風淳樸的關中平原,一時間也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呈現出少有的祥和氣氛來。
憲雲這次的回鄉做下了這麽大的一件大事,一時間也使得當地的一些富豪,鄉紳對其刮目相看,於是前來拜訪的人便絡繹不絕,就連鄉裏縣裏的頭麵人物也一一登門拜訪,一時間孟家集三猴的小土窯裏便人來人往,也不熱鬧。當時正值孟母六十大壽,於是借機來攀附的人不在少數,孟三猴便一時間風光無限,縣長大人更是在酒席筵上為三猴取下孟憲魁的官名,於是也有了三猴和縣太爺開玩笑,問縣太爺為何肥得像紫那種令滿席人瞠目結舌的大膽之舉,也為三猴,即如今的孟先魁,孟團長大人的親哥在此地樹下了一定的威名。更使人難以忘懷的是當時的縣太爺送的那幅牌匾,上書“造福桑梓”四個燙金的大字,還有鄉裏和豪紳所送的錦旗,書有“惠及鄉鄰”,“澤被四野”等等讚譽之辭。
憲雲此次回鄉,也奠定了孟三猴人生地位的改變,他除了給家裏留下了二十多杆快槍和子彈,同時也將剿來劉三麻子所得來的浮財,一並留在了家裏。這就使得他的哥哥從此真正地走上了孟家集,甚至渭原縣的曆史舞台,成了遠近聞名的人物。自此以後,孟憲雲隨部隊四處征戰,他曾經隨楊虎城參加了軍閥之間的混戰,也參加了著名的西安事變。西安事變之後,楊虎城被老蔣拘壓,他的部隊也隨之被改編,直到後來他參加了著名的忻口戰役,後來又參加了中條山抗戰,直到抗戰勝利後他所在的部隊被國民政府解散,他也徹底地離開了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軍旅生涯,徹底的解甲歸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