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橫掃一切年鬼蛇神
紅衛兵來到孟家集後便徹底地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猶如在幹枯的草原上點燃了一把火,一旦燃燒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很快就形成了燎原之勢。孟家集的那些滿腦袋高粱花子的鄉民們,還沒有弄清那些拗口的新名詞的真正意義,就被卷入到這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的洪流之中去了。打解放到現在不過十幾年,可這運動一次又一次地接連不斷地接踵而來。解放了,先是土地改革,窮棒子翻身了,分了財主家的地和牲口,房子,可是地還沒有種好呢,又是成立什麽互助組,接著就是農業合作社,初級社到高級社,後來又成立人民公社,好像共產主義一個晚上就到了,人人都憧憬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共產主義幸福美滿的生活,那時候,大刮共產風,大家都去吃食堂,充分體現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優越性,又是大煉鋼鐵,超英趕美,似乎一溜小跑就到了共產主義。結果呢,腿還沒有邁出去,便跌倒了,接下來的饑餓歲月,餓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度過災荒,剛吃上兩天白饃幹飯,接著就是四清,四清那兩年把孟家集上上下下的頭麵人物,不管是隊長,還是會計,出納,保管員統統都像過篩子一樣過了一遍。就連他們的走社會主義康莊大道的帶頭人,書記孟根子,副書記樊春雲,甚至連婦聯主任雷蘭英也未能幸免,更不要說那些地富反壞右分子了,老地主是以三猴為首,還有幾個富農也跟上一樣陪鬥!那個死鬼狗子的家人,也被揪出來人作為反革命和壞分子的代表,可惜的是當時孟家集沒有右派,隻是小學裏有一個叫胡誌強的老師,聽說是個右派,也一齊被揪出來進行批鬥和陪鬥,孟家集的鄉民把這些人叫“陪樁”的。可憐的胡老師,據說在反右前給他們主管文的領導提了一點意見,主要是關於鄉村辦學和民辦教師的待遇問題,沒有想到,反右運動一開始,就被他們單位的領導給送上了一頂右派的大帽子,從此以後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開始做人,再也不敢給領導提意見了。四清運動時因為把胡老師又揪出來“陪樁”,結果弄的胡老師再也無法站在講台上了,一個批鬥過的,在幾千人的批鬥大會上掃盡了顏麵的人如何再能站在講台上為人師表呢,課堂上學生的噓聲他無法製止,教室裏的紀律列無法維持,亂成一片,他根本無法繼續再站在那裏,因為他已經沒有一點威信了,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將教杆在講台上一甩,整個教室裏鴉雀無聲。現在他已經沒有顏麵了或者說已經顏麵掃地了。學校裏無法,隻好不讓他再上講台了,而是把他調到後勤,專門管灶去了,也就是說去負責教師們的夥食去了。
眼下孟家集的情形更是和往日不同,那種平和,恬靜的鄉村生活早已經不得存在了,幾乎村裏所有的牆壁上都被刷上了標語。本來渭原上的土牆都是用黃土夯成的,當地的人們把這個叫做“打牆”。打牆的時候是用碗口粗細的椽子夾著黃土,然後用石錘一錘一錘地夯起來,所以外牆上會留下一層一層的椽子的痕跡,並不是平的。在這種寺上根本不可能刷標語,但是天下事難不倒故鄉的人民,他們在每堵牆上,鏟出一個圓形的圈,然後將其鏟平,再用泥巴抹平,這樣就會形成一個圓形的,凹進去的平麵,然後再用白灰粉刷成白色的底子,然後再在這個麵上寫下大大的紅色的字,這樣寫出來的標語,不但顏色鮮豔,而且還由於是凹到土牆的裏麵,也不易被雨水衝刷,保留的時間也比較長久。這個時候,你若是有幸到孟家集去看一看,幾乎所有的外牆上都寫滿了這些宣傳性的標語和口號,諸如:“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等等。這些都是比較正麵的,當然也還有一些更為激烈的標語和口號,譬如:“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打倒XXX”,這些被打倒的對象的名字,一定是不能寫得工工整整的,而是要歪歪斜斜的,還要用紅色顏料打上大大的“X”。
就是在這種氣氛之下,孟家集的第一個紅衛兵組織成立了,領頭的是一個叫做孟玉安的人,孟玉安給他的這個紅衛兵組織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毛澤東思想革命造反團”,革命造反團的成員們一律佩戴紅色的袖套,上麵書寫著“造反團”三個大字。造反團一成立,便立刻宣稱為孟家集最高機構,首先就是把孟家集從大隊到小隊的所有幹部一律進行罷免,然後由造反團的人來擔任,這樣一來,加入造反團的人一下子增加了不少,成了當時孟家集最大的紅衛兵組織,與此同時,另一個紅衛兵組織也成立了,這個組織的名字叫“擒魔戰鬥隊”,這個組織是一個叫樊無江的人所成立的,他們怕自己的組織搞不過孟玉安的組織,便打出公開擁護副支書樊春雲,以此來取代現任的支書孟根子。
很明顯,“造反團”的主要成員以孟姓的人為主,而“戰鬥隊”則主要是孟姓的人,那從人員的分布上不難看出,造反團的勢力要遠遠大於戰鬥隊,而且造反團是將所有的幹部全部打倒,甚至包括孟根子在內,而戰鬥隊則是還有一定程度的保留,想拉樊春雲這杆大旗,所以一開始從策略上就犯了一個大的錯誤。
造反團第一個動作就是占領了大隊部,將孟家集生產大隊的公章拿到了手,另外就是徹底地占領了大隊廣播站,由民兵連長孟二虎等人日夜守護,防止戰鬥隊的人來搶。光占領了廣播站還不夠,下麵主要是要充分利用手中的這個輿論工具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於是廣播站的大喇叭便開始日夜不停地進行宣傳和廣播,除了宣稱自己的合法性之外,還要將另外一個組織,即戰鬥隊打倒,這樣才能充分地奪取和控製整個孟家集。
造反團主要核心骨幹的三個人,孟玉安隻是一個在外麵挑旗的,另外兩個狗頭軍師,一個叫劉孝吉,這個人原來是孟家大隊的大隊會計,由於有貪汙問題,在四清運動中被撤了職,由於有此汙點,他不便公開露麵,便充當了幕後軍師的角色。另一個叫孟中理,這個人原來是一名國家幹部,曾經在離孟家集不遠的絳帳鎮的糧油公司工作,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但這個人也有一個毛病,就是好色,在單位勾引單位的女同事,結果被告到領導那裏,開始領導也隻是口頭上訓誡一下,誰知他惡習不改,而且還愈來愈大膽,後來終於有一次騷擾了公司領導的小姨子,這下子可撞到槍口上了,結果,被公司開除了,灰溜溜地回到了孟家集,又開始了打牛後半截的營生。這樣的人也不能站到前台,也隻能在幕後出謀劃策,做個狗頭軍師的角色,別一個優點是這個人他有文化,是個初中畢業生,要比孟玉安這個大老粗強多了。所以有這兩個狗頭軍師在後麵出謀劃策,孟玉安的造反團一開始也能搞得轟轟烈烈。
孟玉安屬於那種不明咬的狗,其實是一個神棍,不過他裝神弄鬼的事從來不在本村幹,而是在周圍的村子裏糊弄人。按說,孟玉安的光景也不是很好,由於家裏比較窮,父母早早地就和他分家了,跟著弟弟在一起過日子,孟玉安由於家裏窮,沒有房,還是住在一口破窯洞裏,娶不上媳婦,隻有去四川領回來了一個女人,這也是當地的人所說的外路女人。當時的情況是如困當地的婦人找不到,人們大多是去四川,或是甘肅去找女人,因為無論如何,關中這個地方還是比較富庶,起碼能吃飽肚子,所以還是有不小的吸組織上力。四川女人樸實能幹,肯吃苦,就是說話聽不太懂,加上不太會做針黹女紅,也不會采曲做醋,相對來說大家都有點瞧不起。但是四川女人比較忠誠,說和你過日子,就一心一意地和你一起過日子,而甘肅女人則不同,甘肅女人大多是來關中討飯的,穿得破衣爛衫的,有時候看上去是個大姑娘,有的人家就問她願意留下來不?這種人大多數留上些日子就會不辭而別。所以,還是四川女人比較牢靠,一旦娶不上媳婦,人們都願意下四川去討媳婦。
孟玉安就是從四川討回了一個女人,還別說,孟玉安本人長的還算精神,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加上嘴巴又能說會道,騙個四川女孩還是很容易的。結果四川女人來了之後,才發現孟玉安當初在她家所說的話都是假話,什麽房子啊,縫紉機,自行車的,連個影子都沒有,除了一口破窯洞,一床爛棉絮,可以說家裏是一貧如洗。
四川女人來的那天晚上偷偷地器了一個晚上之後,第二天似乎是變了一個人,她被關中平原的景象征服了,這麽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平原上的黃土地裏是那麽肥沃,長著綠油油的莊稼,和自己的老家完全不一樣,自己的老家是一道道的山,連個平路都沒有,什麽都靠背擔肩挑。頭號中平原給了她生活下來的信心和決心,她想隻要自己勤快,好日子就在前頭。她開始整理孟玉安的破家,縫補漿洗,把個破窯洞打掃得幹幹淨淨。
雖然說有了媳婦,但孟玉安的日子並不好過,陡然間添了一口人,也跟不上隊裏給她當年分口糧的時間,一個人的口糧怎能禁得起兩個人吃,眼看著就有點支撐不下去的樣子來,孟玉安開始又拿出他的拿手本領,當神棍去騙。那時候,由於是新政府,這些迷信活動是被嚴格禁止的,所以隻能偷偷地在私下裏進行。他伺機下手的家庭都是那些家裏遭到渾事的家庭,譬如人得了病,或者是死了年輕人的家庭,然後他就會搖唇鼓舌,實施詐騙。而且,他的詐騙手段在常人看來是極為拙劣的,但是對於那些入了他的彀的人,卻會心甘情願地奉上孟玉安所想要的東西。據說他最成菌的一次是他到一個家裏老人生病的家裏,一進門,他就“呸,呸,呸,邪得很,邪得很,怎麽這麽邪的莊子,邪氣太重了,邪氣太重了。”這家人本來就因為老人患病而久治不愈而心生疑竇,聽他這麽一說,便不由得心裏發毛,然後好吃好招待,眼巴巴地盼著破解之策, 這時候,孟玉安便拿出他的破羅盤,煞有介事地在家裏胡亂測量著,然後又使出他練就的那套伎倆,胡天海地地亂說起來,又是衝撞了這神,得罪了那神,如不安頓,後果不堪設想等等,不一而足,把個老實巴交的主人嚇得不輕,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酒足飯飽之後,孟玉安故技重施,故意下炕就要走,老實的主人剛才被他嚇得不輕,現在見他要走,這怎麽能行,連忙拿出錢來做為報酬,破要塞給孟玉安,孟玉安瞅著那幾塊零錢,心想我哪是為這幾塊錢而來的,他剛才在院子裏轉的時候,已經把主人能騙走的東西牢牢記在心裏,連忙將主人遞過來的錢給推擋了回去,正色地說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好心好意地來替你攆弄屋子,你卻把我當成騙吃騙喝又騙錢的神棍了嗎?真沒有想到你是這種人,早知道你是這種人,我就不來了!”
孟玉安言之鑿鑿,正氣凜然,反弄得主人有點不知怎麽辦了。一個勁兒地拉著孟玉安說不是那個意思,還硬把錢往他的手裏塞。孟玉安大手一揮,正色說道,“走了,不和你這種人打交道了。”然後就往外走。
主人一看,連忙給老婆使眼色,讓老婆幫忙留人。老婆也被孟玉安的假象迷糊住了,看來這人說得頭頭是道,又不要錢,果真是個難得的大仙。便急忙攔住孟玉安:“他叔,你咋能說走就走呢?”
他叔,是當地人對陌生男人的一種稱呼,意思是“娃他叔,孩子他叔”,是一種禮貌的講法,同理,也有“他伯”、“他爺”、“他姨”,“他姑”等不同的稱呼,隻是根據所稱呼的對象不同而用不用的稱呼,孟玉安顯然比主人年輕,所以稱“他叔”是非常客氣的。
女主人來留,孟玉安自然不動了,扭過頭來看著女主人,便說道:“他姨還有什麽要說的?” 你看,他也很會用這種說法。
女主人連忙示意孟玉安坐下說,孟玉安隻好一蹁腿,重新坐到炕沿上。隻見女主人說道:“大兄弟真是個好人,而且也道行很深,你剛才說了那麽多,我仔細思忖了一下,都對,隻是你還沒有教我們如何化解呢?”
終於談到主題上來了。孟玉安一聽這女人稱自己為“大兄弟”,說明他們的關係已經比“他叔”近了一步,這是對他信任的一種表現。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有可能重新施展他的騙術,拿到他想要的東西,於是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開始了他進一步的騙人的把戲。
“嫂子”,你聽,他也不再叫“他姨”了,既然女主人沒有將他當外人,他也趁機順著竿子往上爬才是,“這個事不難,就怕你不舍得。”
女主人一聽,怔了一下,連忙問道:“舍得舍得,隻要能把家裏安頓好,我和你大哥啥都能舍得。”
孟玉安一看有門兒,便順著竿兒繼續往上爬。“其實,我些東西,你舍了也沒有錯,常言道,消財免災嘛,我讓你舍的東西,是你不得不舍的東西,因為他是不吉利的必須得舍掉。”
然後他便開始了預謀已久的計劃:“你看見沒有你家的那頭豬?那豬是個黑煞神,你有沒有看見那豬的頭上,有三道橫紋,大凶啊,留不得,得快處理掉。”
男主人一聽,立馬跑到豬圈裏看了一下,然後很快就回來了, 說道;“大兄弟,你太神了,那畜牲果然腦門上有三道橫紋呢。我明天就找人宰了它吃肉。隻是可惜還沒有長成,還是個克郎。”
“不可!”孟玉安果斷地揮手攔住了他,“這就大錯特錯了。那是黑煞神,你不能殺它,否則有血光之災,離它越遠越好。”
男主人一聽,連忙問道:“那如何是好?”
孟玉安伸出手指算了算,說道:“初三晚上,半夜三更天的時候,給豬身上馱上兩鬥麥子,沿著村子裏的大路向東走,走到第三個十字路口,看見有人,就扔下豬和糧食撤腳丫子往回跑,這樣就將黑煞神送走了,千萬別回頭看,也別和來人說話,否則黑煞送不走。”
男女主人一聽,原來心裏想著這位大兄弟是不是想要他們家的財物,心裏還一時將信將疑,現在聽他這麽一說,頓時就放心了,原來他要將東西給過路的人,並不是他自己。
然後孟玉安又用同樣的手法,將主人家裏的那隻大奶羊也讓主人以同樣的法子送走了,然後他便早早地來到那個地方,分別牽到了那頭豬,那隻羊,以及豬和羊身上馱的糧食。
那麽,就是這麽一個人,一看文化大革命給他帶來了機會,便立即和他的狐朋狗友,劉孝吉和孟中理,便密謀成立造反團,奪取孟家集生產大隊的權。他心想,隻要奪了權他就是孟家集說一不二的大當家,那時自己想要什麽是什麽,誰還敢把他怎麽樣?
在兩個狗頭軍師的謀劃下,革命造反團很快就成立了,而且作為孟家集第一個紅衛兵組織,很快就動員了不少的人參加,一時間,革命造反團就聲勢浩大,如日中天,孟玉安也成了炙手火熱的人物。雖然革命造反團已經取得了優勢,但是那個擒魔戰鬥隊卻在下麵跟他叫板。睡榻旁邊,豈容他人打鼾?孟玉安和他的兩個狗頭軍師便商量著如何除掉這個戰鬥隊,尤其是那個樊無江,不拿下戰鬥隊,他就無法做到全麵的奪權,因為戰鬥隊保的是樊春雲。造反團幾次想組織批鬥會,但就是拿不下樊春雲,樊春雲被戰鬥隊保護了起來,若是硬要動手,則非得引起兩個革命組織的武鬥。
“打就打,誰怕誰呀,咱們造反團還怕他們小小的戰鬥隊,他們才有幾個人?”孟玉安這時仗著人多,想用武力降服戰鬥隊,於是有一次派了人去抓樊春雲,沒有想到,保護樊春雲的不是樊無江等戰鬥團的人,而是樊老四領的幾個樊姓的老頭子,老太太,這些人往地上一躺,叫道:“除非你今天從我們身上踏過去,否則你們想也別想。”
這樣一來,造反團來的人頓時傻了眼,看看這些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太,別說打他們,誰敢呀,這些人一個個風燭殘年,戰巍巍的,不動都能倒下。所以也沒有人敢造次,二虎他們隻好撤回去了。
這樣一來造反團的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這革命就要成功了,卻卡在兩個人的身上,一個是樊春雲,一個是樊老四,至於樊無江,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這個時候,還得狗頭軍師拿主意,軍師劉孝吉認為,現在革命不順利主要的障礙是老紅軍樊老四,這個老頭一拿下,戰鬥隊裏那邊即刻就作鳥獸散,但是如何向這個“老棺材瓤子”下手?這個時候,造反團的人已經對樊老四的稱呼發生了改變,可見心裏多恨這個樊老四。
劉孝吉不緊不慢地說,“沒有關係,咱們還有筆杆子呢,”然後他指著孟中理,“這下就看你的了。” 孟中理一時還有點不明白,劉孝吉開口說道,“目前,咱們的廣播站開足馬力,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對樊春雲,樊無江和樊老四進行點名批判。”
那兩個人一聽還是有些茫然,睜著大眼望著劉孝吉,意思是咋整。
劉孝吉說,“樊春雲嗎,就先定個混進革命隊伍裏的小爬蟲,先戴上這頂帽子,再組織批判文章;樊無江容易,就是個保皇派嗎,批判保皇派,材料多得很,至於樊老四那就是個曆史反革命,著重他當年在舊軍隊裏的事,使勁整。”
孟中理說,“前兩個都沒有問題,就是這個樊老四,據說還和徐大將有關係,這樣合適嗎?”
“錘子”,劉孝吉說:“毛主席說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樊老四算個球,多少領導人都倒台了,你們不是聽大虎說,劉瀾濤,霍士廉都被打倒了,彭得懷彭大將軍還不是被罷了官了嗎,就連那個毛主席曾經說過的三天不學習就趕不上的劉少奇,怎麽樣,不是也被打倒了嗎,他說他當年曾經給徐大將喂過馬,這麽多年了,你們誰聽說過徐大將幹什麽了?說不定早已經倒台了,既然登台了,還怎麽來保他?除了他所說的徐大將,還有誰能保得了他?所以你們大膽地整,別怕出亂子,毛主席說了,亂是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
劉孝吉不愧是個出色的狗頭軍師。他這一段話,極大地鼓舞了孟玉安和孟中理。嗨,既然這樣那這寫文章的事就落在了孟中理的頭上。造反團的三個頭頭,在配合上來說還是蠻不錯的。孟玉安的大刀闊斧,雷厲風行,此後他的口頭禪就是“整,不怕出亂子!”而劉孝吉就像一個躲在幕後的陰謀家,似乎存了一肚子的壞水兒,所有的壞主意都來自他那裏,而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常常能標新出異,出奇製勝。無論多麽棘手的事情到了他的手裏,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抓住重點和核心,真還有點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本領。就像化後來吹噓的那樣,這叫什麽“刪繁就簡三秋樹,標新立異二月花!”而作為三人組的寫手孟中理,寫大批判文章從四清時就鍛煉出來了,文革開始後,等於他重操舊業,駕輕就熟,寫起來是得心應手。這類大批判文章,有一套固定的格式,除了引用偉大領袖的最高指示之外,然後就是東風吹,戰鼓擂,革命形勢一派大好,不是小好,全國山河一片紅,革命洪流滾滾向前,接著就是挖人祖墳,揭人老底,其間不乏謾罵,汙辱,攻訐之類的詞語,而且這類詞語,在文革時已經發展到了極致,早期的時候,隻是一些:“XXX不投降,就叫他滅亡”之類的,後來漸漸地發展到,火燒,炮打,砸爛狗頭之類的語言,而且還不斷花樣翻新,有時讀上去不由得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一股血淋淋的味道。
孟中理已經深諳此類文章的精髓,他不但掌握了此類文章的寫作方式,而且在尺度的把握方麵也能夠得心應手。所以在寫起來幾乎是手到擒來,不費什麽工夫。既然已經給樊春雲定性為混 進革命隊伍裏的“小爬蟲”,那組織 起材料來就非常順手。加之前些年四清的時候,樊春雲也沒有少挨鬥,他的那些“罪行”就是現成的,一抓一大把;樊春雲既然是混進革命隊伍裏的“小爬蟲”,那麽樊無江作為戰鬥隊的負責人,屁股坐到什麽地方就不簡單地是一個立場問題,而且有著耐人尋味的居心,這個想當“保皇派”的樊無江,到底是會什麽貨色,也就不言而喻了,希望廣大戰鬥隊的革命戰友們不要再被這個“小爬蟲”所蒙蔽,立刻回到革命的隊伍中來,文章最後還寫著“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進一步對戰鬥隊進行瓦解,臨末了,他還編了一段歌謠:
保皇有罪
罪該萬死
死了不埋
扔在城外
城外有狼
專吃保皇
......
針對老紅軍樊老四的批判文章是孟中理下工夫最大的一片傑作,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不但是戰鬥隊的總後台,更主要的是他身上有老革命的光環,若是不把樊老四搞倒,搞臭,那麽圍在他周圍的樊姓人以及支持樊春雲的信徒還會死死地站在戰鬥隊那裏,這對造反團的全麵奪權將是極為不利的,所以單光憑一片文章可能還不能達到這個目的。這個需要他準備用一係列的文章來將樊老四徹底搞倒搞臭。他初步擬訂了幾篇文章的標題,如:“徹底撕開樊老四的畫皮----一個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國民黨特務”,“樊老四,老革命還是國民黨殘渣餘孽”,“徹底文化水平披著老革命光環的曆史反革命-----樊老四”,“樊老四必須老實交待自己的反革命罪行”。
在采取的這一些措施之後,不但大隊部的廣播日夜輪流播放這些文章,另外還將這些文章寫成在字報貼在村子裏的讀報欄中以及所有可以貼的地方。這樣一來戰鬥隊就有點招架不住了,戰鬥隊也組織了一些批判文章,先是集中火力對準孟根子,然而人家造反團根本就不保孟根子,好像在這一點上兩家的目標是一致的,那麽再貼文章來攻擊孟玉安,但畢竟還是缺乏火力,孟玉安此刻也抓不住有什麽曆史性的和現實性的罪行,當然個別小字報好提出了孟玉安是個大搞封建迷信的神棍,但這畢竟是人民內部矛盾,跟反黨反社會主義搭不上邊兒,是屬於思想認識落後的問題,怎麽上綱上線都沒有太大的說服力。所以戰鬥團的火力基本上就被造反團壓了下去,一時間,人心離散,漸漸地不支了。
造反團密切地注意著鬥爭的動向,發現了有關孟玉安搞封建迷信的事,就以孟玉安的名義寫了兩篇文章,“毛澤東思想指引著我前進的方向”,“在革命中不斷提高我的思想覺悟”。在這兩篇文章中不但痛陳了自己以前沒有好好學習毛選所走過的彎路,做了封建迷信的壞事,現在他的思想覺悟的質的飛躍,已經轉變成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同時指出在人生的什麽時候都不能忘記學習毛澤東思想,一旦放鬆學習,不但自己會走彎路,革命事業也會走彎路。
還別說,為孟玉安寫的這篇文章不但聲情並茂,言辭懇切,反倒使很多人非常感動,覺得是學習毛澤東思想的很好的感想文章。人們不但對孟玉安以前的神棍劣跡有所寬宥,而且對他的支持度也有所增加,反倒成了壞事變好事的典型例子。由此人們不得不佩服這兩個狗頭軍師的能力。
戰鬥隊那邊是越來越不行了。自從這一係列的文章播出之後,戰鬥隊那邊就有點人心離散,分崩離析的樣子來。而老革命樊老四更是氣得要命,一時急火攻心,病倒了,躺在床上連下地都不可能了。老頭子無兒無女,本來就是一個老光棍兒,多虧了這些日子門子轉達的幾個遠房侄子和媳婦在服侍著,才漸漸地緩過勁兒,能下地活動了。就這樣,有一天老頭兒準備了一些幹糧,背著書包,一個人跟誰都沒有打招呼,出門走了。到中午時,侄子來看他,結果發現門掛著一把鎖,鐵將軍把門,人不在了。大家還以為老頭去到處轉悠,或者是看大字報去了,結果到了晚上也不見人回來,這才明白老頭兒是出門了,心想,難怪他鎖門呢,若是在村子裏轉悠,也用不著鎖門呀。
老革命一走,戰鬥隊是徹底沒有戲了,真的是樹倒猢猻散,戰鬥隊的成員們懾於造反團的聲勢,也害怕革命革到自己的頭上,便紛紛反戈一擊,投到造反團這邊來,樊春雲也輕而易舉地造反團活捉了,拉去和孟根子一起接受人民群眾的批判。
樊無江的下場也不好,最後也被當作階級異已分子抓起來一起接受批判,原因是有一天晚上,孟玉安,劉孝吉和孟中理三人在大隊部睡覺,不知怎麽窗子上飛來一磚頭,把一塊玻璃砸了一個洞。第二天,這事立刻就成了一件政治事件,有人要謀害革命領導人,這還了得,造反團一聲令下,全大隊追查反革命分子,追來追去,目標就落在樊無江的頭上,因為有人揭發說樊無江以前在戰鬥隊時曾惡狠狠地說過要宰了孟玉安這個狗日的和那個狗頭軍師,這當然是做了思想工作的結果。結果,二話不說,就派民兵去把樊無江抓了起來。樊無江知道這是有人陷害他,無論如何也不承認,但是那個他從前的親信,就是出首他的那個人當麵指證說他曾經說過要宰了造反團的頭頭,樊無江說那是他當時在氣頭上說的氣話,他怎麽會殺人呢?造反團的人根本不聽這一套,不管怎麽說,你有作案的動機,看來不打不成招,結果當時最有名的刑法,坐飛機就給樊無江用上了,樊無江那見過這個,還沒有經過幾個回合,就屈打成招了。
在徹底擺平了戰鬥隊之後,造反團終於實行了大一統,全麵掌握了孟家集生產大隊的領導權。這也叫全大隊田野一片紅,一切權力歸造反團。自從掌握了孟家集生產大隊的統治權之後,造反團開始了一係列的行動。首先要做到名正言順,那麽第一件事就是要成立孟家集生產大隊革命委員會。經過兩個狗頭軍師和孟玉安的精心商量之後,決定在孟家集召開一次革命委員會成立大會,而且孟家集生產大隊的名字也要改一下,以前叫什麽“孟根子生產大隊”,這不成,孟根子也是資產階級在孟家集的代理人,雖然說已經死了,無法進行批判,但是他的流毒還是要徹底肅清的,這個名字不能要,必須改。他們研究了大半夜,最後認為改為“東風生產大隊”,因為現在是,東風吹,戰鼓擂,怎麽也要改成一個既有革命意義,又有時代色彩的名字,所以東風這個名字很不錯,三個人也同意這個名字,第二,要給公社寫一封底致敬電,必須得到公社的認可和授權。這個問題比較麻煩,因為大家都知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恐怕公社裏目前也是亂成一團糟,劉孝吉說,“我個我們不管,我們隻管往上送,至於公社那裏如何處理,則不是我們所能管的。當然,既然改名了,那還得刻公章,這事就交給下麵去辦。第三,就是我們在革委會裏的職務的分配,我的意思呢,革委會主任還是由玉安同誌擔任,我和中理擔任副主任,這個沒有什麽意見吧?”既然劉孝吉已經把話挑明了,那麽孟中理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了,孟玉安本來就是造反團的團長,當革委會主任也是順理成章的。隻是這個時候,玉安自己反倒有點心虛,領上造反團的紅衛兵瞎造反,那是一個破壞的過程,他可以用他的那句口頭禪,“整,不怕出亂子”,現在讓他來當革委會主任,這可是管理一個生產大隊的事,他還真的心裏沒有底,所以就不由得有點巴望地看著那兩個人,劉孝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說道:“沒有事,還有我們倆呢,你怕個慫?”孟中理也是默認般地點了點頭,於是現在他就放心了。
其實這兩個狗頭軍師都知道,自己的曆史上都有汙點,都不適合挑這個頭,還是讓玉安這個大頭來在前麵衝鋒陷陣吧,他們兩個在後麵隻要坐收漁人之利就行了,以後出了什麽事,也有這個大頭頂著。
把成立革命委員的事和在新的委員會中的職務分定下來之後,下一個著手要幹的事就是如何把這個文化大革命向縱深發展,就是說下一步該幹什麽,劉孝吉想了想說,主要的還是先要穩住革命委員會的威信,要加大大批判的力度,下一步主要對那些走資派進行批判,像孟根子,樊春雲,雷蘭英等大隊幹部,還得搞上一些“陪樁”的,如老地主三猴,五猴,等。“另外還要對老主們進行抄家,看看能不能發現一些反革命的證據。”孟玉安突然提議到。
這個意見也沒有人反對,因為反正是階級敵人,咋整都行!孟玉安突然又提出了個問題,“那四猴怎麽辦,前不久回家了,聽說從縣民政局退休回來了,這個咋整?敢不敢動?”
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三猴,五猴,都戴著地主的帽子,怎麽整都行,隻是這個孟憲雲,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四猴,可不是個一般人物,這個問題還真的一下子難住了這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