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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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惑 6 悶生

(2007-07-29 21:08:45) 下一個

6.悶生

百歲奶奶是在那一年的秋天去世的。秋天本來就是多多雨的季節,淅淅瀝瀝的秋雨一下起來就沒有過個完,遠近的山山水水,高塬和峽穀都被裹在一派茫茫的雨霧之中。自從雨季來臨之後,人們就不容易看見佝僂著身軀,懷抱著拐杖的百歲奶奶在村子裏轉悠。後來人們的百歲奶奶住的窯洞裏,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百歲奶奶,老人就這樣在熟睡中走了,她的麵容是那樣的安祥,嘴角上還帶著一絲笑容。

謠言也就是那時候在那個雨季裏在私下裏慢慢地蔓延開來,那些謠謠言就象長在牆角的青苔和雨季的黴菌,輕而易舉地就在私下傳播開來,攪得人心惶惶的,難有一刻的寧靜。那謠言是關於散社的謠言。

一九五六年的秋天正是孟家集的人們農業合作化運動的一個嶄新的裏程碑式的時間,是應該記入孟家集的曆史中的一個重大的曆史事件。這一年,孟家集人告別了初級社,跨入了高級社,這是孟家集農業合作化運動的一個重大的勝利。年輕的孟家集高級農業合作社社長孟喜子此刻顯得異常興奮,組織起來的廣大人民群眾所釋放出來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是他始料不及的。這種巨大的力量表現在對渭惠渠的修建工程中,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可以說是一蹴而就。橫貫扶,眉等五縣的大型水利工程項目,渭惠渠灌溉係統在數縣人民兩個冬天的修建下,就是順利地完工了,這項工程不但解決了這五縣的灌溉問題,同時也徹底根除了長期以來渭水泛濫,給兩岸人民帶來的災害。更使他無法忘懷的是在工地上所看到的場景,數以萬計的民工,漫山遍野飄揚的紅旗以及那震天撼地的喧天鑼鼓。特別是縣委徐書記來工地視察的時候,還抓住他的手親切地說,孟喜子同誌啊,人民群眾中蘊藏著無限的創造力啊,一個新的社會主義建設高潮馬上就要來臨了,你有沒有信心啊?年輕的孟喜子同誌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那一刻他覺得心似乎要從胸膛裏迸出來。

銀杏嬸那時候大概是那個工地上最具煽動性的人之一,倒不是銀杏嬸本人有多大的能量,重要的是她是我們的孟喜子同誌的媳婦。銀杏那時在工地上的主要任務是給修河的民工送飯送水,所以基本她們鄉的工地上都能看見她的身影,特別是她的那身裝扮,上身穿著一件桃紅色的上衣,下身配蔥綠色的褲子,頭上高挽的發髻上別著一枝銀簪,就象一團烏雲籠罩在頭上,工地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她那紅色的身影,所到之處都會掀起一片呼喊的聲浪。工地上那些年輕的後生們如癡如醉地看著銀杏那略微沁著汗珠的粉紅色的臉,再深深地吸一口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香氣,一個個都東倒西歪仿佛醉了一般,個別有些膽大一點的,放肆地叫著,嫂子,迷死人賠命不?隨後就傳來一片哄堂大笑聲。銀杏嬌羞地看著他們,微微地笑著,臉上露出兩個淺淺可人的笑厴。

那時候工地上的那些年輕的或是中年的男人們,始終弄不明白的一件事就是銀杏身上倒底是什麽香,能散發出來這麽香的香味來,這種香味足以使人們神魂顛倒,那怕為她死上一回都覺得值得。

其實銀杏身上的變化正是從那一次服了狐仙的藥以後才發生的,開始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最先注意到這種變公的當然還是我們的喜子同誌的媽,婆婆漸漸地感覺到媳婦自從那次病愈之後,身體上出現了一些從前沒有的變化,首先是她感覺到銀杏走路變得輕飄飄的, 一點兒聲息都沒有,有時走到她的身後她都沒有覺察,叫她一聲媽把她嚇一跳,而且走路的姿勢也和從前不太一樣,那種姿勢看上去很迷人,另外就是她出脫得越來越漂亮,皮膚出越來越白晰,讓人乍一看,有點驚豔的感覺,婆婆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心想女大十八變嗎,這可能是她發育成這個樣子吧,嚴格來說,她還是個孩子,還不到二十歲,最詫異的是人們都傳說銀杏的身上有一種香味,每當銀杏從街上走過,那香味能把男人醉倒,可以婆婆試了多少次,卻是什麽都聞不出來,也許,她是帶有什麽香包吧,也可能是人們以訛傳訛,也是有的,所以並沒有過往心裏去。

孟喜子也發覺了妻子身上的這些變化,他心裏早已經是美得不知東南西北了,暗想啊,還是我孟喜子有福氣,娶來了這樣如花似玉的老婆。每當和銀杏在一起的時候,他都要先提起鼻子,使勁地上下聞上一通,反倒把銀杏弄得很不好意思,一把推開他,嬌嗔道,怎麽回事,象個狗似的,孟喜子那時似乎在半夢半醒之間,腆著臉,悄悄地問,你用的是什麽香啊,怎麽這麽濃啊,接著就在她身上找香囊,結果卻是十分失望,摸了關天,什麽也沒有找到,原來銀杏是從來不帶囊的。喜子感到一臉的茫然。

喜子是死在這一年的九月的一個晚上。那天喜子去鄉裏開會,喜子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喜子出事的那天晚上銀杏突然感到不安,一陣一陣地感到有點心驚肉跳,屋外依舊是淅淅瀝瀝的秋雨,天空陰沉得伸手下不見五指。她幾次試圖著拿著桅燈出去看,但都被婆婆給攔住了,這麽黑的天,你怎麽能出去呢?最後,婆婆還是打發侄子根子去看,根子一直走到了鄉裏,也沒有見到喜子的麵,鄉上的文書小王說會在下午就開完了,喜子是傍晚的時候離開的,當時鄉長還勸他明天再回去,但喜子堅持要走,大家還都取笑他說他是舍不下銀杏。

銀杏那天晚上一直在房子裏等喜子,根子走後,她爬在燈前忽然睡著了,她又夢見那個奇怪的夢,睡夢裏她又看見喜子在河裏漂浮著,過了一會兒,喜子從水中慢慢地升了起來,向遙遠的天際飄去,眼中還無限眷戀地看著她。她激淋打個冷顫從夢中驚醒,一種不祥的征兆突然襲上她的心頭,她想起了這個同樣的夢,百歲奶奶走的那天晚上,她也重複地夢見百歲奶奶升騰而去的情景,兩個夢是一模一樣,此刻,她又重複地夢見喜子也和從前一樣從水中升騰而去,難道喜子真的有什麽不測了嗎?

根子是在天快明的時候從鄉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了回來。他把喜子在傍晚時就從鄉裏回家的消息告訴嬸娘的時候,銀杏就什麽都明白了。嬸娘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差一點就暈了過去,連忙吩咐侄子找人去沿河尋找。

屍體是第三天從下遊數十裏的一個水壩旁邊發現的,很明顯他是晚上回家的時候掉進他自己親自帶領民工修建的渭惠渠裏淹死了。本來這個秋天裏的謠言就使得人們心裏惶恐不安,喜子的死又使得這裏添加了幾分肅殺之氣,恐怖的氣息幾乎使得人們要窒息一般,那個謠言仿佛長腿一樣到處流傳:七月瞎,八月殺,九月人頭滾西瓜,十月拉牛散社回老家。

喜子的屍體運回來的那天,鄉裏的所有領導都來了,一個年輕的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的幹部,還專門檢查了喜子的屍體 。他一個人在陳列著喜子的屍體的屋子裏呆了許久,然後麵色沉重地將根子叫了出去問了幾句話。後來人們好奇地問根子那個人問他什麽,根子說,他說他是鄉裏的武裝幹事,他問了三個問題,喜子的水性如何,會不會遊泳,第二是河水有多深?最後他問喜子有什麽仇人沒有。

喜子是在出事後的第七天被埋了的,他死後留下了兩個孩子,大女兒叫穀雨,剛兩歲,小兒子叫清風,才一歲。埋喜子的那天,銀杏哭得死去活來,兩隻眼睛象兩隻桃子一樣又紅又腫。有人看見,在給喜子送葬回來,哭昏了的銀杏被人救醒後,卻爬在牆角一陣幹嘔,此後她這種幹嘔一直持續了有些日子。人們說,她肚裏還懷有一個。不錯,八個月後她終於生下了這個孩子,這又是個女兒,自從生下來就沒有見到父親,人們叫她“悶生”,銀杏給她起名叫岫雲,小名叫雲兒,對,就是當時和我一起翻交交的那個小女孩兒。

一個月後,鄉裏召開全鄉公審大會,一個由七個人組成的反革命組織被破獲了,這是幾個地主和富農出身的家夥,專門暗殺農業合作社的負責人。破壞農業合作化運動。這是該鄉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一次反革命事件,這件事已經被編入後來發行的“中國農業合作化運動的發展史”一書中,作為農村社會主義運動的一件活生生的階級鬥爭教材。後來在臨近的縣,也陸續破獲了同樣的反革命組織,這些反革命組織的成員,視其罪行的輕重,都受到了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的沉重打擊,有的被槍決,有的被判刑。

那個被槍斃的參與殺害喜子的家夥就是孟家集農業合作社的,他家的成份其實是貧農,並沒有幾畝地,他說他其實就是被銀杏給迷住了,他恨喜子,妒忌他有那麽大的豔福,娶到了銀杏那樣如花似玉的老婆。自從見到銀杏之後,他說他的三魂七魄就被除銀杏勾走了,銀杏身上的香氣使他如癡如醉,銀杏的抿嘴淺笑更使他如同百抓撓心般難受,那種滋味真比死還難熬。那天晚上他受人唆使和另外兩個人等候在喜子回家的路上,他們在動手前還互相交流了他們的感覺,三個家夥竟然是同樣的感受。他們抓住喜子並把他弄死後丟進渭惠渠,就在剛把喜子丟進水中的一刹那間,天空一道閃電把地麵照得十分明亮,他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條狐在看著那們,狐的眼裏仿佛還在流著淚,但那雙如燈一般明亮的雙眼使他們不寒而慄。驚接著就是一聲沉悶的雷聲從頭頂滾過。他們被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逃離了現場。在臨死前這個無恥的家夥竟要求是想再看上銀杏一眼,這個無理的要求被堅決拒絕了,根子聽到後,一個巴掌將這家夥嘴裏的一排牙給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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