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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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之惑 1 出生

(2007-07-29 21:02:53) 下一個

關於銀杏嬸

1.出生

銀杏嬸的名字來自於她家門口的那株巨大的銀杏樹。那一年的夏天,也是這樣一個炎熱的午後,她的母親在銀杏樹下納涼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昏昏沉睡過去。睡夢裏她母親看見那株巨大的銀杏樹掛滿了白色的銀杏。有無數的喜鵲落在樹上喳喳地叫個不停,母親詫異地看著滿樹的銀杏果心裏不禁一陣驚喜,自從她來到這家,銀杏樹從未結過一個果子。老人們不止一次地告訴她那是一棵公樹,從來不掛果的,母親聽到這樣的解釋心裏不由得覺得可笑,她是第一次聽說到樹還分公母。是的,老人語重心長地告訴她,銀杏樹是有公樹和母樹的,結果的是母樹,不結果的就是公樹。她家門前的這株就是一株不結果的公樹。眼下,她看著滿樹的青色的銀杏,內心難免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詫異和驚愕。在一陣竊喜之後,她暗暗地想著秋後她就能收獲這樹上的白果。正在她浸沉在幸福的遐想中的時候,樹上的喜鵲突然之間全部振翅飛走,天邊有一團烏雲壓了過來來,遠處還傳來隱隱的雷聲,狂風在同一時刻卷地而來。人們在狂喊著,奔跑著,滿樹的青色的果子隨時風飄落,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使她感到十分地揪心和可惜。她掙紮著,呼喊著,銀杏,我的銀杏。就在這個時候,腹中的一陣絞痛把她從熟睡中驚醒,接著就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從身下傳來,銀杏嬸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了。

銀杏嬸出生的那天正是花園口大堤決口的時候,那時日本人已經打到了河南,每天都有逃荒的難民不時地從村前走過,那些衣衫襤褸,滿麵灰土的逃荒的難民拖兒帶女,挨門乞討,象一陣蝗蟲似的源源不斷地向西逃去,日本人殺人放火,奸淫婦女的恐怖消息也隨著逃荒的難民象蝗蟲一樣漫延開來,在中原大地上傳播著。母親那時剛生下銀杏,村子裏頭又傳來一陣騷亂,黃河決口了,這個可怕的消息刹那間把人們推向恐怖的頂峰。人們顧不了地裏的已經成熟的莊稼,顧不了居住多年的家園,紛紛向西逃去。

苦命的銀杏一出世就遇上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劫難,苦難的一生也就從這裏開始,這一切或許歸結於母親給她起的這個名字“銀杏”。母親在夢中無意識的呼喊恰巧被旁邊的鄰家大嬸所聽見,而在母親呼喊過之後,便是她初來人世的第一聲啼哭,那一聲啼哭是如此地響亮,在靜寂的六月的午後顯得那麽異乎尋常。啼哭聲驚醒子銀杏樹下熟睡的母親,也驚醒了母親身旁熟睡的鄰家大嬸。鄰家大嬸在銀杏樹下完成了對她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上的第一個歡迎儀式,一雙莊稼人慣有的大手把她高高地舉過頭頂,在辨明她的性別之後,喉嚨裏輕輕地發出一聲噓聲,那噓聲裏明顯地透露出某種輕微的遺憾的意味。莊稼人多少年來對於男丁的期盼要遠遠大於女丁,重男輕女是這種生產力下不可改變的觀念,這種觀念世代相傳,不知已經延續了多少年。是啊,莊稼人要在田裏勞作,那是男人們才能幹的苦活,老祖先在發明漢字的時候,就賦與男子的這種特殊的意義,男人,不但可以頂門立戶,養家糊口,還可以傳宗接代,續傳家族的香火。而這一切都是女人所不能作到的。懷胎十月,誰不想要個男孩啊,在這漫長十月中,父親母親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肚裏懷得是個男胎,但所有的這些期盼,都在這一朝分娩的時刻才得以明曉。就象莊稼人在辛辛苦苦的一年的勞作之後,到了秋天才知道自己的收獲。

從鄰家大嬸的那一聲歎息中,母親已經明白了自己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躺在地下的母親的眼裏充滿了母性的十二分溫柔和慈祥,那一絲遺憾在眼中稍縱即逝,刹那間就消失得無蹤無影,變得無比的幸福和滿足,男娃女娃都一樣,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都是娘的心肝和寶貝。天底下沒有娘不疼愛自己的骨肉,天底下沒有娘會嫌棄自己的骨肉,那是自己的骨肉呀。

銀杏,這妮子就叫銀杏了,原來你早就知道是個妮子,原來你早就給她連名都起好了,銀杏就銀杏,銀杏樹下生下小銀杏,原她將來和這棵銀杏對一樣健壯。鄰家大嬸一邊將收拾好的孩子遞給母親,嘴裏還在不住地念叨著,母親笑了,抱著自己的孩子仔細端詳,那裏呀,我剛才那是在作夢。做夢?天意呀,這一切都是天意呀,看來這孩子非得叫銀杏不可了。名字好是好,就是有點苦,臨末了,鄰家大嬸又從嘴裏囁嚅出了這句話,這句話隻有她自己能聽見,既然是天意,人力又何能違?母親已經浸沉在初為人母的幸福之中了,此刻,占據她全部心靈的隻是小銀杏,鄰家大嬸的話她已經不在意,也沒有心思去聽了。

鄰家大嬸的話更堅定了母親給孩子起名銀杏的信心,從此,這個世界上就有了一個叫作銀杏的女孩。那個在繈褓中顛沛流離在逃荒的路上的小銀杏,那個有著吃百家飯,穿百衲衣的童年的小叫化子銀杏,那個女扮男裝,在財主家裏作苦工的青年銀鎖,那個嫁給窮後生二喜的新娘銀杏和後來又變成寡婦的銀杏,那個拖兒帶女又改嫁了的銀杏,直到幾年前我回家時見到的那個佝僂著身軀趺坐在槐蔭樹下的老婦人銀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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